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云的心情刚刚跌落到谷底,窗户边又响起了礼貌的轻叩声。
他略一挑眉,从桌边站起,走到窗前把窗棂打开。
简寻这次礼貌极了,没有硬闯,他踩着窗檐外的一小节砖瓦,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等他。
宁修云附身拥抱了他,侧头贴着简寻的肩膀,轻叹一声:“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简寻怔愣片刻,发觉修云似乎有些情绪低落,有种浅淡的无力感萦绕在他身上,让简寻整个人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他试探性地伸手轻抚着修云的脊背,这是他唯一想到的能表达安抚的动作。
“抱歉,是我来晚了。”
两人虽没有约定时间,但简寻也知道,这种时候自然要顺着修云的意,只管道歉就是了。
简寻踩在墙壁边上,身后就是悬空的三层楼宇距离,附近的几处房屋遮掩之下,很难被外人察觉。
他们两人像极了暗中偷情的野鸳鸯,相会的时间都要选最不惹人注意的,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总也无法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街上。
简寻想到前夜里和叔父的交谈,忍不住攥紧了手。
总有一天他会让修云飞出醉风楼这座囚笼,去看更自由的天地。
今夜是他为此准备的小惊喜。
修云享受着他的安抚,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却十分敏锐地问:“你有心事?”
简寻动作一顿,并不隐瞒,他问:“我想……带你去城郊看看,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你。”
“嗯。”修云轻轻应了一声好,什么也没问。
简寻松开他之后自己倒有些犹豫了,他说:“来回路上都匆忙,需要策马,你若是吃不消就……”
“我可以。”修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好。”简寻点头应声,双臂环住修云的腰,略一使力便将他从屋里捞了出来,倒真有几分采花大盗的样子。
简寻牵了马匹拴在了附近,他背着修云飞身下楼,两人趁着夜色策马出城。
江城的守军一如既往地好收买,看在简寻兵营主簿腰牌的份上,今夜守城门的小卒还大发慈悲地少收了些。
马车实在太慢,恐怕没办法短时间内走一个来回,简寻只能选择对宁修云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不太友好的方式。
简寻甚至在马鞍上加了一个软垫,生怕路上颠簸,让修云受不住。
宁修云坐在简寻身后,双手环住简寻的腰,好像把全身心都交付给了这个人。
他不问目的地,不问缘由,简寻说要带他走,他便同意了。
宁修云曾经在马术上也算颇有天赋,他病重之前常年健身,身材虽然不算健美,但也是很健康的类型,比这具身体走一步喘三喘的样子强多了。
除了后来因为遗传病缠绵病榻,宁修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身体这么虚过。
他怕自己提了独立策马,最后又坚持不到目的地,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宁修云暂时还丢不起这个脸。
好在带着他的人马术极佳,缰绳拉得极稳,也不知是马儿太过温驯还是策马的人技术太高,宁修云甚至没有剧烈颠簸得感觉,比坐马车的时候还舒服不少。
两人出了江城一路向南,很快到了一处庄子上。
这处庄子位于江城外南山脚下,面积颇大。
深夜里借着月色,修云勉强能看出庄子上有十几处房屋,边上有百亩良田,稻田里叶浪随着夜风荡出波纹,很快就要迎来丰收。
马匹在稻田前面停下,不远处正站着个脊背佝偻的老人,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见简寻带着人下马,这才将手里的油灯递给简寻,道:“公子,你要的东西都放在”
“谢谢姜叔。”简寻道了一声谢,一只手接过油灯,另一只手回身伸到了修云面前。
神情似乎还有些忐忑。
修云一挑眉,不晓得这人为什么仿若私奔的事都做得出来,一到这种时候又赧然起来。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简寻掌心,带着老茧的粗粝皮肤被缰绳摩擦得火热,让修云这种体寒的人一触碰到就觉得妥帖。
简寻攥紧他的手,带着他在田间穿梭,最终来到一处草场前。
长夜寂静,月亮与繁星依偎,照着旷野之中两道妄图抛却凡尘俗世的影子。
修云跟在这人身后,不太在意他要带自己去哪,鬼门关都走过一遭的人,哪里会计较那么多。
但等到看到这片草场,修云是真的有些惊讶了,他往前试探性地走了一步,脚下的土质明显十分硬挺,底下说不定还有南山蔓延下来的岩层,以这贫瘠的薄土,的确没法向旁边那样栽种粮食。
但简寻明显没有浪费这些东西。
草场边上有几排马厩,一眼望去一排阴影,看着像马,可有些又略显奇怪,可能是些其他走兽。
修云没有时间仔细观察,简寻就从草场边上取了一个包裹,牵着修云的手走到草坪中央。
简寻把罩着的麻布掀开,底下是一个宽大的纸篓,一团微弱的荧光散落出来。
——是一小群萤火虫。
星星点点的光亮从纸篓中四散而去,争先恐后地飞往天地之间,抬头一眼,满天繁星近在眼前,似乎伸手便能握在掌心。
就在这萤火之间,简寻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到修云手中,他语气郑重地说:“我家在江城有些祖产,除了城里的几家铺子,还有这处庄子,每年收成不错,虽比不上江城的勋贵,但也衣食无忧,这些是地契,现在交给你了。”
“……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这些。”修云欲要把递到面前的匣子推回去,却被简寻按住了手。
他声音有些低落,似乎藏着些难以启齿的惭愧。
真到了这个时候,简寻才深刻发觉,自己如今多么弱小无能,连和修云白日相见都做不到。
如今的他,怎么好意思开口向对方许诺,怎么好意思提起下聘的奢望。
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和话本子里骗了银钱要上京赶考的穷书生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整理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捧到了修云面前。
“但我想给……”
修云觉得有些好笑,他轻叹一声。
他怎会看不出,这人是起了私定终身、长相厮守的意,但不知是何原因,却不点明这事。
大启虽也有男子出嫁的先例,但宁修云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亲身经历的一天。
可既然对方不愿明说,宁修云也不问,全当没有那一回事。
他只觉得还好简寻遇上的是他,否则家底都要被别人骗光了还不自知。
宁修云从不在意身外之物,这些东西他不会收下,他也无法给出任何承诺,但至少今天,现在,此时此刻,这个人他不想放手。
他的萧郎,真可怜啊,遇上他这个自私的薄情鬼。
宁修云倒是没有想过,若非遇上的是他,简寻这个人或许一生都未必会沾染□□二字。
片刻后,修云无奈地问:“若是今日我不同意前来呢?”
这一切的布置岂不都要付之东流。
简寻说:“本就是我心血来潮……哪有逼着你跟着受苦的道理。”
修云深深地看着他,半响才吐出一句:“不苦。而且很甜。”
简寻迷茫着抬头,便觉得视线中的人好似凑近了些,接着唇上一阵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修云含住男人干涩的唇瓣,忍不住用牙尖撕扯了几下,男人却被他大胆的动作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嘶哑的声音没能成句,便被修云打断了。
“张嘴。”他轻声说着,生涩却强硬地将舌尖长驱直入,缠绵开始的一瞬间,两人都忍不住轻微战栗。
他们拥抱在一起,修云的手抓着简寻的肩,简寻宽大的手掌按在修云后脑,两人贴得更近了。
简寻学习能力很强,十几秒之后便反客为主。唇齿厮磨之下,呼吸带着热度,情丝在两人之间纠缠蔓延。
这是宁修云两辈子第一次和人亲吻,青涩而热切,他从未想过和人唇舌交缠也会是如此情动的事。
他甚至分不清两人吻了多长时间,总之等到分开的时候,简寻在他揶揄的目光下挪开了视线,这次却撑着没有放开他。
幕天席地,这里委实不是个适合亲密的地方,宁修云舔了舔牙尖,放弃了继续撩拨的心思。两人只是互相依偎着,任凭急促的心跳声在长夜里背着主人悄悄靠近,慢慢平复着呼吸。
“还有一事我要向你坦白。”简寻拥着他,颊侧贴在修云发间,闷声道。
宁修云餍足地应了一声:“嗯?”
他懒散得不想动,快要在简寻怀里化成一滩水,略想了想,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无非是一直隐藏到现在的真实身份,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就听对方缓缓说道:“我本姓简,单名一个寻字。”
简……寻?
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几乎瞬间就将宁修云关于原书的回忆勾了起来。
新隆二十一年,太子宁远死于南巡归朝途中,而刺杀他的人,便是未来君临天下的新朝帝王,简寻。
宁修云缓缓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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