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村长让人封了那家人的院子,只留下一个看顾的人。
村里人人自危,平日里去树下聊天的人消失都躲进家中,村子里除了偶尔的鸡狗叫声,安静得不像座有人的村子。
姜勤待在家里,远瞧着周围烟雾四起,也不知听谁说烧雄黄可以治病,家家户户都开始在烧雄黄趋毒。
浓烈的香味围绕着整个山村,姜勤也有雄黄但没舍得烧,熏香抗疫是有效,但每日熬些姜汤,跟着于策锻炼几下身体比什么都强。
村里的疫病还有增长的架势,远处传来声响,姜勤听了几天,知道这是村长又带人封了间院子。
“于策,外面到底什么状况。”
紧闭的门锁被打开,于策带着脸上围着厚布,远远地看见他站起来赶紧避开。
“陈霁他们家被封了,听说他阿娘昨夜突然发热,开始捂着不让说今早开始说胡话这才报上来。”于策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挂在门口,摘掉厚布,打了桶水道。
“昨夜?”姜勤估摸着时间,已经接近十个小时了,“那他那边还有药吗?”
“村长找了里正,但里正那边说没有药多,村长只能拿出自己家之前买的先用上。”
“这怎么够。”姜勤急得打转,这流感只要有一起不做防护的话,根本止不住,年轻人还好忍一忍能挺过去,老年人就没那么好运。
“对了,你去阿兰奶那边没?”姜勤猛然想起阿兰奶独居在山边,便问。
于策洗手的动作一顿,“没有,今天村长尽是在说些送瘟神的事情。”
“送瘟神?”姜勤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于策郑重的模样他相信了,村里人是真的准备靠巫术。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准备去做法?”
“村里有个老虔婆能画会算,这是她算出来的,村里人也同意了。”
姜勤无奈,扯了块厚布围在自己的鼻腔处,“你在家里待着,我去看一下阿兰奶。”
于策还来不及叫住,就见姜勤打开门出去。
门外的道路上空荡荡一片,和前几天打谷丰收的热闹场面完全不同。
姜勤走在路上,听见一家孩子突然哭起来,哭声又响又凄惨,接连着就是叫骂声。
“哭哭哭,再哭把瘟神招来可有你受得。”
姜勤叹了口气,快步走到阿兰奶院子,轻轻叩门,良久没有声响。
“阿兰奶?”他叫了两声也没见人回应,心下一慌,四处环视了一圈搬来两个大石头叠在一起,踩着攀爬上围墙,跳进院子里。
屋子的房门紧闭,院间的落叶掉在地上无人扫,几只黑色的乌鸦叫着停在茅草屋上,姜勤心一紧用力推开屋门,里面黑洞洞,烟气随之流入其中,光亮间的烟尘飘扬。
姜勤走进屋里,看见前阵子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半躺在狭小的床上,身上铺满了被子,人藏在被子下面。
“阿兰奶..?”姜勤喉间微动,一时间难以接受地走上前掀开被子,阿兰奶窝在被子里,面颊通红,嘴唇干得起裂。
他伸手探到鼻息下,感受到湿热的气息打在手指上才松了口气,脚软坐在地面,狂躁的心跳隐约要跳出胸腔。
过了会,姜勤感觉到有了些许力气,赶紧爬起身摸了把额间,额头滚烫似火,他被烫得一缩。
“冷..”
姜勤趴下身子听见,将被子盖回去,打开门跑回家。
“于策,拿上热水、酒来阿兰奶家,阿兰奶好像病了。”姜勤快快说着,自己则拿出采的金银花和柴胡带上。
“好。”于策一听就去准备,院子里的大米仿佛也嗅到了紧绷的味道,从门口冒出头,趴在石槛上。
姜勤先到阿兰奶家,他拿着晒干的草药切碎,找出药罐子洗干净后丢进去熬药。
风寒退热对老人家来说不容易,酒精擦拭只能是下下策。
姜勤扇着风口,火焰呼啦啦地往上窜,药炉里的药香弥漫,片刻后于策拎着两壶热水和一壶上次买的酒过来,大米跟在身后叼着一件衣服。
“这天冷你先穿着。”于策将东西放下看了下院子里的场景,“阿兰奶还熬得住吗,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好几家在村长那求药。”
姜勤扇着风,侧眸往里看了眼,“把热散出去就好,就怕一直憋着。”
说实话,他并不能把握这伤风症和现代的流感是否相似,但畏寒、高热等症状又是能对上,而镇子上那情况根本不用想他们来搭救,他现在也只能指望这药起效能够医治。
药罐盖子随着蒸汽发出闷响,姜勤看着拿开滤出药渣端进去。
他整理下被子,半托着她的身体靠在床边,拿起勺搅拌下吹凉,幸好还有意识,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勤喂完药给阿兰奶压好被子走出来,金银花的药效足,伤寒可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下药。
“我要去山脚下一趟,若是阿兰奶烧退下,你记得和我说。”姜勤想着药效发散还有三小时,他现在多去采一些金银花备用,到时候要是真有效果也能立即用上。
“行。”于策应承道。
姜勤背着竹篓出门,顺着上次来的方向一直走,金银花遍地开着。他蹲下身也顾不得花瓣不可挤压,只想着趁着还未有阳光全部采上。
花朵风干碾碎之事比较繁琐,姜勤也不敢耽搁,搬出后院丢弃的木架子,拿出几个笸箩搁在上面,金银花放置上去就可以。
这几天没多大太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
“姜勤,阿兰奶好像退了点热。”于策从外面跑进来,小声对他说,“我瞧着是好了些,你去探一下比较好。”
姜勤应道,拳头却不由握紧,他的心里冒出一丝紧张,希望不是坏消息。
庭院转眼干净了许多,大米好像熟了般正在院子里扑落叶玩。
许是姜勤见状微微放松,快步走进去,阿兰奶还半靠在床榻上,鼻息间的呼吸轻缓,他走上前用手背贴了下她的额间,再摸了下自己的。
确实没开始那么滚烫,温度下来了一点。
姜勤松了口气,那就是有用。
“我去和村长说。”姜勤转头走村长家去,村长家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个个流着眼泪,还有几个更甚者跪在地上。
姜勤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为难,只好现在门外等着。
村长的神色被脸上的沟壑掩盖,天空积压过来的一朵黑云无端地笼罩在这个村庄,即使他是村长,也没办法救活所有人。
“我这,已经没药了。”
“你们也知道老人家更需要,可以的话不妨挺一挺。”
“村长..我媳妇儿好不容易怀上,若是没有药退热,万一孩子烧得跟二丫那傻子一样我们可怎么办啊。”
哭声此起彼伏,村长沉默了许久不再说话。
其他人见拿不到药已经陆陆续续离开,有几个顽固的还跪在地上,村长的儿子陈齐赶紧上来劝,好说歹说总算是走了。
姜勤敲了下门走进去,村长看过来,疲惫的眼睛颤动了一瞬。
“村长,阿兰奶也病了,今早我去看的时候高热不退,现下我用了金银花,似乎退掉了一点。”
“你是说...金银花退热?”村长浑浊的眼珠一亮。
“不确定但看起来有些用处。”姜勤不想让全村的希望压在金银花上便只能一早就说明白。
“我这还有一些前些日子晾晒的,新的金银花还在晒干需要时间。”
“我们村有几个病得厉害的,先给他们用吧。”村长说着猛咳了几声,灰黑色的皮肤泛起红色。
“村长你..”姜勤刚想说被村长制止。
“你先去拿药,我来给他们。”
“村长我觉得,与其让染疫病的待在家,不如让他们集中在一起,这样也方便照料。不然染上的和没事的迟早都会有事。”姜勤说。
这个法子说上去很合理但让有疾病的人都搬出来住在一起,外面的人只会觉得村里在放弃治疗让他们等死。
村长也能料想到这个场景,不说是村里人就是放在镇子上、城里边,谁听到这个消息不慌,想来做成这事艰难但这样做无疑是最快的阻断方法。
村长沉思了一瞬就让儿子去通知全村人,把村后面的猎房收拾出来给患病的人住,其余人除了去菜园子摘菜都待在家。
“知道了爹。”陈齐一直在旁边光听着都觉得心惊胆跳,他私以为把不该同意这事,这次染疾的多半是老人家,金银花能不能当药不说,万一没起效,这件事情的责任谁敢担着。
想着他不由多看了眼面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哥儿,这个小哥也是个敢说的,也不知于策是怎么管家的,愣是由着。
村长下的死命令,村里人有些不愿要来闹,人跪了一地,哭天喊娘的声音如震雷贯耳。
紧闭的木门从里面打开,村长佝偻着身躯走出来,眼神微沉。
“你们若是想死别拖上全村人!谁家没个老人孩子,谁家没有娘亲。你们看看你们跪在这有什么用,是想等这病传遍全村还是想染病的人到头来还是死了。”
村长的目光看着几个压抑着哭泣的女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舍不得,可难道我舍得?到时候我也会去猎屋,咱们村不能因为这个没了,都收拾收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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