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黑暗里的怪物,一颗滚烫的心脏,因为一贫如洗的窘迫而快速冷却、往下沉。
“他”认为,她是因为一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生气的,本以为在她发现翻开了自己的口袋,发现什么都没有后,就会离开自己。
怪物沉默地、隐忍着,等待着她的审判。
可是她愤怒地靠近了“他”,用眼神凌迟“他”,在人鱼的心飞快地沉入无边黑暗里的时候,又凑过来,用啾啾啾的吻,重新让这只怪物活了过来。
一种困惑和无措涌上了心头,因为怪物不明白,有什么是自己可以给她的,而她为什么在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后,还愿意回馈那些个柔软、轻盈的吻呢?
黑暗里,“他”一直没有睁开眼,呼吸和平日里睡眠时一般的平稳。
但是她知道,“他”一定是醒着的、并且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狂风暴雨”一般的吻。
猫猫有种报复后的得意。她本来打算在报复结束后就回去睡觉的,但是此时,她立马就想:不对,凭什么她要睡客厅?
她犹豫了一会儿,立马理直气壮地躺了下来。
她把被子给一把卷走,还抽出了旮旯角落里唯一的枕头,然后把被子枕头全都占满,以一种胜利者的霸道,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里的人鱼,睁开了漆黑的眸子。
困惑至极地看着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好一会儿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小心地把她圈回了自己的怀里。
虽然仍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但冥冥中,一种贪心的猜测开始生长。
怪物的心脏死灰复燃。
巴士底狱里两个正在冷战的人,虽然夜里同床共枕,清晨一起对着镜子刷牙,厨房里一个泡牛奶、一个切鱼。
但是,两个人仍然没有说话。
而且都非常默契地装作昨天夜里的啾啾啾不存在。
这天早上,舒棠收到了苏茵的电话:
“小棠,急诊科有人搞到了押题卷,你来不来和我们一起?”
每到职业考试的前几天,网上各种押题卷层出不穷,各个都像是地下党接头,搞到了押题就鬼鬼祟祟、互相呼朋唤友。
如果是前几天,舒棠一定会让苏茵直接发过来。
但是今天,舒棠看了看那个高大而沉默的背影,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好,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她挂了电话,对人鱼说:“今天下午我要去一趟急诊科。”
巴士底狱里,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怪物的手一顿。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躲开了她偷偷看过来的视线。
虽然还在冷战状态,但出门前,舒棠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释了一下:
“急诊科就是之前我值夜班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的。”
“我下午天黑之前就会回家的。”
——你不要在电梯口等我。
但是后面这句叮嘱,被她咽了下去。
她离开了巴士底狱,走进了废弃大楼,装作等电梯的样子,偷看反光板。
结果发现人鱼真的没有跟过来。
她进了电梯,感觉到电梯的下沉时。
一种失落涌上心头。
她好像有点习惯了人鱼跟在身后的感觉。
……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怪物都没有离开那座废弃的大楼,而是和从前每一次一样,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她的回来。
然而,这一次,怪物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而失落,而是放任着一种贪婪的念头生长。
怪物有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测。
黑暗里,怪物来到了一片破败的玻璃窗面前,注视着里面的倒影。
这片被废弃、世界遗忘的贫瘠土壤上,除了怪物的三个硬币,只剩下了一贫如洗的怪物本身。
“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就碰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仿佛在进行一场冷酷而严苛的审视。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看着那对翕张的尖锐鱼鳍。
这是一副完全非人的长相。
眼睛还和污染物有着类似的颜色,看上去诡谲又吓人。
人们见了只会尖叫地离去、用恐惧和惧怕的眼神注视着。
冷酷的视线转移到了这幅躯体上。
冰冷至极的体温。难以控制的力度。苍白的手指一不小心就会捏碎她的手腕。虽然没有太多的疤痕,但是仍然有曾经战斗的痕迹,并不完美,反而有种冷兵器的冰冷质感。
怪物缓慢地收回了手。
困惑而迟疑。
舒棠并不知道,其实一路上,半空中的庞然大物都在注视着小小的她。
反复拷问着自己一个问题:
她真的想要,这个可怕的怪物么?
可如果她不要怪物的三个硬币,这片贫瘠的世界里,除了怪物本身和一片死寂,还剩下什么可以献给她呢?
……
急诊科的实习生们,基本上都要参加这场考试,所以茶水间都被征用了,一群实习生凑在里面看押题卷。
舒棠从后门进来,找到了最后一排,和苏茵凑在了一起。
苏茵悄悄和她咬耳朵,问她在01区过得怎么样?舒棠也就捡着能说的和她说了。
聊着聊着,舒棠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茵,你知道信息素和香水有什么区别么?”
苏茵奇怪:“你高中老师没讲么?”
舒棠想:这不是那时候闻不到么。
苏茵怀疑这只猫可能生理健康课不及格,但还是好心告诉了她:
“其实同性之间,就像是我闻你,只能感应到你的信息素,闻不到味道。”
“只有当alpha和o契合度极高的时候,才会闻到彼此的气味。”
“那一定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苏茵说完之后,纳闷地想:01区不是只有一个病人么?她刚刚才和基因匹配对象解除匹配,这里又没……
结果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联想到一些传闻。
她见鬼似的看了看那只猫。
好像看见了一只准备拖着鲸鱼上岸的胖橘。
……
舒棠安静了下来,已经开始低头写题了。
就在来急诊科的路上,舒棠就在想,如果“他”不是喜欢她,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因为邱院长说过“匹配度高”这句话,于是隐约想到了信息素这个可能。
小时候的舒棠就是一只馋猫,但是联邦的鱼肉很贵,舒爸爸就经常带着她去钓鱼。她总是在回家的路上思考这条珍贵的鱼到底是糖醋了还是烤了。
最后不想只吃一种口味的,于是一半糖醋,一半烤。
当大雨落下的时候,那是舒棠第一次闻到信息素的气味。
原来她在糖醋鱼和烤鱼之间,冥冥中做出了选择。
所以在各种味道当中,人鱼变成了她最喜欢的烤鱼味道。
可是,那么香的一条鱼,她却吃不到了。
舒棠低头看着试卷,一种沮丧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她。
她打起了精神,努力地专心分辨那些abcd的选项。
舒棠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写完了押题卷,她和苏茵翻了答案,两个人都考得不错,舒棠估分在87左右。
苏茵说:“这张卷子含金量很高的,和考题的难度差不多,咱们俩应该稳过了。”
她们俩都放松了下来。
苏茵问:“周末我们一起回学校,你和01区请假了没有?”
舒棠愣了一下。
请假的事很简单,毕竟是要拿资格证的大考。
但是考试却要考三天,这也意味着,她最少要离开巴士底狱,学校里待上三天的时间。
她又想起了禁地的那条鱼——自从他们认识以来,还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舒棠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她刚刚推开急诊科的后门,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大雨落下。
因为吵架没有听天气预报,她今天没有带伞。
苏茵和其他急诊科的同事都回去值班室开会了。
她就干脆在门口等雨停。结果等了半个小时,大雨还在下,但是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
舒棠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人鱼要在天黑之前回家,有点着急。
——“他”肯定以为她不要“他”了,说不定又会在电梯门口等一个下午。
她准备给老吴打个电话,结果天空一道惊雷,舒棠立马想到了某个被雷劈死的仁兄,赶紧把通讯器的信号给关了。
又等了等,等到雨稍微小一点后,天色已经快黑了下来。
舒棠干脆把衣服的帽子戴上,把书抱在了怀里,冲进了雨里。
其实她很讨厌被雨水淋湿的感觉,很像是毛粘成了一团又一团。
这种感觉让她变得更加沮丧了。
沮丧到,从一只猫,变成了一只落水的小狗。
但是她走着走着,慢慢的,她感觉到头顶的雨丝消失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
她脚步一顿,看见了地上的另外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继续抱着书闷头往前走。
人鱼似乎停顿了片刻,但是还是跟了上来。
她听见了身后沉稳的脚步声。
舒棠也想和“他”握手言和的。
但是她发现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每当她想要放下的时候,“他”就会对她更好一点。
她想把一切归结于信息素的悸动,可以在“他”无微不至地靠近她,无条件地宠爱她的时候,心脏就开始以不受控制地速度开始跳动。
就像是头顶的那把蓝色的雨伞,把外面的风雨遮得严严实实。
她越觉得踏实和安全,也就越觉得生气。
因为如果“他”并不喜欢她,就不应该对她这样的好。
夜色当中,人鱼低下头似乎朝着她嘶了嘶。
但是她越走越快,装作自己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高大的怪物低头看着她的背影。
雨水沿着伞沿落下。
苍白的唇紧抿。
那个隐隐的猜测再次浮现在这只怪物的心头。
可是怪物犹豫了——
她真的,想要这只可怖的怪物么?
也是真的在为此而生气么?
可是她为什么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愿意呢?她是不是发现了“他”的笨拙,所以改变了主意,又不想要了。
怪物苍白的唇紧抿。
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
在舒棠的印象里,这只怪物,在她面前一直很听话、很隐忍,甚至一直在宽容、退让。
经常是她一靠近,这只怪物就会退后,或者躲回黑暗当中,沉默地注视着她。
因为担心她害怕、或者伤害到她,怪物收起了自己的爪牙,藏起了自己侵略性极强、甚至有些凶残的本性。
就像是一个沉默的影子,永远忠诚地跟在她的身后。
在她的面前,甚至于是有点“好欺负”的。
就像是每一次那样,她生着闷气往前走,“他”往往会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只能跟在她的后面,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么高大的一只怪物,看上去时常让她觉得有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
也许是大雨降下了温度,她被夜风一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一把伞只有那么大,如果她走得太快,人鱼就会被淋湿。
她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果然看见了高大的人鱼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银白色的长发早就被淋湿了,正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伞在她的头顶,根本就没有给自己打伞的意思。
她觉得眼睛酸酸的,又有点生气。
她和黑暗当中的那个怪物对视了一会儿,想说他们不吵架了、就当做这几天的事情不存在。但是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那个高大的怪物安静了一会儿,低下头注视着她。漆黑的眸子变得如同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就连周身的气场都似乎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被抛弃的孤狼。
但是舒棠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转身闷头想要继续往前走,想着干脆一口气冲回去,不要“他”撑伞了,这样人鱼总不会再这样把伞给她一个人。
她知道人鱼会继续跟在她的后面,默默地跟着她。
就像是昨天、前天,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的时候。
沉默的怪物动了。
突然间,她被人单手拦腰抱了起来。
人鱼的体温是冰冷的,高大的身躯却是强悍的,单手抱起她的的时候十分轻松,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就将她的挣扎给控制住了。
舒棠第一反应是呆住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叫人鱼放开,“他”都没有像是从前一样听话地松手。
只是一直沉默地抱着她往前走,仿佛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似的。
一言不发地将她抱着朝着拐角处打开门的杂物间走去。
舒棠开始叫“救命”的时候,高大的人鱼已经将她抱了进去。
“他”把她放在了杂物间的大柜子上面,将大门关上。
天黑后,这里空无一人。
黑暗里只能够听见外面的大雨声。
她不知道人鱼想要做什么,但是这只高大的怪物冷下脸一言不发的时候,她总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怵“他”的。
于是此刻她有些惴惴地看了看周围,对上了怪物漆黑的眸子,忍不住有点发虚。
她往后躲了躲,想要避开此刻“他”侵略性太强的视线,然后跳下去、立马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她才躲开一点,就被按回了原地。
怪物低下头,弯下腰,靠近了她。
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高大的人鱼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仿佛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野兽一般沉重的呼吸是冰冷的,眼神是专注而执拗的。
怪物近乎固执地看着她。
她的呼吸一滞,下意识闭上眼睛往边上躲的时候——
脸却被捧住了。
冰冷的吻,先是有点生疏的、不太确定地落在她的鼻尖。
紧接着缓慢地往下滑,坚定地落在了唇角。
下巴、面颊、耳朵上……
雨声淅沥当中,呼吸都变得潮湿。
黑暗的狭小房间里,铺天盖地都是怪物冰冷的气息。
“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是凭借着极好的记忆。
她给“他”的17个吻。
每一个都精准地落在了同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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