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桢大脑一片空白,怔在了秦忘机怀里。
她抱他抱得那样紧,因为哭泣,身子在微微战栗。衣衫湿透了,上面的水被挤出来,灌进他的鼻子里,他好似溺水一般窒闷。
但他却任由她抱着,许久都未曾动一下。
瓢泼似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过了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他的意识,才从那令他不惜溺毙其中的柔软中抽离。
他努力抬起手臂,想要给她遮挡,但是五脏六腑好像碎了般,动一下都觉得撕心裂肺地疼。
无能。他在心里骂自己。
许久,秦忘机才松开了他,仍是躬着身子,尽量让雨淋不到他。
看到他脸上满是水渍,她伸手,温柔地帮他拭去。触到他冷凉的面颊,她的眼眶又一酸。
抹去他脸上、发上的水,把他的脸捧在手心,从上面俯视着他。
“你还能动吗?”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转眼便被冷雨打散,飘向四处。
宋桢深深地凝着她凄美的容颜,无奈地一笑,摇头。
“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岸边找找,看能不能找些东西避雨。”
说着就要从宋桢身上起来。
宋桢突然顺手扯住她的衣裳,凝着她疑惑的眼睛:“方才孤听见,你说,要给孤生孩子……”他的激动就要溢出眼眶,看得秦忘机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
“你听错了。”她从牙缝里头挤出这几个字,不忍他失望,但事实如此。
“孤都听见了。”
还真是会听,偏把重要的部分略了去,她正好冲着他耳朵,一字一顿道:“不是给你!”
宋桢没再接言,她也没再说话,空气凝滞了片刻。出乎秦忘机意料,他很平静,说了句话,但雨太大,她没听清。她偏着头,凑近他唇边,听到他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孤能动了。”
秦忘机顿时喜不自胜,朝他脸上看去:“我拉你起来。”
分明说自己能动了,却比昏迷时还要沉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拉了半天,也没能拉他起身。
秦忘机一咬牙,只好像刚才那样,两条腿跪在他身体两侧,然后俯下身,把手挤进了他的后背。
在他耳边说:“你从后面抱着我。”
宋桢迟迟没有照做。
意识到这个动作对此时的他来说,确实有些难了。她只好把手抽出来,摸到他的两只手,放到自己腰上。然再度新俯身下去,把手伸向他的后背。
身下,宋桢一双幽深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着她。
她好像被烫到一般,慌忙错开视线,忽然一个不防备,整个人塌下去,压在了他身上,许是碰到了他的伤处,他痛苦地闷哼一声。
方才他昏迷时,她可以不顾羞耻肆意摆弄他。可现在他醒着。
她僵着身子,悄悄偏脸,把视线移向身旁的雨幕。
“年年。”
宋桢细弱的嗓音像一条无形的蛊虫,直直钻进了她的耳朵,把一股奇异的热流带进了她的身体,让她回想起那日马车里,他将她耳垂含在口中啮噬。
“年年……”他的嗓音更细弱了。
他受了伤,如此虚弱,她不禁自嘲,自己竟还有功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秦忘机匆匆端正了心思,撑起手肘,往他脸上看去:“你抓紧我,我现在就抱你起来。”说着,把手从他腋下伸向他的后背,从后面攀住他的肩头。
咬着牙,发力将他抬起来一些,突然觉得腰上一紧。
双手顿时抓紧他了肩头,不胜惊惶地看过去,宋桢一双狭长的眸虚睁着,仅有一线,她却瞧见了里头汹涌的暗潮。
在她避开之前,他眉头一皱,喉间发出一声闷响,猛地抬头吻住了她。
雨是冷的,空气凉透了,唯有他们交缠的唇舌间是湿濡的温热。
即便虚弱到不能动,宋桢的吻却依旧霸道,秦忘机不禁害怕,若此时他并未受伤,她恐怕早就成了他腹中之物。
直到雨势稍歇,宋桢才稍稍放开了她。
一重获自由,秦忘机立即从他身上坐起来,瞪着他,对着他的脸颊,把手高高地扬起。
宋桢满脸是水,眉毛头发都湿漉漉的,就连睫毛上都挂着不小的水珠。他仿佛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目光并未与秦忘机相接,而是垂着眼皮,可怜巴巴,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
秦忘机的眸光渐渐柔和下来,手也跟着垂下。
嗡声:“都这时候了,还不忘欺负人。”
竟然没挨打,宋桢不禁意外,随之而来的是惊喜,没想到她竟舍不得打他。
这伤,值了。
秦忘机休息够了,从他身上起来,四下里扫视一圈,发现远处崖壁上有一块突出来的岩石,顿时看到了希望,俯视着他:“你有力气犯浑,那便有力气走路。那边有个岩石,不想继续挨淋,便跟我过去。”
话虽这么说,但宋桢受伤毕竟是为了保护她。看到他蹒跚着从地上起来,摇摇欲坠艰难前行的可怜模样,她最终心软,搀扶着他。
走到那块巨石下,扶他靠坐在山石上,她把裙摆撩起来,正要从上面撕下一块,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宋桢却挡住她:
“如此好看的衣裳,弄坏了可惜。”
“可你的伤怎么办……”
宋桢无力地撑开眼皮,把目光定在她腰间的涤带上:“用这个吧。”
秦忘机迟疑了刹那,脑中闪过一个疑问,想问他从兖州给她带回来那些衣裳上的腰带都去了何处。但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想着这身衣裳反正是不能要了,便照着他的意思,解下腰带一圈圈给他把伤处缠紧。
过于疲累,不多时,她便睡着了。
梦中,她回到当年与宋桓相遇的海棠树下,看见树丛深处有个朦胧的人影。
她以为是宋桓,可叫他名字,他却头也不回。可他又不走远,就站在远处,好似故意跟她作对似的。
好奇他到底是谁,就在她想走上去看个究竟,宋桓来了,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扭头要走,他却缠着他,她便跑开了。
秦忘机一路狂奔,脱离了梦境。看到自己正靠在宋桢胸口,窝在他怀里。她终于松了口气。
他闭着眼,睡得很沉,左臂绕过她身后,紧紧搂着她,滚烫的大手将她的小手紧握着,右臂搭在曲起的右腿上,用半边身形将风雨挡在外面。
她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睡过去的。
雨已停了,月色朦胧。
宋桢的手如碳火一般,烫得她心慌,她慌忙伸手探上他额头,果然比手还要滚烫。
忆起儿时发热,母亲用打湿的棉帕给她放在额头降温。她看向远处,星光下,水面亮如铜镜,焦急的心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正要起身去河边,远处树林里蓦地传来鸟雀惊巢的声音。河对岸,密林中,一对绿莹莹的眸子,正在朝他们逼近。
秦忘机心道不好,连忙去推宋桢。
“宋桢,醒醒,快醒醒!”
见宋桢迟迟不醒,她连忙扫视周围,看到一根长长的竹竿,迅速过去捡了回来。
放下竹竿,她又去唤宋桢,推了几下,他总算醒转,口齿不清地问她:“怎么了?”
“你看那——”秦忘机指着那双不断靠近的蓝色眼睛。
宋桢:“那是狼,别管我,你快走。”一定不止这一只,他意识到危险,挣扎着,要推开她。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声狼嚎打破了夜的宁静。
秦忘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下意识往后一躲。
那只狼走过来了,下了河,它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了许多双绿眼,它们低嚎着,回应彼此。
秦忘机腿已经软了,瘫坐到地上,想跑也跑不掉了。
狼群很快过了河,围在他们周围。
宋桢知道他们是闻着血腥味来的,转对秦忘机:“你听孤的话,别怕,起来,附近一定有村民,去请他们过来,或许我还有救。”
秦忘机鼻头又一酸,努力站了起来。
转身要走,宋桢突然拽住了她的手。
她转回身,宋桢仰头看进她眼中:“年年,你可相信宿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忘机潸然而泣,点头附和着他。
“孤命硬,今日一定不死。”
宋桢朝她一笑,扯开伤处的腰带,把手伸进了身上的血洞,抓住里头的箭柄,咬着牙扭动了半圈,他痛苦地哼了声,把血淋淋的手抽出来,朝狼群一甩。
狼群闻到了腥甜,一个个都兴奋地跃跃欲试,想要上前。
秦忘机知道他杀人不眨眼,没想到他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然而此时她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有壮士断腕的悲悯。
她忍着泪,把那根竹竿塞进宋桢手中。
“你挺住!我很快就回来!”
此时也不怕那些狼来追了,她倏地起身,旁若无狼地朝一旁的河中央走去。
狼群开始骚动。
秦忘机心跳如鼓,把裙摆一直拎到腰际,撒丫子跑了出去。可很快她的腿便陷进了淤泥里,举步维艰。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刻,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
她瞬间两眼一亮,看了过去。
跃动的火光夹杂着人声,像暗夜中的无数双鬼眼,在徐徐靠近。
蓦地,她又开始担心。万一是刺客的话……
秦忘机后背越来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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