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马车,宁晏被猪蹄染指后生出的鸡皮疙瘩都还没消。


    穆老太爷看他脸露怨怼,便道歉:“此番委屈宁夫郎了。只是我女想要赈灾,但县衙实在拿不出银子,只能求到盐官头上。我与赵太爷搭上线,也好助她早日募齐款项。”


    听了此番话,宁晏才觉得好受。又将牺牲色相得来的二百两诊金银票给老太爷,让他代为募捐。


    穆老太爷也不推辞,观宁晏生计穷苦人家无疑,不料德知竟如此高标。心头直叹气:品行心性这么好的男子,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都怪五倍人丁税。


    穆老太爷试探:“宁夫郎,你三天两头在外抛头露面,又将诊金全部捐出,你家妻主可会心生埋怨?”


    “她从不过问我的事情。”我的事情,我做主。


    穆老太爷一喜:啊,有门。如此冷漠的妻主,是不疼人不体己的。


    “那斗胆问一句,她是做何营生?”乡下人,种地吗?


    “她身子不好,在家养病。”


    那女的吃软饭!太好了,再撬撬就松了!


    “嫁妻嫁妻,吃饭穿衣。女子终究是要撑起一个家的,总是在家消磨,怕是连志气也消无了。”贫困妻夫百事哀,穆老太爷见过太多因一方患病而劳燕分飞的怨侣。


    “无妨,我可以养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嘛,养老婆天经地义。


    “那她若是病上许久,你也能一直养着她吗?”


    宁晏不假思索:“不然呢?她既是我妻,大丈夫怎可因妻患病便抛弃了她?此等绝情寡义的小人行径,宁某怎会做出。成婚时我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她的。”


    宁晏想:直到,直到王姐记忆恢复要回家去,或者她的家人寻来为止。


    往日对此等分别情景一片坦荡,可如今知晓了王姐的心意,他的内心反而也有点说不清的涩意了。


    看宁晏如此重情重义,穆老太爷便知他与妻主感情深厚,虽更恨自家无福得此良婿,但知进更知退,即彻底断了撬墙角的心思。


    “老身便祝她早日康复。”


    “会的。”宁晏笑笑,他握紧了袖袋里的银针,心想若这世上真有谁能治王姐的病,一定非他莫属。


    只要王姐肯让他在全身施针,他一定有法子将她所有藏匿于经络的阻塞挨个疏通干净。若她最深的绝命亏空连疏通经络也无济于事,就用真气每日冲筋洗髓。


    当然,无论全身施针还是真气灌体,首先得王姐配合。施针需不覆寸缕,忍下羞臊;灌体需身心托付,绝对信任。


    想当年,宁大侠行走江湖被奇毒暗害,本已绝命无治,却被药王谷主女儿保住性命。


    后来谷主女儿更是用素女心经将自身所有真气灌给了宁大侠为他清理残毒,一生积蓄的浩荡真气一夜归零。宁大侠也坠入了爱情深渊,他用武林盟全副财产与权势为聘,以身相许将她娶回了家,还生了三只兔崽子。


    宁晏,就是最小的那一只兔崽子。


    按理说,宁晏有药王谷主当姥爷,即便不认真学过,耳濡目染医术也该十分了得。


    谁让他娘医术出神入化,已经到了扁鹊大哥那种“治未病”级别,在生病未发之前已解决病灶,他们一家人就几乎没生过病。


    都是他皮猴子上身闲不住,皮糙肉厚天天开胯劈叉上蹿下跳,才好歹能在骨科皮外伤占有一些久病成医的机缘。


    小小成就,不值一提。


    现在最重要就是以身相许,啊不是,是能治好王姐——就以身相许。


    嗐!满脑子绕来绕去的这都是什么啊。


    宁晏掩住通红的面,臊得不行。


    回到穆府,天色已晚。宁晏慌忙中换下男子装束,匆匆告辞。


    他要赶紧去书店给王姐买避火图,并决定先在书店完整看一遍。


    这叫防患于未燃。


    万一呢。王姐忍不住燃了,学着避火图那些女人扑男人的动作,对他下手,他也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小二说最近进出楚州的驿站都停了,新书运不进来。


    楚州全境停了外伤药,停了驿站,发生了什么大事?是水灾太过严重,为了隐瞒才封了整个州吗?


    回程的路,宁晏一路小跑,想快点回去看王姐。被赵绰那只年猪摸过后,他总觉得自己脏了。


    同样是女人,怎么王姐握住他的手写字,他只觉得温厚熨帖,心也像倏然被抛向空中,而其他女人摸得他那般恶心?


    王姐和这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不止是皮囊漂亮得如似仙女,而在气质的出尘立世。她本身是个谜,善于解迷的宁晏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王姐来,反倒更想试探。


    相处愈久,宁晏越发觉王姐和自己相近。不自谦地说,他觉出两人都有着被天赋宠爱的贵气。


    也许王姐也同自己一样,是天上掉下来的,所以他们才能保持共生却独立的平衡,只为不染上对方的气息,某日能洒脱地回家。


    想到“回家”二字,宁晏此番不知为何竟觉沉甸:不论是自己回,还是王姐回……


    但心中郁结很快被宁家村山下那间小而孤零的破屋,那一隙星星点点的漏烛吹散了。


    站在家门口,宁晏这回敲了门。得到“进”的许可后,才敢开门。


    王姐正在写字,都是宁晏不认识的,但能认出王姐的字真整齐,和印刷的字体一样。


    宁晏先将楚州驿站停运,导致他没能买到新一期小本本的事说了。


    易檀对此早有预料,她头都没抬,另说一事。


    “你走后,你口中吃绝户的三姨来过。”


    “她问你要三两银子了?”


    “不,给我送三两银子。”


    “她有这么好心?”


    “有。她出主意,叫我卖了你。我能得田和银钱。”


    宁晏真想给宁三发缺德牌匾,她总是能刷新他对女尊世界的偏见。


    “王姐,你卖吗?”


    “不卖。”


    宁晏眼睛一弯,心又再度抛向空中:“我就说嘛!”


    你这么在意我,怎么会因三两银子就卖了我。


    “太便宜了,我才分得十两。贵一点,说不定就卖了。”


    ……


    宁晏许久不说话,易檀抬头看他,却见他今日头发梳得漂亮,衬得脸型柔雅许多。眉形细修过,素日不显的凤眼也被勾出一线流韵,似是含弱带怜的春貌潋滟,却眨着寒霜难以凌犯的倔色。耳朵上戴着两枚珊瑚耳坠,在细弱烛光中明艳之极。


    被两抹红如朱砂的珊瑚晃了眼,易檀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后知后觉,这村夫每次去往镇子上,都会学些勾女人的方法对她施展。上次是避火图和美人出浴,这回是男为悦己者容,精心打扮了一番。


    虽然他不能同那些送入宫的男人们比美貌,不过素日粗糙的他整饬一下,姑且算是顺眼,易檀也就由他开屏。


    宁晏宝贝地掏出他定制的银针,在王姐面前一一摆开。


    “王姐,这些是银针。用新的针灸疗法,可以治你的内伤。”


    “之前用石头磨我,现在你要用这个针来扎我?”


    宁晏纠正:“不是用石头磨你,那是砭石,按摩穴位,治疗外伤的医术。你自己也觉得有用的吧?”


    王姐意料之中的嘴硬:“哼,山野草方,侥幸而已。”


    宁晏拈起一支长针跃跃欲试:“我向你保证,这针这么细,不痛的。而且扎了后全身通畅,你肺腑的伤会好很多。”


    不过要你,先将衣服褪去……宁晏转开目光,不安又蠢动地想。


    易檀看着一支支银针在面前晃过凛冽寒光,儿时被无数毒针扎进骨头的记忆再度袭来,微颤的笔尖坠下一滴墨。


    她不动声色新翻一页纸盖过。


    这无法无天的村夫,十两银子也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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