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火车站时, 陆平洲爷仨走在一起,程程在前面蹦蹦跳跳,程蔓则扶着李春华跟在后面。
近距离观察下来, 程蔓发现李春华脚的问题比她想象中可能要严重一些,绝对不仅是年中摔了一跤那么简单。
说简单点, 伤筋动骨养一百天也能好得差不多, 年中摔一跤,半年过去怎么可能还行走不便?
李春华摔一跤受的伤,至少也得是骨折起步。
但这件事她和陆平洲一点都没有收到消息,他们一直以为李春华和陆父身体好好的。
不过从现在的结果去倒推半年前的事, 也不是完全没有奇怪的地方。
首先陆平洋去年补完课回昆城时,说过今年暑假来临江玩的事,但今年高考后他提都没提这件事。
高考刚结束那会, 程蔓打电话时问过陆平洋暑假要不要来临江玩,当时他也答应得好好的,但没几天就改变了主意,说在家附近找了个兼职, 来不了了。
其次陆平洋说来不了临江的那段时间,他们打电话到陆家时, 接电话的不是陆平洋就是家里保姆, 偶尔也有陆父, 且问道李春华在不在, 答案都是她出门了不在家。
因为他们每次打电话过去的时间都不会太晚, 那个时间点李春华会去别人家串门并不稀奇, 所以他们没有多想。
现在想想, 李春华可能就是那段时间出了事, 住进了医院。
只是想到李春华似乎不想多谈这件事, 程蔓就没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如常扶着她,说说笑笑地往外走。
因为三人都吃了中饭,且李春华和陆父年纪大了,两天火车坐下来身体疲惫,所以出火车站后他们没去其他地方,陆平洲开着车直接往家属院去。
出了火车站,吉普车很快开到江这边的主干道。
行驶过程中,程蔓一直在为李春华夫妻介绍外面是哪里,再说一说附近有什么景点,或者美食店铺。
而李春华和陆父听着她的介绍,边应和边往外看着。
突然,陆父咦了声,指着路边一栋房子问:“那是不是小程你开的辅导班?”
程蔓顺着陆父指的方向看过,路边果然有栋房子上挂着启明星辅导的招牌,程蔓笑着说道:“对,这是今年新开的分机构。”
“看着规模挺大。”
“这家规模是比较大,里面有二十多间教室。”
陆父问道:“二十多间教室有多少学生?”
“两千左右。”
李春华惊讶道:“两千?那不是比一般学校人都多?”
“两千的数据其实没那么准确,我是按照课程人数估的,但是辅导班开有九个科目的课程,肯定有学生报多个课程,所以实际人数没有那么多。”程蔓解释完又道,“不过规模不大的学校,学生人数跟辅导班估计是差不多。”
“很厉害了。”李春华好奇问,“你开了多少家这样规模的辅导班?”
“我们辅导班在省内外一共开了四十五家辅导班,有二十五间教室以上的只有三四家,二十到二十五间教师的有三十多家。”
李春华夫妻听后,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些许惊讶。
他们一直都知道程蔓很厉害,做生意有一套,也知道她辅导班开得很好,否则他们去年也不会把陆平洋送来临江补课
但他们没想到程蔓生意已经做得这么大,辅导班数量竟然已经增加到了四十多家。
陆平洲从后视镜里看到父亲和继母的表情,王婆卖瓜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八月份那会《经济日报》都来采访过蔓蔓,用了很长的版面来写蔓蔓的辅导班。”
在外人面前,程蔓怎么吹牛都不会害臊,可到了自家人面前总觉得不好意思,闻言摆手道:“你们别听他吹牛,那篇报道写的其实是整个行业的发展,我们辅导班占据的篇幅不长。”
“好几百字怎么不长?”陆平洲不赞同地说,“而且那篇报道里很多数据都是来源于你们辅导班不是吗?”
陆父和李春华都很赞同陆平洲的观点,连着夸了程蔓好几句,又问当时的报道有没有留下来。
陆平洲一听便道:“有,回去我找出来给你们看。”
……
虽然今天是工作日,但因为孩子们都放了寒假,所以家属院里挺热闹。
陆平洲开车进去时,正碰到一群小孩在路上放炮,赶忙慢下车速,打开车窗让他们去旁边玩。等这群小孩散开后,他也没把车速提上来,驾驶着吉普车龟速前行。
家属院地方小,哪怕是龟速,三分钟后他们也到家了。
停好车,陆平洋兄弟俩下车后先去后面拿行李,程蔓则扶着李春华慢悠悠地走进院子。
院子是用砖瓦围起来的,高度差不多到腰,里面并不算很大,但只贴着围墙种了一圈花草,没有其他杂物,所以看着挺宽敞。
李春华看看院子,又抬头看看两层高的小楼,说道:“你们家这房子看着不错,盖起来应该没多少年吧?”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十几年应该有,部队每年都会安排人来维修,换砖换瓦,所以看着可能比较新。”
说话间,两人率先进了屋子。
进屋正好正好碰到王芳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两人,王芳脸上堆起笑容:“婶子过来了?”
程蔓介绍道:“这是王芳,她在我们家做了很多年。”
李春华点点头,又向王芳伸出手问好,后者忙抬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握住李春华的手笑着说道:“婶子您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杯茶。”
说完不等李春华回答,王芳就去了客厅,打开斗柜从里面拿出茶叶罐,再征询程蔓的意见,拿出一套茶具,手脚麻利地开始泡茶。
等陆平洲父子三人进屋,王芳直接拿着托盘,端了六杯茶水过来放到茶几上。
因为茶水比较烫,几人没有立刻喝,程蔓见了便起身去把上午剥开没吃完的柚子又端了出来,另外还拿了一盘橘子花生说道:“这柚子是上午客人过来没有吃完的,大家不要嫌弃。”
“怎么会。”李春华边说,边拿起一瓣柚子吃了起来。
陆父也一样,只边剥柚子皮边随口问:“你们家上午来客人了?”
“有个战友的儿子过来。”陆平洲回答道。
如果陆平洲说的是战友过来,陆父可能不会觉得奇怪,但听说是战友的儿子,便随口问了句对方来干什么。
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陆平洲没想过隐瞒,三言两语把情况给说了。
陆父听后,没有责怪陆平洲借钱那么多钱给朋友,因为他自己也没少接济战友部下。
而且因为他是战争时代过来的,建国后也没少带队剿匪,认识的受伤甚至丢掉性命的战友只会比陆平洲多,需要接济的人也只会更多。
也就是近十年,他那些战友部下的下一辈已经长大成人,这笔支出才渐渐缩减至零。
陆父没忍住感慨道:“他们兄妹几个品性不错,以后肯定能成才。”
陆父借钱给战友时,没有想过让对方还钱,他相信陆平洲也是一样的。
这种情况下,陆平洲的战友能记下这笔账,在生命尽头告诉儿女要还债,可见是个老实人。他的儿女在父亲去世后,能通过劳动,照着父亲留下的账本一笔笔还清债务,也很能看得出人品。
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接济过的那些战友,本人乃至子女能在后来还钱给他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当然,他这么想不是在埋怨战友不还钱,他借钱给战友或者战友亲属,只是不忍心看着对方在为国家安定失去健康或者生命后,生活再次陷入困顿,借出去的钱他也没想过再要回来。
而且他知道,很多人不还钱不是因为不想还,而是确实没这个能力偿还。虽然改开后下海富起来的人很多,但更多人,尤其是农村人,生活依然贫困。
聊完还钱的事,陆平洲上楼去把《经济日报》给找了出来。
启明星辅导上过的报纸,他们家里也都有一份留底,但家里的不是程蔓买的,而是陆平洲特意准备的,以便家里来了客人,炫耀的时候一时找不到证据。
嗯,没错,过去半年里来他们家做客的人,只要来的时候陆平洲在家,就都听他炫耀过,并观摩过《经济日报》。
刚开始程蔓还有点不好意思,可炫耀的次数多了,她早已见怪不怪、但这是在外人面前,在陆父和李春华面前,程蔓还是很不好意思的,陆平洲炫耀的时候她几乎全程捂脸,后来更是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好了好了,爸和李姨坐了两天火车肯定累了,让他们回房间休息一会吧。”
陆平洲闻言看了下两位老人,收起报纸道:“行,那您跟李姨先回房间休息,有话咱们晚点再聊?”
其实陆父精神头还行,他年纪虽大,却经常锻炼,他们来临江买的又是软卧票,这两天休息得还行,并不疲惫。
李春华却不然,她虽然比陆父年轻了快二十岁,但身体真不一定比他好。尤其年中摔断腿动过手术,身体大不如前。
两天火车坐下来,她确实全身不得劲。
陆父看出了妻子的疲惫,便没有拒绝儿子儿媳的话,起身说道:“那我们回房间休息会。”
程蔓连忙嗯了声,并起身领两人去房间。
给他们准备的房间正是去年暑假,陆平洋住的那一间,虽然收拾房间时程蔓不知道李春华腿脚不便,但他们是长辈,而且年纪大一些,肯定要把好的房间留给他们。
至于陆平洋,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睡哪里都行。
书房里的虽然是行军装,但并没有那么窄,长度也够,他睡着不会太憋屈。
陆平洋并不挑剔这些,他已经在军校读了一学期,宿舍里的床是木板的,躺上去帮帮硬,时间长了他都能习惯,何况行军床比那床还软和一些。
放好行李,陆平洋对带他来房间的程蔓道了声谢。
程蔓嗯了声,又道:“跟去年一样,你来了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别客气,缺了什么跟我或者王姐说,我们来准备。”
陆平洋笑着应下,说道:“那我收拾收拾?”
程蔓点头,却没有离开书房。
拉开行李袋链子的陆平洋顿住,虽然他是个男的,穿着裤衩出去溜达都没人看,但当着嫂子的面,他确实有点担心拿衣服时带出内裤。
见程蔓不走,只好停下动作抬头问:“嫂子你还有事吗?”
程蔓也没藏着掖着,回答说道:“是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看你妈走路腿脚不便,是怎么回事?”
陆平洋没想到她要问的是这个问题,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你们刚才不是问过我妈了吗?”
“是问了,但你想想你妈的回答,摔的,问题不大…………”程蔓说道,“都过去半年了,你妈走路还不自然,你觉得我跟你哥能信这话?”
陆平洋当然知道他们不会信,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程蔓继续说道:“你妈虽然不是平洲的亲妈,但她对你哥的好,他都记在了心里,我也一样,我们都很关心她的身体。这件事我们不知道就算了,可知道她出了事,你们却不肯告诉我们原因,你觉得我们心里能好受?”
陆平洋舔舔嘴唇说:“爸妈不让我告诉你们,也是怕你们担心。”
“如果你妈是刚出事,我和你大哥肯定会担心,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你妈都好了,我们再担心业有限。”程蔓说着顿了顿,过了会才轻声道,“事实上,你现在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反而能放心,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不知道你妈的真实身体情况,我们才会更担心。”
陆平洋被说服了,叹了口气道:“我妈年中的时候确实摔了一跤,送到医院说是右腿小腿骨折,就动了个手术。”
程蔓心想果然,她就觉得半年过去李春华走路还不自然,肯定最轻都是骨折,又问道:“手术结果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但我妈年纪大了嘛,骨头接好后走路总觉得右腿使不上力,所以走起来没有以前自然。”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后遗症吗?”
“阴雨天的时候骨头缝会疼,除了这两个…………”陆平洋想了想说,“应该没有别的了。”
骨折后有这些后遗症是难免的,虽然难熬,但至少不影响健康寿命,程蔓思索着问:“你妈怎么会突然摔跤?还摔得这么严重?”
陆平洋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只道:“就是不小心摔的。”
“你妈可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程蔓拆穿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事?”
陆平洋沉默下来,像是陷入了纠结中。
程蔓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陆平洲上来问她怎么还没下去。
“问平洋一些事。”程蔓瞥向陆平洋,见他神色不算反对,便三言两语说了李春华的身体情况。
陆平洲眉毛渐渐拢起,再得知陆平洋不肯说出李春华摔倒的原因,问道:“是不是你外婆家来人了。”
陆平洋反射性抬头看向大哥,见他神情笃定,嘴唇微动道:“是。”
“谁来了?你妈是他们推的?”
陆平洋见他都猜出来了,不再隐瞒说道:“都来了,是我外婆推的。”
程蔓闻言一脸意外,她跟陆平洲结婚十年,去云省过年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因为一直没见过李春华娘家的人,所以并不清楚那边的事。
但听着兄弟俩的对话,李春华和娘家人关系显然不怎么和睦,否则亲妈怎么会把女儿推得这么狠。
陆平洲则并不意外,虽然李春华跟他爸结婚时他已经上军校,也很少回家,但很多事他总归知道得比别人多一些。
在嫁给他爸之前,李春华陆续订过三门亲事,第一门亲事持续时间最长,本来都要结婚了,但北方邻国爆发战争,男方就上了战场,再也没回来。
第二门亲事定的是一个病秧子,她父母看对方给的彩礼高才同意的,结果人还没嫁过去,病秧子就一命呜呼了。
这两门亲事过后,李春华名声就有点不太好,虽然大家不敢明面上传扬封建迷信,但背地里都说她克夫。
但也有觉得不能怪李春华的,毕竟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她的第二个未婚夫更不用说,本身就是病秧子,定不定亲都是要死的人。
只能说李家人太黑心,明知道对方命不久矣还要把闺女嫁过去。
所以隔了没两年,李春华定了第三门亲事。
这次定的男人身体还行,就是脑子有点问题,说得再难听点,这人就是个傻子。所以虽然给的彩礼高,但稍微疼闺女的人家都舍不得把闺女嫁过去,无可奈何下,他们才找到李家。
李家人见钱眼开,看在彩礼的份上,李春华父母根本没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亲事定下后,人人都觉得李春华这辈子算是完了,但依然是还没结婚,男方就落水死了。
后来查出来男方是被村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踹进池塘的,因为他们想看看傻子落水后会不会呼救,但他呼救了,他们却没有去喊人救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淹死了。
虽然傻子的死亡原因跟李春华无关,但这次后李春华克夫的名声算是彻底砸实了,打那以后,没人再敢上门说亲。
直到李春华二十七八,这些事渐渐淡了,才又有人来提亲。
这次提亲的男人身体非常健壮,所以他不相信自己会被克死。但他不怕,李春华却很担心,因为这男人有暴力倾向,前面两个媳妇都是被打得受不了自杀的。
李春华从小性格软和,要不然也不至于被父母定下那几桩亲事,但也正是那几桩亲事,让她知道了父母根本不在意她。
只是她一个未婚女孩,既没法离家出走,也没办法跟家里闹翻,因为出去了未必比待在家里更好过。正好她名声不好,没人敢来说亲,才得过且过。
但那个家暴男一来提亲,李春华就知道要糟,以她父母的心狠程度,绝对会为了彩礼同意婚事。
好在她平时为人不错,上山摘菌子时救过一个驻地的军嫂,对方知道她的情况,就提出把她介绍给陆父。
虽然陆父也是二婚带娃,还比她大了近二十岁,但他级别高,嫁给她还能享福,不至于像嫁给家暴男那样丢命。
所以李春华毫不犹豫答应了相亲,倒是陆父觉得她年纪太小,刚开始不太同意。
李春华得知后都要放弃了,但她一回到家,就被告知父母同意了亲事,定好了日子,她心一横准备赌一把,就又去找了介绍人。
介绍人看她可怜,而且陆父给出的理由明显对她不反感,就去他面前说了李春华的情况,并顺势定下了第二次见面。
也是这次见面,两人正式说定了亲事。
有了陆父这个司令女婿,李春华父母哪还能看得上家暴男,于是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虽然不用嫁给家暴男,但因为这些事,李春华待家里人不太亲近,刚开始还顾忌着名声,他们每次过来都好好招待,只是不让他们多占便宜。
但李家人惯会得寸进尺,又是想要钱,又是想让陆父给安排工作,李春华不答应,两边矛盾也就越来越大。
到程蔓和陆平洲结婚时,李春华和娘家人已经闹掰,不许他们上门,自己逢年过节也不愿意回去探望。
所以陆平洲听后问道:“他们过来干什么?”
陆平洋面露嫌恶:“我有个表哥惹事被抓了进去,他们想找爸托关系把人弄出来。”
陆平洲跟李春华相处虽然不多,但对她还算了解,问道:“你妈不同意,他们吵起来了?”
“嗯……”陆平洋点头,“争吵过程中,我妈要让他们走,我外婆一生气,就推了一下我妈,他们正好站在门口,出去有几级楼梯,我妈被推下楼梯,腿就骨折了。”
“后面是怎么处理的?”
陆平洋叹气:“能怎么处理,老太太都七十多了,总不能把她送进监狱吧,不过我妈说了,以后再不让他们进门,那个惹事的表哥爸也没管,听说判了二十多年。”
说到表哥判了二十多年,陆平洋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可惜,表情甚至有些痛快,说完突然想起来:“爸妈怕你们担心,本来不让我跟你们说这些事的,到他们面前你们能不能别提这些?”
李春华不想跟陆平洲夫妻说这些事,倒也不全是因为怕他们担心,也有部分原因是觉得这事说出来后伤颜面。
程蔓和陆平洲都是聪明人,自然能想明白其中原因,便一口答应下来:“行。”
作者有话说:
二更合一,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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