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知道要人接受往身上扎针很难,便先在自己手上演示。他拈针弹指,信然轻巧地将银针旋刺入精准穴位。


    即便手中拈着更重的飞镖暗器,宁晏十丈之内都绝无虚发,何况如此轻乎的银针。指上力道控制极其精微,下针行云流水不留滞顿。


    “王姐你看,这针很细。我指力很强,飞针稳准快,几乎没有痛感就扎进去了,最多微麻。”


    看宁晏神色自若,往身上迅速飞指布下一线长短不同的针,易檀突然想起宰相某篇话本里的情节。


    海棠楼主透露,有种叫字母圈的,其中的奴,会习惯性受虐。喜欢被针刺被蜡烛滴被鞭子打,身上越疼,心中越畅快。


    尤其男子,会无比痴迷于被针贯入脆弱之处的痛觉。他们若是被自己喜欢的主人扎,还会更加兴奋。


    当初易檀不信,认为宰相又乱编一通,怎么会有人喜欢被针扎?可今日亲眼所见证明,麒麟女不愧有大智慧,诚不欺朕,宁晏不正是圈中人士吗?


    他那句“指力很强”,炫耀自己手指的灵活度,在任何一个女人听来看来,都是虎狼之心毕露。


    宁晏有些发毛,王姐正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目光又移在了手指上。


    她是在心疼我吗?


    宁晏笑了:“别担心,扎了后真的一舒百畅,爽利得很。不然我不扎你,你来扎我。你看我反应就知道,真不是在骗你。”


    看,他果然邀请朕扎他了。


    “被喜欢的主人扎,只会让男人更兴奋”——易檀将这句话标粗,精简成一个铁打的事实。


    他,喜欢朕。


    已经从之前的试探与诱惑,发展成了再也无法掩饰的喜欢。


    心累。


    宁晏看王姐迟迟不动手,甚至移开了目光,他竟有些开心。


    他好像知道王姐为什么不扎他。


    舍不得。


    为什么她舍不得呢,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宁少侠此生虽从未遇过相思,可好歹也是读了太多江湖儿女恩怨情仇的话本。再加上他家祖传出江湖情圣,爹和两个哥哥都是痴情种,他早已耳濡目染,看透了一切男女之间的情节和套路。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不说。


    他是属于江湖的,不能回应任何一个女人的相思意。


    哎,有些错误的感情,注定要被辜负。


    于是宁晏心头闷闷的。撤了针,拿上换洗的衣服,一言不发出去冲澡了。


    他需要和王姐保持距离,冲完澡后再也不光着上身出现在王姐面前。以往是他没想到,王姐刻意不提醒,现在他必须拉开分寸。


    易檀发觉自从拒绝给宁晏扎针后,他举手投足都很怪。


    素来爱笑的表情变得冷漠,还刻意避开视线交汇。


    往常他总不着上衣在屋里坐卧自由,又是扩胸抚胸又是按肚子揉腰,这回竟裹得严严实实。


    他今晚的地铺为何在打在了门口?为什么不如平时聒噪着讲述他在镇上的见闻?


    他是生气了?因为朕没有翻他的牌子,如他被朕扎的意?


    新鲜,还有男人敢对朕耍小性子!


    易檀多看了行为突然异常的宁晏几眼,宁少侠自然用余光看在眼底。


    王姐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毫无顾忌地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宁晏没来由地,突然开心,嘴角忍不住上翘。


    易檀见他偷笑,知道村夫根本没生气,只是在玩欲擒故纵。


    也是。有哪个男人,会对着朕这张第一美人的脸生气,那才奇了。


    村夫拙计,无聊。


    烛火熄灭,两人各怀心事蒙被睡去。


    第二天一早,宁晏洗晾好衣服后到他的雇农李大娘家,要雇她家的两个儿子帮忙做工。李大娘稀奇,她家两个儿子最大的不过十二岁,能干什么?


    “一个人扯艾草,一个人晒艾草。这个活简单,有手就行。每人每天十文钱。”


    李大娘听了十分高兴,水灾过后,今年收成是白干了。雇农家底子薄,比不得有田有地的村户,宁厌也从不倾轧或让她家再用别的产出抵租子,反倒来接济她们。


    李大娘让两个儿子好好帮工,切莫偷懒。


    “可她们说,丧门星被水猴子上身了……”李家大男招妹发着抖,他才不敢和宁厌呆在一起,被水猴子抓了怎么办?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李家二男盼妹年纪小一点,倒只想着有铜板挣,哥哥不挣,他就得两份。他还知道哪有艾草,半天就能扯好多。


    别人都说宁厌是丧门星,水猴子上身,盼妹不信。过年后他吃的第一回肉,就是宁厌让爹做媒时提来的野兔,可有嚼劲了。


    李大娘朝大男的屁股一拍:“我们家已经被穷鬼抓了,还怕水猴子?十个铜板,老娘一天还挣不了这么多呢!”


    李大娘气大男不知好赖,看事情不长远。


    宁厌是被全村,尤其被宁家人排挤,他的田和散活才轮得到外姓人干。旁人不敢来沾他,他成了亲也避讳和成年女子往来,她家但凡把他巴结紧了,以后宁厌有活儿不都给这俩大男娃干吗?


    大老娘们都挣不了这个数,半大的男娃还能有工钱,想什么水猴子,想什么嫁人?


    钱才是人唯一该想的。


    有了李家两个男孩帮工,宁晏分派大男和他去扯艾草,二男先留在家里把院子打扫干净,晒艾草是他的活儿。


    大男扭捏,二男自告奋勇和宁晏一起,说知道哪儿有成片的艾草。


    易檀起床后,见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在打扫院子。说是院子也不对,没有围墙或篱笆,就是门口一片夯过的平地,平日里宁晏练一字马便在那处。


    男孩透过窗户见了她,惊得扫帚都拿不稳——天底下竟有这般好看的女子,莫不是水猴子化的妖怪?但若被这么好看的妖怪姐姐抓了去,便是被吃了,任谁都是甘心的。


    易檀将窗关上,她不想被任何外人看见。


    一整天整个屋子都是艾叶刺鼻气味,易檀被呛得不好受。她实在咳得厉害,只得病急乱投医,用宁晏教她的法子,以砭石轻刮颈部两侧与左右手臂。


    按宁晏的说法,这是手太阴肺经的位置,经常按刮,可治内伤肺疾。


    刮了会儿,咳嗽倒真消停了,气也顺了些许。


    易檀想,山野之方确有些用。宁晏这药公,也不算坑蒙拐骗。


    不过易檀从未想过宁晏能真的治好她。


    他或许有偏方能暂时压制肺腑所受的伤,但自己的铭于五内的毒,莫说他一介村野药公,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只得数着日子勉力拖延。


    五年,她能活的最长期限。


    而经此一难,肺腑伤上加伤,即便能回宫细细调养,怕也只剩三年了。


    之后两日,宁晏和李家两个男孩将暴晒干燥的艾草叶摘下,用棍子反复舂打,再用筛子筛除细毫飞屑,捡去残留的根枝杂质。如此循环舂打筛选多次,直到筛里的艾绒手捏成棉团。


    宁晏将艾绒压实,用纸和浆裹成条状,一根艾条便制好了。


    这艾条是他为治赵太爷的痹症弄的,纵然再不喜欢赵家,收了钱还得办事。


    新艾入药,陈艾入灸。因这里没有谁会存陈艾,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新艾入灸。


    针灸太吓人,那就用艾灸。


    宁少侠就不信治不了女尊人。


    制出了新奇的好东西,肥水不流外人田。精筛细打,挑了好久才攒出品相最好的黄金绒,要独留给王姐做艾灸。


    “王姐,我把最好的艾留给你啦。我的艾是金色的艾,独一无二的艾!快来试试!”


    最好的爱?金色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易檀手一连抖落三滴墨汁,层层洇染开字里行间的粘稠。


    这村夫,完全不装了。竟然直接表白!


    而当宁晏点燃艾条,要易檀配合他在皮肤上灸一下的时候,她再次想起了宰相对字母圈的特征描述。


    她们常常用到蜡烛,会火烤,会滴蜡,感受那种烧灼的疼痛,并以此为乐。


    看着宁晏举起艾条,宛如举起一支蜡烛,易檀咳得不能自已。


    村夫敢尔!又是针刺又是火燎,竟然屡次三番想在自己身上尝试不知所谓的癖好!


    他竟敢如此玩火!


    宁晏在易檀眼里,从十两对折,只值五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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