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剩下月色。
一切都像是雾化,只有简容的皮肤透亮发白,还有那一头绸缎似的黑发,流淌在枕头上。
简容再一个翻身,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脖子以下全部盖住,只有脸蛋露出来,整个人陷进柔软蓬松的软被里,显得格外的乖巧。
蒋照倚靠着墙面,收着下巴,目光垂落在木地板上,“不热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发声很轻。
只是现在夜阑人静,要有多违和有多违和。
简容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
被子其实很轻薄,全身的肌肤却是滚烫的,连呼吸都是。
怕她憋坏了,片刻后,蒋照转身离开。
临走前,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脚踝白皙,脚背绷成个尖,形状很是好看。
——这双脚,很适合勾着什么东西。
蒋照不觉目光深沉。
颈后传来抹凉风,简容便知道蒋照要走了。
憋了很久的气长长地舒出,澄净的眼眸睁开,又马上被惝恍覆盖。
忽地,耳畔传来浓重的喘息声,简容的顿时一双眼变得清明。
腰后像是被砸了一样,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如有千斤重的秤压在身上。
斜眼用狭窄的视线看去。
春花“哧哈哧哈”地用脑袋拱着她的被子,还不时舔.弄着她的指尖。
“别……”
这下简容不得不坐起身,她将春花推开,一抬头,径直对上蒋照注视的目光。
他停留在门前,并未离去。
见状,他将灯打开。
蒋照没想到春花蹲在门外,就等他开门冲进来。
简容的手被舔得湿漉漉的,于是他上前将狗从床上抱下来,看了简容紧张的小脸一眼,从旁侧扯了几张纸递给她。
曜黑的眼睛正对着她,长睫覆盖至眼下一片阴影,显得深邃穆然。
简容将纸揉成一团,将水痕擦去,然后避开他的视线,看着朦胧一片的窗外。
-
书房里。
一大一小两个桌子,绿植增添几分鲜活。
浅黄的光线将白纸也印得舒暖温和,简容手写思路,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后,对蒋照也就不管不问。
蒋照不禁想到,如果两人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是个工作狂、学习狂。
可惜没有如果,他也忍受不了让简容受这个苦。
将思路整理完,付诸实践是明天的事,简容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眼笔记本前的男人一眼。
才发觉两人是情侣睡衣。
一黑一白。
蒋照的眉眼舒展着,倦怠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又波澜不惊地将笔记本盖上。
——实在是没有心情看下去。
他仿佛没有看见简容在盯着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淡淡道,“简容,三点半了。”
“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你先去睡吧。”
简容在想去方家公司时,与董事会的说辞。
其实她的存在无非一种意义:出钱。
可她没有钱。
“什么事?”
蒋照居然有心情过问,简容想着术业有专攻,这资源不用白不用,“方家出了点事,有个项目因为政策问题不得不停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方家?”
蒋照身上的懒倦散去几分,后背与靠垫分离,看起来清醒不少。
涉及到方行,他总会多关照几分,简容想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在这半夜不睡觉?”
他话锋一转,简容愣了愣,叹了口气,“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
“况且你不也半夜不睡。”
蒋照不顾她话中反驳的意味,而是正经谈到这件事上来,“我记得你家也出过类似的问题。”
被他这么一点拨,简容回想起来。
当时是合作许久的一家供应商承诺可以达到简旦谭想要的标准,结果经检测后压根达不到上市的标准,那批货就废在那里,问题是事先简旦谭很看重这个项目,将原本准备开发的生产线停工,转投到这批货上来。
那段时间舅父忙得焦头烂额,家里气氛只能用沉抑来形容。
直到某一天,一切都恢复原样,只因今润资本底下的公司看上这条生产线,愿意进行投资,不过前提是将这条线从简家分离出去,合作新创一家企业,股份重新划分。
简家本就无力经营,虽然被分了一杯羹,却也解除危机。
“我知道了。”
简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我明天就去和董事会商量,贷款行不通的话,就去拉风投试试。”
蒋照用指尖摩挲着桌面,目光停留在简容的神情上。
既然她想明白了,那下一步该来找他了吧。
况且他早就着手解决这件事,算不上是个多有展望的项目,其他风投机构听到风声之后,压根不会来凑热闹。
不料。
简容对着他盈盈一笑,“多谢蒋总今日提点。”
随后起身收拾自己的桌子,完全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她到了门口,想起什么,探头回来和他道,“晚安,蒋照。”
蒋照鞋尖重重地点了下地,旋转椅子起身,扶着门框看着她,“你还有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兴许是她不好意思开口。
“有。”简容顿了顿,“我想你常年一个人住,可能不习惯有其他人在家。”
自从阿姨说他日日回来,简容就隐隐有想要搬出去的意思。
毕竟这才一天,她就僭越了自己的底线。
蒋照的眸色较之前已有些沉暗,简容是真的干脆把他这个老公当作一个摆设,还是人工智障那种。
不过他笑了,用玩笑糊弄过去,“谁告诉你我一个人住?”
简容心里一咯噔。
又听他道:“这不是还有春花?”
“况且我说了我不会总是回来住。”蒋照神色温和,“阿姨说的日日回来,是我每日回来吃晚饭。”
简容走后。
蒋照站在窗前,指尖掐着通红,倒映在他眼里,深不见底里是火光。
简容是因为有他在所以不舒坦,从明日起他就会搬到公司里去住。
慢慢来,不急。
只是家羊不如山羊香,简容这口味,得调。
-
正好今天有个汇报演讲,一身黑色西装打扮,简容下了课后就直接往方家公司里去。
室友坐她的车顺路去和人约会。
“你是不是下班兼职干销售?”室友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穿点好的吧,上次我看你穿的旗袍就很不错,干嘛穿这么死气沉沉的衣服。”
“要去见点人。”简容趁红绿灯的时候看她一眼,泡泡袖配着高腰小短裤,头发是羊毛卷,很有夏日的气氛。
“诶,我跟你说。”室友被她盯得不自在,选择换个话题,“师兄不是之前追你嘛,得亏你没给他脸色,他转头就去追金融系系花去了,两个人在一起小半个月了,没一条线上钓两条鱼谁信啊。”
“我不是他的鱼。”简容反驳道。
“行,你是漏网之鱼。”室友笑了笑。
简容放她下车的时候,顺便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室友一回头,便看见她已经拿了瓶罐装酒到前头,从背后看,修身的西装外套将细窄的腰勾画出来,包臀裙下的腿修长又笔直,更别说她皮肤是透亮的白。
她咽了口水,想把自己适才说的话收回去。
“好好约会。”转头简容已经到了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
简容上车前,室友叮嘱她,“你可别酒驾!”
“不会的。”简容上车后就将酒扔到副驾驶上。
目送室友进商场大楼后,直奔方家公司。
车进了地下停车场,简容才将一瓶酒打开喝几口。
其实度数不高,图个心理安慰而已。
方母给她挂了个监事的名,但简监事念起来太过拗口,一路上来员工就都直接喊她简小姐。
她浅笑着回应过去,到一楼洗手间里用了条漱口水,整理一下仪容,才往会议室里去。
在电梯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叮”一声,电梯门打开,整层楼却是超乎寻常的平静。
她到会议室门口,只剩下保洁在清扫,连灯都灭了两盏。
还没弄清楚情形,从走廊里过来个带着工作牌的员工,“简小姐,许总喊您过去一趟。”
许总,公司的副董事长,这些天公司的事务都是他在负责。
简容闻言凭着记忆找到方母以前的办公室,敲响门。
“进来。”
副董事看着简容打扮正式,忍不住嗤笑一声,“不好意思啊,忘记通知你了,我看人都来齐了,就把会先开了。”
简容沉住气,“那劳烦许总和我陈述一下会议结果。”
“公司最后商讨的结果是,拉风投试试。”副董事偷偷打量简容,边说道,“不过对我们项目设计的技术感兴趣的只有今润资本一家,成功率算不上有多大。”
“那没成功呢?”简容着急问。
“破产呗。”副董事随口一说。
这个女人一个考古专业的学生,能懂什么?众人还要顾及方母的面子让她来插手这些事情,早就积怨已久。
还不如趁着这次将她挤出去。
况且她心心念念着方行和方家,只会成为麻烦。
“而且我们现在有了点初步的方案,不过具体实施的话,得看你了。”
简容听完他的话,想起昨晚蒋照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所以蒋照是有心要救方家的,根本轮不上她操心。
不过这事还是棘手。
好在她离开的时候尚且平静。
-
宽敞的办公室里视野开阔,坐落在商圈中心。
蒋照刚和人聊完回到办公室,许孝言的电话便打来,他用脖子夹着手机,将领带扯下来,再将门用鞋尖顶上。
“我大侄子已经按你说的照做了。”
“嗯,改日请你喝茶。”蒋照回到座位上,将手机点了外放。
“你请我喝茶会有好事吗?”许孝言调侃他,“你还不如请方行他未婚妻,叫简、简什么来着,诶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看人家代替方行在你面前伏低做小、跪地求……”
“叫简容。”蒋照纠正他。
“管她叫什么,反正跟方行是一丘之貉。”许孝言不想在他面前提过多关于方行的事,“对了,你不是结婚了吗,婚礼之前不打算带嫂子和我们来玩玩。”
蒋照婉拒:“她喜欢安静。”
“我看你当初不也挺喜欢安静的,别说是为了人情世故。”许孝言是个直肠子,“嫂子是哪家的人,叫什么?我人脉广,替你去打听打听。”
蒋照沉默了一瞬,“叫简容。”
“叫什么?”许孝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你一个姓是吧。”
“你没听错,她叫简容。”
他懒得过多解释,直接挂断电话,让许孝言一个人去慢慢消化。
-
夜幕垂星。
这是简容第一次给除自己以外的人下厨。
蒋照打电话给家里阿姨,特地叮嘱会回来吃晚饭,只是要八九点才能到,让她们先吃。
这正好给简容留了充分的时间。
既然有求于人,就应该摆好姿态。
她很擅长做一些汤品,做了道中式的,又做了道西式的,阿姨看着她放的都是大补的食材,忍不住问道:“先生不是瞧着平日身体挺好的吗?”
油烟机和翻炒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简容又不大能听明白了,附和道:“他身体是挺好的。”
不然不会昨天晚上将她从吧台抱上二楼房间还不带喘的。
阿姨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忙活许久,简容叉着腰,感觉背都直不起来。
她掐着八点整将汤盛进碗里,蒋照如果能在八点半左右回来的话,就是最适合的温度。
手上没力气,简容便死死地捏着碗边。
回来帮阿姨炒蔬菜时,发现指腹烫出红痕来。
“去休息吧,我来就好。”阿姨熟练地翻炒着,反倒让简容感觉自己插不上手。
她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春花卧在她的腿边,将脑袋靠在她的小腿上。
狗比人先听到智能锁响起的声音,于是直接朝玄关初扑,蒋照将手里拎着的外套放在挂衣架上,径直走向在沙发上露出半个脑袋的简容。
没想到人已经安静地睡着,用刚出生婴儿的姿势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胳膊。
“夫人从傍晚忙活到刚才,帮我着做饭,应该是累着了。”
开放式厨房,阿姨的话蒋照听得一清二楚。
简容恨不得避开他,主动下厨无非就一件事。
顿时歇了将人叫醒的心思,他坐在餐桌上,欣赏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
只是打着吃饭的幌子回来看看他。
晚饭已经和下个项目的合作人吃过了。
蒋照没什么心思再吃一顿,还是起身蹲到沙发前,边摸着蹭上来的春花,边喊了简容两声。
她听不见。
于是他直接掐住她的脸颊,让嫩红的两唇嘟起来。
偏偏他还一脸平静,掀起一半的眼皮看着她,因为她这副模样,不觉唇角带着笑。
“还不醒吗?”
简容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开,随后撑身起来,长发从颈间垂落,又被她全部捋到一边,多了几分风情。
坐在餐桌上,简容看了蒋照几眼,都没看见他将勺子伸进自己盛的汤里。
终于看到他舀起一小勺。
简容小声问:“怎么样?”
“还不错。”蒋照喝完之后就停了勺子,只用筷子夹了点蔬菜在碗里。
简容观察他,看起来夹了很多次,实际上都只夹一点。
“你一直看着我,是有话和我说吗?”蒋照完全停下动作,靠在椅子上。
简容道:“……是有一件事。”
她想和蒋照确认一下方家的事他到底会不会出手。
若他不会,又似乎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纠结中,蒋照注意到她发红的指尖。
所以她为了方家那事,不惜劳苦地给他做饭,还将自己弄伤。
那她下一步是什么?
罔顾人格地来求自己?
她这么倔这么有自尊心的一个人,会为了方行来委求自己。
“抱歉,我还有没处理完的工作,先不吃了。”不待她做好心理准备,蒋照便要起身。
他不想看见简容这样。
简容跟着他站起来,见他重新将外套披上,恢复那副冷静薄情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蓝光眼镜来戴上,头也没回地出门。
在原地顿了许久。
因着不想打扰阿姨,她拿来保鲜膜,一道一道菜裹上放进冰箱里。
期间春花闻到香味不停在叫,简容只好忙活完后又去给它切了些生骨肉。
-
蒋照在开车去往公司的时候就开始心神不宁。
平常一刻钟能开到,今天花了半小时。
脑海中全是简容怅惘地看着他离开,蜷缩着指尖的样子。
她精心准备的一桌子的菜,也几乎没动。
好几道菜都是完好无损的,简容细心摆了盘,所以一眼就看出。
这是简容第一次给他做饭。
尽管是为了别的男人,但至少是为他做的。
到了公司。
秘书和他说副总待会儿就来。
蒋照指节敲了下桌子,“如果他拿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现在擅离职守的原因,就叫他滚蛋。”
他的面色如有寒霜。
秘书一咯噔赶忙去叫人。
副总人是急忙赶来了,手里却还端着一个饭盒,嘴上吃得油光可鉴。
“蒋总,你体谅一下我,到现在才能闲下来吃顿饭,况且这是我老婆亲自给我做的,我实在舍不得放凉浪费。”
副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忍不住摇头叹气,“算了,您还年轻,没有家室,不懂。”
蒋照支着额头,眼皮不住地跳。
片刻后,他直接拿着外套和文件起身,步履匆忙,“给你放一晚上的假。”
副总被喜悦冲昏头脑,又扒了两口饭,
-
简容给他做的第一顿饭。
没有照片,没有品尝到什么滋味,甚至没能让她开心。
车停在小区的车库里,关上车门后,长腿迈着极快的步伐,电梯门一开,蒋照就迫不及待地进门。
才十一点,入目是漆黑,沉静到可怕。
——简容是因为难过所以这么早就睡了吗?
就连eric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来不及开灯,蒋照便来到冰箱前。
空调吹得人有些发冷,春花都忍不住缩在她的床上。
例行深夜工作前喝一杯咖啡,顺便暖和一下身子。
简容裹着披肩下楼,却蓦地察觉到一团黑影,积聚在原本空荡的地方。
脚步悬在半空中,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终于让拖鞋落地,她光着脚走下去,顺手拿了酒柜里一瓶酒。
然而等她走近的时候,黑影却消失不见。
忽然间,一切都呈现在光明之中,周遭都变得清晰起来。
简容定睛一看。
原本冷漠离开的蒋照西装革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让她近乎以为是幻觉。
直到看到他一手端着一盆油亮的汤一手拿着碗筷,正准备往桌子上放。
“蒋、蒋照。”
简容感觉自己出声的那一刻,面前人浑身僵硬住了。
下一瞬,他抬起头,与简容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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