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傅旻不断在反思自己:该死该死,真的该死。


    怎么就忍不住答应了呢?自己跟右相的关系本来就够剑拔弩张了,最后底线便是两人都遵守规则,不会越俎代庖。大事、要事上吵得再凶还能说是为国为民......


    但现在算是怎么回事?代人家组风纪队伍,代人家监察河道百官,到最后没准还要动人家的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啊傅子怀”,傅旻叹了口气,这事儿闹的,怕是到哪儿去诉说都也不会占理。


    但已没了反悔余地:齐苍早跟左穹碰了头,准备随时听他差遣保护天子使臣了。


    傅旻唉声叹气到了文渊阁,当下召集心腹简单开了个小会: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挑便只能挑自己的心腹。


    “丑话说在前头,此去日子不会舒坦,巴望着一路住官驿上房,香车宝马、大鱼大肉的就可以现在请辞了,”傅旻道,“都清楚了?”


    他自己的人,心里有数,不论寒门高门,都是有韧劲、吃得了苦的,自然是没人请辞。


    果真底下寂静一片,傅旻顿了顿,接着说:“你们万万记得,这次去虽是查风纪,但一切的一切都以自身安全为重,我会派人跟着护你们周全,你们自己也要提高警惕,万勿大意。若办了人、立了功,那再好不过,若无甚收获,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就是。”


    “是,相爷。”


    “行了,预计不日就要启程,今儿也不用当值了,直接回家收拾行李罢,出去的名头都在这,”傅旻点点桌子上各人面前的荷包,“领下去,就照这个对家人说。”


    送走了这一批,还有另一批已经找心腹去通知,行程早在书房就确定了,傅九他们会去安排。


    文渊阁内去的人虽不多,但扛不住阁内事情多,免不了重新统筹分工,再处理一下手头的折子,不知不觉天已然擦黑。


    傅旻落了锁,垂着头往春和斋走。公事都从脑子里头去了,白日的那些愧疚和懊悔就重新泛上了心头。


    他做事,后悔的时候很少,但这次他真的觉得自己冲动了。


    傅府是他绝对的地盘,家丁府卫都是仅差于左穹、齐苍的好手,那边的安全问题无需他太过担心。


    但是他身边现在多了一个明月奴,二人关系在他触动了旁人利益之时,将会成为直指明月奴的一把利剑。


    傅旻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明月奴,在皇宫这吃人的地方,又还是外宫城,他想都不敢想......


    但他连句对不起都不能说,完全保密的行动,怎么可以说呢?


    还是说,要这样解释?


    ——因为小皇帝长得与你太像了,我见他难过也跟着心疼,嘴一瓢,便应下了。


    那他今日可以因为一个长得像而突破做事原则,明日是否会因为另一个长得像而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即便他说不会,那明月可会信?


    “渣男啊傅子怀,你可真是个渣男,”傅旻忍不住抨击自己。


    一路上思绪飘飞不觉时间匆匆,抬头看却已到了春和斋,步子还未踏进,便听着琵琶声越墙而来。


    傅旻步子又快几步,进了月亮门,见月色融融一片里,风灯光晕飘摇一片下,他的明月奴坐了个红漆小杌,正凝神弹奏。


    这曲子他刚好知道,是一曲《皂罗袍》。


    不知是否是月色误人,本是个清丽欢畅的曲子,此情此景之下竟觉有丝哀怨。


    今日真是早也《牡丹亭》、晚也《牡丹亭》,一样的剧目,情绪却似迥然。


    陆望安全神贯注地拨弦,并未察觉傅旻回来。


    实际上,他在此处已经坐了许久。今日在御书房里,二人的交谈、动作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作为陆望安,他彼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师哥的松动,知道他为自己而牺牲了原则底线。


    当时当下,自然是欣喜不已。


    但换下龙袍,进了春和斋做回明月奴,易地而处便又得另一份完全相反的心境——


    师哥为什么这么多年从不逾矩,却在今日点了头?


    彼时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怜惜,这怜惜来源何处?是因为陆望安与明月奴相像的脸?还是因为多年相对的君臣情谊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然变了味?


    明月奴,陆望安......


    陆望安心里乱得很,他不知道该不该让明月奴吃这道飞醋,也不知道该如何让明月奴与陆望安达成和解。


    “明月——”他听见傅旻唤他。


    琵琶声戛然而止。


    “心里不舒坦吗?”傅旻蹲身下来,仰着头问。


    陆望安摇头——刚才想的那些,又如何好对人言?


    “不想说,便不说了,”傅旻捏着陆望安手心,“我不强迫你,但你要找到自己派遣的法子,千万不能憋着,莫再憋坏了。”


    陆望安心里热乎乎的,比划说知道了。


    “还说没有不舒坦,”傅旻笑了,“自己都承认了。”


    陆望安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了言语的圈套里,不由微愠,撅起了嘴。


    “不惹你了,但方才所说你还是要记住,”傅旻大笑,拉陆望安起身一道往屋内走,“晚上可用了?”


    陆望安比划说用得不多。


    “今日事忙,我还没来得及用,”傅旻脱下外袍,准备往厨房走,“我准备简单煮碗面,你再吃点儿?”


    陆望安点头。


    “成,再给你煮几只虾子进去,”傅旻道。


    陆望安低着头,一步不离地跟着傅旻走。


    傅旻骤然顿脚,陆望安就结结实实撞到了他背上。


    陆望安的脸贴在人后背上,感受到人身体的震动,那是傅旻在笑,紧接着他就被人抱住,“要记得看路。”


    陆望安这次连头都不点了,偏头看向一边。


    傅旻拉着他,安置在了上风口熏不到的地方,利落的备菜、下面,很快便出了锅。


    二人对坐吃好,傅旻收拾完饭桌便要去洗漱,“今儿太乏了,要早点歇。”


    他为何疲乏,陆望安作为上司当然是清楚的,不单清楚,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到有点对师哥不起,劳他担了自己太多事,便没二话,一道跟着傅旻洗漱上了床。


    傅旻连床脚的一盏小灯都熄了,陆望安知道他是真的乏了,想睡了。


    ——师哥在那事儿上极其注意他的反应,顾及他口不能言,总要亮一盏灯看他状态的。


    身侧躺着的身体高大、温暖、干燥,陆望安枕着傅旻的胳膊,头埋在他颈窝里,闻着人身上干净的皂角与檀木的清香,越躺越没有睡意。


    摸摸索索,手就问候上了小子怀。


    傅旻片刻后才开口,声音已哑了许多,“明月......”


    陆望安当时就想,幸亏是口不能言,便是能言,我也是断说不出来“想要”这句的。


    很奇怪的反应,经昨日一役,他的身体仿佛被动了什么机关,青天白日里也总会想到这档子事儿。


    如今入了夜,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是被无线放大。


    他如此浓烈地感觉到了自己需要。


    所以,他伸出了求援的手......


    傅旻感觉到他手里盘起来没完,又是憋得难受,又是觉得好笑,低头贴着陆望安的额头问:“这样喜欢,给你寻两个核桃盘着玩可好?”


    热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陆望安又一阵迷糊,却不耽误他手上轻轻用力掐了一把。


    傅旻半真半假地轻呼出声,“祖宗,这可不能乱掐......”


    陆望安索性松了手背过身去。


    ——这人真是讨厌,一边说着乏了一边嘴上说个不停,明明都已经……都已经那样了,还一点动作都没有,白白在这吊着人。


    “就来,就来,”傅旻掰过他脸亲了一口,然后麻利地起身找出了火折子,又点上了床脚那只小灯。


    “朝中的公事要做,家里的公粮也要交,”傅旻欺身上去,“我懂事的,放心。”


    陆望安听他这样讲,反而严严实实搂住了自己的衣襟。


    傅旻撑手在陆望安的脸前,从上往下地看他,外侧投来一片微光,给陆望安忽闪忽闪的长睫毛都镀了一层浅金,又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看得傅旻心旌摇曳。


    “是我求你的,”傅旻轻声道,“祖宗,求你了。”


    这还差不多......陆望安高兴了,太字模样伸展开了手脚。


    不得不说,傅旻学习能力实在是强,理论知识打底,实践表现一次强过一次,颇有些渐入佳境的感觉。


    他看见明月奴眼神已开始发懵,泪水不受控制地滑开两行,一直到了耳旁,脖颈高高挺起,像春日来临时,湖里仰颈的美丽天鹅。


    他看得入了迷,忍不住俯身亲吻陆望安的喉结。


    此一霎正抵巅峰,陆望安彻底脱力,呜呜地哭了起来。


    傅旻抱他在怀里拍,用湿布帕子为他净面、洁身。


    灯又再熄,傅旻拉着陆望安的手,“我会同圣上禀报一声,近期在春和斋加派些人手护你周全。若见着人多,你莫要怕。”


    陆望安是想回应一下的,但他实在困倦,缩在傅旻怀里打盹,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


    傅旻拍了拍怀里的人,在暗夜里无声叹气,“放心,我定然会尽全力保护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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