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赵府的马车上,穆老太爷向宁晏谈起赵太爷。


    两人本是同乡,未出阁时只见过几面,谈不上要好。各自嫁人后,几十年兜兜转转,竟又在山河郡重逢。


    “他的女儿是巡盐使,虽与我女县令同为七品,但到底事权更大更重,我便与他渐渐熟络。”


    宁晏懂了,两家关系不熟,但官场交际,得做出老乡的亲和。


    放心了,可以狮子小开口。咬口肥肉,赈灾时加点油星子。


    如果说穆府还是清水衙门的正常规格,赵府就是过分豪奢的高门巨户。一迈进门槛,正对大门的照壁都是金箔描绘。绕过照壁,便有一眼望不尽的亭台高阁。数亩莲塘接天,鲤肥如豚;园林百花争艳,妍似盛春。


    那是金钱堆砌出来的山水入画,也让见过一路饿殍饥民的宁晏颇为戚戚。


    下人带着他和穆老太爷弯弯绕绕走了好久,才终于到了赵太爷单独居住的院子。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身材臃肿的赵老太爷才在两位小厮的搀扶下慢腾腾走出来。


    “哎哟,老朽身子不利索,来得迟了,还望弟弟见谅。”


    穆老太爷迎上去笑道:“哪里。哥哥既病着理应好生修养,还专程出来迎我。如此照拂,倒是让小弟受之有愧。”


    赵太爷听了客套,十分受用,瞥了宁晏一眼:“这就是弟弟说的小神医?”


    “我哪说他是神医,和哥哥府上的大夫比起来,不过有一些专攻骨痛的好手艺罢了。”


    宁晏机警,顺着话行礼:“都是些祖传小本事,不敢同贵府大夫比。承蒙穆太爷抬爱,一路嘱咐我好生照看赵老太爷。说您是个有福气的,便是没有我,也定然能吉人天相,很快好转。”


    一句话拍了两人马屁,称呼间又有细微差别。穆老太爷对宁晏是姥爷看孙女婿,越看越欢喜。


    被引入房内后,宁晏即觉天地一阵清凉,原是放了好几大盆冰。盛夏有如此奢靡手笔,不愧是盐官,宁晏眼底郁色更沉。


    赵太爷坐在塌上,不说病症,直接吩咐:“开始诊治吧。”


    病人很胖,宁晏上手摸骨的时候被一摞摞肥肉垫着,摸得并不真切。但可以确定腰椎有些移位,是得了痹症。


    他问:“赵老太爷是不是除了腰疼,小腿和侧臀偶有刺痛,这两边时常没有知觉,并在如厕上有些困难?”


    本来还端着高贵身段的赵太爷立刻道:“确实!你怎么摸摸就都知道了?”


    “家传小技,侥幸言中而已。”


    病人这下能配合治疗了,宁晏将他请到床上,为他推拿。


    本想着试试银针,见效更快。但看这个世界对银针的排斥,他还是不在太岁头上动针了。


    宁晏本能地不喜欢赵家。尤其他本质上是劫富济贫的少侠,不是医者仁心的大夫。


    慢慢治,不必一次到位。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而这不只是大鱼,还是肥鱼。


    宁晏推的哪是骨,三分之二的力量都在推肉。他两只大拇指酸得打颤,赵太爷倒是舒服得打起了鼾。


    宁晏心想,这回定要收个五十两,才对得起辛勤付出。


    “这是诊金,五两银子。”


    赵老爷一睡不醒,结束诊疗后,院中管事将宁晏拉到院外,居高临下甩出一袋碎银子。


    宁晏愣住,手抖得更厉害。


    管事看他手抖得不敢接银子,没见识的样子,笑话道:“虽是有些多,但放心接着吧。别推脱你就按按腰捶捶腿,干了些下人的活儿。我们赵府是富贵人家,你来一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


    好气,想打人。


    宁晏揉出一张笑脸,接过银子:“贵府给得实在太多啦,谢过管事!”


    管事没应,而是推开他,小步迎向了一个衣饰富贵的胖女人:“大小姐,您又来探望老太爷啊,真是孝顺。”


    这超大的小姐没理睬管事,一双眯眯眼将宁晏盯住。上下打量一番,走上前问话。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姥爷院里?是新来伺候的小厮吗?直接调到我院里去。”


    闻到胖女人一身酒气,感觉到油腻黏糊的眼光从自己身上舔过,宁晏咬住了牙。


    才要开口,有小厮跑来喊他:“小大夫,我们家老太爷醒了,说要见见你。”


    宁晏急忙转身,赶着进屋。屋内两位老太爷有说有笑。


    穆老太爷看见宁晏手里的小钱袋,不动声色,夸起他身后紧紧粘过来的女子。


    “许久不见,赵家大娘子又丰腴许多。哥哥真是有福气,把孙女养得这般好。”


    赵太爷乐呵呵点头:“是啊,都说她长得喜庆。”


    宁晏腹诽:当然喜庆,和年猪似的,看到她就感觉要过年了。


    穆老太爷又道:“我家三个孙女,可都比不得你家一个呢。”


    赵太爷听出了炫耀,便问:“现在你身边就一个,另外两个怎么不来看你呢。”


    “她俩一个在老家料理家事,一个在书院。”


    “你家读书是好的,我家孙女不成器。你想榜眼才能当县令,她要去考,连九品芝麻官都当不上的。”


    穆老太爷脸色不变,稳住笑意。


    “大娘子哪里不成器,我家小孙女才是个混世魔王。宁夫郎给我看病,便是她游手好闲时在街口寻来的。见我好了,一出手便付了诊金二百两,大手大脚的败家女。真羡慕贵府家大业大,还能教养出这般会持家的女子来。”


    宁晏瞬间会意,给穆老太爷一个感激的眼神。都是为了他,才兜兜转转说了这些话。


    果然,赵太爷脸色有些挂不住,让孙女替自己谢过李夫郎,还约了时日,让他一定再来府上诊治。


    “李夫郎,这边请,随我去拿诊金吧。”赵大娘子一把牵住宁晏的衣袖,拽着他往外走。


    行吧,人家财大气粗压根没记得他叫什么,现在他就姓李了。


    去往账房的路上,胖女人自我介绍:“小可名为赵绰。不知李夫郎何方人士,家中还有何人?”


    “我与妻主二人。”


    宁晏忙不迭回道,以为这样就能让赵绰避而远之,谁想到她趣味越发浓厚,直接从牵袖子顺到了摸手。


    “哟,那你家妻主可不会疼人。瞧你的手,这么多茧,我心都颤了。”


    ……


    什么赵绰,宁晏看她是找抽!


    酒囊饭袋,五短身材,才和原主一般身高。肥得五官乱飞:厚唇外翻、鼻头粗圆、鼠目短眉。如此丑陋却如此自信,都怪平日里所有见着她的人哄抬猪价。


    宁晏将手抽出,忍住杀意。赵绰却不死心,说她心口疼,也要李夫郎给摸摸看看。


    钱没到手,不能打。


    又拽又摸又哈了一脸酒气,宁晏在赵绰一路揩油下,终于捱到了账房,领了二百两银票。


    宁晏这才觉得赵绰确实喜庆。


    “小夫郎,再让姐姐摸摸,可好。”


    宁晏宁死不屈,揣了银票往外走。


    “摸一回,给你十两银子。”


    大丈夫能伸能屈,赚了钱,就能买粮食赈济灾民了。


    何况她只是个女人,反正男人不吃亏!


    宁晏便顿住脚,装作害羞,将手伸出,任由赵绰一双肥得全是窝的胖蹄反复摩挲。


    “姐姐就是喜欢你这种,又知羞又识时务的小夫郎。不如跟了姐姐,从此衣食无忧,嗯?”


    一个“嗯”字变了三种音调,还呵出恶心的酒气,把宁晏胃都绞疼了。


    宁晏这才明白,当初救风尘是多么大的善行。怪不得花魁要以身相许。能脱离那种罪恶坑,就是把命给恩公,都觉畅快。


    宁晏不说话,假笑着摇头。


    赵绰见他没明确回绝,定是欲擒故纵,约好下次再详聊。


    “咱俩,再单独聊个二百两的生意,嗯……”赵绰把一锭银子塞到宁晏袖中,最后还狠狠摸了一把。


    少侠真是劫财不成蚀把色。


    宁晏一想到连王姐都没有这般细摸过自己,更气了。


    王姐明明就喜欢人家,为什么不先摸到手,这下反倒被年猪抢先送上咸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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