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也做买卖?”葛慧玲震惊地看着赵文军两口子。
齐春丽鼓起勇气说:“是啊,妈,宋书玉不就靠摆摊卖衣服赚了很多钱,连工都不上了吗?咱们也做买卖,等赚了钱给家里建大房子,您跟爸也不用那么辛苦上工了。”
这话实在是很有吸引力,现如今队里谁不羡慕宋家?
只是,葛慧玲蹙眉问:“做什么买卖,你们会吗?”
齐春丽看向赵文军,自信满满:“我们也卖衣服吧,文军肯定比宋书玉厉害。”
这话深得葛慧玲的心。在她这个当妈的心目中,自己儿子肯定是最好的,不如宋书玉的只有儿媳妇。她也看向老二:“文军,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赵文军完全没想到齐春丽说风就是雨,大晚上的就把全家人叫了起来商量这个。
他在屋里是答应了齐春丽,但具体怎么做,他心里也没主意。这买卖要是那么容易做的,全大队又怎么可能宋书玉一个人发了财。
不过现在不是拆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卖衣服行,宋书玉靠这个赚了钱,说明这条路是行得通的。”
齐春丽不住点头,没错,她就知道,赵文军肯定行,他现在只是还没觉醒做生意的细胞,等走上这条路了一定会大放异彩。
但赵文军下一句话就泄气了:“不过宋书玉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咱们没有缝纫机,还有布料也是个问题。”
“缝纫机要工业券,还要花一百多,谁有那个钱啊,说了等于白说,散了散了,白欢喜一场。”陶碧撇嘴打了个哈欠。
齐春丽没搭理她,而是继续望着赵文军。在她看来,赵文军一定会想到办法,上辈子赵文军也什么都没有的进城,白手起家,创下那么大的家业,这点小问题怎么可能难住他。
其他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赵文军。
可赵文军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现在只是一个退伍兵,要钱没钱,要人脉也没人脉。
被家里人盯得不自在,赵文军咳嗽了一声:“这,要不大家再想想,做生意也不止卖衣服这一条路。”
“敢情你们什么都没想好,就是涮我们啊,没劲儿。”陶碧火大,蹭地站了起来。
葛慧玲也很失望,提做生意的是老二两口子,可现在拿不出章程的也是他们俩。她板着脸训斥齐春丽:“没这本事就别天咋咋呼呼的,非要跟人比,你不累我还累呢,一天到晚伺候你们老老小小,晚上睡个觉都不安宁。”
怎么会这样?
齐春丽见这事要黄了,情急之下,拽住了葛慧玲:“妈,没法卖衣服,那咱们就卖吃的。公社每次赶集都有人卖吃的,一样能挣钱。咱们在家里做好,拿到集市上摆摊,肯定可以赚钱的。”
她记得上辈子也有很多摆摊卖小吃赚了钱的。虽然比不上赵文军,但也买车买铺子开了店。
大不了他们先卖吃的,攒点钱,等改革开放了,还愁没地方拿到衣服吗?到时候再让赵文军重新走上辈子的路就是。
葛慧玲停下了脚步,就连陶碧回过头。
齐春丽得到了鼓励,接着说:“卖吃食,咱们可以用家里的东西,不用花钱出去买,万一不好卖,咱们自己吃了也不会浪费。”
好像有点道理,葛慧玲重新坐了回来:“那卖什么?”
齐春丽哪知道啊,她是会做饭,但水平一般般,而且赵家目前的情况也不可能让她去公社开饭馆。所以她把目光对准了一直沉默的杨红英:“大嫂手艺好,过年炸的麻花又脆又酥,要不就卖这个吧!”
陡然被大家盯着,杨红英连忙摆手:“我……我不会做买卖。”
“大嫂,你在家炸麻花就行了,摆摊的事交给我们,不用你出面。”陶碧主动说道。
她想揽下这个活儿。摆摊可比上工轻松多了,而且卖了多少钱其他人又不知道,她完全可以昧点钱下来。
葛慧玲想了想,家里有面粉有油,都是现成的,不用再花钱买,就同意了:“大根,我看这事行,你觉得怎么样?”
赵大根拿着烟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首肯:“那就试试吧。”
现在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个儿子都成了家,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的出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每年的工分只够填饱肚子,多的一分都没有。
要是做买卖能额外赚点钱,再起两间房子也好。
最先发现赵家人也在偷偷做买卖的是谢铮。
他跟鲁斌去红星公社卖衣服,发现了齐春丽和陶碧在国营饭店对面摆摊。
当时鲁斌就气得骂娘,直嚷着晦气。
回家后,谢铮将这事告诉了宋书玉。
宋书玉一点都不意外,齐春丽也是重生者,自然知道未来的风向标,会出去摆摊一点都不稀奇。
如今大家都不是一个赛道的,他们做什么,宋书玉也不关心,笑着说:“随便他们吧,只要不妨碍咱们的事,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回头这事传出去,还能帮咱们分担一部分火力,大队这些人就不会只盯着咱们家了。”
“你性子可真豁达。”谢铮既高兴宋书玉想得开,不生气,这说明她心里没赵文军那个蠢货,但同时心里又不爽,赵家当初那么算计宋书玉,现在还想跟在他们后面摆摊赚钱,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的呢。
同样不痛快的还有鲁斌,他可不乐意看到赵文军和齐春丽这对狗男女越过越好。
但齐春丽学他们也是在别的公社摆摊,鲁斌想让自家兄弟去找茬都鞭长莫及,而且谢铮也不允许他去找对方的茬儿,说什么现在做买卖要紧,不能耽误了书玉的正事。
呸呸呸,张口闭口都书玉,非让他们叫书玉姐,他自己背后却一口一个书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宋书玉关系好。
鲁斌本来对宋书玉有点小心思,但这阵子天两头跟谢铮一起出去摆摊,还看不出来这小子的心思吗?
兄弟不夺人所好,他马上浇灭了自己心头那点小火苗。但有时候忍不住刺谢铮两句:“句话不离宋书玉,我看你干脆当宋书玉的管家婆算了。”
谢铮瞥了他一眼:“本来给你想了个主意对付赵家,但现在看来,你是不需要了。”
“别,兄弟,咱俩什么关系啊,快说快说,难道你想看到赵文军那狗东西发财?”鲁斌连忙拉住了谢铮。
谢铮勾唇一笑:“这还不简单,回头在大队公社宣传宣传赵家卖麻花赚了多少钱,自然有的是人眼红跟风,这卖麻花的多了,他们家的生意自然就差了。”
卖麻花的成本小,有点手艺的都可以做。这么大的公社,出几个跟风者不稀奇,而且还能替他们分担一部分火力,一举两得。
鲁斌侧头打量着谢铮:“兵不刃血,你小子心眼太坏了,幸亏老子跟你是兄弟。”
“行了,事情解决了,别天天愁眉苦脸的,赶紧卖衣服。你看看你今天才卖出去几件,你好意思吗?”谢铮完全不接他这话。
周扒皮!
鲁斌扭头扯着嗓门大声吆喝:“新衣服了,卖新衣服了,男式背心只要1.5,比供销社便宜毛钱还不要……”
谢铮这招果然奏了效。
没两天大队里就传出赵家也在做买卖的消息,而且越传越离谱,说赵家卖麻花一天能挣一二十,比宋书玉还赚钱呢。
一时之间,赵家顿时变成了红云大队的风云人物,甚至连隔壁大队都有人在打听他们家。
赵家人刚开始很得意,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嫉妒的感觉。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集市上渐渐有了别家卖麻花的,他们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以前一天能赚一两块钱,现在一天只能赚几毛钱。而且还要搭进去两个人工,这可不划算。
所以一家人又坐下来商量。
对于这事,齐春丽也没好法子,她再次将希望寄托到了赵文军身上:“文军,你怎么看?”
赵文军除了出出主意,全程没参与这个买卖,他哪知道怎么办。
可全家人都望着他呢,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那……那就卖便宜点吧。别人卖五分钱一个,咱们就卖四分钱,四分五。”
“可是这样赚的钱就少了啊。”陶碧有些不情愿。
他们麻花的利润本来就不是很高,再降价还赚什么钱。
可齐春丽却觉得这法子好:“大不了咱们少放一点点面粉,或者买便宜点的面粉和油炸,省点成本。这样卖四分五赚的也差不多。”
陶碧眼睛发亮:“这法子好,而且咱们家以后还可以分开摆摊,我跟二嫂,各去一个集市,这样多赚点钱。”
最重要是有齐春丽盯着,她想要做手脚很难,每次卖多少钱都要老老实实交给葛慧玲,但分开单独卖就不一样了,她找借口私吞个一毛两毛的谁都知道。
“可,家里的面粉不多了。”杨红英有点不赞同。家里这么多人呢,粮食都拿出去做麻花卖钱了,大家吃什么?
葛慧玲也知道不能动用家里的粮食了,她看向个儿子说:“这个买卖是咱们一家人的,个媳妇都参与了,赚的也是大家的,这个本钱也该你们兄弟一起平摊。这样吧,一家出10块钱买粮食和油,等赚了钱再还给你们。”
陶碧有些不情愿:“妈,前阵子不是卖了不少钱吗?”
葛慧玲瞪了她一眼:“那不都是用家里的粮食和油做来卖的吗?怎么?你现在就想分家了?”
“没,妈,我不是这个意思。”陶碧连忙否认,心里却在骂,死老婆子,将钱把得死紧。明明家里有钱不肯出,还非要他们出。
葛慧玲脸色这才好了些:“你们也别怨妈抠门,先前卖的这几十块都是用咱们家的粮食和油。咱家这么多人,能不能吃到下半年还不好说,回头缺粮了,就用这笔钱救济。不然现在花了,你们吃什么?”
陶碧连忙说:“是我误会了妈,就按妈说的办。”
兄弟一人想办法凑了十块钱,然后赵老说他认识的人多,主动担负起了购买油和面粉这事。
赵家把摊子支得更大了,而且也不藏着掖着了,干脆直接在红旗公社摆起了摊。
因为有桂花婶子这个小喇叭,宋书玉每天都能听到赵家的各种消息,还有队里的各种传言。
果然,赵家异军突起后,讨论他们家的声音都少了很多。
宋书玉乐得自在,闷声发大财。
但这可苦了宋建国。
对于大队里的这些事,宋建国早有耳闻,他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底下的人不买账啊。
有些悄悄找他举报说赵宋两家割资本主义尾巴,应该抓起来□□。
他当时就训了对方一顿,以赵宋两家都是代贫农,根正苗红为由,驳斥了对方。
本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反正现在也管得比较松散,哪个公社没几个摆摊的?
可没想到有人竟将这事捅到了公社,还写了举报信。
宋建国坐在公社办公室里,拿着举报信问公社书记:“杨书记,这举报信是谁写的啊?污蔑,不属实。赵家宋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贫农出身,成分绝对没问题,现在自己做点买卖赚点钱补贴家用,也没有剥削任何人,这哪能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呢?而且宋家还是烈士家庭,宋家父子都是为国牺牲的烈士,他们家几个女人都是烈属,这些年孤儿寡母的很不容易。杨书记,咱可不能寒了烈士的心啊。”
“建国,你别紧张,我叫你过来就是了解了解情况,没有怪罪的意思。”杨书记哈哈大笑说。
宋建国摸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态度,便说:“原来是这样啊,杨书记,是我太着急了,我跟您赔不是。您想了解什么,您尽管问。”
杨书记开口就问:“赵宋两家做买卖,一个月真的能赚几百块?”
“杨书记,这种事我哪知道啊。不过我想应该赚不了那么多,一个麻花几分钱,一张手帕一毛钱,还有扣除掉本钱,一个月得好几千才能赚上百块吧。”宋建国有意替两家说好话。
杨书记点头:“这倒是。听说赵家的粮食和油是在乡下挨家挨户买的,那宋家的布呢?他们做这么多的衣服手帕,布料是从哪儿来的?”
宋建国明白了,杨书记这是有备而来。他打着哈哈:“杨书记,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回去问问。”
杨书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建国啊,最近摆摊这事弄得咱们公社人心浮动的,要是耽误了生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是老同志了,可不能轻易犯这个错误啊。”
宋建国只能说:“杨书记,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让他们收敛点,不能耽误了上工。”
杨书记点点头:“你是老同志了,我还是信任你的,这事要处理好了,千万不能给咱们公社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是,杨书记放心。”宋建国只得先应下。
本以为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谁知道杨书记话音一转,忽地又说:“对了,建国,听说你们大队搞了个刺绣小队,帮县里的厂子加工,你们这是准备办社队企业?”
社队企业最早是在五十年代提出,当时很多乡村的一部分砖瓦窑、油坊等纷纷折价入社,随后一部分土纺、草编、挑花等家庭副业也一并组成生产小组,加入社队企业。
五十年代是社队企业的发展高峰期,但进入六十年代,随着经济困难局面的加剧,社队企业纷纷解散没落,现在整个红云公社就只剩一个砖窑厂,职工9人。
宋建国连忙摆手:“杨书记,刺绣小队总共就12个人,订单也不稳,没活的时候都要去上工,说不定哪天没单子就直接解散了,这哪能成立社队企业啊,就是个加工小队。”
杨书记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建国啊,你这就是谦虚了。12个人,比砖窑厂还多了3人,规模可不小,也不是不能想嘛。好好干,我看好你。”
“谢谢杨书记,我们一定努力。”宋建国脸上堆着笑容。
回到队里,他就直奔宋书玉家。
这是过完年后,宋建国第一次到宋书玉家里,进门就看到堂屋里堆的那几袋子布料和衣服,他有些相信队里的传言了,这丫头恐怕赚了不少,不过她从哪里弄到这么多的布料。
宋书玉看到他,连忙站了起来:“叔,您来啦,快请坐,屋子里有点乱,您坐外面吧,我给您倒水。”
宋建国坐在屋檐下,接过水,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你这快两个月都没上工,就在家里忙活这些?”
宋书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让叔为难了?我明天就去上工。”
“现在不是农忙,少你一个也不少。”宋建国叹了口气,“你这事吧,叔本来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但不知被谁捅到了公社,今天杨书记找我谈话了。”
宋书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让叔您为难了,杨书记怎么说?他要是怪罪您,我明儿就去公社向他请罪。”
宋建国斜了她一眼:“有我在,还用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出去了两句,态度有些矛盾,前面像是责怪你们摆摊,后面……”
他干脆将杨书记的话重复了一遍。
宋书玉听完笑了,等了这么久,鱼儿总算是上钩了,就是这条大鱼有点傲娇,还在拿架子。
“宋叔,今天真是太为难您了,我明天去公社向杨书记解释一番。”宋书玉笑眯眯地说。
宋建国怕她吃亏:“算了吧,杨书记也没责怪你的意思。后面你收敛点,偶尔请一天假就行了,别这样长时间不上工,我就是想偏袒你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宋书玉知道他是好心,但他明显没领会杨书记的真实意图。杨书记要是真有心怪罪他们,要打压他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哪会说这么多啊。
“宋叔,您放心吧,杨书记不会为难我的,说不定啊,这还是咱们的机会。宋叔,您跟我说说杨书记的为人,来历背景吧,免得我明天去见了杨书记不小心说错话。”
宋建国有些头痛:“你这孩子真是太倔了,杨书记……”
……
宋书玉不但询问了杨书记,还问了公社其他几名主要的干部的情况。
宋建国本来是去提醒宋书玉收敛点的,最后变成了给她科普公社干部的情况和关系去了,走的时候他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让宋书玉别去公社,别往枪口上撞。
宋书玉见他实在是担心,很想跟他说明实情,但转念一想,要是知道了,自己明天提条件的时候宋建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晚上一家子吃饭时,宋书玉说了自己的计划:“妈,奶奶,我打算明天去公社摆摊。”
刘桂芝纳闷地看着她:“不是说不在咱们公社摆摊的吗?你咋改主意了?”
宋书玉笑盈盈地说:“以前不是想瞒着队里的人吗?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也没隐瞒的必要了,在哪里摆摊都一样,咱们公社还近一些。”
这话挺有道理的,刘桂芝不再反对。
第二天,宋书玉和谢铮一大早就去了公社。
挑选摊位地址的时候,宋书玉特别选在了公社办公室的斜对面。
谢铮不知道昨天宋建国来的事,觉得有些奇怪:“书玉,咱们要不换个地方?这里虽然人流量比较大,但毕竟在政府楼房对面。”
“没事,哪里都一样,就这里吧。”宋书玉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摆上。
谢铮拗不过她,只好开始摆东西,但心里升起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总觉得从昨天突然说要到公社摆摊开始,书玉的反应就有些奇怪,但到底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在红旗公社的生意更火爆了,因为整个公社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们的事迹了,不用他们吆喝都一堆人围了上来。
杨书记刚在办公室里坐下就发现对面马路上围了一群人,本以为一会儿就散了。哪晓得一个小时后,人不但没散,而且越来越多,挤得水泄不通的,异常热闹。
他叫来前两年来的小干事:“小梁,外面是什么情况?”
小梁刚去凑过热闹,因此知道得很清楚:“红云大队那个宋书玉在那摆地摊卖衣服呢,我刚才去买了一件背心,质量还真不错,只要1.5,不要票。”
杨书记眯了眯眼,招了一下手:“把你买的背心给我看看。”
小梁立即去隔壁办公室将背心拿了过来。
杨书记展开一瞧,针脚细密,没有线头,缝得很好,再摸布料,跟供销社的也不差,不要票还便宜毛钱,难怪卖得这么好呢。
将背心递给小梁,杨书记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到街对面,这姑娘有点意思,昨天他找了宋建国,今天她就跑到公社门口来摆摊。
杨书记放下笔,背着手出了门。
小梁见状,连忙跟上来:“杨书记,您也要买背心吗?我去帮您排队吧。”
杨书记摆手,饶有兴致地说:“不用,我去看看热闹。”
他说是去看热闹还真是去看热闹了,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杨书记根本挤不进去,只能耐心地站在外围,观察周围买东西人。
排了二十多分钟,杨书记总算是被挤到了最里面一层。
他站在一个阿婆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对面的两个年轻人。
两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非常年轻,但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笑,这么多人,语气也没丝毫的不耐烦,一一给顾客报价,算账,找钱,忙得满头大汗。
在他们身上,杨书记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拼劲,干劲。
杨书记侧了侧身,站到侧面,把位置让给后面想买东西的人,自己就在一旁看着。
这一站就是大半个小时,围着的人才逐渐减少。
嗓子都喊破了的宋书玉总算有喘口气的功夫了。
她拿着水杯猛灌了两口水,又招待了一个客人,找完钱后,目光总算落到了旁边的杨书记身上:“这位同志,想买背心还是衣服?”
杨书记蹲下身,目光落到裤子上:“那件棕色的裤子怎么卖?”
宋书玉笑着说:“这是灯绒芯的裤子,比较厚实保暖,价格要稍微贵一点,我们都卖6块一条的,您要是诚心要,那就5.5吧。”
杨书记点点头,又指着另一件蓝色的外套说:“这件呢?”
宋书玉又给他报了价格。
他点点头,又问下一件。
一连问了七八件,也瞧不出他喜欢哪一种。
宋书玉看出来了,他恐怕不是真心来买衣服的,正好又有两名客人过来,宋书玉便笑眯眯地说:“您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再叫我。”
说完就去招呼新的客人去了。
等客人买了东西走后,宋书玉又笑着问:“同志,有看中的吗?”
杨书记指了指公社大门:“宋书玉同志,过去坐坐?”
宋书玉马上明白了他的身份,连忙笑道:“您就是杨书记吧,失礼失礼,还请见谅。”
正好现在人不是很多,她跟谢铮交代了两句,将摊子交给他就跟杨书记去了公社的书记办公室。
对于杨书记,宋书玉没什么记忆。上辈子改革开放后,她就进城打工了,后来衣锦还乡,公社的书记已经换了人,对这位杨书记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宋建国。
宋建国对他评价很不错,说杨书记是个很耿直很为社员着想的人。当年他在公社做主任的时候,县里让每个公社上报当年的交粮数量,不少公社为了挣表现,都往多了报,但杨书记不这样,他每次都认真下乡考察,根据当年的情况报。
搞得他们红旗公社有好几年都是排在倒数,没少挨批。有些公社干部对此也不满,劝他别那么死脑筋,别的公社都往多了报,他也多报点,不说抢前几名获得表扬吧,至少弄个中不溜,也不至于回回都挨批。
但他硬是不答应,还说县里要批评,让他去就是。
所以虽然他在上头不是特别讨喜,但公社的社员和干部还是挺喜欢他的。
宋书玉觉得宋建国滤镜太深了,说杨书记为社员着想她信,但要说杨书记特别耿直,她可不信。
“小宋,喊了半天,喝点茶润润嗓子。”杨书记亲自给宋书玉泡了一杯热茶。
宋书玉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谢谢杨书记。”
杨书记含笑点头,坐到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放在桌子,含笑打量着宋书玉:“你这小同志挺能干的嘛。我听说你们队的刺绣小队就是你一手成立的?”
宋书玉谦虚地表示:“运气好而已,正好赶上刺绣厂有这个需求。而且这事也全靠队里和社员们支持,不然光凭我一个人成不了。”
“小宋你实在是太谦虚了。刺绣小队忙吗?”杨书记感兴趣地问道。
这种给她表现的机会,宋书玉当然不能错过。
她详细地介绍了刺绣小队的业绩:“从过完年到现在,已经交了次货,总共收到325元的加工费,平均每个人分到24.37元。目前,她们在忙第四批货,下个月初应该就能交货了。”
听完这个数字,杨书记兴趣更浓了:“你们的订单挺稳定的嘛,社员们增收也很好,只是这事惠及的社员太少了。小宋同志,有没有想过扩大规模?”
宋书玉苦笑:“杨书记,刺绣厂都只有一百多人,他们每年的订单数量也是有限的,能分给咱们做的更少了。目前的订单,刺绣小队完全处理得过来,若是订单持续增加,忙不过来了,那势必得再招一批人,但招几个十几个人就顶天了。而且刺绣小队需要一定的专业技巧,大部分社员都不适合做这个。”
刺绣是门技术活,有比较高的门槛要求。
杨书记得承认,宋书玉说的是实话。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刺绣厂规模再怎么扩大也有限。我看你们这做衣服的买卖挺不错的,有没有想过在大队成立个什么缝纫小队,惠及更多的社员?”
看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宋书玉等的就是他提这个。
“杨书记说的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但这个布料来源是个问题。我这点布料都是东拼西凑来的,马上就要用完了。连我这一台缝纫机都不够,哪有办法惠及更多的人啊。”宋书玉一个劲儿地诉苦,然后期盼地望着杨书记,“要是公社能帮咱们解决这个难题就好了。”
她这点小伎俩很明显了。
杨书记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指着宋书玉说:“建国多耿直老实的一个人,怎么有你这么个滑头的侄女。你要个五十匹布,公社还能想想办法,再多的是没有了。”
他虽说是个公社书记,但管的也就这一亩分地。他的话到了县城就不好使了。
即便是公社的棉纺厂,那也是国营厂子,上面有计划委员会管着,生产销售都有规定的,也不是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的。
宋书玉点头表示理解:“杨书记,我倒有个解决原材料的办法,就是实施起来恐怕阻力不小。”
“哦,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杨书记意外地看着她。
宋书玉说:“咱们自己种棉花,自己织布,建成纺织生产一条龙,这样可以惠及更多的社员。”
目前因为化工业不发达,所以化工类的布料在国内还比较少,比如这一时期很受欢迎的“的确良”就是化工纤维。
但这种布料在城市都供不应求,更别提乡下了。
农村和广大偏远地区,乃至城市,用得最多的还是棉布。
这种情况要到八十年代后,石化工业大力发展才能慢慢改善。
为了解决全国人民的温饱问题,棉花的种植面积一直受限,上面的规定也是首先要保证粮食的生产。
宋书玉这个提议简直是跟现行的政策对着干,太大胆了。
杨书记诧异地看着她:“小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书玉笑了笑说:“杨书记,您听我说完嘛,我又没说不生产粮食,但咱们可以鼓励社员额外种植棉花嘛,房前屋后,边边角角都可以种,如果种得好了,完成了上面定的任务,多余的棉花也可以卖给我们,我们可以每斤多出五分钱。到时候这笔钱每个大队平均分配给干活的社员们,以调动社员的积极性。”
他们公社之所以有棉纺厂,就是因为本地也出产棉花。
棉纺厂的棉花收购价格在五毛到七毛之间,成色好,又白又干的价格就高,那种颜色发黄,又或是里面混了叶子杂草之类的,收购价格就会偏低。
现在刚起步,资金少,宋书玉也不打算一下子将摊子铺得太大,所以全公社,五个大队多生产一点棉花暂时就够用了。
至于明年,到时候公社社员们体会到了好处,不用她说,一个个也会多种植棉花。
杨书记认真思量了一番,她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
“不过织布染色的机器你们大队有吗?”杨书记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
宋书玉笑着说:“现在是没有,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
杨书记看她这副笃定的样子,笑道:“看来小宋你是有备而来啊,如果你能解决掉这个问题,我可以答应你。”
宋书玉说:“杨书记,我可以全力一试,但买机器肯定是要花钱的,这笔钱公社和大队恐怕都不会给我们出吧?”
杨书记笑呵呵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早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宋书玉实话实说:“其实还没有,但我准备自己凑这笔钱。这可是我们红云大队服装厂初期最大一笔支出,杨书记,我出这么大笔钱,又跑上跑下的,这牺牲未免太大了点吧。”
“小宋,这事要成了,你就是服装厂的厂长。”杨书记直接道。
宋书玉点头:“那肯定,这个厂子初期离了我肯定转不了,除了我没人当得了这个厂长。但还不够,杨书记,您今天也看到了,我不掺和这事,偶尔出来摆个地摊,收入也肯定比这个厂长的工资高不少,责任还小很多。您说我冒这么大风险图什么啊?”
杨书记想跟她讲为人民服务,为集体,但对上宋书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他说不出来。
活到他这把年纪,信念肯定是坚定的,但他也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信念。更何况这事确实是需要宋书玉真金白银地付出。
叹了口气,杨书记道:“小宋,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宋书玉也不跟他打马虎眼了:“杨书记,我要服装厂51的股份,余下的49的股份归队里所有。”
那这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杨书记皱眉:“小宋,没有这样的规矩,那你们这社队企业算谁的?”
“当然算我们大队的,公社的,但我个人保留决策权而已。杨书记,规矩都是人定的,从来都不一成不变的。”宋书玉微笑道。
杨书记真的被宋书玉这一出又一出给搞得有点疲惫,他语重心长地说:“小宋,就不能换个条件吗?你是担心厂子稳定下来,你的地位不保?你放心,我向你承诺,除非哪天你不想干了,不然没人可以动你这个厂长的位置。”
宋书玉笑了笑:“杨书记,不是我不相信您,但你和宋书记都五十多岁了,又能干多久呢?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我出这么大的力气,将全部的身家都压到服装厂上,甚至还要借债,我可不想有天被人摘了桃子,还请杨书记理解。如果这个条件,公社不能答应,那这事就当我没提。”
宋书玉知道自己的优势,也清楚她的劣势。
她没有根基,现在宋建国和杨书记看起来是可靠,但他们迟早要退休的,过几年新换来的人会怎么做谁知道呢?
服装厂没建起来还好,若是形成了规模,这么大一块饼,谁不想捏在自己手里。
她的性别,她的年龄,很容易遭人质疑,也容易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她既然打算留在家乡,好好干一番事业,那就不会一开始给自己埋下那么大的隐患。
否则,她宁愿再等几年,改革开放后环境更好一些再创业,现在就小打小闹,攒点本钱。
杨书记看出她的坚决,有些头痛,摁了摁额头:“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公社开会后,我再给你答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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