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城西郊区, 一所废弃工厂内。
简以坐在一把老旧的木椅上,双手绕过椅背铐上手铐,两只脚用不锈钢扎带绑在椅子腿上, 腰上亦捆了绳子,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
嘴巴被黑胶布封住,好在眼睛没被蒙起来。简以动了动脑袋,脖颈被电击过、仍有酸麻感,稍微缓了缓, 她抬眸环视四周——
房间面积不大, 四面环墙,斑驳的墙面生出大片青苔。右墙上方有一扇不大的窗, 透进来些许光亮。
周遭脏乱昏暗、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霉味, 右侧有张破破烂烂的矮桌,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食物残渣
方才简怀年给傅听岘打电话时,曾短暂揭开黑胶布,逼迫她说话, 而后又走了出去。房里没有钟表, 简以只能模糊估计,大约已过去五六分钟。
咔哒, 门把手被拧动, 生锈的铁门被推开。
简怀年穿了件劣质咖色皮衣,不合身的牛仔裤裤腿沾染不少污秽, 头戴一顶全黑棒球帽,手里提一盏小灯和一只大木箱。
借着微弱灯光,简以看清楚他的面容。蜡黄的脸颊消瘦, 前额布满深深的皱纹,未被帽子遮住的两鬓含霜, 胡茬乱糟糟的,显得颓然又邋遢。
他将东西放下,随即拿了几包零食、再拖张凳子走到简以面前,揭去她嘴上的黑胶布。
皮肤倏然一痛,简以微微偏头、皱眉轻嘶。
简怀年往凳上一坐,撕开一包零食,淡淡笑了声:“饿了吧?”
嘶哑的声线令简以心脏震动,近距离对视,她瞧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干裂的嘴唇以及凸现青筋的双手。
身体因恐惧而发抖,简以极力控制情绪,动了动唇瓣,调整呼吸:“爸”
打颤的牙齿使语调颤动,她抿了抿唇,才继续说,“爸,如果你需要钱,我给你,你拿着钱赶紧离开京市——”
没等她说完,简怀年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皱纹凹陷得更深。他的瞳仁浑浊,定定地注视简以的眼睛,打断她:“小以,还想骗爸爸吗?你有多久没叫过我了,现在心里一定很恶心吧?”
简以喉咙发紧,想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再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心脏亦是跳停几拍。
“吃吧。”
简怀年将食物递到她唇边,简以眸光微动,乖顺地张口。机械地嚼两下,怪味虾片的咸鲜漫开在口腔里,有些熟悉。
喂她吃完小半包,简怀年又开了瓶牛奶,简以喝了几口,不是纯奶或鲜奶,而是甜甜的糖精口感
模糊的记忆中她似乎曾经尝过这些味道。
“你小时候,我带你吃过几回。”
简以一愣,简怀年起身将剩下的零食放回桌面,然后掏出烟盒,点一根烟叼在嘴里吸一口,吐出烟圈,低低地笑:“你从小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营养均衡,没吃过这些东西。我偶尔抱你出去玩,偷偷买给你吃,你还挺喜欢。”
简以怔怔望着他,等他抽完一支烟,才走过来,抬手轻轻摸了摸简以的脑袋,神色沉沉。
他低声说:“爸爸小时候没你那么好的福气。”
简以没吭声,安静地听简怀年回忆过往。
出生在偏远农村的简怀年,家境贫寒,时常连饭都吃不饱。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亦是最被忽视的那一个。大哥是长子,父母期望甚高,弟弟是老幺,深受宠爱,排在中间的简怀年就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然而他却最有出息,闷头读书、学习成绩好,成了村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甚至年年能拿奖学金。
寒门子弟离开农村,远赴京市读大学,眼界瞬间开阔。虽然贫穷,但俊朗的长相和优异的成绩,使得简怀年成为A大电子系有名的人物。
一次偶然的联谊会,他遇见美院的院花孟时青。才子佳人,穷小子和白富美,工科与艺术,碰撞出美丽的火花。
他们相爱了。
无法逾越的阶级差距往往是恋爱和婚姻的阻碍,而简怀年无疑是幸运的。孟时青的父亲孟崇山并没有嫌贫爱富,相反,他很支持女儿的选择,并一心一意提携简怀年。
热爱电子专业的简怀年,经过一番挣扎,毅然决然选择从商的道路。如果深钻学术,那么他最多成为教授,有名望却无金钱,难以挺直脊背站在孟时青的身边
婚后第一年,孟时青生下简以,孟崇山和简怀年喜出望外,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家里的公司亦发展得越来越好,简怀年三个字逐渐和寒门子弟剥离,且开始在京市商界展露头角。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简怀年将父母接到京市安置,在公司给哥哥和弟弟安排好职位。原本一切都很美好,可惜父母年岁渐大,而且因为年轻时风吹日晒做农活,落下了一身毛病。他们见简怀年如此有出息,心里满足之余却有一大遗憾——那便是简怀年膝下无子。
大儿子和小儿子都生了孙子,简怀年却只有一个女儿,他们开始催他趁年轻赶紧再生。
——总得生个儿子,有儿子才有根。
但是孟时青身子弱,生简以的时候已经气血大伤,以孟崇山宠爱女儿的个性,绝不会让独女再受生孩子的苦楚。
简怀年不敢提生二胎的事,偏偏躺在病床的父母逼得紧,每天念叨,让他痛苦不堪。
这时,头脑向来机灵的弟弟向他提议,既然嫂子没法再生,不如在外面找别人生简怀年一开始不同意,触碰底线的事太对不起妻子和岳父了,奈何父母以死相逼,加上产后孟时青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内外煎熬下,他同意了弟弟的提议。
至于女人,因着一次意外,他救下被小混混欺负的秦舒。南方村镇出身的温婉女人,家境差,个性温柔如水,与孟时青的大小姐脾气完全不同,简怀年很快沦陷,在外面安了个小家。
两年后,秦舒生下儿子,父母了无遗憾地离世,简怀年亦松了口气。毕竟从小被灌输生儿子防老的思想,有了儿子后,他内心的天平自然偏向秦舒。
不过每每看见天资聪颖的女儿,他的心里亦十分愧疚,只能对女儿更好一点。
时光匆匆,在尔虞我诈的商界浸.淫多年,当初纯粹的青年变得圆滑狡诈,尤其在看见合作伙伴的儿子时,为简立凯铺路的想法便越来越强烈。
简以再聪明能干,最终都会嫁人,他不愿像岳父那样将一生积累的财富送给毫无血缘的女婿。他没有孟崇山的慷慨无私,他希望儿子能继承自己的一切。
在简以出国留学后,孟崇山身体越来越差,一次无心之失,他将秦舒和简立凯带到别墅外,自己上楼去取文件,却没想到两人偷偷进来,被孟崇山撞见,混小子嘴坏,加上老爷子本就有心脏病
这是简怀年不愿触及的痛。他不断逃避、自欺欺人,说不是自己的错,只是意外而已。
但他却再也无法面对孟时青骗走傻妻子手里的股份,他留了一大笔钱给她,他深知孟时青的鸵鸟性格,这些钱足够她去外面无忧无虑地生活。
终于尘埃落定,没想到简以回国后,一切都变了。她杀伐果决、利用一切资源打击他,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搬离令他夜夜梦魇的别墅,他内心平静地来到大平层生活。却不想温柔小意的枕边人突然变了嘴脸,成日骂骂咧咧,举止粗俗不堪。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她鬼鬼祟祟地与弟弟打电话,过了没多久,他看见简氏大楼外黑车蓄意伤人的新闻
个性多疑的简怀年去调查事情原委,查出了弟弟和秦舒勾搭偷情的证据,他不死心,偷偷与简立凯做了亲子鉴定。
报告出来的那天,他颤抖着手打开牛皮袋,终于心如死灰。
即便没有简以,他亦是被最亲近的人算计,为他人做嫁衣。
奔忙半生一场空。
良善的岳父、美好的妻子、优秀的女儿,他全部失去了。围绕他的是乌糟的漫骂和鄙夷,还有空气中久久难散的毒品气味。
半夜耳畔嗡鸣,他走到厨房,拿出尼龙绳
“都是他们的错,”
简怀年双目猩红,恶狠狠地说,“他们该死是不是?小以,爸爸没有做错!”
简以眼眶亦是泛红,唇瓣颤抖,嗡声呢喃:“可这都是你的选择”
从出轨开始,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人逼你,是你选了这条错误的路。
闻言,简怀年倏地笑了。
“小以,你还年轻,你不懂,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你以为傅听岘会是例外吗?”
他弯腰把木箱拖过来,“爸爸年轻过,也爱过。但对一个男人来说,爱情永远不会是全部。”
木箱打开,浓重的硫磺气味传入鼻腔,简以瞪大眼睛,浑身颤栗哆嗦,求生本能令她往后缩,她颤声开口、试图拉回简怀年的理智:“爸爸,爸爸不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小以,爸爸没有回头路。”
简怀年目光狠厉,冷漠地不剩一丝理智和情感,他将导线一圈圈缠绕在简以的小腿上,动作利落熟练。
“他应该快到了。爸爸跟你打个赌怎么样?”
他扯唇,漠然地笑,“如果他真是个奇行种,那爸爸就让他陪你一起死,黄泉路上陪你作伴。要是他跑了,说明爸爸是对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亲人爱人,全部是假的,你就陪爸爸一起走吧。”
横竖他都要她死。
红蓝导线错乱交缠,双脚被绑得结结实实,简以心口发凉,红着眼睛说:“何必把他扯进来呢?”
简家的事,凭什么要带上傅听岘?
明明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简怀年站起来,轻拍她的肩,轻笑:“让你看清现实。”
这时,底下传来清晰的刹车声。
“他来了。”-
按照简怀年的指示,傅听岘提着皮箱抵达废工厂,走到二楼铁皮房门口,推门进屋。
“不错嘛,很准时。”
简以的嘴巴又被黑胶布封住,看到她脚上绑着的炸弹,傅听岘心脏钝痛,他把皮箱往前一扔,冷声说:“里面有现金和瑞士银行的卡,一共五亿,取用绝对安全。我到了,你不是要我的命吗?把她放了。”
简怀年勾起一抹阴狠的笑:“谁告诉你能一命换一命了?”
“混蛋!她是你女儿!”
“没错,所以她就该陪我一起死。”简怀年笑容凝固,抬手掐住简以的后颈,表情疯戾,高声说:“是她的错,如果她不是个姑娘,而是男孩子,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简以是男孩,那么他就不会被父母逼迫、弟弟算计,也不会失去光明的未来。
简以面露痛苦,傅听岘攥拳:“你松开她。”
啪——
一个铁盒被抛到傅听岘脚下,砸开,滚出大量冒着热气的砂石。
“心疼?想让我松手吗?”
简怀年厉声:“那你就跪下!”
没有任何犹疑,傅听岘直接扑通跪地,砂石直接烫穿西装裤,他疼得倒吸冷气,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松、开。”
简怀年依言松手,简以偏头痛苦地喘气。傅听岘挺直脊背,抬头瞪向简怀年,嗓音沙哑:“是你咎由自取,关她什么事?因为你出轨,害她难受焦虑,每天都在逼自己,陷入跟简立凯比较的怪圈思维——”
砂石嵌入皮肉,傅听岘抽气停顿,缓过神继续道,“事到如今,你怎么好意思把你的错按在她身上?”
简以眼前一片模糊。
那些被她刻意藏起来的情绪和不甘,原来他全部了解。
简怀年闻声轻呵,“年轻气盛啊。你现在言之凿凿,是因为你没到年纪,以傅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更需要有男人来继承,你也会像我从前一样经历催生,迫切想要个儿子来继承衣钵”
“生个屁儿子!”
傅听岘忍耐到极限,膝盖痛心更痛,听到这些话简以肯定难受死了,他恨恨出声:“别拿你的糟粕标准来定义我和简以,我们不是你,更加不会跟你一样。”
简以泪眼朦胧,心脏酸疼,不远处的男人身影模糊,熟悉的声音却将她带回高一盛夏的辩论赛——
“聪明、优秀、笨拙、平庸,区分男女,给每个人贴上标签,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错的。人这一生,过怎样的生活、该怎么过,从来没有标准答案。”
自始至终,她心里的少年,从未改变。
简怀年没说话,垂眸看向腕表,随即解开简以的手铐,笑着按下控制器。
嘀。
炸弹的定时显示屏亮起,五分钟倒数计时。
心脏猛然揪紧,简以耳畔嗡嗡作响。傅听岘提高音量:“疯子!你给她解开,冲我来!”
简怀年快速将门钥匙塞进简以手里,然后拿起地上的皮箱快步朝外,关上房门。傅听岘起身,踉踉跄跄走到简以面前半蹲下,小心翼翼地替她揭下黑胶布。
四分三十秒。
四分二十九
房内的音频连着简怀年的对讲机,他幽声说道:“炸弹的爆炸时间,是你的出生时间。”
简以全身冰冷,弯折的手臂被傅听岘慢慢掰回来,她摊开手,看见掌心的钥匙。
傅听岘低着头查看密密麻麻缠绕在她脚上的导线,忽然听见她开口:“拆不掉的,你赶紧走。”
“你说什么?”
他抬眸,眼底浮现不可置信,“这种时候,你让我走?”
简以攥住他的手腕,把钥匙放进他的手心,又怕房中有监听器,微微倾身凑到他耳边,颤声低语:“别走铁门,可能有陷阱,从那扇窗户走。他试探你的,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不可能杀我的。你快走!”
知道他不会走,那她就只能骗他。
可拙劣的演技和谎言怎么可能骗过傅听岘?
他握住那把钥匙,漆眸深沉。
下一秒,他偏过头,用力把钥匙扔出窗外。
与此同时,嘭的一声,隔壁房间的炸弹爆炸,使得整个工厂震动,墙面掉下不少灰尘泥土。
剧烈的爆炸声令心脏震麻,即便傅听岘最快速度捂住她的耳朵,恐惧仍然被无限放大,随之而来的是简怀年的声音:“最后三分钟,每分钟一次。”
“你赶紧走,快走啊你!”
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简以哭喊:“能活一个是一个,你难道不明白吗?”
“那天你问我知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傅听岘眼眸通红,牢牢握住她的手,声线亦是颤,“那你又明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我明白,”
简以眼泪直直往下坠,艰难哽咽,“我真的明白。”
她懂,但她不能让他陪她死。
“可是除了爱,我们还有责任。傅氏和简氏,那么多员工傅听岘,你不要冲动,理智一点好不好?这个世界很美好,地球没了谁都能转,可能一开始会很难熬,但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不该被我拖累,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不管有没有我,你都会的。
“你还是不明白。”傅听岘眼角湿润,定定地注视她,心跳与计时器相连,他声音沉哑,“我从没觉得世界有多好,活着有多美妙。如果没有遇见你,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让我失去你,我不接受。”他紧攥她的手,一字一顿,“地球没了谁都照样转,但傅听岘没了简以,就活不了了。”
苦涩的童年被黑暗包围,他并非生来就是积极阳光的人。只是因为遇到她,万物明亮,他才体会到活着的生机和能量。
简以泪流满面,仅存无几的理智被他的话击散,她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她的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是一记巨响。
心魂俱颤。
最后六十秒。
傅听岘低声问她:“还要赶我走吗?”
简以俯身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抽泣着摇头。傅听岘抱住她,抬手抚摸她被掐红的后颈。
嘀、嘀、嘀。
音频忽然振动,传来简怀年低沉的声音:“真感人,我都有点不忍心了。给你们一个机会,木箱里有钳子。二选一,剪对了,我就放过你们。”
打开边上的木箱,果然有把专用钳。
“别剪,他骗人的。”简以阻止他的动作,她完全不信简怀年的话,“他就是想玩我们。”
呵笑声传来,简怀年不否认,反而威胁道,“不剪的话,我现在就引爆炸弹。”
被炸弹缠紧的双腿早已麻痹无力,简以怕得浑身颤抖,每一记嘀声好似催命音在耳畔回荡。
“我剪。”
傅听岘紧盯隐蔽的摄像头,“你别再吓她。”
三十秒。
二十九。
二十八
他半侧身,以身躯挡住所有□□,将简以的脑袋按在肩上,再单手拿住钳子,深吸一口气,轻声:“红线还是蓝线?”
简以摇头:“我不要选……”
“好,我剪蓝线。”
钳子夹住蓝线,一切都是未知数。事实上,他也不相信简怀年的话,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谁敢信?
于是他微微偏头,在简以耳边说了一句话。
一切声响皆消失,因恐惧而震颤的心脏亦平缓下来。简以双手抱紧他,闭上眼,最后一颗泪落在他的肩头。
他说,这辈子姻缘太短。
留条红线,续下辈子的姻缘。
第60章
三、二、一。
嘀嘀。
倒计时显示屏跳至0, 然后倏地熄灭。相拥的两人紧阖双眼,惊魂未定,忽又听见铁门和玻璃窗同时发出响声——
傅听岘在抵达废弃工厂时便报了警, 并将车内的定位系统开启。特警部署缜密、行动迅速,快速控制局面,拆弹专家与特警一同到现场,将绑在简以腿上的炸弹拆下
半日间,恍若隔世。被特警搀扶走出废弃工厂时, 暮色四合, 晚霞铺洒满地,简以微眯眼, 仍有些不适应光线。
两人被扶上救护车, 傅听岘的膝盖血肉模糊,躺到担架床上,简以坐在一旁,握紧他的手。
在后车门关闭的前一刻, 简以心口微动, 下意识偏头往外望去——两名特警一人一边抓扣着简怀年的手臂,将他带往警车, 而他的目光亦是投向救护车。
四目相对。
最后一眼。
简怀年颓败干枯的脸上浮现笑容, 眼底情绪万千,有欣慰、安心以及放空一切的释然。很快, 他被特警摁住脑袋押上警车。
医护人员将救护车后门关上,简以整个人依旧呆怔着,久久无法回神直到车子启动, 途经郊区不平坦的石子路,颠簸了几下, 她的眸光才重新汇聚。
全身力气被抽光,简以终于抵不住汹涌的情绪,趴伏在傅听岘胸膛放声痛哭。为他的伤、为两人的劫后余生,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难过。
傅听岘安静地搂着她,轻抚她的脊背,任由她肆意哭泣。此时此刻,无需任何言语,她需要痛痛快快的宣泄。
抵达医院后,医生为两人处理伤口。简以只有手腕擦伤了一点,消毒包扎完便去看傅听岘。
滚烫的砂石没有伤及筋骨,但嵌入皮肉,需要一颗颗挑出来。看见他额头因疼痛而冒出冷汗,简以刚平复的心绪又掀起波澜,鼻酸眼热,喉咙发涩。
等伤口上好药,医生离开病房,简以眼眸含雾,唇瓣动了动,哑声低喃:“你又受伤了。好像跟我在一起之后,你就一直在受伤”
车祸、绑架,脑震荡、胸骨骨折,现在膝盖又伤成这样。
“说什么呢,这么点小伤而已。”
傅听岘摸摸她的脑袋,指腹捻去她眼角的湿润,轻扯唇角,“要不要吃糖?”
随身带糖早已成习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喂到她嘴里,问她甜不甜。
橘子糖清甜,简以没说话,而是探身吻住他的唇,融于彼此舌尖的糖浆是最好的答案。
养伤期间,警察带来绑架案的后续消息。经由拆弹专家证实,那天绑在简以腿上的炸弹,其中一根主线并未接上按照废弃工厂另外两个爆炸的自制.炸弹来看,制作失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简以并不意外,当日工厂外对视的那一眼,她就已经明白简怀年的真正意图。等警察离开后,她蜷着腿蔫蔫儿地窝在傅听岘怀里,耷拉着脑袋提不上劲儿。
“我无法接受他我还是做不到原谅。”
傅听岘嗯了声,俯身在她耳边说:“只为成全自己的不能称为爱,那叫自私。”
简以吸吸鼻子,点点头。
——他永远懂她。
因为伤在膝盖,虽然不严重,但活动受限。别的倒也没什么,车接车送的傅总,不会影响工作和正常生活。
但有一件事,影响颇大,又不能直说,憋得难受。于是,在某夜倩影叠到他身上时,傅听岘又惊又喜。
圈住她的腰却还要装腔作势:“不用了吧,再过几天就好了。”
简以轻贴他的唇,“嘘。”
温热的气息顷刻变得灼烫,灯影交错,上下晃动,膝伤的福利简直比梦还虚幻。以至于心思不正的某人,开始动起歪脑筋,故意以伤为托词,给自己挣福利一次、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终于被识破,差点喜提一周睡客房套餐。
日子一天天悄然过去,身体的伤痊愈,心口的伤痕亦渐渐愈合结痂。
新春到来之际,出国多年的孟时青终于肯回国与女儿女婿共度新年。关于简怀年,除去简以被绑架的事,孟时青安静地听完,所有情绪皆化作一声叹息——前半生已了结,她要认真度过剩下的后半生。
而在孟时青带回来的孟崇山的遗物里,简以发现了傅听岘的画,碎片被外公一片片拼黏起来恢复原状,望着那几张陈旧的画,傅听岘忍不住红了眼眶。
大年初一,两人带着鲜花去墓园看外公。
那幅没送出去的肖像画,他们在墓碑前拿给外公看,然后将其燃烧,希望天上的外公能够收到。
“外公,”简以眉眼染笑,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照片,弯唇低语,“他是傅听岘,你的外孙女婿,你见过他的,还记得吗?”
傅听岘呼吸微滞,心跳如鼓,见家长的紧张感不断攀升。望着照片里熟悉的和蔼面孔,他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唤一声外公。
微风吹拂,无一丝凉意,暖冬降临,昭示一年的好春光-
开春后,又是各大企业争夺叶鼎奖的拼杀时节。
相较去年,今年再度来到颁奖现场,陌生和紧张感褪去,只有淡定和从容不迫。而经过一年,简以的位次终于来到入围企业的第一排,简氏是第二名,巧的是,第一名的企业便是傅氏。
颁奖典礼的现场布置一年比一年豪华,盛大又热闹。简以穿着一袭剪裁大气的纯白长裙,裙摆溢出柔光,腰线一览无遗。礼服比去年更简单低调,但由内而外的自信难以掩盖。
“你不会蝉联吧?”
傅听岘偏头狂妄地挑眉:“怎么,不行?”
简以轻切一声,自信满满道,“你想得美。”
两人的位次和关系给颁奖现场增添不少新闻点,闪光灯咔嚓咔嚓,记者拼命收集素材。
终于,颁奖典礼拉开帷幕。
京市知名主持人款步上台,剪辑片及常规奖项颁发结束后,最后到了叶鼎奖的揭晓时刻。
屏幕上的企业名字开始快速滚动,简以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简氏集团四个字扩大,跳至屏幕正中时,全场掌声雷鸣,简以一瞬脑子空白,几秒后才缓过神,站起来。
傅听岘亦起身与她拥抱,然后替她整理长长的裙摆,再捏了捏她的手,小声说:“别紧张,去吧。”
“嗯。”
追光灯跟着她的身影缓缓上台,全场灯光汇于她一人。主持人笑着说完恭贺词,颁奖嘉宾拿起奖杯,简以双手恭敬接过,平复心跳,流畅地将准备好的获奖感言说完。
“简总,请停步。”
主持人熟悉的话令简以为之一愣,不是又有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吧?
见状,经验丰富的主持人莞尔一笑,声线优美:“有一段录像,是简氏集团的员工送给您的一份礼物。”
简以微怔,身后的LED屏变幻,录像开始播放。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带笑——
“我是简氏营销中心的员工。从前我以为谈业务肯定是要喝酒的,但在简氏两年,我谈下来的每张订单都是不含酒精的。嗯谢谢简总。”
“我是人力资源部的招聘专员。之前在别的大公司工作过几年,招牌岗的难题之一,就是有些条件合适的应聘者因为年龄、育龄的关系不被录用,是非常无奈的事。但来到简氏以后,这个难题不再存在,简总让我们无需关注别的录用条件,只看应聘者的综合能力”
“我是研发中心的工程师。说实话,简总刚进公司的时候,我还以为公司又来了个花瓶领导,哎,这是可以说的吗?这段剪掉啊!直到有一次项目赶进度,零部件不足,简总飞到国外半个月解决了这个难题,还陪我们一起通宵加班,就、挺难得的,没见过这样的领导。”
“俺们是生产线的,简总常常下我们一线,跟我们一起吃盒饭聊天。现在公司发展越来越好,伙食也越来越好,一天五餐,俺过年回家,不止挣到钱,俺老婆还说俺胖了哩!”
“”
画面斗转,最后定格在一个靓丽的身影上。偌大宽敞的办公室里,江宁初一身职业装,脸上漾着自信的笑,她面朝镜头开口:“相信有很多女生跟我一样,有过一段自卑胆怯的岁月,我很幸运,在那段时光里,有一束光引导我离开阴影,让我迈开步伐,大胆往前走谢谢你,以姐。”
录像播放结束,简以双眼通红,哽咽地说不出话。主持人贴心地递上纸巾,她轻轻贴一贴眼睛,生怕弄花眼妆。
这群人真的是搞什么煽情嘛!
“简总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简以调整好呼吸,凑近话筒,“去年叶鼎奖的入围企业中,有7位女企业家,今年是11位,我相信明年一定能过半数。让我们一起创造公平的职场环境,不埋没人才,使企业和员工共同发展,迈向更高的阶梯。”
一瞬间,掌声络绎不绝。
主持人又笑问:“那么简总,有没有话对傅总说?”
灯光熠熠,简以凝眸望向第一排,温柔含笑的目光隔空相对。傅听岘笑望着她,心潮澎湃——从初见的一眼,他的女侠就像降落人间的暖阳,不仅自己发光发亮,而且还能照亮他人。
简以抿了抿唇,仿佛回到高中时期,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争夺战久久不歇,她轻举奖杯微微晃动,眼眸如星子,弯唇笑问:“傅总,明年再战吗?”
傅听岘漆眸缱绻深浓,隔空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以口型示意:“当然。”
全场目光在两人之间流动,掌声和欢乐的起哄声回荡在颁奖典礼现场,久久不散-
翌日春光明媚,闲暇的两人兴致颇高,携手来到柏晟中学,逛校园。
与上此一人回忆过往不同,两人一同走过校园的每个角落。那些年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和目光被尽数回收,变成甜丝丝的暖流。
年级大榜、篮球场、校医室、实验楼、一班教室岁月昭昭,从高中起至今,他们相识十年,亦是相爱十年,虽然中途波折不断,但所幸他们仍然在彼此的身边。
走到盛德楼的时候,简以脚步微顿。
傅听岘挑眉:“上去看看?”
“好。”
两人缓步往上走,直到顶楼的楼梯拐角。从得知真相后,傅听岘一直没问她,当年那段合成录音说的是什么话,直到此刻,他终于问出口。
简以垂眸笑了声。
——简以?别开玩笑了,反正我不喜欢。
魔咒一般的谎言困扰她多年,令她甚至不敢踏足此处,回想起来,这里也称得上是他们的分界点。
听完她说的话,傅听岘松开她,蹬蹬蹬迈步跑上楼梯。同样的拐角,不在是机械的合成声带,他一字一顿含笑说道:“简以,我超喜欢的。”
谎言在刹那间消散于无。
简以心口震动,抬眸望着楼梯上的人朝她坚定地走来,与17岁的少年身影重叠。
“哎,简以,”
他眉眼桀骜,一如当年那般坦荡,“做我女朋友吗?”
简以噗嗤笑出声,眼露狡黠:“高中生不能早恋哦。”
傅听岘才不管,强势地抓住她的手,微抬下巴:“那——”
“那就偷偷地谈。”她笑得灿然。
指尖轻转,穿过他的指缝,两人十指紧扣。
顶楼刮来暖融融的风,吹拂他们的面颊。视线交缠,犹如那年夏天,同频的心跳雀跃不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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