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一脚踩进水草堆里。


    柔软的水草包裹脚踝,将他纤细的小腿缠得死死的。


    即使长到接近四五米高,多吉依旧只是一个8岁孩子,发现自己被困在水里后立刻就慌了。


    他一松手,芦苇杆顺着水流飘走,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咕噜噜…救命….”


    黢黑夜色里,无人能帮他。


    被困在水里的多吉呼吸艰难,大口大口冰冷的潭水涌进嘴里,肺里。


    他的脸色憋得铁青发红,用尽全力看向缠绕在脚踝的水草,却因为距离太远只看到一坨黑….


    他又抬头看向水面。


    他的脑袋距离水面不过五六厘米远,只要再窜一个头,就能呼吸了,没有任何时刻要比现在,多吉希望自己的长高速度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分钟长高一厘米完全不够,长高十厘米吧,求求了。多吉心里不断向神祈求。


    可惜,他的生长速度还是跟不上死亡速度,就这样,多吉以一个被水草缠绕的姿态困在原地。他的尸体距离离开禁地的缺口,不过四五米远。


    而他能在天亮后被发现,是因为…死后的多吉仍在长高。


    数个搜查喇嘛深入潭水,却没发现多吉的踪影,就在大家放弃搜寻,默认多吉已死的时候,某个喇嘛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动静悄悄冒出来…


    他猛地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泡得肿大、死不瞑目的脑袋,在水面上漂浮。


    喇嘛愣了一下,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找了那么久才看到这颗显眼的脑袋,但还是唤人前来。


    “找到多吉了!”


    他喊完后,转回头,多吉的脑袋变得更高了。


    原本下巴还在水平面若隐若现,现在整条脖子都露出水面,太瘆人了…喇嘛不自觉发出惊叫,聚集到此处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顷傅和弥什也摇着一叶小舟驶到多吉身边。


    这段时间里,多吉还在不断长高——正应了他死前的愿望,长高的速度快点,再快点。


    最瘆人的反而不是他的身高,而是他脸上分明是一副淹死之人的死相,身体却正儿八经站着,就好像一个正常人站在水里凝视着大家。


    弥什透过水面往下看,隐隐约约的水流中,两条修长白皙的腿显得格外明显。


    即使死了,多吉的双腿依旧能吸收多吉尸体的养分,扎根在水里继续生长,不会停止。


    就好像现代的人体巨木一样。


    弥什看到熟悉的年轻喇嘛坐在另一条船上,凝视着潭水满脸忧愁,她赶紧将小舟摇到那里,问:“可以安葬多吉吗?”


    总不能将他放在这里,任其随意长高吧?


    年轻喇嘛摇摇头,说:“我们下水看过了,多吉的脚趾跟水草缠绕在一起,好像长到地里去了,就算砍断多吉的双腿也无济于事,大喇嘛法师的意思是,希望能留多吉一个全尸。”


    怎么说,多吉也是转世尊者


    预备役,不能让他死后身首异处啊。


    弥什也没见过有哪个佛教会同意分尸信徒,于是她抿了抿嘴,没再继续恳求此事了。


    她让顷傅将小船摇到岸上。


    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快上岸的时候,顷傅才说了第一句话:“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是他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他能站在水面芦苇上不下坠,便下意识认为多吉也不会畏惧水草,没有想过提醒他,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顷傅脸上是明显的懊恼。


    难得看到顷傅会说对不起,弥什都感觉自己耳边传来嗤笑声——真正的狠人连自己都笑。


    她摇摇头:“昨天那种情况,就算不下水,也会在禁地被弄死…”


    只要多吉的父母在这里,他难逃变成怪物的命运,归根结底都是多吉父母的错!


    刚说到父母,这片因为死人而寂静沉重的潭边忽然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弥什转头看过去,就看到浑身缠满绷带的多吉父母趴在湖边,冲着多吉的方向痛哭。


    此时的多吉,已经长出水面一人高了。


    从岸边看过去,就好像多吉站在水面上,对岸上的父母招手。


    “多吉你怎么那么狠心,抛下我们不管?”这对父母痛哭得很揪心,脸上绷带都变成粉红色了,可想而知里头黏腻的泪水沾湿伤口,泪水夹杂着血液肆意横流。


    这是真正的血泪。


    可弥什看不下这两人装作模样的表演了。


    她丢开顷傅,朝那两人走过去,当着几个喇嘛的面揪住他们的衣领,质问道:“多吉会有今天,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对他抱有转生佛的欲望,对他使用了秘术,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两人好像失了魂一样,任由弥什摇晃也不还手。


    就像两具失去灵魂的人偶一样。


    年轻喇嘛冲上来,安抚弥什:“你冷静一点,大家都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是吗?可我看他们一直在逼多吉往死路走,从断腿拉腿,树枝秘术,逃跑围困,驱逐进水,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放自己的亲生儿子一马…”


    弥什觉得很痛心。


    四天前,多吉还是一个可爱的8岁孩子。四天后,它变成了一具人体巨木。


    不知道是弥什的指责点醒了两人,还是什么原因,他们忽然浑身颤抖,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嘴里语意不明地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会死的!”


    “多吉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弥什闻言立刻停了下来,犀利实现看向两人:“你说的他们,是谁?”


    两人却没回答弥什的话,准确来说,自从多吉确认死亡后,他们就像神经失常了一样失魂,他们忽然抬腿走进湖里,不顾一切的冲刺神态像极了昨夜闯火场的样子。


    喇嘛连忙拉住两人,年轻喇嘛质问:“你们在干什么?请你们冷静一些。”


    “多吉死了,我们也活不了了,求求喇嘛们留我们一个全尸吧。”


    从刚刚开始,两人好像在忌讳着什么,不断左顾右盼。


    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爆发出无限的力气,甩开拉着他们的喇嘛——此时大部分人都在湖心,岸上除了弥什、顷傅、年轻喇嘛外只有两三个不方便下水的老喇嘛,就几个残留的老兵小子,根本拦不住两个一心去死的成年人。


    弥什不想救这两人,但她想知道,他们嘴里的“他们”,到底是谁?


    为什么多吉死了,“他们”就会弄死多吉的爸妈,连一个全尸都不留。至少从只言片语能看出,“他们”必定是非常强大,不能反抗的存在….


    弥什的脑子飞快转动。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从始至终,有问题的都不是父母们,而是站在父母身后的…“他们”?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顷傅养父母要费劲把顷傅埋进雪里再挖出来;多吉父母虐待自己的儿子,却又肯为了他冲进火场里救人….


    这些相互矛盾的地方,都是在提醒弥什,“父母”结论并不是最后的终点。


    想通这点后,弥什抬脚就要往水里走,首先得把这两人捞起来,严刑拷打。


    刚迈一步,她忽然发现不对劲…她被定在水里了!!


    弥什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只巨大的手压着,动弹不得,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或着急或忧愁,上前拉住寻死的两人又被推开。


    顷傅见势不对,跑去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留在此处的年轻喇嘛是唯一的希望,他身体都被冰冷的河水打湿了,整个人显得青涩且落魄。


    但一个人想要寻死的时候,连膝盖高的浅水都可以淹死,弥什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到潭水深处,面对儿子招手的方向,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随后躺在水里。


    深潭是活水,内里的暗流比想象中湍急,等年轻喇嘛淌着水走到那处时,已经捞不出人来了。


    他有些慌乱地摸着水底,呼喊着多吉父母的名字,喊的是:“喜格夫妇!”


    “你们别冲动,喜格家符合标准的孩子还有很多,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喜格…


    弥什终于知道多吉姓什么了。


    而且她也知道了,喜格家符合标准的孩子,和多吉父母逼死多吉的事情有关。


    这样想着的弥什忽然腾空而起。


    她的动静引起水里年轻喇嘛的注意。


    他的目光朝岸上看过来,看到弥什腾空而起的时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唇不住颤抖,低声嗫嚅道:“你——”


    “我喊了人过来…”


    顷傅终于回来了,声音从弥什身后传来,话还没说完就被摔倒的声音打断了。


    空气中嘟囔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竟然真的是神仙…”


    可惜弥什看不到顷傅的表情,不然一定很有意


    思。就这样,弥什在顷傅和年轻喇嘛的注视下,缓缓向空中飘起来,然后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青天里。


    临结束旅程前,弥什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


    可恶,又被我装到了。


    …


    弥什猛地睁开眼睛。


    咋回到现代,便迫不及待想把信息共享出去,结果刚起身,她忽然发现她的左手牵着三岛,右手牵着顷傅,三人就这么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一个晚上。


    不远处的地上还有顷傅的养母,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他们三人。


    …好变态的剧情。


    不知情的人走进这个房间,都要怀疑一下在上演什么限制级n.p片剧情。


    如果这时候再来一个人,那就是神作了。弥什刚这样想着,房间门外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与之一并响起的还有顷傅养父装腔作势的声音。


    “弥什吗,方便让我进来一下吗?”


    弥什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状态的两人,还有死透了的养母,大喊:“不方便!”


    房门外的人哼笑一声,好像在嘲笑弥什不自量力。


    他也没有管弥什不允许他进门的话,二话不说用力扭动着门把手,发出咔嚓咔嚓的粗暴声音。


    养父昨晚杀小强的时候,看到了弥什的脸,他也就不装了,拍着房门让弥什滚出来。


    好在昨天打死养母后,弥什三人加固了房门,没那么轻易被拍掉。养父用力拍击房门很久,也只是把房门上的灰尘拍下来,除此之外毫无威胁。


    弥什假装听不到声响,保持沉默坐在床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假如养父敢破门而入,她也不介意动手,给他一些小小的教训。


    然而弥什没等到养父破门而入。


    门外沉寂了一段时间,估计是对方发现打不开房门于是放弃了,弥什留了一个心眼没有靠近。


    下一秒,一个斧头扎破木门。


    锋利的刀面从本应该是弥什脖子的高度,横着划了一刀。


    斧头收回木门后,在木门留下一横贯的缺口,清冷的室外光从缝里塞进来,投射到房间里。门外的人阴阳怪气地自嘲了一声,说:“真倒霉。”


    “怎么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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