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玉没等来杨书记的答复,倒先等来了宋建国。
宋建国跟苗秀英打过招呼后,把宋书玉拉到一边,指着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你这丫头……”
宋书玉看他这副头痛的样子就明白了,笑眯眯地说:“叔,是不是公社找您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
宋建国叹了口气:“今天公社通知我去开会,让我回来做你的思想工作。51,你可真敢想啊。”
“有什么不敢想的?钱我出,力也我出,腿也我跑,这是我该拿的。”宋书玉在宋建国面前更没顾忌了,直接说,“叔,你就说公社那边的条件吧。”
宋建国举起三根手指头:“30,再多没有了,这是公社的底线。”
宋书玉就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叔,这事您别管了,他们问就说我不答应。”
宋建国蹙眉:“书玉,30已是杨书记给你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这已经不少了。”
“叔,我明白。咱们叔侄,我也就跟你说哪些套话空话了,我要51是为了掌握控制权。叔,您现在也看到了,这厂子连影子都还没呢,就一堆人有想法了,真上了正轨,没有51的股份,我说的话能算数吗?我知道您会护着我,可您还能干多少年?况且要是公社那边指派人过来,您也没法子。”宋书玉将利害关系摆在宋建国面前。
宋建国没法反驳,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宋书玉年纪虽小,但想得长远。他拍了拍她的肩:“行,那叔就这么回公社。”
“让叔为难了。”宋书玉有些歉疚地说。
公社那边必然会给宋建国施压,他卡在中间肯定是左右为难。
宋建国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也说了,我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了,有什么好为难不为难的?”
他这辈子又不指望升官发财了。
送走宋建国,宋书玉照旧做她的买卖,只是请假的时间少了许多,三五日才请一次,平日里都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上工,偶尔请一天假去摆个摊。因为现在布料不多了,她也没那么忙了。
关于跟公社的谈判,宋书玉只悄悄跟谢铮透露了几句,她妈和奶奶一点都不知情。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大家纷纷脱下了厚重的冬装,换上了轻便的春装,春种也如火如荼的进行。
公社那边见宋书玉迟迟没动静,好像那天的事只是她随口一提,提过就忘一样。
杨书记有些绷不住了,还是让小梁骑车去红云大队找了宋书玉。
当时宋书玉正在地里干活,突然被公社的人叫走,社员们众说纷纭,都觉得很奇怪,只有宋建国大致猜到了缘由。杨书记一直是个想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公社那边的领导也知道开办社队企业,对他们有好处。
旁的不提,谁家还没有个三亲四戚想找个工作的。若能进厂当职工,那可比在乡下种田好多了,没看一个临时工,代课老师都一堆人抢破头吗?
果不其然,这次接待宋书玉的不止有杨书记,还有公社刘主任。
“小宋,又见面了,你这小同志可真是个大忙人啊,好久没看到你来公社了。”杨书记和蔼地开口。
宋书玉笑了笑说:“这不是要春耕了吗?队里忙,走不开。”
糊弄谁呢,走不开还隔几天跑出去摆一次摊。
杨书记有些头痛,这丫头年纪不大,但油盐不进,而且特别沉得住气,搞得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刘主任说:“小宋,宋书记传达了公社的意思吧?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要知道给你30这已经破例了,其他同志都不答应,是杨书记给你争取的。这个分红一年也不少了,你说是不是?我知道,你付出得多,但你想想,要是你一个人拿走厂子一年一半的利润,队里的社员们服气吗?”
宋书玉扯着嘴角笑了笑:“刘主任,30恐怕也不少人有意见,到时候社员们也会不满吧。”
“是啊,小宋你明白咱们公社的难处就好。你放心,公社会站你这边,替你澄清的,这都是你该得的。”刘主任还以为她是想通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心说杨书记就是太把这小姑娘当回事了,早派他出去说服这姑娘多好,也不用耽误这么多时间了。
宋书玉点头:“以前是我想太简单了,这种事就不该我掺和,公社若是有意成立服装厂,作为我一定积极参与。”
刘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宋,你啥意思,这是打算要挟公社?”
“刘主任你哪里的话,”宋书玉面色不变,“这怎么能是要挟呢?办法我出了,其他的问题,凭借公社的力量肯定能办成,钱可以以公社的名义向信用社贷款,机器也可以找上面申请购买,有没有我无关大局,我相信以领导们的智慧,肯定能办好这事。”
这话说得刘主任无言以对,下意识地看向杨书记。
杨书记蹙眉:“小宋,但我们都没有经验,根据这段时间你的表现,公社一致认为你这小同志头脑清晰,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我们还是属意将服装厂交给你的。”
宋书玉面露感激:“多谢领导们的信任,如果服装厂成立了,领导们还属意我,我宋书玉一定好好干,不辜负领导们的信任。”
这意思是初期的筹备工作她都不参与了,将烂摊子完全丢给公社。可万事开头难,尤其是一无所有的开局。
杨书记真没见过这么滑头的小姑娘,好的坏的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
他叹了口气,试图说服宋书玉:“小宋,咱们公社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找信用社贷款金额肯定有限,能不能成都还是个未知数,更别提后续那一摊子事了。这个事我跟王主任商量过来了,别的人我们都不放心,只有交给你,我们才放心。”
说来说去,还是想画饼让她出白工。
宋书玉能理解他们的立场和难处,但同样,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宋书玉不想再跟他们打太极了:“杨书记,刘主任,我理解你们,也明白你们的用意。但也请你们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要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投进去,很可能还要借债,四处求人拉关系,公社和队里能给我提供什么?顶多就一块地,还有一些手续上的便利,其他的什么都提供不了。我付出这么多,哪一天要是上面派个人,这服装厂还能由我做主吗?我知道,你们会给我承诺,但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承诺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人这一辈子又谁没做过违约的事呢?更何况,若是那天你们已经退休了,又或是更高一级的领导派下来的人,你们有办法吗?”
“而且这也是为了保障服装厂的利益。我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服装厂的厂长,为了保证服装厂的持续发展,也应该让我掌控主动权。”
杨书记和刘主任被宋书玉的直白和自信给惊得不轻。
她真的太自信,太有胆量了。
杨书记长长地吐了口气:“我答应你……”
“杨书记……”刘主任吃了一惊,连忙提醒他,“这不符合规矩。”
杨书记伸手制止了他:“以后若是问责,由我负责。小宋,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谢谢杨书记。”宋书玉高兴地说道。
杨书记也是个痛快人,既然做了决定,他也不含糊,当即就叫小梁过来草拟协议,双方又掰扯了一通,修改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定了一式两份的协议,落上了公社的印章。
这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杨书记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表面镇定,其实心里也很没底,这个事实在是太大胆了,若是办好了,办出成绩也就罢了,即便违规,上面顶多也就批评处罚他一顿,但若是出了问题,他这个书记也做到头了,搞不好还要吃牢饭。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如今只希望宋书玉能好好干,干出成绩。
“小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宋书玉已经有了规划:“杨书记,现在分三步走,一建厂房,初期不用建太好,几间砖瓦房就可以了。不过因为资金比较紧张,砖瓦的钱能不能先赊着,到年底一起结?”
更大的让步杨书记都做了,又何况这点小事。他答应批条子。
宋书玉感激地说:“谢谢杨书记。第二步就是让人下乡收购棉花,这个事我在村里找几个民兵和年轻人去做就行了,主要是让社员们知道,我们需要棉花,他们才会多种,这种事我建议公社不要强制要求社会,最好是服装厂去引导大家。”
这一条其实是对公社有利。如果公社强制要求社员们,后续挣了钱皆大欢喜,要是不挣钱,又或是有些人去举报,公社肯定会挨批。毕竟现在首要还是保证粮食生产。
杨书记点头:“那第三步呢?”
宋书玉笑着说:“我去县里找找机器和布料,公社棉纺厂这边要劳烦杨书记你们了。”
分工明确,一步步都非常清晰且具有可执行性。
杨书记有了些信心,觉得自己答应宋书玉也不亏:“好,那就按小宋说的做。”
宋书玉回去后,当即就去找了宋建国。
宋建国担心了一下午,看她面带笑容地回来,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宋书玉将协议递给他看:“成了。”
宋建国看到51这个数字后,大为震惊,讶异地看着宋书玉:“还真被你谈成了。”
宋书玉笑着说:“多亏了杨书记,一心为民。”
也多亏杨书记过几年要退了,仕途升迁无望,反正这辈子基本上就这样了,所以他敢冒这个险,希望能在他的履历上留下光辉的一笔。若是换个年富力强的书记,这事铁定没指望。
宋建国高兴坏了:“书玉,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宋书玉早想好了:“我准备让谢铮带几个民兵在咱们公社挨家挨户地收购棉花,价格比供销社高出五分钱一斤。他们耽误的工时,先记在账上,等厂子成立后由服装厂给补上。建房子这边就得麻烦叔您了,我得去县里。”
宋建国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不过厂房的选址你想好了吗?五队外面那个坝子怎么样?地方宽敞平坦。”
宋书玉摇头:“不,就建在咱们一队,刘旺家外面的那块地,挨着马路边上的。”
挨着马路,意味着交通更便利,而且这也是通往县城的县道。等以后大力发展基建了,这条路也会被修成水泥路。当然那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他们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好。”宋建国没有反对。
下工后,他叫了施明、李双全和赵淑芬,去他家里讨论这事。
施明此前隐隐听到了一些风声,李双全和赵淑芬完全不知情,这会儿听说要在他们队里建厂,两人都惊呆了。震惊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喜悦:“宋书记,咱们这个服装厂规模多大?招多少人?都是从咱们大队招吧?上面准备拨多少款?”
宋书玉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没有拨款,公社唯一能支持我们的就是砖瓦窑的砖瓦可以赊账,年底再结。其他的,只能靠咱们自己。”
这也太难了吧。
李双全和赵淑芬很是错愕,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能行吗?”两人很是担忧。
宋建国说:“上面要什么都准备好了,给钱给设备给技术,这种好事还能轮到咱们头上吗?至少咱们现在有这个机会。”
这倒是,两人收起失落,大家一起讨论相关的事宜。
一直到天黑,宋书玉才回家。
刘桂芝已经做好了饭,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那么久?赶紧洗手吃饭,一会儿菜都要凉了。”
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宋书玉宣布了这事。
苗秀英和刘桂芝都惊呆了:“你,你要弄服装厂?这,书玉,咱们现在这样做点小买卖,挣点钱日子也挺好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两人都觉得这事责任太大了,而且以后宋书玉肯定会比现在更忙,更辛苦。
她们心疼宋书玉,而且也没太大的物质欲,觉得钱够花就行了。现在家里已经攒了不少钱,到了冬天,重新把房子修一修,再给宋书玉说个好对象,平平稳稳过一辈子,比啥都强。
宋书玉拿出协议说:“晚了,我已经跟公社签了协议,不能说撂挑子不干了。”
“你这孩子主意也太大了,都不跟我们商量商量。”刘桂芝抱怨。
谢铮连忙劝慰她:“阿姨,书玉这么能干,她应该有更大的舞台,而不是天天在家踩缝纫机,从早忙到晚。您要相信她,我觉得她一定可以的,以后咱们家就要出个宋厂长了,就是爷爷和叔叔在地下,也会替书玉自豪的。”
“你就惯着她吧,她说什么你不说好。”刘桂芝没好气地说。
苗秀英虽然也有些不赞同,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而且谢铮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轻轻拍了拍刘桂芝的手说:“阿铮说得对,书玉想闯,咱们就让她去闯吧,就算这事失败了,咱们也能继续种地挣工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咱就什么都不怕。”
宋书玉将手叠了上去,笑眯眯地说:“谢谢奶奶,谢谢妈。你们放心吧,没有把握,我不会这么冲动的。”
刘桂芝嗔了她一眼:“行行行,我等着大家喊你宋厂长。”
“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苗秀英给宋书玉夹了一块肉,以后孙女更辛苦了,得多补补。
吃过饭,刘桂芝去洗碗了,苗秀英去看她养的鸡。
宋书玉和谢铮坐在堂屋里整理剩下的布,做完这些,他们就不能去摆摊了。
宋书玉说:“阿铮,刚才谢谢你。”
“阿姨那么心疼你,我不说她也不会生你的气。”谢铮将剪裁好的布料递给她,“我明天跟鲁斌说这个事吧,顺便请他们在国营饭店吃顿饭。”
毕竟当初是他们拉鲁斌四人入伙的,这才干了两个月就要拆伙,怎么也要赔个礼。
宋书玉说:“我跟你一起去吧,这样比较有诚意。”
毕竟这事的主要责任在她,没道理让谢铮一个出面替她赔礼道歉的。
“不用,你不是还要去县里找纺织厂的领导吗?这点小事交给我就是了,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谢铮不赞同。
宋书玉现在时间紧,事情多,确实忙不过来,便道:“那辛苦你了,你跟他们说,等我忙完这阵子,事情步入正轨后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谢铮点头,拿出两张存单递给她:“我只有这么多,先借给你用,等有钱了你再还我。”
虽然宋书玉没说,但他知道,不管是收购棉花,购买机器,布料,修建厂房,这些都要钱,上面不会拨款,只能靠她自己去筹措。她的钱也就摆摊这三个月来所挣的几千块,远远不够。
宋书玉拿过存单看了一眼,有些吃惊:“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两张存单加起来竟然有一千块,谢铮在知青中绝对是巨富。
谢铮说:“就是这些年的零花钱,还有去年回去,爷爷,我爸妈他们觉得我一个人在乡下受苦了,怕我钱不够花,就一个劲儿给我塞钱。”
谢家人有些愧疚让谢铮下乡,也担心他在乡下吃不消,所以这四年一直有给他寄钱。
但谢铮在乡下的开支很小,吃穿都在宋家,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而且他没票,很多时候钱想花都花不出去,攒着攒着就攒了这么一笔钱。
宋书玉把存单收了起来:“谢谢,年底我一定还你。”
“没事,反正有阿姨管饭,我也用不上,你拿着用吧,不用急着还,等手里宽裕了再说。”谢铮不想一直说这个,岔开话题问,“宋厂长,你高升了,是不是也该给我安排一个职务?”
宋书玉哭笑不得:“影子都没有呢,还宋厂长。不过还真有个事要交给你,我准备将账目的事暂时交给你,别的人我不放心。”
谢铮文化水平高,口算能力很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人,信得过。现在钱紧张,她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没问题。”谢铮一口答应下来。
他明天去找鲁斌他们说清楚,尽快把手里的这批尾货处理了,然后带人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收购棉花。
第二天,宋书玉就去了刺绣厂。
老大爷看到她照旧笑呵呵的:“小宋,来啦,王主任刚到没多久。”
宋书玉笑眯眯地说:“叔,我不是来找王主任的,我是来找您的,有点事想请您帮忙,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大爷察觉到宋书玉语气里的郑重,往后一退,请宋书玉进屋说。
宋书玉坐在小凳子上,缓缓说明了来意:“……听说叔您跟纺织厂那边的关系熟,因此我想找您替我引荐引荐,您看方便不方便?”
老大爷犹豫了片刻说:“成,这样吧,你等一会儿,我找个人来顶我的班,我跟你去一趟纺织厂。”
“麻烦叔了,真是太谢谢您了。”宋书玉连忙站起来,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老大爷连忙扶着她的胳膊:“哎呀,你这孩子,别这么客气,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会儿啊。”
宋书玉点头,安静地坐在门卫室里。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老大爷领着个小伙子过来,冲宋书玉招了招手:“小宋,走了。”
他去车棚骑了一辆自行车,带着宋书玉出了门。
县城并不大,因此刺绣厂离纺织厂也就两三公里,骑车十分钟就到了。
老大爷果然是这边的熟人,停好车后,跟门卫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就被放进去了。
然后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宋书玉去了后面那栋楼。
纺织厂的规模比刺绣厂要大一些,总共有四栋楼,两栋两层的,一栋三层的,还有一栋一层的,看样子是仓库。
进了楼里,老大爷上了二楼,来到一间挂着“厂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口,也没敲门,直接就推开进去了。
宋书玉眉心一跳,感觉王主任那句“任叔在那边有点关系”这话恐怕说得太轻了,这岂止是有点关系啊,简直是很有关系好不好?
果然,办公室里剪着齐耳短发,面色肃穆的中年女干部看到老大爷,立即站了起来:“爸,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宋书玉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了。
这老大爷是扫地僧吧,儿女一个比一个牛,他才是隐藏大佬。
老大爷往椅子上一坐,指着宋书玉说:“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小宋。”
宋书玉连忙上前,笑盈盈地说:“任厂长,打扰了。”
“你就是小宋啊,多谢你陪我们家这老爷子说话,他可喜欢你了,在家里念了好几次。”任厂长笑眯眯地说,语气客气。
宋书玉不好意思地说:“是叔人好,帮了我很多。任厂长,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是我听说叔在纺织厂这边有熟人,因此麻烦他带我过来的。”
人家迟早会知道她的目的,这个事由她来说比较好。
要是大老爷提起,任厂长是不好拒绝,但心里肯定会觉得她是利用老大爷,恐怕会对她不喜。
宋书玉确实有利用老大爷的意思,但她也没骗过人,每次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别人帮她是情分,她感激,别人不帮是本分,她也感激老大爷愿意陪她走这一趟。
但这事终归是她跟纺织厂这边领导的事,老大爷帮忙敲开门就够了,其他的不宜参与太多。
任厂长有些意外地看了宋书玉一眼,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坦荡大方,对她的看法好了一些,微笑道:“爸,我跟小宋有事聊。你不是一直念叨着好久没见毛叔叔了吗?你去看看他,中午咱们一起吃饭。”
宋书玉也冲老大爷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可以的。
老大爷站了起来:“行吧,小宋,说好我请你吃饭的,就今天中午吧,你可别推脱。”
“谢谢叔。”宋书玉笑着点头。
等老大爷出去了,任厂长轻轻一笑道:“头一次见我爸这么喜欢一个小姑娘。”
宋书玉摸不清楚她说这话的意思,只能挑一个不出错的答案:“我跟叔一见如故,非常投缘。”
任厂长直白地说:“我爸年轻时吃过不少苦,能让他高兴的事,我们做子女的都会尽量满足他。小宋,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只要不是太难,我都会考虑。”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宋书玉也不客气,将他们要成立社队企业的事告诉了任厂长,并说了自己的来意。
任厂长轻轻敲击着桌面:“你要布料,我可以批一批瑕疵布给你,但不多。而且瑕疵布也不是经常有的,赶上就有,没赶上,我也没法子,希望小宋你能理解。”
宋书玉听明白了,看在老大爷的份上,任厂长决定卖一次布料给他们,但也只有这一次。
要是她自己摆摊也就罢了,反正能弄到多少布料就弄多少。
但要办一个社队企业,养几十号人,持续性比一次性拿多少布料更重要。
宋书玉道:“谢谢任厂长,不过我能不能不要布料,而是请贵厂帮忙加工一部分布料。当然,加工费我们队里出。”
纺织厂的设备、熟练工人都是现成的,这样前期投入会少很多。
任厂长被宋书玉这大胆又离奇的想法震惊了,愣了片刻才道:“我们纺织厂有生产任务,完成本单位的任务都很难,恐怕没功夫帮你们生产。”
这也不行,宋书玉只能想出最后一个办法了:“任厂长,那能不能请你们厂子帮我们代购一台织布机?”
主要是他们大队没有采购指标,如果由公社去申请,还要层层审批,很慢不提,最后也不一定能成。
但纺织厂就不一样了,他们经常采购,不用特意审批。
任厂长是真的服气,这姑娘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不屈不挠,似乎什么困难都打不倒她。
“我们厂里今年打算更换一批设备,采购六台k64自动换梭丝织机,如果你们要买的话,可以增加一台,但得你们公社打报告,毕竟这也算是厂里的重要设备和资产。”任厂长说道。
宋书玉头痛,恨不得一下子到80年以后,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得打报告,效率真的是慢死了。
她说:“任厂长,我能问问,这机器大概什么时候能买回来吗?”
任厂长估算了一下:“国庆节之前应该能运回来。”
宋书玉……
这还有差不多半年时间,就算她能等,公社那边也等不了啊。
宋书玉无奈地说:“任厂长,你们淘汰的机器能卖给我们吗?”
任厂长瞥了她一眼:“小宋,我们厂里淘汰的是62年采购的k61型简易自动换梭丝织机,现在出现了很严重的故障,三天两头坏,厂里师傅也没办法,因此才被淘汰。你是老爷子带来的,我不想坑你,你们大队没有技术员,这些东西买回去很可能就是废铁一堆。”
这不是没办法吗?
要是有法子,谁不想买新的,谁想买个十几年的老古董。
宋书玉点头:“谢谢任厂长,我能问问k61织机多少钱一台吗?”
“你若是要就两百块一台。”任厂长想了想还是劝她,“小宋,这机器要是能用,我们厂子肯定不会花钱采购新机器。”
两百块,买台新的怎么也要几千吧?
宋书玉可耻的心动了。
她咽了咽口水说:“任厂长,能让我看看废弃的机器吗?”
任厂长安排了一个技术员带她去看机器。
破是真破,机器上绿色的油漆都掉光了,不过看得出来技术人员很爱惜,经常上油,机器并没有出现大面积的锈迹,从外表来看还好。
技术员看她一个小姑娘,怕她不懂,好心地跟她讲解了这几台机器的故障,有的是卡带,有的是织出来的布不均匀,更多的是突然就停了,检修好用不了两天又坏,非常耽误功夫。
宋书玉没接触过这种老式的织布机。
上辈子她去参观一家纺织厂的机器时,对方用的是从国外进口的箭杆织机,效率非常高,后来更是发展出了喷水织机、喷气织机、片梭织机等诸多类型,更复杂更先进。
不过老式的织布机虽然效率不如后者,但也有个优点,那就是相对更简单一些。
宋书玉还是不想放弃,她决定研究研究,问对方要了k61机器的说明书,准备拿回去找谢铮这个学霸试试。
谢铮看了说明书后很感兴趣,仔细研读了一番,对宋书玉说:“织布机主要是由梳理机、绞纱机、络织机等几块主要的部件组成,其中……”
宋书玉听得头晕脑花,举起手:“打住,这个你能修吗?”
谢铮也不确定:“不好说,毕竟说明书跟实际操作还有差距,我得去纺织厂看看才能确定。”
“那你明天就去,你手里的活我替了。”宋书玉毫不犹豫地把他推了出去,“谢同志,咱们大队能不能花两百块就买到一台织布机就靠你了。”
任重而道远的谢铮:“我尽量。”
第二天下午,宋书玉正在跟宋建国讨论建房子的事,鲁斌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老远就大喊:“书玉姐,书玉姐,阿铮让我来通知你,他要在纺织厂住几天,让你们别担心。”
宋书玉错愕,不是说去看看吗?怎么不回来了。
不过谢铮现在还留在纺织厂,说明这事还有希望,算是好事。
她谢过了鲁斌,继续跟宋建国商量建房子的事。
他们初步准备建六间房子,每间面积至少在五六十平米以上,其中一间做仓库,一间放织布机,一间放染色机,一间放缝纫机,一间做办公室,还有一间备用。
建房子的事由宋建国监督,宋书玉则带着几名民兵骑车到处收购棉花。
这都过完年,冬天都过去了,家里有棉花的不多。他们这么做主要是给服装厂打个广告,让大家知道服装厂长期收购棉花,以便于大家趁着春天多种些棉花。
听说长期收购,价格还比收花站便宜,果然种棉花的人多了起来。
在本公社转了一圈后,宋书玉又去相邻的两个公社转悠了一圈。
等房子的地基打起来时,他们已经收购了一千多斤棉花。
这时候,谢铮也回来了,他不但带回来了两台织布机,还带回来了一台染色机,都是纺织厂淘汰的,很旧了。
两辆拖拉机拉着两大台机器回来,顿时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效应,男女老少纷纷跑来看热闹。
不到一天的时间,全大队的人都知道,他们大队要建服装厂了。
自家大队建的厂,肯定优先选自己人,社员们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纷纷打听招工计划,但大队干部们却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只是加快了建房子的步伐。
宋书玉对谢铮一口气带回来三台机器很高兴,私底下询问他修好了能用多久。
谢铮实话实说:“这些机器效率不高,而且以后很可能在使用过程中还会出故障,只能做个过渡。”
宋书玉明白了,还是得买新的,这个钱省不了。
她观察了一下村民们种棉花的热情。
大家发现要建厂后,自然不怕棉花卖不出去了,很多人都开始在自家院子边上,田埂上,山坡上种棉花。再加上其他公社也会种棉花,到时候他们可以骑着车子挨个公社的收,所以完全有能力添置新的机器。
于是宋书玉去公社找了杨书记说明了情况,向上面打报告,申请购买一台新的织布机和染色机。
大队的建厂如火如荼,宋家再次成为全大队的焦点,天天都有人上门攀交情,就希望能弄个进厂的名额。
赵家做买卖最近也比较顺畅,三月就挣了快一百。
齐春丽本来看宋书玉已经不怎么出去摆摊,还以为她没布料消停了,哪晓得宋书玉不知不觉搞了这么大一出,瞬间又成了全大队的焦点,将他们做的那点小买卖顿时衬得毫无光彩。
齐春丽顿时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为什么?宋书玉上辈子压她一头就算了,为什么这辈子还要处处压她一头?
她心里那个恨啊。
而且葛慧玲和陶碧看到宋家这么风光,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娶她亏大了。
齐春丽心情非常糟糕,更雪上加霜的是,四月初八这天,她刚卖了麻花回家,饭都没吃完,忽然一大群人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就大喊:“谁是齐春丽?出来!”
齐春丽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出去问道:“我就是,你们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齐春丽脸上。
齐春丽还没反应过来,那彪悍的大妈已经拽着她的头发使劲儿扯,脚也踢她,边打边骂:“我打死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
赵家人吓懵了,陶碧捂着肚子直往屋里缩,杨红英想上前帮忙,又害怕,最后抱着两个孩子靠在墙边不说话。赵老大杠和赵老三倒是有心,可看那群人凶狠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没动。最后只有赵文军冲上去拉架:“你们干什么,松手,松手,不要打了……”
“一家子丧良心的狗东西!”这群人逮着赵文军也一块儿打。
赵文军虽然当过兵,体格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这群妇女都是干活的,一个个特别泼辣,又抓又踢的,打架毫无章法。
没几下,他脸上就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看到儿子吃了亏,葛慧玲坐不住了,连忙大声嚷嚷:“你们干什么?住手啊,快停手,不要打了,把我儿子打出好歹,你们要负责。”
见没人搭理她,她怕了,连忙推了推畏畏缩缩的赵老三:“快,赶紧去找宋书记,让他带民兵来,就说有其他公社的欺负到咱们红云大队了。”
来的这几十号人,葛慧玲一个都不认识,肯定不是他们大队的。
赵老三吓得赶紧跑了出去找宋建国。
十分钟后,宋建国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过来,一脚踹在门上:“都给我住手,谁再动手别怪老子不客气。”
见红云大队来了这么多人,那群人才停了下来。
但齐春丽和赵文军已经被他们抓得脸上、脖子上都是血红的口子,齐春丽更是披头散发的,鼻涕混合着眼泪往下淌,看起来跟个疯子一样。
赵文军忍住痛,将她扶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对宋建国说:“宋书记,您可一定要替咱们做主。我们都不认识这群人,他们冲进来,对着我们两口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样的恶行绝不能纵容。”
葛慧玲心疼地看着赵文军,恶狠狠地说:“对,宋书记,他们无缘无故上门大打人,一定要把他们抓起来,扭送给公安,不然以后谁都敢往咱们红云大队头上踩一脚。”
红云大队的社员也非常愤怒:“是啊,你们哪个大队的,竟敢欺负到我们大队头上,宋书记这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不然还以为咱们大队的好欺负。”
不料对方丝毫不怕,领头的中年男人还阴沉沉地笑了:“好啊,找公安,看把谁抓起来。这个臭娘们卖有问题的麻花给我们,害得家里的老人孩子们都住进了卫生院,咱们今天就找公安来评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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