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的两人双双失眠。


    直到半夜,唉声叹息又无意识喃喃自语的宁晏终于被一声厉语打断。


    “你今晚真就不能闭嘴了吗?”


    易檀不忍了,他念叨一夜,不就是刻意让自己听到么。


    昨日当面示爱,此番夜里春情难耐,现在就将话说死——意图攀附朕,下辈子都别想!


    “啊?王姐你还没睡?我刚才在说话吗?”宁晏后知后觉,他竟将满腹心事漏了出来。


    到底哪些说了,哪些没说?王姐听到了多少?


    干脆直接摊牌吧。反正这事情,但凡要办,王姐一定牵涉其中。


    “好吧,这事儿瞒不住了。干脆我直说了。”


    “不准说!说了也不会有结果!永远不会!”


    宁晏急了:“怎么没有结果?王姐你也认为我办不到?”


    “对,你不配。”


    “就凭我是一介村夫,所以不配?”


    宁晏想:行侠仗义,还要遵循等级高低?不,即便是蝼蚁,也有蝼蚁可执行的正义。而顶天立地的少侠,更要站着,把这天下正义伸张了。


    “莫说你是一介村夫,你便是世家贵族,也不配。”女皇一世孤王的人生,容不下第二人。


    赵家这么厉害?还是说女尊世界的规则,不是钱认权,而是权认钱?


    “是钱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是易檀此生,实在对情与爱毫无兴趣。或者说,她对任何事物都无兴致,衣食住行此类寻常如是,连当皇帝亦是。


    宰相曾说过:能从某种事物上感受到乐,这叫念;能从念中感受到瘾,这叫欲;能从欲中感受到痛,这叫求。


    但自幼历经太多毫无人道的摧折,易檀人性淡薄,对世间毫无欲念与索求。即便注定命短,也无可惜。


    她生存行事的一切出发点,都基于恨。


    她殚精竭虑想要匡正烂透的朝堂江山,并非她立志要做个为国为民的明君,她自认没有那般烂漫忠恕的理想。她不过是以皇权为利刃,铲除那群噬灭过她血肉的渣滓,顺带清除了家国尘垢。


    她把自己变成了皇权深渊中最凶狠的那只蛊。她想毁掉,撕扯过她的一切;她要报复,摧折过她的一切。孤王即蛊王,不需要光,更不需要伪装成光与温暖的爱,只需要吞噬、反噬、自噬。


    哪怕余生只有三年两载,她也要杀回皇位,把那群遗老遗少拖到皇陵陪葬。


    而此处,此人,此事,都会在她离开时,抹除得干干净净。她也没有那份闲心,增加一丝一毫有关“废墟之间”的记忆。


    她不愿,自己毒发身亡的弥留时刻,恍然想起曾经有个眼神奇亮的村夫,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渴求她的临幸。


    “那就有办法。”宁晏放心道:“既然这个世界,钱没有通天之能,那我便能替天行道,让赵家得到该有的报应。”


    易檀一愣,话题为何转得如此陡峭?


    赵家是谁?


    “王姐,我想过了,我不能牵连你,所以咱俩得断绝关系。”


    ???


    方才还辗转反侧意图不轨,此刻又要一刀两断?新的欲擒故纵?又要给朕玩什么花样?


    “王姐——我们,现在便和离吧。”


    “咳咳……”一口气才要提上,旋即被抽颤的心脉坠住。易檀心思与呼吸双双一岔,竟又呛出了残血。


    这村夫!竟然敢主动提和离,是在试探朕的心思?还是他想玩宰相说的那种,追夫火葬场开展?


    待到弄清楚前因后果,易檀沉默许久。


    原来他是目睹赵家恶女虐杀人,才夜不能寐,心心念念要伸张正义。


    知是误会,易檀胸中抒不出的闷气,却好似更沉郁了。


    易檀问:“和离之后,你要如何?以你孤身之躯,去杀赵家女?”


    如此愚蠢,可真是村夫浅陋之勇。


    宁晏答:“没想好。我觉得若杀了她亡命天涯,便是你我和离,你也会受牵连。官府肯定会对你刑讯逼供,你这身子,如何受得?”


    易檀抑气稍缓,他还不算太蠢。


    如今楚地各处郡县必定都有楚王眼线,隐于村野之地尚得喘息。她现在绝不能露面,不能见外人,尤其是官府。万一被看出蹊跷,便是绝路。


    易檀以上命之姿,凿凿判道:“此事,你不能做。”


    宁晏长叹,闷热的天地偏偏砸了他满身悲凉。他何尝不能推敲出这个答案。


    可他意难平,这口气噎住他的良心,不吐干净,行走坐卧都不会通畅。


    一夜无眠。


    天未亮,宁晏已起床。


    他将晾干的丝绸衣衫收叠好,再去打扫院子、生火做饭、喂后院的野兔、收拾药材。


    看似忙碌充实,却一步三叹。


    端着烫碗,不用吹,光是唉声拂动,什么都凉了。


    易檀看他如此,也是气性渐生。尤其今早的粥,怎么又咸又糊?她不挑食,一口下去也忍不住吐了出来。倒是宁晏,毫无知觉,一口一哎往里塞。


    看这茶饭不思的反应,易檀怎会不知他必不死心,绝对满心思活络,在憋什么大招。


    人如其名,当真想着宁鸣而送死么。


    与其让他鲁莽间下一手错漏百出的陋招,陷她于忧患,还不如先下手,亲自剪出这个不安隐患。


    洗过碗后,宁晏坐在院子前等着李家两个男孩帮他做工。等了近半时辰,还不见来人,便要去李大娘家请。


    刚出门不远,就见着李家二男从田埂里冒出头,怯怯地站在那儿,也不打招呼,只小心望着他。


    “盼妹,怎不进我家院子?”


    “你……你是宁厌吗?”盼妹小声问,生怕他后面窜出个水猴子。


    昨晚他家也看到了宁厌家门口又是生火跳大神又是熏烟招魂,大哥当场吓哭了,说再不去赚那十个铜板。


    李大娘虽然生气,可到底人命关天,也默认以后不能再让两个娃去帮工。


    盼妹当时也怕,但夜里睡觉又琢磨了一下:不对啊,水猴子怎么会玩火呢?


    盼妹实在舍不得十个铜板的巨款,一早就蹲在这里,看有无异常。


    若在往日,他这般毫无技巧的盯梢宁少侠早就发现了,只是今日他心思遐迩,才彼此空等了许久。


    听到这般问话,宁晏莫名其妙:“我当然是宁晏啊?你哥呢?”


    盼妹鼓足勇气:“昨……晚上,你在院子里干嘛了?”


    宁晏道:“我衣服脏了,便用艾草根茎熏衣服。艾草辟邪杀毒,你家也可以经常熏熏,能不生病的。”


    盼妹这才放下心来,拿起脚边的镰刀,开心道:“我哥今日有事,我一人能做两份活,你给我十五个铜板就成!”


    宁晏不多问,点头应下,两人一前一后去往河边的艾草丛。


    沿途宁晏发现所有看到他的人隔着老远就开跑。直到有人为了避开他,连踩到了庄稼都顾不上停脚,他才确信事情有诡。


    他问盼妹发生了什么事?


    “宁三娘之前说你水猴子上身,昨晚看你围着火招手,大家都信了。”


    又是宁三。这种乡村鬼谣,他懒得解释,还落得清净。


    宁三娘见丧门星走远,这才从田里沟渠猫着身子爬起来。昨晚太吓人了,一想到有宁厌压着水猴子,水猴子早晚跑到她家捉替死鬼,她一宿没睡好。


    尽早发卖了宁厌,才能让水猴子捉到该捉的人,早日离开宁家村。


    宁三娘心口捂着鸡俑小凤神,站在破屋门口不敢进,小声叫门:“宁厌妻主,我是三娘呀。那件事考虑得如何啦?”


    屋内的易檀唇角微浮。


    解决隐患的手段,这不就来了么。


    她只道:“候着吧。这便将典夫文书写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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