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熹微站在唐安安身旁,她看起来比后者更无措。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不知是否该将手搭在唐安安的后背,拍拍她,告诉她,别怕,有事情和我说,我就在这里。
只有强大的人才能给予他人安慰和支撑,阮熹微的手举了又放下,先抽了张纸巾,递到唐安安手边。
阮熹微决定坐下,先倾听。
就像她的章医生说的,听也是一种疗愈。
餐桌中间的小锅咕噜咕噜兀自响着,伴随着唐安安的愤怒,“这操.蛋的工作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唐安安回想起下午的情景。
她穿着人偶服,又蹦又跳半小时,好不容易捱到换班,回去路上被一个游客薅住短尾巴,往她头上拍了一下,“喂,我好喜欢你!”
十多斤的头套猛然一震,唐安安的后脑勺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是头晕目眩。
唐安安脾气急,应激之后狠狠推了那个游客一把!
现场一片混乱,她被紧急送到医疗中心检查,医生说可能会导致轻微脑震荡。
游乐园的工作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往年是家长带着小孩子居多。小朋友会来抱抱、摸摸、蹭蹭人偶,有不懂事的,来拔毛或打一下,力道有限,倒也没有出现过演职人员的受伤事故。
自从这只小熊在视频网站走红后,游人纷沓而至。
唐安安能认出不少熟面孔,每天来接送小熊“上下班”。路上挤满了举着手机的游客,他们将视频上传到网站,意外发现可以收获大量点赞和转发。
花费极少的成本,便能收获流量,这样无门槛的生意很快流行开来。
这一年,短视频和直播app迅速崛起,借着风口,来游乐园做主播的人越来越多。
童话氛围被这些“粉丝”破坏殆尽。
“啊!”阮熹微惊讶,“现在头还晕吗?”
唐安安哽咽,“嗯。”
让人心寒的是园方的处理方式,打人的游客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但是唐安安,因为推了下游客,严重违反了游乐园的员工手册,面临着处罚。
“后果严重吗?”
“扣奖金吧。”唐安安猜测。她的心一阵疼,本来就微薄的奖金,估计要被扣到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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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比她们想象得更严重。
次日,饶是阮熹微这样不关注网络热点的人,也刷到了“游乐园小熊打人事件”。微博上的视频片段,只上传了原来憨萌的小熊,转过身来狠狠推了游客一把。
视频充斥着弹幕,“天呐它是不是飘了,对客人态度怎么那么差?”“园方允许这样的员工存在吗?”“这是哪个内胆啊?”“我们花钱买票就为了看着?”……
有几句理智的评论“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有没有更长一点的视频,小熊一直很软萌呀,怎么会突然推人”等,湮没在指责的声浪中,无人在意。
游乐园的反应很快,园方出了道歉声明,表示该员工的个人行为失当,会给予相应的处罚,加强对其培训。
阮熹微发微信问:“安安,还好吗?”
没想到唐安安秒回:“不太好,我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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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热闹得播着《破产姐妹》,阮熹微和唐安安相视一笑,真应景。
唐安安拉开易拉罐铁环,将一瓶啤酒放到桌上,“喝点?”
阮熹微点点头。
她抿了一口,清冽微苦的液体滑入喉咙。
当晚小熊打人事件便出现了反转,有游客上传了完整的视频,小熊被拍脑袋那一声闷响,听得人心疼不已。
舆论彻底反转,短短几个小时内,过错方变成了受害者。
“诶,你说这些心疼我的人和下午骂的人,是同一批吗?”唐安安看着手机,手指不断地滑动着。
阮熹微轻轻抽出她的手机,“人是很容易被引导的动物。”
“真他妈荒唐!”
“还辞职吗?”阮熹微问。唐安安的手续没办完,仍有挽回的机会。
唐安安却很坚定,“辞!”
游乐园领导的傲慢让她生气,激发了唐安安身上的斗志,垃圾工作,老娘不要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说,我还要告他们,这是工伤,得给我赔偿!
阮熹微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她觉得唐安安很厉害,这种直率鲜活的处事令她羡慕,“安安,敬你。”
唐安安狐疑地看她两眼,“不会吧,熹微,你什么酒量呀?”
“两口啤酒都能上头?”
阮熹微没醉,清醒得很,她只是喝酒爱上脸。
现在白嫩的小脸红扑扑。
漂亮的眼睛闪着微润的水光,小狐狸一般,颇有媚态横生的意味。
唐安安与她直视,竟也被看得红了脸,心里低低骂了句,我去,幸亏我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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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阮熹微的闹钟响了,上面显示要给哥哥报平安。
阮熹微便给陆叙发消息,“哥哥,晚上好。我要睡了哦,晚安。”
才八点半,睡什么觉。
陆叙心想,他拨出视频邀请,阮熹微接通后,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立即引起他的注意。“喝酒了?”
“嗯,在家里,和室友一起喝了一点。”
陆叙皱眉,回想起阮熹微室友的资料,似乎是叫什么安安?
这才认识几天,就能一起喝酒了?
“少喝。”
“嗯。”阮熹微用手比划,拇指和食指空出两公分的距离,“就这么一点啤酒,我有数的。”
陆叙全然不相信阮熹微的鬼话,也没办法将人逮回来,“感冒全好了吗?”
“早好了。”
“那早点睡。”
“好。”
本是要挂断视频了,阮熹微突然看到陆叙的背景不在家里,后面有水晶灯装饰,服务生端着盘子走过。
她问:“哥哥,你是在约会吗?”
“在吃饭。”陆叙答道,“和章医生。”
章知微穿着一袭小香风连衣裙,长发被夹在脑后,戴着一副眼镜,有一张斯文知性的脸。见陆叙将摄像头转过来,她和阮熹微打了声招呼:“嗨,熹微,最近好吗?”
“还可以,发生了一些事情,等下次说给你听。”阮熹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是困了。
通话挂断后,章知微轻推一下眼镜,说:“熹微的状态不错。”
陆叙不否认地点点头。
章知微将一份报告放在桌上,推到陆叙那侧,“这是熹微这几年的咨询进展,您看一下。我的建议是,熹微可以进一步降低咨询频率,她现在身心与一个健康的人无异。”
报告写得很专业,隐去了患者隐私和叙述细节,只呈现了家属应知悉的部分。
陆叙看得仔细,从他作为非专业人士看,阮熹微这几年也在慢慢走出来。
可能是心理咨询起作用了,抑或是时间会让人遗忘伤痛。
比起四年前,曹燕青车祸离世那会儿,阮熹微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消沉状态,不知道好多少。
“熹微的症结在于‘被抛弃感’太重,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感到‘被需要’,这很重要。”章知微说,“交一些新朋友,尝试新事物,都是好事。”
“嗯。”陆叙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话说得有道理,但事实没那么理想化。比如熹微一个人在外,安全无法得到保障,又或许会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聊完阮熹微的病情,章知微将身份切换为陆叙的朋友。
他们认识……仔细一想,有十四年了吧。
高中同学,本科校友,毕业后各奔东西。若不是阮熹微需要心理咨询,他俩不会再有交集。
当年陆叙为阮熹微找过好几个心理医生,其中不乏业界有名的医生。但一开始,阮熹微对做心理咨询万分抵抗,效果不明显。
直到换成章知微,她有一张温柔亲和的脸,慢慢引导着阮熹微开口。
渐渐的,她们熟悉起来,阮熹微开玩笑道:“也许是命中注定,你的名字叫‘知微’,也许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章知微问:“家里催你结婚吗?”
陆叙放下叉子,“什么?”
“呃,熹微提过,说哥哥也被催婚。”章知微对上他锐利的眼神,磕巴了一下。突然后悔,不该转换话题。
“她怎么想?”陆叙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她说,挺好奇,像哥哥这样的人,会喜欢怎样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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