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谢承礼约定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
一大早出去晨练的尤父便回来了,语气颇有些惊叹:“咱小区什么时候多了辆豪车,也没听谁家发财啊。”
尤母正将早点端到桌上,没好气地说:“谁发财还要告诉你啊……”
尤枝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看了眼时间,也才七点多,并没将尤父的话放在心上。
快到约定时间时,尤母要尤枝去隔壁楼的阿姨家送些东西,尤枝不到九点四十便下了楼。
让她没想到的是,谢承礼的车就停在楼下,在昏暗的天色里,那辆漆亮的跑车显得格外惊艳。
而谢承礼正安静地靠着主驾的车门,指尖夹着一支烟,神色苍白,眼底带着倦色,仿佛一晚没睡。
尤枝莫名想起尤父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一早就来了?
见到她,谢承礼也明显愣了愣,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烟熄灭在垃圾桶上,走上前扯起一抹笑:“怎么这么早?”
尤枝看着他的神情,顿了下,带着些歉意地问:“你……很早就来了?”
谢承礼唇角的笑微凝,昨晚回去后,他一直没有入睡,闭上眼便是尤枝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分手”的梦境。
到了后半夜,索性便开着车来了这里,仿佛只有看见那扇住着她的窗口,心才能勉强安定下来。
可看着尤枝神情中的诧异与抱歉,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很早。”说着,垂眸看向她手中提的东西。
尤枝回过神来,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我先把这个给隔壁楼阿姨送去。”
谢承礼扯起笑,点了点头。
尤枝很快将东西送完,谢承礼载着她朝西城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谢承礼的话很少,脸色煞白,近乎透明,下颌的线条越发明显了。
尤枝没有问他带自己去哪儿,他也没有主动提及。
只是当车驶向一条人烟稀少的马路时,尤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车最终停在熟悉的废弃工厂前,锈迹斑斑的工厂大门紧闭着,在阴沉的天色下,透着些日薄西山的荒凉感。
谢承礼率先下车,像是中世纪油画里的贵族公子一样,绅士地走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尤枝看了他一眼,走下车。
沉静了两秒钟后,尤枝的手被人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牵住,力气很小,她稍稍用力就能挣脱。
尤枝指尖微动,似乎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在紧绷着,她顿了顿,最终没有挣开。
谢承礼交给她一把钥匙,笑了起来:“节目成功收官的礼物。”
尤枝怔住,恍惚里好像回到小时候,每一次考了高分,爷爷总会带着她来到这里,嘴里说着“枝枝下次考得好,爷爷还带枝枝来”,可即便她下次考得没那么理想,爷爷还是会带她来。
尤枝抿了抿唇,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门,没有外力束缚,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本以为看见的是废弃工厂的荒芜,可当尤枝看见里面的场景时,还是愣住了。
里面的一切好像回到了她小时候,原本荒废的场地,变成了超小型的移动式乐园,上面还有灯串在忽闪忽闪地闪烁着。
如今是白天,灯并不明显。
“原本打算前天晚上带你来的,”谢承礼牵着她走到微微摇晃的秋千前,“不过现在也很好。”
只要能和她来,就很好。
前天晚上。
尤枝睫毛微颤,那天,她刚从许冰那里得知“真相”,和他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
她没想到,除了房间里的那些布置之外,他还准备了这些。
小时候总有人和她抢的乐园,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只属于她自己。
秋千,转椅,跷跷板,旋转木马,碰碰车……
这些就好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尤枝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场虚幻而美妙的梦境中。
坐在小型的旋转木马上,听着年代感十足的致爱丽丝,谢承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尤枝抬头的瞬间,谢承礼俯身朝她吻了下来,唇与唇的碰触,夹杂着阴天的凉意,两个人却仿佛同时颤栗了下。
这场亲吻直到旋转木马停下才停止。
尤枝听见了重叠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谢承礼的。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只流浪狗,灰色的小狗还戴着脏兮兮已经磨损的只剩一条线的项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尤枝不由蹲下,试探着抚摸了下小狗的脑袋。
小狗最初仍谨慎着,一会儿后便松懈下来,趴在尤枝脚边转了个圈,随后又抖了抖身子跑向谢承礼。
尤枝微诧,刚要走上前,便看见谢承礼出神地看着流浪狗发呆,良久,他蹲下来,僵硬地触碰了下流浪狗的脑袋。
小狗歪头看了眼谢承礼,伸着脑袋就要再次探到他的手掌下。
谢承礼猛地站起身,看见尤枝盯着流浪狗的目光后,沉默了两秒钟,哑声道:“我会让人将它接回去。”
尤枝眸光移动,继而想到什么,看向他:“你不是不喜欢狗?”
他记得一次聚会,程意提及过长辈家的一条边牧格外聪明,谢承礼当时只冷嗤了一声“麻烦”。
谢承礼顿了顿,哑声说:“只是觉得……有点像。”
尤枝不解:“像什么?”
谢承礼下颌微紧,喉结滚动了下。
像他。
因为他也要和这条流浪狗一样,被“主人”抛弃了。
可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声唤她:“尤枝。”
尤枝应了一声。
“如果一个人,为了得到便不择手段,是不是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了?”谢承礼轻声呢喃。
尤枝仍蹲在地上,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逗弄小狗的手一僵。
“如果一个人,明知道女孩喜欢自己,却还是置身事外地看着她在感情里挣扎,直到她离开才发现是自己离不开她,”谢承礼继续说,“是不是很可笑?”
“在开车撞人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窃喜,因为可以利用受伤的身体,得到心爱的人的可怜与关注,是不是很卑鄙?”
“这个人,用道德绑架的方式,逼着心爱的人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也挺为人不齿的?”
“甚至明明知道对方有了男朋友,却还是用手段将她的男朋友调派外地出差,只为了让他们不见面,用亲人的身体健康威胁他们分手,也很不堪吧?”
谢承礼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被审判的囚犯,在死气沉沉地诉说着自己的“罪行”。
他将过去的自己,解剖开来,呈放在她的面前。
可是,他却不敢说出“要她原谅”的话,以及发下“再没有下次”的誓言。
他很清楚,回到当年,过去的那个他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
他太自负了,那时的他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从不会想到,这样的自己有一天会甘愿对着一个人低下头颅,卑微地站在她的面前,只想奢求她给他的幸福。
可是,好像真的只是奢求而已。
尤枝的手缓缓从小狗身上挪开,蹲在地上沉默了很久。
她站起身,抬眸看向谢承礼:“那个人不是不想说吗?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谢承礼望着她,良久抬手轻轻地蹭了下她的眼睛:“别哭,尤枝。”
尤枝看向他指尖接住的泪珠,愣在原地。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她潜意识中其实一直在等着他的主动坦白,等着他坦诚地面对自己。
至于原因,答案呼之欲出,却让她心乱如麻。
她需要好好地理清楚,然后再面对他。
尤枝抿唇,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谢承礼的手僵在半空,几秒钟后,他静默地将手收了回去:“好,”他弯起一抹笑,“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格外安静,车停在尤枝家楼下时,刚好下午三点。
尤枝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瞬间,谢承礼叫住了她:“尤枝。”
尤枝身影一顿,转头看向他。
谢承礼弯唇笑了起来,他望着她,从眉眼到鼻尖到唇角,最后落在她的眼眸,像是将她刻进心底。
他的喉结动了下,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最终都被他咽了回去,只笑着说:“这两天秦市可能会降温,记得多加衣服。”
尤枝怔了下,点点头,转身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他的眼圈红了。
只是一刹那,快得像是幻觉。
谢承礼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唇角的笑逐渐消失,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茫。
他拿出烟来,点燃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细微地颤抖,火星不经意地迸溅开,他克制着吸了一口,后座的纸箱里传来流浪狗的呜咽声。
谢承礼的手僵住,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探出头来的流浪狗,它脖颈摇摇欲坠的项圈,就在刚刚彻底断开了。
“你也被主人抛弃了。”谢承礼呢喃一声。
流浪狗听不懂他的话,又小声地呜咽着。
谢承礼将烟熄灭在一旁的烟灰盒中,神情死寂地驾车离开了这里。
下午三点半,阴沉了一整天的天气终于下起雨来,起初只是毛毛细雨,到后来雨势渐大,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
谢承礼回到了苏颂的别墅,苏颂已经出去了,别墅只有一个保洁人员。
他将狗交给保洁人员后,去了当初自己养病的卧室,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看见当初自己倒在地上,而那个还是小女孩的尤枝惶恐又担忧地看着他的模样。
那时,她离开时的耳朵都是通红的。
谢承礼弯了弯唇,又回到了客厅。
一旁的花瓶里插着的早就不是向日葵了,旁厅里也空荡荡的。
他却在恍惚中看见一个人认真做着试卷的小尤枝,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在草稿上画着关于他的简笔画。
然而只是眨眼的工夫,一切都消失了。
谢承礼紧抿着唇,拿起伞走了出去。
他去了附近尤枝曾经复读的私立学校,将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回到了当年,仿佛她仍躲在他的伞下。
最后,他来到了海边。
看着阴云下不断翻涌的海浪,谢承礼如同受到蛊惑一样,一步一步地沿着海滩,朝暗沉的海水走去。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要做什么?”
谢承礼的脚步停顿下来,茫然地转头。
别墅区的安保人员穿着雨衣,看着穿着黑色西装、撑着黑色雨伞的英俊男人,语气变了调:“站在那儿不准动。”
谢承礼猛地清醒过来,低头看着已经翻涌到脚边的海浪怔忡出神。
他只是……离开了尤枝,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好像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一样。
“你想想你的亲人,爱人,朋友,是不是想让他们不安生……”安保人员苦口婆心地劝着。
谢承礼听着对方的话,是啊,他不能让尤枝愧疚。
余光瞥见手腕的平安绳,谢承礼原本死寂地眸光动了下,转身离去……
尤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愣愣地看着窗户上如注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尤母敲了敲房门叫她吃晚饭,尤枝才回过神来。
下雨的缘故,天黑得早,也比之前凉了些。
吃完晚饭,尤枝陪着尤父尤母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回房休息了。
她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当年在海滩上看见那个还是少年的谢承礼,看着他身披着满身估计站在那里。
可这一次,他却义无反顾地朝着海水走去。
尤枝喘息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面的天还暗着,还不到五点,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尤枝走到洗手间,想要将满身的汗洗去,却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的时愣住。
——镜子里的她,眼圈通红,眼角还带着泪。
尤枝洗完澡,整个人非但不觉得清爽,那股不安反而越发浓重,压得她心中沉沉闷闷的。
索性公司那边临时有篇文章需要临时调整,她忙碌起来,一上午就过去了。
尤枝拿起手机,从昨天和谢承礼分开到现在,手机始终静悄悄的。
吃完午饭,尤父尤母在客厅聊着天,时不时告诫尤文远几句,要他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在海城有事可以找他姐。
尤枝听得并不真切,意识恍恍惚惚的。
不知多久,尤母突然再次说到了小姨闺蜜的那个女儿:“没想到那个大款竟然真的为了那女孩和家里闹起来了,我听说都追到这边来了。”
尤父诧异:“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大家都听说了,好像那大款还拿着礼物登门了,”尤母感叹,“当初多少人不看好他们,还说风凉话,没想到这大款还有点良心。”
尤父:“你不也不看好他们?”
尤母轻哼:“我现在也不看好,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好啊?万一以后把女孩拿捏住了,全家都得低人一等,尤枝以后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
余下的话尤枝有些听不清了,愣愣走神。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瞳仁微亮,拿过手机时神情微滞,林倩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在电视台总部表彰大会那天上台领奖的画面。
很快林倩又来了一条消息:【尤枝快看,你在发光诶!】
尤枝微怔,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她身上的雪白衬衫反光,照片里的她整个人身上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手中的奖杯熠熠生辉。
看了好一会儿,尤枝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她其实也很好。
却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就连客厅的尤父尤母都朝她看了过来。
尤枝看着屏幕上的“程意”二字,不解地点了接听,对方的声音几乎立刻传来:“尤枝,你有没有承礼的消息?”
尤枝手一紧:“怎么?”
“今天原本有一场跨国会议,但助理联系不到他人,就找到了我,结果从昨晚到现在,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尤枝紧皱眉心,昨晚的梦突然就涌现出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都艰难起来,好一会儿才问:“苏老师那边呢?”
“苏颂?”程意来不及问尤枝和苏颂的关系,“已经打过电话了,承礼也没回那里。”
尤枝只觉得自己指尖的温度顷刻间抽离,昨天谢承礼的反常再次涌入脑海。
他突然说要自己给他一天的时间,就像当初她离开锦市前,要他陪她补过生日的那天一样;
还有那些剖析自己的坦白,分开时那恨不得将她永远记住的目光,车内弥漫的烟草味,彻夜未眠的疲倦神色……
尤枝紧攥着冰凉的指尖,站起身朝外走:“我现在出去找找看。”
拿了尤父的车钥匙,尤枝疾步朝外走,却在下楼的瞬间脚步一顿,一辆轿车刚好停下。
苏颂眉头紧皱地下车,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
“苏老师。”尤枝看着来人。
苏颂扯了扯唇角:“承礼不在我那边。”
尤枝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他应该会没事的。”苏颂看着眼前女孩眉眼藏匿的焦灼,突然觉得也许她想错了。
谢承礼不是谢寅。
他如果出事,眼前的女孩大概会愧疚一生,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苏颂将档案袋递给尤枝。
尤枝不解地看了眼档案袋,又看向苏颂:“这是?”
“谢承礼的一些事,”苏颂笑了下,“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想通了他父亲十六年才想通的事情。”
得有多爱啊。
后一句话,苏颂没有说。
尤枝接过档案袋,迟疑片刻打开。
里面的文件不多,只有几页纸。
谢承礼的出生。
谢承礼的毕业典礼。
那起车祸的细节。
他养病的那几年。
尤枝安静地看着,越看脸色越发苍白,过了很久,她将文件重新收好,眼睛通红,神情却逐渐坚定:“谢谢您,苏老师,但我要先走了。”
“去哪儿?”
“去找他。”
她想,她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秦市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景区几乎没有什么人。
佛光寺内格外寂静。
西装革履的男人祈拜在佛像前,背影颀长而瘦削,沉默且虔诚。
如精雕细琢的脸颊苍白如纸,双眸紧闭。
寺里的师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叹了一口气。
谢承礼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祈了多久,他只是忍不住在想,当年尤枝为他祈求平安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时的她有多爱他。
可是,他搞砸了一切。
从小到大,他很少做出错误的决定,可偏偏在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最珍贵的人上,频频失误,然后万劫不复。
不知多久,寺里的住持走了出来:“谢先生,您的平安绳。”
谢承礼的睫毛动了下,最后在心里许了愿望,睁开双眼,眼珠隐隐透着红。
他站起身,下秒却剧烈踉跄了下,膝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而后又像完全失去知觉一样冰冷,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缓和了些,接过了平安绳。
断在第五年的平安结,在这一年,以他的名义,为她重新续上了。
谢承礼摩挲着第六个平安结,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哑声说:“谢谢。”
从佛光寺出来,天已经黑了,雨已经小了很多,飘着稀疏的雨丝,夜风一吹,果然泛着凉意。
尤枝应该有加衣服。
谢承礼静静地想。
可当走过佛光寺前的拱桥,看见只穿着单薄的雪纺衫、撑着雨伞朝这边跑来的人影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尤枝。
她已经慢了下来,目光紧盯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着。
风声好像小了,谢承礼连雨丝都感觉不到,目之所及只有不远处的她。
直到他走下拱桥,她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呼吸急促。
“尤枝……”谢承礼呢喃着唤她,却不敢抬手碰触,唯恐只是一场幻觉。
尤枝死死抿着唇,下秒蓦地将雨伞扔到一旁,走上前,用力地、大大地抱住了他。
谢承礼的身躯一僵,不敢置信地感受着怀中的纤细身影,好一会儿他哑声唤他:“尤枝。”
尤枝的声音闷闷的:“嗯。”
谢承礼的声音很轻,甚至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是谢承礼,”他说,“那个卑鄙不堪的……”
“谢承礼,”尤枝打断了他,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你要分手吗?”她问。
谢承礼的眼神有片刻的慌乱,即便是昨天分开,他也没有提到这两个字。
他想,他总能欺骗自己,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始终都是情侣。
“你只有一次机会,分,还是不分。”尤枝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难得强硬地问。
谢承礼的唇动了动,他知道,他应该让她自由地选择,可是他说不出那个字来。
“谢承礼……”
尤枝还要说什么,谢承礼捧着她的双颊,俯身重重吻了下来,唇瓣碰触着,声音也模糊不清。
他仍旧选择了自私的答案:“不分。”
尤枝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下来,揽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谢承礼的唇微顿,下刻越发热烈地回吻着。
橘黄色的路灯下,雨丝淅淅沥沥地飘着,一对男女彼此相拥,仿佛两个灵魂在交缠。
也许几分钟,也许很久很久,二人逐渐分开。
谢承礼紧紧拥抱着尤枝,下颌落在她的肩头,声音嘶哑:“我给过你机会的,尤枝。”
可是她选择回到他身边。
那么以后,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尤枝抱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她愣了愣,再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紧了他。
不知多久,雨渐渐停了。
尤枝松开谢承礼,拉起他的手腕,果然在那条平安绳上,看到一个崭新的平安结。
“你许了什么愿?”尤枝低声问。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愿尤枝,一生幸福喜乐。”
“还有呢?”
“愿我能每天看见你。”
“你不是要放开我了,怎么看见我?”
谢承礼这一次没有开口。
他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卑鄙,每天见到她这样简单的愿望,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想看见你。”最终,他这样说。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找你呢,你要去哪儿?”
抱着她的手轻颤了下,谢承礼低声说:“回到海城的三居室,和不在场的你一起度过余生。”
尤枝怔住,抬头看着他,踮起脚尖,拉下他的后颈,轻轻地吻上了他泛红的眼睛。
谢承礼的眼睑颤抖着,许久闭上双眼,弯下腰身,乖乖地让她更轻松地亲到。
他以为今天会像当年的那场毕业典礼一样,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可是不一样。
他等到了她。
回去的景区广场上,一盏盏路灯泛着晕黄色的光。
地面却积满了漫过脚面的水。
谢承礼走到尤枝身前,屈膝弯腰。
尤枝不解:“怎么?”问完才察觉到谢承礼是要背她。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摇摇头:“我自己走也可以……”
谢承礼顿了下,转头看着她:“尤枝,我是你男朋友。”他说得格外认真。
尤枝愣了愣,良久抿了下唇,趴在他的背上。
谢承礼唇角微弯背起她,皮鞋踩进水中,漾起层层叠叠的水花。
尤枝想起什么:“过了广场,你就把我放下来吧。”
谢承礼轻声说:“我想背着你。”
那让他觉得,他对她而言不是没用的,她需要他。
“你的膝盖……”
“不痛了。”
“可停车场离这里很远。”
“没关系,”谢承礼弯了弯唇,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温柔,“我们慢慢地走,总会到的。”
尤枝靠在他的背上,转头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再一次听见了那两道重叠的心跳声。
怦,怦,怦……
人会永远喜欢十八岁那年夏天喜欢的那个少年吗?
尤枝想,她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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