上巳节后的天气越来越好,春意绵绵,这一日霜雪刚起床,早饭还没用,就听门口的寒艳与暖莺叽叽喳喳,好比春天飞来的喜鹊。
她招手让两人过来,乐悠悠问有什么好事。
寒艳嘴快,兴奋得眼睛里飞花儿,“公主,刚才绫清姐姐来传话,说苏夫人今天要听戏,专门请来一个班子,鼎有名,叫什么,什么——”
“叫渡春堂,从南边来的。”暖莺接话,给公主端来洗好的果子,也高兴得很,“都说这个班子有名,今儿总算见识一下。”
两个丫头锁在深宫,又碰上位冷若冰霜的主人,委屈巴巴,连场好戏都没听过。
霜雪懂,就连她自己也没凑过这份热闹。
心情荡悠悠,抬眼找苏涅辰,又不见影子。
苏少将军天天不着家,皇帝身边需应承,底下的大臣要应酬,比打仗还累。
寻思到这层又笑了,梳妆打扮,穿上鹅黄色海棠千色裙,柳绿披帛飘在臂弯,到夫人屋里请安。
行至门口,挑帘子一瞧,哪知苏涅辰正在里面喝茶,她未免生气,一个人偷偷跑来孝顺,总把自己扔下。
踏进来,狠狠瞪对方一眼。
这一眼的情绪可多了,苏捏辰笑嘻嘻,“夫人快坐,我们在说看戏的事,只等着大姐与二姐到,就能开始”
“晓得啦,看你乐颠颠的样子,左右把我忘干净。”
苏夫人一边接话,“不知公主——哦,雪儿喜不喜欢听戏,我们也找不来出色的班子,家里倒是养着一些小丫头,不过闲时解个闷,你二姐说这回请的人不错,都是涅辰这孩子缠着雪宁,非让欧阳公子挑好的来。”
原是欧阳霖找来的戏子,对方可是翰林院供奉,最知情识趣之人,自然不会错。
霜雪忙说好。
苏涅辰附耳:“公主想听什么?”
“不是你让二姐姐找来的班子,干嘛问我。”
对方满脸迷茫,“殿下不是想听戏吗?”
她抿唇,心里欢喜也不想表现出来,也许人家只是碍于自己的皇家身份吧,她怕她的喜爱太明显,让人轻视。
公主脸色变来变去,苏涅辰又觉得十分有趣了。
戏台子搭在水榭边上的悠碧湖中,连着家里的海棠苑,唱腔一响,字字珠玑落入湖水,隔着水音,飘散在风中。
苏夫人吩咐让公主看戏单,涅辰伸手接过来,“母亲,儿子先来了。”
说罢坐回去,慢慢翻着,一边拿眼瞧霜雪,就等对方使眼色。
苏家迎来楚月最尊贵的公主,上下都恨不得捧着过,但她知道她不愿如此,处处特殊只会显得生分。
所以才把一切拦到自己身上。
霜雪也明白。
看到自己想听的,便努嘴眨眼睛。
两人用眼睛说话,倒比台上的戏子还眼波流转。
最后点了牡丹亭《皂罗袍》,玉簪记《寄生草》,寻思也不能都顾着自己,悄声问身边人,“将军喜欢听哪一出?
“我听不听都成。”苏涅辰合上戏单,看对方表情失望,琢磨一下,“那就醉打山门吧!”
“醉打山门,”二小姐雪宁在旁边笑出声,不愧是三弟,听戏都听得热闹,“行,那我就跟着点满床笏。”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满床笏讲的是唐代大将军郭子仪之事,对方屡建奇功,七子八婿皆在朝为官,朝廷大员的笏板摆满床帏,本是一出吉利戏,可里面有一出讲的是皇帝赐婚,将公主许配给郭子仪三公子,而这位小殿下娇纵,两人闹出不少笑话,还被驸马教训,又名打金枝。
只怕公主不愿意听。
二小姐偷偷瞄霜雪,心里七上八下。
十七公主特意坐到雪宁身边,“多亏姐姐点来听,以前我就好奇,这个打金枝是怎么回事。”
对方直接挑明,二小姐吓得战战兢兢,“公主莫怪,我今儿糊涂,肯定昨夜没睡好才闹出乱子,坏了规矩。”
霜雪捂嘴乐,将案上的蜜柑塞对方嘴里,偏讨厌这些尊卑有序的规矩,高高在上那是在外面,不是对家人。
“好姐姐,我真想听,这出戏欢腾又应景,我也等着咱们苏家满床笏呐!”
二小姐忙不迭点头,眼里的十七公主都快放光了。
苏涅辰勾头来瞧,小声问:“打金枝,不知用什么打!”
霜雪扭头,“将军想用什么打?”
“估计是戒尺。”垂眸琢磨会儿,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又道:“咱们家不知还有没有这个东西。”
搞得真想找到打自己似地,霜雪险些气笑了,“多存点,本公主等着。”
“不敢,不敢。”一双桃花眼弯弯,水波纹荡在眸子里,笑意里又带有三分认真,“臣是用来防身。”
佩剑在身还用戒尺,她懒得理她,水上的戏台已经开了嗓。
穿着粉色折枝纹披子的闺门旦朱唇轻启,眼波一荡,娇声婉转。
“不到园林,怎知春如许——”
清亮声音隔着水面,越过假山花池,飘入落地罩门,只看满园春色,撩人心弦。
苏涅辰抿口茶,享受这一片歌舞升平,想起还守在边境的将士,不是滋味。
霜雪余光瞧着,知道少将军的心早就飘回塞外。
她想留她在身边一年,也不知做不做得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公主越听越伤心,若是对方走了,她又该如何,本就为这个小田舍奴才回来,下一世也不会再见。
她腾地眼眶红彤彤,苏涅辰连忙掏帕子,看个戏也能哭,真不知公主由什么做成,难不成与名字相同,风吹草动雪就融化,泪水连连。
“还没打金枝呐,殿下哭什么!”
她什么也不明白,不知她隐藏的心事,更不懂自己爱意,言语虽温柔,但同床共枕三月有余,冷冰冰像个死人!
霜雪伸手夺帕子,“谁哭了,不过风大迷眼。”
台上的一出戏落幕,苏夫人听得高兴,欧阳霖果然有眼光,选的戏班就是与众不同,心里爽快,吩咐好好赏赐。
顺手摘掉腕上的如意金镯,交给侍女绫清,“赏给那个唱闺门旦的小丫头。”
夫人素来大方,对方接过来,应声说是。
过会儿回来拜拜,又将金镯子递上,“夫人,唱闺门旦的女子叫做萁雨儿,说这礼物必是夫人随身物,她担不起。”
难得一个小戏子竟如此知礼,苏夫人好奇,让侍女将人带过来。
萁雨儿已经卸了妆,换上素纱长裙,偏发髻上别着一枚珍珠簪子,像朵风中凌乱的梨花,屈身一拜,吸引众人目光。
这是个嫩如初生的坤泽,淡淡信引迷人。
夫人瞧着喜欢,问:“年纪多大,哪里人?”
“奴今年十二,金陵人。”
夫人祖籍也是江南,点点头又问:“唱的不错,怎么不要赏赐呐,我到不知如何做了。”
萁雨儿抿抿唇,十分羞赧,顿了会儿才嘤嘤开口,“奴唱功一般,承蒙夫人抬爱,至于奖赏,奴实在受不住,不过——夫人要喜欢听曲,不知奴能不能在府上多住几日,今日有幸逛一下海棠苑,特别喜欢。”
“这有何难,我巴不得。”夫人转头嘱咐侍从去办,冷不防又见萁雨儿噗通跪下,涨红脸。
“夫人,奴还有件不情之请,前几日水边祭祀,可惜我受伤,没去成,奴让人带些静河水回来,想让——想让少将军给奴婢祈福。”
涅辰如今风头正劲,京都里哪个坤泽不想近身沾点光,何况祈福不过拿水洒洒,又不费事。
夫人正高兴,当下应允。
苏涅辰还不知自己来了差事。
接着又演醉打山门,满床笏,众人吃完饭,热闹闹散开。
霜雪满腹心事,回屋闷闷不乐,人人都说看戏解闷,她却觉得心更堵。
单说今日的牡丹亭,结局虽欢喜,但过程太曲折,死死生生,杜丽娘倒是和她很像。
有一个人在心上,便再也挪不开。
她抬头找苏涅辰,对方竟又不见踪迹。
“真能跑!”叹口气,走到廊下看霞光万道,却见人家正站在月洞门下与小厮讲话,一溜烟又走开。
霜雪让暖莺招呼小厮过来,问驸马爷偷偷摸摸干什么。
对方名叫舞儿,细条高个,施礼笑眯眯,“回少夫人,三公子让奴去收拾戒尺,他自己也去了。”
戒尺,公主讶异,莫非真要打金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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