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夷瞬间不淡定了。
方才的对话似还历历在目,对方问一句,她就朴实地回答一句。
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不是在考她的历史,而是直接顺势把她的老底,都扒拉出来了。
想通其中的前因后果,她当时的行为,就差把“我虽然知道你爹和弟弟是谁,但我假装不知道你是谁”写脸上了,明晃晃的送人头行为。
而对方也未挑明,像是就这么静静地看她演戏。
大抵也是头一回见,这种舞到正主面前、发现了后还嘴硬的行为,所以觉得新奇而宽容了些。
看着她一边试图以彩虹屁拯救,一边还能不断阴差阳错翻出旧账来。
而对方曾无意提及的,有关白月光、亡国公主的那段话,其实当时已经是在明示她了。也许是从她前后突兀的反应变化中,立即窥见了什么。
毕竟对方的洞察之敏锐,远超寻常之人。
想起曾做过的若干蠢事,她揉了揉脸,试图先去观察对方此刻的反应,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的余地。
比如……今晚要是不出所料顺利解决那帮人的话,老祖宗要是登基了、大赦天下的话,能不能把她一并赦了?
转念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来,对方的字典里应当没有“赦”这个词。
算了,她还是躲在屏幕外,安全地偷着乐吧。
嬴政倒没兴趣诈她,平常对于她漏洞百出的掩饰,也懒得戳穿。
自然不会选择在这种紧急之时,关注这个。方才只是顺势问了句,算是巧合。
他的注意力放在当下的情形里,将诏书收起来后,径直向寝殿外踱步走去。
外边的臣子还在念叨着:“求王上明鉴啊,文信侯一派狼子野心,意图祸乱后宫、把持超纲。”
“臣等一片可是替王上分忧,王上千万不要为奸佞所蒙蔽啊。”
嬴政面无表情。
这个时间点不在各自的府邸安眠,跑到宫中鬼哭狼嚎着,这是生怕嬴异人不够生气,再来特意补刀吗?
他伸手推开了门,淡淡道:“王上已经歇下,诸位大人还有何事?”
嬴政语气虽听不出更多的情绪,但一字一顿的话语,像在宽容地询问这群人,有没有想好自己的后事怎么办。
只是这群亲韩的臣子,显然还没遭受过毒打,把对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公子。
见到他从嬴异人的寝殿里走出来,一群人神色各异。揣度起嬴异人的用意和立场,纷纷沉默了下来。
眼见着有人要溜出去,似乎是给长安君等人通风报信。
嬴政淡淡吩咐守卫,将大殿的门锁上:“诸位大人既然不想安然入睡,便歇在这里吧。”
“夜深露重的,外边也不安全。”
一群打扰他睡觉和长高的家伙。既然没事找事,倒不如在这里打地铺得了。
夏安夷:“……”
有疑似起床气的老祖宗好凶。不过,怼人怼得好霸气啊!
面对他的反应,一群臣子先是讶异地交换着眼神,随后有领头的率先出了声:“放肆,公子政,此地乃王上的寝殿。”
嬴政淡定道:“尔等都能站在这里喧哗了,那我路过,倒也不算稀奇之事。”
夏安夷:“……”
看着屏幕另一端的人,纷纷露出吃瘪的神色,顿时感同身受了一下自己先前被怼的经历。
看来老祖宗怼起人来,是无差别而众生平等的。
方才发话的,便是先前朝堂上阴阳怪气过的韩大人。对方官职不高,但因为是韩夫人的兄长,似不将他放在眼里:“若是王上让一个毛头小子,来主持大局。”
“那老臣就算拼了性命,也要阻止这场闹剧。”
嬴政似是有些困顿无聊,身侧让了让,示意对方:“既然大人有意撞柱,那便撞吧。”
“有想同韩大人一起撞的,不必犹豫。秦国向来礼贤下士,定会将诸位的忠义写进史书。”
殿中再度陷入死寂。
原本作秀般嚷着要撞柱的几个臣子,都雷声大雨点小地退了回来。环顾四周严密的守卫,见眼下的处境不妙,都没再敢造次。
也有还未死心的,暗戳戳道:“公子政倒是好算计,将王上的心稳住了。”
“你当真觉得,局面已经稳定了?”
旁边的吕不韦,同报信的仆役交流后道:“韩夫人窃取了王上的印信,调动了一部分的将士,但并不能完全驾驭。”
“蒙骜将军也在宫中,已经出发捉拿逆贼,还请公子政放心。”
虽仅是三言两语之词,但也勾勒出了惊心动魄的画面。韩系势力究竟调动了多少将士、而匆匆赶来的蒙骜能否应对,皆还只是未知之数。
嬴异人虽将诏书给了他,但同样将这场考验全权交给了他。
片刻后,嬴政想起了什么,cue了她这个正在默默追剧的:“你方才说,赢成蟜后面同赵国有了联系?”
夏安夷:“……”
瑟瑟发抖、假装自己不存在、并追剧过程中学会沉默的她,同屏幕上团子版老祖宗四目相对后,默默地开口:“好像……是吧。”
“应该是攻打赵国的一次战争中,他带着大军反叛了。”
历史上的老祖宗,那时候还没亲政。而长安君先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韩国的几座城池,这里面自然有夏太后等人的运作。
许是后边狂妄地想叛乱,随后被几军夹击攻下了。
而嬴政自幼在邯郸长大,与赵人几乎是水火不相容的状态,听到这里眸色不由深了深。
看模样应该是在想,不管对方反叛几次,都打算一次性斩草除根了。
见对方镇定地坐着未动,正当作追剧的夏安夷,没忍住小声问:“不去看看吗?虽然有火药在,但杯水车薪,万一蒙恬他们抵挡不住怎么办?”
难道老祖宗还有什么反套路?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对方始终没有动静,选择了在这里看着不安分的臣子们,没有前去支援的意向。
闻言,嬴政漆眉微动:“赢成蟜一派皆是鼠目寸光之辈,自然不成气候。”
若是有了印信就能造反成功,也不至于让一群臣子在寝殿外守着了,直接用实力说话便是。
吕不韦和蒙骜等人的人马也过去了些,应当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他顿了顿,没什么情绪着道:“何况,若是连如此境况、都对付不了。”
“蒙恬凭何在日后北击匈奴?甘罗又凭何出使赵国、官至上卿?”
夏安夷默了默。
理智告诉她,隔着不同的时空和千年的光阴,哪怕面前的不是秦始皇本人,她也最好不要去干涉他人的想法和因果,从而阴差阳错改变历史。
何况面前的是秦始皇,对方性格坚定而自我,不可能因为三言二语轻易改变。
不把她拖下去砍了,靠的是砍不到她这一客观事实。
对方方才的弦外之音,便是想借此试探蒙恬本人的本事。他不会因为后世的剧透,便全然相信一切,所以试图历练着几人。
理论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但想到几日仅有的同窗友谊,以及一起写过题的情分。
她顿了下还是开口:“但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当一个小细节发生变动,后边的大事也会随之变动。”
“如果蒙恬他们失败或者出事了,你是打算、再换一个人吗?”
蒙恬和公输等人也就算了,甘罗那小胳膊短腿的,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还是历史上的秦始皇,应当便是顺手换一个工具人的打算。
但这是平行时空的老祖宗,这些时日来他与几人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
虽然老祖宗经常面对蒙恬等人,有种带不动的嫌弃,但偶尔还是能瞥见心情的愉悦和纵容。
并非真的只是利用。
昏暗的烛光摇曳,半明半昧着,嬴政的侧脸瞧不起神情。
面对对方这样的问题,先前的他要么懒得搭理,要么便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句是。
但当一些鲜活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时,似乎大都栩栩如生,不像在邯郸那段无聊又乏味的记忆。就仿佛眼前的烛光,微弱而带点暖意。
他淡淡回应道:“他们不会失败,连这群宵小都解决不了。”
“你有闲情在这里关心他们,不如多写几道题。目前公输他们写题之快,都已超过你了。”
夏安夷:“……”
又揭她短。
不过,老祖宗不会是反驳不过了吧?所以避重就轻地绕过了话题。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嬴政微眯了下眼:“你似乎很高兴?”
她哦了声,弯了弯眼:“还好吧。”
就是发现了面前的人,也没全然将小伙伴们当纯纯的工具人,而是活生生的同伴。而且他也没变成传闻中的喜怒不形于色、心狠手辣的模样。
这是不是代表着,老祖宗有点人情味后,说不定她干的那些事或许能一笔勾销?
夏安夷深刻演绎了乐观派的心态。
对方并不像表面的面无表情、而没有波澜,想到什么后问了句:“历史课似乎只讲了,蒙恬北击匈奴的那些事迹。”
对方像是慢慢地不把蒙恬等人,当初历史上没有血肉的角色。开始有兴致了解,其它更多的事情:“那日后呢?”
夏安夷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很久告知对方:“蒙恬一生效忠秦帝国,后来戍守边关。赵高和李斯扶持胡亥上位后,因为忌惮他手握重兵。”
“于是制造了假诏,先后逼迫公子扶苏和蒙恬自杀。”
气氛刹那陷入死寂,而老祖宗的包子脸上,也瞧不出更多的情绪变幻来,只是一双眼漆黑而沉沉。
关于这段历史,一直众说纷纭。而关于扶苏和蒙恬为何不反,最主要的观点便是来自秦始皇作为帝王的威慑。
极端皇权并非轻飘飘的一句话。
历史上的蒙恬,并不像这个时空每天嚷着吃夜宵、还敢给老祖宗投喂黑暗料理的憨憨。
或许对方遇见历史上的秦始皇,仅是一介将军面对君王效忠。得到假诏时,也只有顺从帝王旨意的忠心和悲凉。
她觑到老祖宗不好的神色,试图补救两下:“人的充满主观能动性的,说不定这些都能改变呢。”
看,在对方的潜移默化下,她都能学以致用了。
既然历史有概率能重新书写,因此也不知面前的人。
是会继续孑然地、走那条孤独的帝王之路,还是这一回,能多一批同伴并肩作战着。
殿中央层叠排列的烛光摇曳,光滑的台阶上,这群趁势逼宫的臣子已经被守卫制服,面对刀戟便噤若寒蝉。
下完指令后,嬴政言简意赅着道:“这边暂且先交给文信侯了。”
他带了些人手,转身走向外边的黑夜里,顺着宫门和曲折的小道,辨认着隐约火光的方向、和剑鸣声的来源方向。
夏安夷明知故问般悄悄道:“不是说,不去找他们吗?”
“开了外挂的话,还怎么好好历练他们啊?”
嬴政语气淡淡,深刻演绎了口是心非的表现:“我并非去找他们,不过是去收拾残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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