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绊住刺客,宋桢专往密林中走。
时不时就有枝条横过来,抽在身上,但秦忘机被他护在怀里,几乎没受到波及。
蓦地,头顶传来他带着喘的刚硬嗓音。
“哭什么,死不了。”
若不是他出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他幼时因为一场急病,身子虚弱,以至于那时他明明大她七岁,身形却与她一个小女孩相差无几。小时候,她可没少欺负他。
明明也是皇后所出,荣宠却远不及宋桓。
他并非坏人,甚至还有些可怜。
如今才改了运道,当上太子,秦忘机不忍心他就这么死了。
可现实并不会因为她的意志而转移。
他们的马在遇到刺客之前,已经奔了一路,体力所剩无几。如今,又载着他们两个人,着实难堪重负。
“你放我下去吧!”她抬头,凝着他凌厉的下颌线,哀求道。
没了她的拖累,他或许能保住性命。
宋桢却道:“抱紧了!”
说着挥掌用力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很有灵性,顿时打了个响鼻,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奋力朝前冲去。
“别怕,出路就在前面。”宋桢一面赶路,还不忘安抚她。
树干像鬼影一样迅速后移,秦忘机紧抱着宋桢,期待着快些抵达他所谓的出路。
突然一声闷响,一声凄惨的马嘶响起,他们的马中箭了。
刺客步步紧逼,眼看马就要向后卧倒下去,宋桢猛然转身,看准马屁股上那支箭,伸手过去,咬牙将其拔了出来。
然后对准马腹,狠狠插.了进去,用力拍马,喊出石破天惊的一声:“驾!!!”
又是一声比方才还要凄惨数倍的马嘶,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听见宋桢的指令后,它眼中闪着泪光,突然又奋力朝前冲去!
秦忘机看得心头凛然又触动,紧紧抓着宋桢,看向前方。
对面是一座山,跟这座山分明隔着一段距离,哗哗的水流声越来越近,好似从很高的地方传来,又好似从地底传来。
她凭直觉猜测,前面是悬崖!
宋桢口中的出路,竟是这处悬崖!
那年出游,她亲眼看到,一位调皮的小孩不顾家人劝阻,跑去崖边捡石头,结果失足跌了下去。
湍急的河流随着山势蜿蜒而下,水流被岩石阻隔,时不时发出沉重的呜咽。那小河掉下去,就像一根浮木被水流激得横冲直撞,片刻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
此时她仿佛又听见了那小孩的惨叫,看到了他的家人站在崖边,抱头痛哭的画面。
就在这时,宋桢伸手,搂紧了她的腰。
“别怕,闭眼。”
刺客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
“我不怕。”秦忘机闭上眼,心在狂跳。
宋桢眼中掠过一丝欣赏,拽紧缰绳的同时,把她搂得更紧些:“抱紧,否则河水就要将你我冲散了。”
秦忘机迅速地听话照做。
“驾——”
一声令下,身下的马载着他们,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刺客们赶到悬崖边,伸出头一看,两人坠落到崖底的一块石头上,转眼就被湍急的水流冲向下游,好似两片被风卷起的枯叶。
他们自然不会跟着跳下去送命。
头领一声令下,一行人便驰离了崖边,回去复命。
*
蔺汝贞用过午膳,满怀期待来到东宫,准备听徒儿跟他汇报殿试的表现。
谁知一进大门,就看见一群宫里的太监愁眉苦脸走了出去。
等星临把人送走,他连忙问:“出了何事?”
星临便把宋桢今日无故缺席殿试惹得皇帝震怒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讲了。
“怎会如此?”
他明明叮嘱过,他相信宋桢也是充分准备过的。如此绝佳的机会,除非有生死攸关的事情,否则他绝不该如此放肆。
星临摇头:“殿下走得急,扯了缰绳就奔了,属下连话都没说上。”
“奔哪儿去?”
早上星临等在宫门口的时候,听见秦浩然和那些官员谈论秦忘机的婚事。联系宋桢当时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猜测宋桢是去找她了。
便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蔺汝贞。
“他疯了?!”
殿试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他才坐上太子之位,难道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意气用事!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他还是即刻让人去了永宁侯府暗中打探。
派去的人回来,却说,永宁侯府也在找人。
“什么?永宁侯的千金也失踪了?”蔺汝贞不胜惊诧。
难道宋桢竟然胆大包天,将人家姑娘绑了,带去了什么地方?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天大的事情,半日都回不来,不太寻常。储君之位群狼环伺,思及此,一股不祥之感霎时涌上他心头。
“快!调暗卫,分头去城外搜寻!”
安排既定,一向坐怀不乱的蔺汝贞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宋桢的书房里踱步。
殿试事大,就算今日找回宋桢,这东宫的位子,他怕是也不能安坐了。
*
秦忘机睁开眼时,天上黑云密布,好像随时要压下来一般。
鼻端是浓浓的血腥味,她很快回想起白日里的遭遇。
立即撑身,要坐起来,看看他们所处的位置,忍着痛把身子抬起一半,又被一股力量牵着,重重摔回了原位。
是宋桢十指紧扣着她一只手。
他面朝她平躺在她身侧,闭着眼就像睡着了,嘴边犹有血迹。
“宋桢。”秦忘机忙侧身靠近他,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小声唤道。
没有回应。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她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捏了一下掌心他冰冷的大手。
他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秦忘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心脏狂跳,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另一只手,伸到他鼻端。触到里头微弱的气息,才大出一口气。
开始轻拍他的面颊,一面唤他。
他依旧昏迷不醒。
清明前后,正是多雨时节。这天色看上去好像随时要下雨,秦忘机意识到他们必须找个地方安身。
好像一个怕跟爹娘走散的孩子一样,宋桢牢牢抓着她的手,生怕她会离他而去。费了好大劲,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她才从他掌中脱离。
坐着休息了片刻,她小心地从他身上爬过去。
双腿分开,跪在他身侧,拉着他双手,一点一点拉他坐了起来。
他好重,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她身上竟生出了几分热意。可他昏迷着,僵硬的身子根本不听话,一不小心就又朝后倾倒。
重新拉他起来,又费了好大的力气。
她累虚脱了。
趁他昏迷着,她索性跨坐在他腿上,上半身与他紧靠着,互为支点,以这般令她羞耻的姿势,歇了许久。
生死面前,羞耻算得了什么。
正悄悄脸红,几缕雨丝飘到脸上,冰凉。
她忙从他怀里钻出来,想拉他,可一不留神,他又摔回到地上。
秦忘机实在没力气再拉他起来了。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丝小溪般流下。
宋桢受了重伤,又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决不能再淋着。
秦忘机立即绕过去,跪在他身旁,俯下身,用自己娇小的身形,蔽住他的头和他胸口的伤处。
雨水肆意地打在她后背上,她一只手臂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不断地拍打他冰冷的面颊。
“宋桢!!!醒醒!”
“你快醒来,听到没有!”
“你再不醒,我现在就去嫁给表兄!”
没想到这话一出,宋桢竟然皱了下眉头。她顿时来了劲,更加用力地拍他,音量也拔高了。
“我、我不但要嫁给他,我还要、还要给他生好多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密切地注视着宋桢。
这句话说完,就看见宋桢的表情变得极度痛苦,眉头紧锁,猛地伸手将她推开,然后朝旁偏过脸。
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到地上。
秦忘机瞬间吓傻了,赶紧去抚他的胸口,想改口,但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便闭上了嘴。
宋桢昏迷中,潜意识感觉到手里空了,耳边是她的声音,让他努力想要恢复神志。
脑袋昏沉,胸口剧痛,一口血涌上来,便醒了。
看到她趴在自己身上,满头湿发,神色凄楚,不禁心生怜惜:“这般大的雨,为何这么傻,不去找地方躲着?”
他的声音很轻,但秦忘机离得近,听得很清楚。此刻这道虚弱却真实的嗓音,让她不禁潸然泪下。
她没有回答,流着热泪,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
雨幕重重,无情地坠落,她像他在马上护着她那样,将他的脸颊,护在了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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