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因为太过惊讶,迟露不自觉脱口问道。


    她的声音如同隔空重击,捶打在景述行的鼓膜上,夹杂眩晕感涌来。


    景述行眼前一阵发黑,觉得自己随时会倒头栽下,只得以疼痛维持清醒,他的下唇被咬得血迹斑斑,连串的红色珠子凝固在嘴角。


    他的口吻风轻云淡:“我不过是给少宫主出谋划策罢了,你只要这么说,城主定不会再强留我。”


    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一口唾液,景述行期许地仰着头。


    他在顺从,他在期待,期待无礼者自食恶果,期待着傲慢骄纵,欲对人行不轨的少宫主引狼入室,拱手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上。


    舌尖轻舔后槽牙,景述行不加反抗地低下头去。


    “少宫主觉得如何?”


    迟露从景述行的话里,读到强烈的试探意味,令她有些发寒。


    蓦地想到什么,回手轻轻敲了敲额头。


    她明白了,定是景述行误会了信里的内容,以为她要联合“灵华宫少宫主”一起欺负他。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她明明是不愿作恶,好心好意顺手帮他一把。


    迟露当场就想和景述行好好掰扯,告诉他,她对他并无恶意。奈何她现在的身份,是垂涎美色的少宫主,只得硬着头皮维持人设。


    “小郎君,没想到你人美,心却脏的很。”她用力摇晃捆绑景述行的锁链,遮盖二人谈话的动静。


    心里想着,等摘下面具,回到庭院后,她一定第一时间找到景述行,把信件里的意思解释清楚。


    迟露装模作样对景述行细细检查一番,直起身子,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


    “城主阁下,修真界的修士皆言你贤德仁爱,今日观之实在不然,令郎的生命已如残烛,为何你不曾发现?”


    “眼下之计,还是将他送给我,我用灵华宫的秘法医治,尚且能提他一口气。”


    景逸发出一声冷笑:“自我儿受伤以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温养,保他生机,如今是他有私通外人之嫌,这才审他,他所受的也多事皮肉伤,触不及根本,少宫主休要胡言。”


    迟露想起应涟漪的话。


    景述行的灵体确实有温养的痕迹,但在烈性汤药的摧残下,好容易逢春的枯木立时就被摧枯拉朽地击垮,所谓温养如杯水车薪,无半点作用。


    她正准备密语传音应涟漪,耳畔传来细密密的呢喃声。


    迟露的手指从景述行下颚移开后,他又垂下头,埋入阴影中,乌发被污血染着,贴上苍白面颊,遮掩他的表情。


    其余人离他较远,看不见他嘴唇的翕动,只有迟露知道,他在对她说话。


    为什么?


    迟露不明白其中缘由,她从景述行的唇瓣上读出内容,略一思衬不得解,干脆将之复述出来。


    “我为何出此言论,城主不该好好问问夫人吗?”


    她朝宁夫人看去,貌美的贵妇原本神色镇定,听到她的话,惊惧神色逐渐攀上容颜。


    “贵城大公子体内有两种药□□织,其一是城主的丹药,确实有温养作用,而另一种药性则让城主的苦心毁于一旦,城主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来检查。”


    景逸脸色微变,冷冷瞥了迟露一眼,终究抵不过心头震动,大步走上前,拽起景述行的胳膊,往他体内注入灵力。


    半步虚空的修士实力强劲,不过浅浅寄出一丝灵力,整座殿堂便充斥他的气息,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


    迟露离二人只有几步之遥,浑厚的顿感夹杂窒息感,耳畔杂音炸响,让她险些没能站稳。


    她终于明白应涟漪话里的含义。


    她与景逸之间的差距实在过大,不止是她,即使那些百余岁的修士遇到景逸,也会生不能,死不得,如人偶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迟露稳住身形,慢慢地往后退。


    周围嗡嗡的杂音逐渐平静,耳畔恢复宁静的瞬间,宁夫人期期艾艾的啼哭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逸郎,你莫要听这丫头胡说,快离那小畜生远些。”


    她晕了一会儿,发觉没人理她,再度歇斯底里,发疯般指责迟露:“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来要走小畜生,逸郎绝不会注意他。”


    说着哀嚎一声,躲过侍女和儿子的搀扶,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对于逢月城主城一家子畸形的家庭关系,迟露没兴趣评价,可事态发展偏不让她如愿。


    宁夫人倒地后,另外两人乱成一团,侍女不知得了谁的授意,竟指责起站在远处,努力当透明人的应涟漪。


    “大长老,我原以为灵华宫内,皆是纯良至善之人,对你们敬重有加,没曾想,你们竟如此咄咄逼人!”


    应涟漪闭目养神,不动如山,心中默念自己真是倒了血霉,要因为少宫主的一时兴起受这罪。


    应涟漪不回应,反而是迟露拧起好看的眉毛。


    她从小被宠到大,没被人教过有时不可硬碰硬,需韬光养晦,忍气吞声,逢月城虽然有天才大能坐镇,可灵华宫也不是能被随意欺负的。


    若说自己因为景述行对逢月城产生反感,现在便是实打实地厌恶。


    转了转手腕,默念自己现在是“刁蛮刻薄,好色任性”的灵华宫少宫主,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赤魂鞭柄。


    “宁夫人怎么了?”


    侍女没想到迟露折返,于是义正辞严地将矛头调转:“少宫主居然耽于情爱,更是可笑,为了一个废人,连两大仙福地之间的交好都不顾。”


    她张开樱桃小嘴,叭叭地说着。


    迟露没理她。


    她越过侍女,居高临下俯视“昏倒”在景洛云怀里的宁夫人,低头看向系统光幕。


    “发出宣言”一项被打上勾,其余三项仍处于未完成阶段。


    迟露仔细端详光幕半晌,确认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不违反系统要求。


    “夫人该起了,不然世人还道我灵华宫欺人太甚,害得宁夫人耗损心里。”


    素手从腰间探出,高高扬起,裹挟凌厉的劲气,扬鞭麾下。


    “啪。”


    极清脆的破音,仿佛是果农拍一颗熟透的西瓜。


    宁夫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嚎,鹞子翻身支棱起来。


    和迟露料想的一样,“扬鞭抽打”也被系统认定完成。


    场景描述中,系统只说景述行的行为惹恼了迟露,并未给出抽打的对象。


    她说自己不忍心损害景述行美貌,转而朝围观群众撒气,没毛病吧?


    伴着宁夫人的哀嚎,身后一声怒吼同时响起。


    没等景逸开口,侍女率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城主明鉴,伤害大公子的事,都是夫人做的,和少城主没有关系。”


    景逸眼眸半抬,眸中寒光闪过,宁夫人瞬时被无形巨力钳住喉咙,提至半空:“我和你说过,他不能死。”


    迟露回眸看去,景述行宛如只破布娃娃,由束缚身体的铁锁牵拉,孱弱无力挂在原地。


    尽管被折腾得痛苦不堪,嘴角却牵着笑,那双不能视物犹如复明一般,迸发出一道道光芒。


    为了忍住灵力贯穿体内的剧痛,景述行的口腔被他咬得血肉糜烂,微微张口,一道血线自嘴角淌下。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为了忍住笑,整个人不住颤抖。


    可笑。


    堂堂半步虚空,竟然对他的杀意无知无觉,就在方才,他已然将景逸整个人,拢入施展权能的范围。


    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名曾折断他的骨头,敲碎他的灵台的修真界第一大能,炸成一片血花。


    实在可笑。


    天道在他一心向光时讲他弃之以履,等到他失去一切,再无希冀时,又朝他投来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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