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九天,雨势终于转小,小雨淅淅沥沥,乌黑的天空逐渐亮了起来。
洪水不再湍急,众人终于得以下山查看情况。
洪水还未褪去,人走到榆树村前几百米就被阻挡了去处。
隔着条十几米宽的河,能瞧见榆树村里好些地势矮的人家已被淹得看不见了。
位于村尾的峦家倒是相安无事。
村里不时有人走动的身影。
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峦星河叹了口气冲几人摆摆手:“回吧,没几天这洪水退不下去。”
众人失望回到木屋。
很快鹤顶红就探查了消息回来。
榆树村无人伤亡,多亏张有权警醒,当天夜里提前把人撤到了高地。
不过家里就遭了秧,七家人在党支部安排下塞满整座院子,就连柴房都关满牲畜。
【闽水让我问你要不要把人赶走?】鹤顶红问。
没有峦星河的准许,闽水和梵应都只是静观其变,任由他们糟蹋。
【不用。】
峦星河很干脆地拒绝,政策松动的提前出现使得计划也得跟着变化。
【这两年山下不太平,我们就在山里待着,等政策一出来,咱们就往县城里走。】
大灾之后有大疫,加上还没收割的水稻,今年整个榆树村乃至整个市粮食都会极其紧缺。
【他们会上山来找你们吗?】
峦星河撇嘴,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
【那你赌他们多久会记起上山还有几个人?】鹤顶红伸出翅膀,两根羽毛翘起【我猜两个月。】
【我猜……一年。】
一年或许更久……
一年六个月。
整整一年六个月,山上又经历了一轮四季,榆树村里的人终于想起了他们。
刘师长在洪水退去第二天就匆匆赶回县城。
峦星河几人的生活仍再继续。
洪水冲下的泥将砚昭山后山小河填平,峦星河进县城就再也不用经过榆树村。
如此一来,村里人就好似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去年过年该上交的粮食峦星河都没去送,村里也仿佛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上头下达的红头文件送到村里,张有权才恍然大悟般想起山上还有好几个人。
不过他不是来送文件的,而是带了一群人来给几人“收殓”
早在洪水来临时,村里人就认定了他们在山上活不下去。
所以……当几十个人乌泱泱地抬着棺材来到山上时,双方都诡异的沉默了。
峦星河看向那几口薄皮棺材,无语至极。
“你……你们没死?”
代替榆树村众人发出惊呼的老头脸上不少麻子,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说话人就是峦星河的爹峦老头。
每每见到峦老头一回峦星河都要庆幸原主长得不像父母,否则和两个哥哥一样,都是副猥琐相。
峦星河讪笑,不想搭腔。
峦老头的惊骇却远不止脸上这么些,眼前看到的一切更叫他觉得不可思议。
“星河,你这屋子……”人群里有人指着院子结结巴巴问道。
有模有样的农家小院,院子外一条溪流缓缓而下。
菜园子,猪圈,鸡鸭鹅。
如果张有权肯定没走错,众人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走到别人家去了。
峦星河没答,目光讥讽地望了张有权一眼,似笑非笑地挑眉:“两年前洪水冲垮了牛棚,房子就后头盖的……”
别有生意的眼神让榆树村众人汗颜,特别是村支书张有权,心里更是擂鼓似的七上八下。
以前他还能仗着支书的身份义正言辞反驳几句,可如今。
目光滴溜溜地飘向院子里端着碗正在吃饭的几位老人,喉咙里瞬间有种干得冒火的灼烧感。
平反!
短短两个字,意味着这三人将要恢复以往的身份地位。
特别是……
卓新亮扒了口饭,一眼就看穿了张有权的小心思。
冷笑两声,想着峦星河猜测果然如此,上头的风向一变,大部分知识分子都将平反。
死了也就作罢,如今人还好好活着,肯定怕被报复。
“上头的文件已经送来了吧?”
因为嘴里咀嚼着饭菜,卓新亮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足够张有权两腿一软差点跪下。
“送……送来了。”
卓新亮伸手。
张有权脸色铁青,嘴唇蠕动几下,有些局促地摇了摇头:“放在……放在办公室没带上来。”
他们都认定几人早已死在洪灾中,上来是收尸而不是送好消息来的……
峦星河目光在那几口棺材上一扫,极其讽刺地“哦”了声。
“既然文件没带来,你来这里干什么?收去年的粮食?”葛宁此时底气也分外足,冷声冷气地插话进来。
张有权更害怕了。
这几人摆明恨上了他。
“支书不如……回去拿了文件再来?”峦星河笑。
“老三。”峦老头突然喊了声,目光直接黏在卓新亮端着的碗里。
白花花的大米饭,上面有肉有菜,香味四溢。
这一年整个江柏县人全靠国家救济粮生活,能吃饱就就算不错了,哪还能要求有肉有菜。
更何况,家里还有长身体的几个孙子,他们几个长辈还得省点口粮下来。
如此想着,峦老头心里忽然冒起股无名火,等峦星河看过来了,又狠狠瞪了他眼:“你倒是在山上吃香喝辣的,你老子天天在家饿肚子。”
峦星河笑而不语。
卓新亮气得差点喷饭:“你咋不说你不管儿子和孙女死活,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峦星河开口,语带笑意,目光冰冷:“他可不是我亲爹,不管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不是你亲儿子,那我……为什么要孝顺你。”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
书里原主早死,所以剧情里没有身世之谜。
洪水之后,周老太提起山上的峦星河,峦老头嗤之以鼻地表示反正是捡来的野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
对原主来说是打击,对峦星河来说倒是好事。
“你胡说什么,你是我峦家的三儿子,村里人都能作证。”
“村里人都知道?”峦星河意有所指地看向张有权:“我咋听说当年在砚昭山上捡到个娃娃,是老支书出钱你们才肯养的我。”
这些都是梵应听峦老头亲口所说,至于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其实早已没必要追究了。
之所以说这些,只不过是佐证罢了。
他不信眼下张有权还想睁眼说瞎话。
张有权:“……”
“谁大嘴巴告诉你的,老子一定要扇他两嘴巴。”峦老头气急。
张口这么一吼,谁还不知道峦星河所说的确实是真话。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调查出真相!”卓新亮淡淡地说道。
“是,星河当年是老支书从山上捡回来的,老支书去世前把所有钱都给了周老太,老支书想……想星河去上学。”
至于结果如何有目共睹,原主当了峦家几十年免费劳动力。
大字不识一个还饱受磋磨。
峦星河摊手,意思很明显。
如果峦老头还想上演什么父子戏码,他不介意把以前的事翻出来好好追究一番。
与其说老支书捡来的原主,峦星河更相信是抱回来的。
卓新亮也有同样猜测,冷冷朝几人瞥了两眼,语气更加不善:“还有事?”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用惧怕眼前的任何人。
“我这就去……这就去拿文件。”
张有权忙道,扯着还不想离开的峦老头赶忙朝山下而去。
几人走得老远,峦星河都还能听到张有权教训峦老头不知死活的声音。
仲春的风已带了丝微热,车子渐渐驶入宁口市城区。
坐了好几个小时汽车的两个孩子浑身汗淋淋睡着了,峦叔公也靠在玻璃上昏昏欲睡。
三足趴在后备箱,歪了个脑袋耷拉在后背上,跟两个孩子头靠头睡得正香。
峦星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时望着车外风景。
他看风景,司机小贾也在偷偷打量他。
说是老团长的干儿子,还有两个孙女。
部队家属院里有不少传言,卓团长以前的老部下们都想瞧瞧这个干儿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步登天……说得就是这父女三人。
至于那个白发老头,小贾并不知是何人。
车子进城后还在一直往前,峦星河透过后视镜看了两眼后座三人,翘起唇角无声笑笑。
别人认为他是一步登天,峦星河只道自己是无心栽柳柳成荫。
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要跟卓新亮进城。
文件下达后半个月,宁口大学就派了车来接顾国洋夫妻,二人离开前就千叮咛万嘱咐峦星河一定要去城里找他们。
而那时大家才知,原来顾国洋竟然是宁口大学的校长。
卓新亮受到文件后却没忙着离开,又在山上住了三个月,一直等到刘师长的信回来,这才告诉峦星河跟他一起回城。
峦星河父女三人的户口从榆树村调到宁口市,以后就是城里人了。
而且卓新亮说什么都要认峦星河当干儿子,部队派车来接人时非把他们也捎上。
顾国洋夫妻听说峦星河要去宁口,连两个孩子读书的学校都已经找好。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在一栋三层花园洋房前停了下来。
早到一步的卓新亮站在门边,与一男一女交谈正欢。
“星河。”
女人抢先回头,气质翻天覆地改变的葛宁笑眯眯地快走两步,打开后座车门。
熟睡的峦丽丽被抱出。
顾国洋还是戴着峦星河送的那副眼镜,头发梳得很整齐,中山装外套口袋里还插着两只钢笔。
一看就是文化人打扮。
峦星河绕到另一边,把峦叔公扶出来。
“以后这就是我们家了!”葛新亮扬手一指,笑眯眯地冲所有人说道。
其中也包括了顾国洋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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