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简寻一脸消沉,敬宣侯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没让他费过心,如今第一次开口求他,敬宣侯不忍心让简寻失望而归。
他身上的鲜活气好像骤然退了个干净,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并非没有办法,只看你愿不愿意。”
峰回路转,简寻猛然抬头,一脸希冀地看向敬宣侯。
敬宣侯沉思片刻,开口问:“你可知道太子南巡一事?”
简寻闻言欣喜的情绪都退了几分,迟疑道:“略有耳闻。听说巡抚管大人已经进了江城?”
敬宣侯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管茂实此人,和传闻中的并不相同,恐怕这一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藏在后面的恐怕还有其他布置。”
简寻回忆了今夜在醉风楼的见闻,对自家叔父的判断持怀疑态度。
他面露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经历向敬宣侯和盘托出。
而除此之外,简寻也的确不想和皇室、和朝堂有任何瓜葛,从简家寞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过这样的决定。
敬宣侯提出的方法或许可行,却是踩在了简寻的底线上。
敬宣侯看他的神色,知道是他心结难消,劝慰道:“我知你不愿与天家有牵扯,不在乎功名利禄,但你若真想和醉风楼要人,太子将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能得到太子的帮助,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简寻攥紧了拳头,冷声说:“天家之人怎会看上我这种无名小卒,比起去讨好太子,我不如去南疆兵营。”
简寻一想到自己要在皇室面前伏低做小,就没由来一股子恶心的感觉,他也不觉得以自己的性子,能受到皇室赏识。
与其在太子身边谄媚,简寻更想上阵杀敌,至少如今在南疆掌权的当朝五皇子,是个只看军功不认人情的铁面阎王。
而当朝太子是嘉兴帝嫡出,众所周知的平庸,连敬宣侯都认可的平庸,说明太子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藏拙。
然而敬宣侯却摇了摇头,一脸笃定地说:“即便你一路受封成为我祖父那样的镇国大将军,也未必能让醉风楼松口放人。”
“而太子身边的心腹,除了巡抚管茂实,还有一位伴读,可在武将方面并无可用之人。到时我会联系傅大人,向太子举荐你。”
简寻知道自己的叔父就算足不出户,也能将大启的局势推测出十之八九。
当年五皇子被贬来南疆,所有人都觉得五皇子无缘皇位,可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年,五皇子就把握了南疆兵权,如日中天,如今也是皇位继承的有力竞争者。
敬宣侯甚至在五皇子还未抵达南疆之时,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是以简寻对敬宣侯的推算非常信服。
但信服归信服,该抗拒的还抗拒,简寻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敬宣侯看得出简寻心里纠结,他轻声说:“皇室……宁家,也未必所有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父亲当年的事,即便是我也想不出万全之策,何况是个本就不聪明的……”新帝。
这话说到末尾,他猛地停了下来,似乎陡然发觉自己的话有几分大逆不道。
但他面上也并无惶恐敬畏之色,仿佛如今的天家皇室也不是什么值得让他尊重的人。
若说对皇室的厌恶,敬宣侯本人比起简寻只多不少,但如今侯府的情况,没有办法再给简寻另一条路选择。
他压下心底那些骤然翻上来的情绪,询问道:“只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简寻咬牙切齿,不情不愿,但修云穿着喜服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频繁闪过,他说:“……去。”
*
宁修云哪里知道简寻那边已经把进度条推到谈婚论嫁了,他和简寻分别之后安稳睡下,却在第二天傍晚收到了沈三的噩耗。
桌边,宁修云把汤匙往碗里一扔,似笑非笑地抬头看沈三,问:“你说什么?”
沈三心里直打鼓,现实已经不允许他退缩了,他说:“最多三日,车队就要入江城,郡守傅大人似乎已经派人前去接应了。”
——南巡车队在某位裴姓伴读的要求下,最近几日加紧赶路,不日便要抵达江城。
宁修云的自由生活大概也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时间。
他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寒:“我怎么不知道,裴延已经成了护卫营的第二个主子?”
沈三倒吸一口凉气,抓紧时间为自己的下属开脱,争取把这口大锅打包扣到裴延头上:“是裴公子说自己突发急症,需要入城寻医问药,几次推脱,裴公子却执意要面见太子陈情,沈五害怕暴露,便立刻答应了。”
宁修云抬眼看他,嗤笑一声,说:“害怕暴露?怕不是已经暴露了。裴延这个人,你比我更清楚他有多聪明。”
裴延是太子伴读,算起来是车队里与太子关系最为亲近的人,而为了这份亲近,修云可是好好照顾了一下这位伴读。
“他身体倒是比管茂实强健得多,被毒病了半月有余就恢复如初了,还能这般折腾。”
沈三眼角一抽,心说这还是自己办事不利。
太子决定金蝉脱壳之后,为了防止事情过早暴露,直接嘱咐护卫营里习惯用毒的,把裴延毒倒了。
沈三当时刚刚走马上任,还没摸清楚太子的脾性,但早就知道裴延是太子的心腹,想着留个人情,就让领了任务的护卫下手轻点。
原本裴延得躺一个月,这一下手轻了,半个多月就能起来作妖了。
修云在沈三不自然的表情中看出了些许端倪,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责罚毫无意义,只会让沈三心怀芥蒂。
修云暂时还不想失去这个得力下属。
他用手敲了敲桌面,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反倒是沈三自己良心不安,战战兢兢地问:“属下是不是该安排一下回车队的事宜?还有萧公子那边,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摊牌?”
修云闻言疑惑地问:“摊牌?”
沈三愣了,迟疑道:“殿下不打算向萧公子表明身份?”然后在收到身边日后封个太子侧妃什么的?
虽说大启还没有男子封妃的先例,但太子完全可以开这个先河,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没有这个打算。”修云语气平淡地说,他不笑的时候,那双桃花眼显得分外薄情:“等到恢复身份,‘云公子’就不能再留在江城。”
沈三欲言又止,说:“殿下您何苦如此……萧公子也对您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这四个字听在宁修云耳朵里却有几分好笑。
他说:“人有七情六欲,谁又知道萧郎心里对我的那份在意是出自哪一关窍?因为床榻上的片刻欢愉?因为这张脸?还是真的因为我这个人?”
宁修云自然看得出来,他的萧郎很年轻,未经人事,甫一感受情爱之事,就被他故意用手段勾了过来。
仅仅一见钟情后的爱意,又会坚持到哪一天呢。
分泌的荷尔蒙会减少,热恋中的情绪会消退,即便是山盟海誓过的夫妻,那些喜爱也会在长久的相处中被消磨,最后走到相敬如宾的境地,又何况是他们这种仿佛踩着钢丝悬浮的爱情?
这份情愫来得太快,烧得太猛,让修云觉得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与其这样眼睁睁看着情爱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不如想办法让它走得慢一点。
他们总要分别的,在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更何况,他宁修云是半个身子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的人,从未想过要和谁长相厮守。
他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宁修云本想用这几天的时间感受在情网中沉浮的感觉,但现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自私又卑劣,至少在他身死之前,他要他的萧郎一直看着他,要这份感情始终燃烧,始终保持着最鲜活的模样。
无论手段有多下作和残忍。
沈三无脑吹捧道:“萧公子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以殿下的风姿,没有人能不拜服。”
宁修云被这句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阵恶寒之后,才说:“管巡抚放弃了我,又念及救命之恩,送我去管家樊城的庄子养病,如何?”
沈三在心里叹息一声,为萧公子感到遗憾,但嘴上还是说:“甚好。”
樊城与江城相距甚远,萧公子又在江城驻军营任职,若是不能下定决心远走,两人的确要长久分离,久而久之……
沈三忧虑道:“可若是太久不见,殿下就不怕萧公子移情别恋了吗?”
宁修云说:“那便由他去吧。”
宁修云答得轻巧,沈三无端听出了胸有成竹的感觉。
相思最是磨人心智,甚至能让原本浅淡的情愫愈发浓烈,以致念念不忘更难割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一月呢?一年呢?
沈三不信太子殿下不懂得这个道理。
可他即不愿和萧公子一刀两断,也不愿和萧公子成就姻缘,个中矛盾可见一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三觉得太子殿下如今认不清自己的心意。
沈三觉得这已经算是爱得浓烈,太子殿下却觉得这还不够。
但这话沈三不敢说,他只低头告罪,便开始收拾桌子上几乎未动的饭食。
宁修云想好了后续安排,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看着沈三将餐具收走,屋子里再度静了下来,静得让人心烦。
宁修云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的喜乐,似乎都系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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