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
接近尾椎的一段茸尾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落入了指间,因为那柔软的区别于自己的触感,无意识地以指捻了一下。
而被制住的少年很明显随着这个动作战了战,连试图挣开他时的动作也是。
“霍惊樊,你放,放开……嗯!”
听到那声戛然而止的少年音,霍惊樊才逐渐从那揉在指尖的猫尾触觉回过神来。
视线锁着的少年此时发顶一对黑色小茸尖在不断折立,浅色的唇开合间不断剧烈口耑息,面颊已经沿细白的脖颈被迫染上了红。
那双总是黑沉沉的乌眸极凶地瞪着自己,是平常的话可能确实会显出一定威慑,如果不是现在弥着一点零星的漂亮水光,尾梢也勾着绯色的话。
……猫。
说来,实际上自己早前就逐步觉察了,不过到现在才把人捉住。
但抓到了,他该怎么做呢?
就算是在久前曾经来拜访过一次的“准上级”那里,这么一只猫咪……也不会被军部的糙老爷们重视,受到什么惩处吧。
最多……霍惊樊想了想猫性格的少年各种不服管罚的时候在一群特-种兵手下可能产生的场景。
似乎也不会是什么重罚。
而他根本即没真考虑过“上报”。
说到底,因为眼前少年的行为,经常性地对其生起追逐,捕食欲,想将其捉住——在刚刚看到,从一天的迹象感知到这只猫似乎想要永久脱离范围,他的重重兽丨化本能才一度达到了峰值,实施了这次“捕获”。
“猫,被捉到了,就别想着逃了。”
按制着洛梓昱一侧的人这么道。
深邃冷峻的面孔在背光下,那种凛冽的威胁性,就像是随时都能用犬齿叼住他的脖颈。
只是看着那笔挺鼻梁的轮廓,都足够少年想起初次见面被嗅查气味时的情景。
似乎颀长身影话语中的“逃”不是表面上的含义,但已让少年周身的猫耳猫尾炸了毛。
坦白来说,被轻易地发现了本体,还被揉碰过了弱点尾巴——
少年除了最开始的惊愕无措,生起的强烈反抗和警戒外,还夹杂着一点……隐约的羞恼和畏惧。
而这副模样的少年毫无疑问让霍惊樊在觉察之后,指骨不自觉地微动,就像是想要捏住什么,明显地愣了会儿神。
红着茸兽耳内侧的少年几乎是立刻即挣开他臂和身前的压制,向一侧疾步逃离了。
……
回到住所的洛梓昱还在急促地喘着气,仰在床上胸膛起伏着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在路上很快地随手从背包侧掏出瓶子嚼掉了一片水果钙片,然后直接回了住所,看上去洛梓昱这一系列举动都称得上冷静。
可谁都能从少年现在的呼吸频率判断,他现在明明心脏都仍在因为剧烈运动的余殃高频地跳动着。
到慢慢平复些许,少年侧过眼,随手用手机发了条消息便甩到了一边。
‘不是说我本体几个月后才被男主知道?’少年皱着眉。
‘这样剧情已经完全变了吧。’洛梓昱有些自暴自弃道,‘扔警告吧,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抱歉,我检测不出男主提前发现的原因。】系统017的机械音似乎说了一句废话,但它接续道,【不过如果是兽化特征暴露的问题,宿主不用太过担心。】
洛梓昱没说话,但从他皱着眉没出声的表现来看,他一时懒得开口,沉默表示疑问。
【剧情线没有弹警告,之后应该也不会,因为原书中男主即便在发现了原角色的兽化特征之后,也没有告知其余任何人。】
系统017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它表达的意思已很明显,实际剧情中的男主应该也不会告知其余任何无关人员。
但无论是作为复合功能科技品的系统,还是被拉到这里的少年都知道,现下的这个男主,他们并不能确定他会怎么做。
而且他那句话……
“被捉到了,就别想着逃了。”
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一种威胁。
如果少年真的想就此简单地逃离,霍惊樊大概会有什么奇怪危险的想法。
洛梓昱遮了下眼,仍旧紧皱着眉。
‘剧情变成这样,不是该算失败?剧情任务失败了我能回去?’
系统017认真检索思考道:【剧情世界在崩坏强制结束后,可能会进行重启。】
洛梓昱翻身闷着枕头发出了有些恼火的低声呻丨吟。
只是两个多星期他就碰上了这么多烦人的事情,重来一遍,这些事件都要重来一遍,而且确定下一次遇到的不会更麻烦?
系统017接着解析道:【但据我的检测,现在的剧情世界运行很平稳,甚至比最开始生成,产生数据缺失前更平稳,我推测是剧情世界在自动进行补全。】
就像角色使用的片剂价格细节一样。
【世界的框架也在运行时已逐渐搭建成型,实际上我认为以现在的情况——
只要宿主走完了角色所在的剧情时间线,完成了相关的角色数据,即使产生了一定差别,这个世界也不会崩坏。】
【原书的剧情线实质上单线,薄弱,模糊,而现在已架构而成的世界已经具有一个和宿主原世界近似的量级,具有血肉骨架,只要宿主沿着相似的原角色数据常态走,填补了原相关数据空洞,此剧情世界就会最终自行完善。】
洛梓昱抱着半边枕头,乌眸慢慢眨着道:‘不变角色性格,日常行动日程不变,跟着走大致主剧情线,尽量世界不崩坏。就这意思?’
系统017的机械音道:【是的,宿主。】
洛梓昱平摊了一会儿,又有点快睡着了。
大概今天非常疲惫,事情在自暴自弃浑浑噩噩中兜兜转转回复原点,洛梓昱多少还是有点郁闷,捏着手里的枕头还是睡不着,仰头看着天花板。
【宿主之前是……向工作地点请了假?】按手机消息的时候。
洛梓昱懒怠地动了一丁点下巴当点头。
这种习以为常的打工人习惯真是根深蒂固。
原本也确实抱着反正都不管了的心态打算什么都不干了。
难得提前休息的少年在床上躺了一下,感觉到……因为霍惊樊的“捕获”行为逃跑的一身汗抿着唇去冲洗。
而在浴室换下衣服的时候,想起今天被“押送”到办公室之后,自己满脑子都是只想什么都不管,烦闷躁郁又窝着下定决心跑还被强行抓回去的火气,异常不可转圜地当面道,自己从今以后绝不会再老实受他的处罚—
喃諷
—就算是他派再多人来“押”他,他也会用尽所有办法反抗。
想到那之后的情形……即使气温不低,也或许是因为洛梓昱刚刚脱了上衣,纤细流畅的脊背后打了个冷颤。
……
怎么说呢,接下来的一整天,少年都异常警戒,就像是应激过的猫刚回到正常环境的状态反应……
所幸没有学习小组的任务,不至于那么快就在没准备的时候正面撞上霍惊樊。
而那绷成一线的警惕,甚至让少年在课前提前一个路口觉察了那伙出现就象征着麻烦的人。
为首的那人似乎在对上视线时略有些惊讶,眉饶有兴致地挑了下。
看到少年略抿着唇警觉地停在原地,在楼梯口这个随时可以转向的位置,发梢带着微卷的身影眼神显得稍有遗憾。
不过这“对峙”很快随着为首者继续带人向楼下走去停止了。
少年在“外语”课教室后排角落放下教材坐下。让他有点奇怪的是,刚刚见到的那群人未懒散地卡点或迟到在教室出现。
最有可能的是“集体逃课”。毕竟之前碰到他们的方向就不是往教室去的。
少年想,然后安心地半伏在角落桌面上睡了一觉。
他要尽可能地留存体力。
还接受了同桌投喂的一个苹果。
同桌递苹果成功的时候都惊了一下,因为少年今天的状态似乎不算是很糟糕,只是显得有些压抑,他本来以为下午带上来的食物少年不会太有兴趣。
不过这种混杂着傻乐的恍惚感持续时间并不长,很快最后一节课铃就打了。
洛梓昱咬了一口苹果,在状似风平浪静的今日想起昨天紧跟着的事。
被不可置信地在他没想过的地方一直放着一个职员作保险措施拦截住,三个相同员工服的校职员一起礼貌强制性地将他“押送”回,无疑就是什么都不想再理会的洛梓昱精神上的那根点燃稻草。
在他毫无停顿,满是长久积攒的怒气发泄,异常坚决地道“你别想继续用这些‘处罚’折磨我,让我屈服,我再不会听——”后——
那个周身漠冷如有实质,眉眼永远是不为所动深色的冷峻男人,却是忽然,削薄的唇角勾了个弧度。
很难形容当时的场景。
……洛梓昱只记得自己就像是本能感觉到一种,极度、极其不安的预感一般,整个纤长青涩的躯体立时完全僵直了。
“不再对规则存在敬畏——
“你有所成长了。”男人淡漠清晰的声线道。
而他放下那支钢笔的手,抬起,不疾不徐落在站立在桌边的他发顶。
客观地说,那是一只由苍白凝萃出了冷意,骨节分明,五指修-长,仿如珍玩的手。
即使是放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只可远观也不为过。
但是说实话,受到那触碰的微凉温度由发顶往下抚过时,少年只感到……毛骨悚然。
“即使是在坏的方面。”男人的声音道。
那玉石般的触感停留在发尾,后颈上方的边缘,停留轻抚了一下,就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抚,勉励。
是的,因为像是“勉励”,同时又在猫科的弱点部位附近,所以更使人一动不敢动。
洛梓昱的乌眸随着那动作向中收缩,被尾指拂过的耳际就像是被一段冰冻伤了那样,应激性地起了颜色,关节处发白的指节死死攒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从今天往后,对你违纪的‘处罚’会发生变动。”
“作为在这所学校的学生,你可以自由地进行你所想要的‘违规抵抗’,试图‘逃脱处罚’,但是我希望……”男人手掌收回,微微交叉,玻璃窗下,那张漠冷面孔在交错的光影中,分辨不出光明与晦涩,“你会同时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少年很快沿着楼道口甩掉了两个校职员,足步若带着协风。
他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居高临下咬了一口苹果,乌眸慢慢数着教学楼几个出口处站立,穿着员工服的校职员。
没再等待,叼着苹果的少年单手捏着栏杆,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未拉拉链的黑白校服外套随着重力向后扬起,就像是黑猫的翅膀。
去他嘛的学校boss。
第二十三章
……
少年由教学楼二楼半空落地的场景,毫无疑问引起了还未离校,零散从操场不同方向朝中走的学生的几声惊呼。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则是随着那个纤长的身影落地,片刻未停地向着学校铁栅门疾奔而去,教学楼出入口附近几个着员工服的校职员也同时向少年所在方向追了过去!
如果是俯瞰的视角,大概是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前,几个分散隐藏,但相同颜色的点从不同方向同时紧缀于其后。
不过那个少年利落的动作更快,他手撑在半开的铁栅栏上一翻,就敏捷地跃了过去,而后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这场景竟让中场上慢慢向校门走去的学生们默默松了口气。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个叼着红色苹果的少年从高处轻捷落地的画面带给了他们类似讶异,震动,还有那由高度产生的恐惧同时带来,所模糊近似的心脏搏-动狂跳。
那真像是和平常毫无关联的少年。
更似是一只漂亮迅捷的野生动物,闯入记忆时带来和安稳相反的骚-乱,和与之同时闯入视野的惊艳。
而那些校职员……说实话,大概没有学生不害怕有一天违纪过多可能被通知到校理事办公室。
这些校职员他们平时几乎没有印象,只在放学前后偶然注意到他们的身影,也许带着一两个被通知的学生往一楼办公区走。平时来说,这些穿着整齐员工服的职员就像灰色隐形了一样。
这种情况下,看到少年逃脱这些身影的场景,大概的确令学生们感觉到了些微放松,甚至一点隐藏的,不宣之于口的振奋。
……
老实说,看到洛梓昱从二楼围栏跳下时,系统017并不存在一个会跳动的心脏,但整个数据核心也的确大幅紊乱了一下,也许是同时包含着类似“紧张”,“担惊受怕”的数据段落负担。
不过在少年平稳落地,现在也已脱离包围,回到每天走的路线街道上后,系统017数据已平复下来,不过它仍然担忧:【宿主,你有没有考虑过之后……】
下一次,或者下下次,一次与一次累积,会不会有更多更难应对的情形……
‘谁管,下次我也会找到路跑掉,下下次一样。’
洛梓昱意识中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无所谓。
系统017虽然担心,但听到少年说的话,又不由得被带得想道。
的确是猫的思维方式。
这就是猫。
它一时无声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产生了类似“释然”的奇怪情绪数据段落。
今天在露天外厅演台的是那位有和外表反差嗓音的女驻唱歌手,微哑的声线缓缓转调,给安静的氛围镀上了一层特殊质地。
在内厅的轮班,中央方桌位同样坐着人。
不过坐靠在那里的身影此次没有按响桌铃,他似乎也知道即使按铃少年也不会到他的桌侧。
在负责的左半桌位送完两道咖啡甜品,洛梓昱抬眼时看见了男人左手食指正在懒散,不经心地拨弄着丝绒盒子中,一段黑色丝质的蓝宝石choker。
他一时面色完全冷下来了,从走道笔直地经过,未再往右侧投以半星视线。
……
是的,少年即使是过了自暴自弃的一天,他实质上仍然还有些麻烦缀在身后。
这么意识到的少年仍然是冷静的,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乌眸垂着。
被芒草割伤,似乎对一个这年纪的少年来说算不上什么事。
世上的火焰明明灭灭,他有的时候会想起过去的生活,会怀念过去的生活,但他也并不曾想过时间回转。
少年从后门离开“阁”,带上门时,视线中男人站在不远处,姿势闲散地半倚在车上。
男人每次到来的座驾都不同,现在是一辆深靛蓝的跑车。不过似乎他并没有特意这么做,就像他每次穿的衣饰不同。
男人仿佛很确信少年这次会答应他的要求。
比起学校中,一个虽然意图不明,同时对洛梓昱抱有捕获欲与侵丨略性的狼犬预备役,社会中,成年人士的“威胁”可不是一个类型的事物。
它具有高得多的阴暗威胁性,且总会直指你的要害,你关心的,你担忧的,你顾忌的。
应颉提出的就是如此。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已经确定少年会走向他,让他握住手腕。
而在这时候,一道简短清晰的汽车鸣笛,车门打开的声响。
应颉看着走下来的高大男人,脸色起了变化。
在此时此地出现,似乎已经默示了什么。
“谭……衍。”他话音顿了一下,算是个不尴不尬,稍有停滞的招呼。
他视线转向少年,皱着眉在两者间巡了一下,“你来是——”
“谭家的小辈。”身形修长挺直的男人抱臂靠在车前,声音无起无伏,“……来接他一趟。”
应颉话停了,克抑不住表情地合唇,一时面色变得阴沉。
这也许是个无可置喙的理由,但在很多方面都存在不明的地方。
比如少年的姓氏,或者如果是谭家的小孩,为什么会需要在这里打零工维生。
但既然是这个人开口说的,他就只能当作相信,接受。
“是这样,那我就不多留打搅了,之后再碰。”
他点了点头,在回到车驾上时,仍在开走前的时刻,忍不住从车窗向少年的方向望了胃口无厌的一眼。
明明只差一点。
少年站在原地,不过一会儿,他像是有些愣住了。
而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兽化特征的直感让他在这种全然茫然的时候也保持着一点知觉。
“哦,对了,还有件事。”男人轮廓英挺的面容神色此时有些不好,就像是有点厌恶,但又似乎算不上。
他转身,单手将绿化带中的一条绳索往外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
那赫然是一个被车载安全绳索捆住手足的人,此时手脚被捆缚着,失去了行动能力。
“来之前发现这里有个人,手上拿着东西,看记录已经不少天了。”
他臂松开绳索那端,随手将一个黑色高反相机往一侧地面扔下。
少年乌眸略微睁大看着这场景,有些惊异,但更多也的确若有所察。
他之前那些有奇怪视线监视他背后的知觉原来不是草木皆兵的错觉,是真的有人,即使是刚刚……在这么做。
“这么一个……”男人似乎稍微考虑了一下较礼貌的形容措辞,接着他略过了,但这反而似乎加重了那人感受的侮-辱性,面色急剧涨红。
男人扫视片刻地上的人示意,看着少年,“我想处置权在你,交给警-方或者起诉都是合适的选择。我之前联系了部门。”
而随着少年的视线径直投向下方,那手脚被严实捆束的人忽然极度激动了起来。
他此前一直默不吭声,但此刻直面少年,眼神渐异样、狂乱,视野也仿如颠倒,疯了一样拱着身体在地面爬行,试图向少年所站的方向靠近,嗓音嘶哑。
“你,你——”那人面目在张口时几乎显得扭曲,“洛——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
那双黑沉沉不含情绪的乌眸,浅色的唇瓣,和包裹在衣料下线条完美的少年躯体。
“你这样的人天生就带着罪根!”
出乎常人意料的,那人并不是什么习于遮挡脸部身份的阴沉男性,而是一个甚至尚为年轻,相貌端正的青年。
但在此时,那因为情绪全然红得异常的脸部,不稳,粗重的剧烈喘气,都使得他的面孔,双眼凸得狰狞。
“如果你不是带着罪根——”
为什么要跳那样的舞,为什么漠不关心地挑引人的欲-念,为什么从屈服变为挑衅,为什么举手投足都激起人更多不餍-足,更深的渴-望——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是你——是你不负责任地勾丨引我,才让我变成这样!你反复无常,你朝三暮——”
下一句被男人单臂拎起绳索,将他整个翻面拖拽于地面中止。
“抱歉,之前没找到堵嘴的布。”
“已经联络过了官方,两分钟后他们来收押的人会到。”
男人抱歉地颔首道。
洛梓昱少见疑虑又无措地移开双眼,乌眸视线只停在男人身上,就像是一种……逃避。
直到那个被捆束在远处的人被不到数分钟内收押带离,这个地方再次只剩两个人,安静异常,少年才发现……自己这样一直看向人不好。
好像在很短的时间里,盘桓着的接连两个麻烦就已消解了。
校服系挂在腰上的少年站在原地,一直没有挪动,唇张了张。他简直显得像极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即使是这模样,情绪俨然也太明显了一些。
大概对于他来说,再没有这时候更难捱了。
他一时像是有点细微的羞窘,耳尖后带着极难发现的浅色。他开口时,似乎略有点结巴。
“我明明……我挂了。”
是的,少年响了半声就立刻挂掉了。
但是实际上,男人这个私人号码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几个固定的家人手机座机,只响了一秒就挂断的陌生电话,似乎也只有这个了。
而回想流浪黑猫似的少年,碰到了烦心事也就是一只在露台看月亮一罐一罐喝啤酒,喝醉了也又凶又安静又别扭——
能把这种性子的少年逼到来打他的电话,会是多麻烦的事?
那之前可基本等于忘了他的电话。
虽然少年立刻就反悔了,但那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还在。
男人发现自己好像……没法漠然置之。
所以谭衍还是到这里来了,虽然并不一定符合少年的意愿,或者可能让他感到不安定。
“你……”少年唇抿了抿,垂在身侧的手指握了握。
他像是想问,男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高大男人西欧旧式的矜贵眉目在此时似乎也沉敛,过了会儿,他极轻地,短暂地笑了声。
“碰到过只黑猫,好像没法放着不管。”
洛梓昱浅色的唇瓣立刻抿紧了,乌眸从看着人移开视线,耳后无声无息颜色更深了。
啊……这个人看过他的耳朵和尾巴。
“谢……”少年垂着乌眸道。
醉酒后做过什么冲动性蠢事归蠢事,他准备先为今天道谢。
但是少年脑子已经不受控地转过了当天晚上所有发生过的,掉下露台,威胁扑人,被捏住后颈,等等事情,然后他发现他下一个“谢”字被吞进喉咙了。
“不用。”
男人已经很贴心地接过了话。
少年乌眸视线又转开了。某些时候,这只少年的情绪似乎真的相当好猜。
谭衍深色的瞳孔注视着少年。
双臂由T恤露在外面,校服半系挂于劲瘦的腰侧,脊线青涩流畅。
之前对着另几人极度拒抗的戒备已经消失了,但什么时候都处于警觉状态,当真就像只还未完全长熟的,性子乖僻,毛皮漂亮的野生小动物。
“不需要道谢,但……既然你不愿意被领养,”侧身坐进驾驶座,扭下钥匙启动的高大男人道,“偶尔,我是说,比如周末空闲的时候,可以看看你吗?”
经过今天的事,他好像没办法对这样的少年放心。
少年迟疑一会儿,点头。
高大男人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引擎声逐渐远去。
……
系统017对于持续了这么多天的麻烦能顺利解决感到高兴,但是它对那个高大男人始终保有一种类似“疑虑”的数据段落。
终归数据不存在它掌握的角色数据库里。
之前那位“阁”中央桌位的客人,还有那个跟踪者……都不在它涉及到的人物数据里。不过说到底,不在数据库里的才应该是现在发展后世界的主体。
系统017试探道:【宿主,我是说,你会对这个男人抱有好感吗?】
毕竟其今天的行为很接近英雄救猫。
‘好感?不然呢,我最后不会那么答。’洛梓昱懒倦地躺在床上,回应道。
系统017道:【不,宿主我的意思是……】
机械音似乎也没想过是由它来询问宿主这类问题,迟迟道:【我的意思是,宿主会对他产生类似恋人的喜欢吗?】
‘哈?’床上的少年本疲惫地以臂遮着眼,闻言发出了一声嗤笑,‘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不会有这种喜欢。’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了,他对这一方面的情绪就像是完全麻木了一样。好像因为如此,有些时候他对一些旁人重视的事情都完全不在意,偶尔会有人因此感到奇怪。
忽然受到宿主嘲笑的系统017:【……】
不知为什么,它突然替宿主原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很多人类感到了悲哀。
第二十四章
……
早晨,天气凉爽,苍翠的深绿树叶下,少年跨在墙上,瞪着墙下的高个儿男生身影。
嘛的,就是昨天因为心情放松,睡了个懒觉,让系统延时了几分钟,就被逮到了。
是真的一只狼狗吧。
不愧是剧情里毕业就进防卫部里的,霍惊樊这是日常巡逻吗。
但是无论如何,他今天反正是不会老老实实束手待毙的。
霍惊樊略仰着点下颌,锐而微漠的眼看着墙上翻骑着的少年。
这次是从另一边逃,还是……
然而无论他是什么估测——都没有预料到少年竟然从那高度直直朝他扑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往前这时看到他就差不多有逃跑趋势,对少年现在忽然主动拉近的猝不及防,或者是因为重力和野蛮的冲势,颀长身影确实足下有一瞬间不稳。
然后即随之后倾,被完全扑到了地面上。
背侧肩胛骨传来些疼痛感,但似乎都没有这时候接触受到的冲击更大。
洛梓昱柔韧直长的双腿压在他两侧,整个青涩纤长的少年躯体前倾压坐在他身上。
俯视着他的乌眸因为捕猎动作本能微微缩着,小虎牙也露了个尖角。
好像因为反正也在霍惊樊面前暴露了,除了直接的兽化特征,连基本的掩饰都不做掩饰了。
“你威胁我?”少年的左臂此时用力按在他肩上。想必如果是以兽化特性来看,那会是猫科作为武器锋利的掌爪尖。
少年因为刚刚剧烈的动作,呼吸起伏,而乌眸中的视线也牢牢地灼亮地对着压下的猎物一样锁视着,这种时候看上去似乎非常凶。
“但——你也不没逃吗?”霍惊樊在这此刻,竟然也显得很冷静,墨黑色的瞳孔微眯了下,声音里甚至隐隐有些轻微的愉悦。
没有离校,仍然每天都在学校迟到,翻墙,打瞌睡。
少年僵了一下,唇开始抿紧,耳廓开始有点很浅的颜色。
说到底,之前忽然在无人的转角被霍惊樊强行激出兽化特征,暴露在他跟前这件事,到底还是让少年因为受惊留存了一种含着羞恼的忌惮印象。
那种由相对高度向下的压制已经降低了,少年似乎本来也并不是想跟霍惊樊动嘴皮子,之前冲上头的怒意也卡得不上不下,明明是他压坐在人身上,可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要说的说完了?”颀长身影躺在地上,轮廓深邃的面庞神情倒看上去没有多急切,“那就起来?不然的话……”
冰刃似的声线此时不再那么锐利,反而有点似有若无的意味深长。
少年漂亮的下颚线,领口下隐约的锁骨,浅色的唇,这时候微微扬着头瞪人,像是全然不知道似的,也浑然不觉自己腰下坐在人腹前后的危险位置。他似乎并没有丝毫从被“捕获”的事情意识到他同样容易招惹“捕猎欲”的特质。
实际上除了最开始意外的那片刻,霍惊樊是可以随时把身上这个虽然比例很好,但是没有太多实肉的少年给掀下去,甚至紧接着困着人的手臂反制在下的。
但他现在并不打算那么做,因为之前那次就像已经把人招毛了,万一这一回直接把人弄得以后再也不主动近他,那不就过了?
洛梓昱听到他这话和松散的语气,倒是真又被激起了火气,左手掌径直扣按在了躺着的人咽喉上。
另一手正要挥拳,但这角度拳印似乎只能落在人脸庞上,他原本没这个砸人面的打算。
这么犹豫一会儿,左手掌心扣着的位置,那突起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
这在他痒神经聚集的掌心,简直就像是电了他一下似的。
少年似忽然被烫着猫爪垫了似的猛地收回手,整个人也直接站了起来。
他呼吸很急,从脖颈到脸颊都红了一大片,乌眸带着少有的像是煞气那样瞪着人。
“你,你——”
“坏狗!”少年清凌的声线在短暂的战栗后,咬字变得极度恶狠狠,像是比最开始更饱含怒气了。
少年径直气冲冲地走了。
被先手扑-倒,从地面半坐起身的颀长身影都有些不明所以。
洛梓昱那是平时连笔都不乐意拿的手,指腹没有那类茧,这样一个细白的手掌按在男性知觉灵敏的脖颈上,又是这个青春躁动期的年龄,喉结不动才怪了。
可偏偏少年反应那么大,明明他都没实质上做什么,或许只是稍微想了想……霍惊樊不禁难得思索了一下。
……是掌心……?
明明是这只猫先去动人的要害……像是他调丨戏了人似的。
……
洛梓昱那边的手掌,过了一节课都没缓过来,不禁在那磨虎牙。
可恶,这人比之前好像更可恶了。
少年不知道,这大概是因为,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实质上地感觉到被“轻-薄”了的原因。
之前他原本没有的……猫尾巴,也许当时是因藏着的本体竟然忽然被暴露了的惊愕无措情绪混淆冲淡了,而且洛梓昱潜意识里只把兽耳兽尾看为麻烦的多余部件,还没有完全把其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这可能真是头一回。算上尾巴的话,那特么就是第二回。
在洛梓昱这里,大概这事情已经不能善了了。
至于霍惊樊知道洛梓昱是这种思维,会产生什么想法,会怎么做,那约莫是另一件事。
那种突如其来被动受到的触电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终于慢慢消去,洛梓昱这期间几节课竟然完全没睡着,于是更暴躁了。
到了第三节“外语”走班,洛梓昱拎上教材从同桌让的课椅后过去,沿长廊到教室时一路无事,看到法语老师在调试投屏,知道是这周的电影时间了。
他独自走到后排角落常待的座位放了书趴下。
教室的灯光暗下来,洛梓昱开始有些困意,准备半蜷在臂间补觉,事情却并不如他想的那样。
没多久,屏幕上平和的剧情走向开始陡然发生了变化。
随着第一声惊声尖叫开始,洛梓昱半梦半醒疑惑抬眼,看到屏幕被一片血色喷满,他就知道了。
……这是个恐怖片。
而且随着画面越来越“丰富”,洛梓昱知道,这还不是部分法语电影更注重画面美感,心理惊悚占比更多的那类别。这是个相当直白的恐怖片。
恐怖源头的怪物什么都杀,屏幕中出现的活物很少幸免。从四溢血-浆出现的频率来看,这还是个至少16禁加上警告的恐怖片。
尖叫声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除了电影中的人类,还有教室里的高中生们。女生们自不用说了,到了电影的中部就已经全聚集在教室里的一排一块,互相紧紧拥抱着放声尖叫。
而或许是因为这部恐怖片的“料”实在太足太顶的原因,偶尔忍不住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惨叫的男生也委实不在少数。
至于教室左后方的那一块,倒是没有这种惨不忍闻的景象。
大概因为原本就是最能惹事的一伙人群聚,逃课去影院包三-级片的次数都多了去,阈值确实比平常没受过什么“波澜”的学生们高不少。
这群人偶尔还交头接耳在尖叫声最密集的片段发出点忍俊不禁的哄笑,当然,包括对教室里学生小鸡仔一样尖叫声的嘲笑。
反应和看有暧丨昧片段的法语爱情经典片一样,也真是恶劣得始终如一了。
洛梓昱在这种情形下,仍然在实施自己原本的补觉打算,睡眼朦胧偶尔被吵起来迷迷糊糊看一眼屏幕,终于在年轻学生们的齐声尖叫响彻教室的电影中后高潮片段,睁开眼完全醒了。
那个怪物终于散布了自己的终极恐怖,画面中的所有的人类,植物,甚至是在街道上的宠物小动物,都被那张畸形的巨口缓缓吸吞入。
洛梓昱乌眸懵懵懂懂看向屏幕的时候,正看到一只小布偶猫被极其血-腥惨烈地以巨口中伸出的舌-尖分裂吞食。
洛梓昱:……
洛梓昱听着教室持续了一分钟还没停的高声尖叫,慢慢左右环顾,然后看到左后排男生中心的那个似乎正朝这边看过来。
饶有兴味地。
电影投屏的灯光照映着那张五官优越的脸孔。
那人察觉他在看向他,竟然唇勾了一个笑容,在环侧的人群中央对他招猫逗狗似的勾了勾手,然后朝他的方向张开了双臂。独特的悦耳,散漫的嗓音慢吞吞含着笑意道:“Chaton[小猫咪],害怕的话就过来~”
洛梓昱:“……”
第二十五章
……这人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洛梓昱收回视线,继续趴在臂中央,面朝下。
还好教室隔音不错,仍然在中后排平板面无表情看完了电子香水杂志的法语老师,似乎跟偶然在教室后窗探头看看他们班在放什么电影的年级主任说了两句话——大体上除了年轻的高中生们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心灵震撼之外,没有什么意外情况。
不知道少年没睡着趴着,也不看屏幕的行为是被理解为害怕还是害羞,但是灯光亮后教室左后排那人仍不紧不慢支着下巴看着右边的方向,很难说那唇角的笑是在打什么反正不是好事的主意。
但最后补觉没算太成功的洛梓昱拎着教材站起的时候脸色比平常差了点,大半是因为睡眠的原因。
洛梓昱回到教室自己的桌位时就能安心入睡了。
没有屏幕和教室里一起响起的尖叫,没有吃猫的畸形巨口,没有不怀好意的视线。
少年这次补眠很顺利。
放学最后一道铃响,少年已经隐约预感到什么,肩上斜挂上背包时体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出意料,这回不只两个校职员,而是三个,从前左右三个方向站在班门附近,但也不至于打扰到班上学生进出。
少年即是这么忽然一侧身,就从左方和前方的两人中间擦肩而过了。
几个校职员反应很快,但是没有少年快,那道纤长的背影在来往的学生群里穿梭,显眼又不显眼。
以稍有不同的左侧路线到达二楼的时候,洛梓昱看到走廊两侧转角站着的校职员。
虽然之前想过这种可能,但也未想到真的这么快就已经封了这条路。
少年转身迅速环顾,在楼梯口窗台上看见了一本活动宣传册。
他侧身将那册子拿在手里,楼上匆匆而下,一边避开人一边保持最快步速的脚步声已经接近了,与此同时,半楼上正有一群学生结伴聊着天走下来,手上都拿着类似的宣传册。
少年一低头,跟随在了学生的最后,发尾略有些不同,头发整体就似有了变化。
学生群似乎是正要一起去校外聚会,年级统一发了这个活动册子,他们便也顺手拿着看看。末尾的学生发现了忽然出现的陌生少年,有几个正有些疑惑想出声,人群中却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回头看到少年后,表情怔了一下,然后对旁边的学生们摇头眼神示意。
学生们虽有惊讶,但也都没询问,回复了之前热闹的闲聊。
几个校职员快步追到附近,却看不到刚刚视线中往这边楼梯走了的少年,他们原本很确信他们刚刚加快的速度此时应正好赶上。
几人虽然沉默而没有特别的表情,但都从对视中看到了一些疑惑和面面相觑。
只好齐齐往下迈步,其中一个留在窗口附近向中场俯视,查看少年可能跑到了哪里。
直到那个学生群簇拥结伴一起从铁栅门到了校外,似乎都没有目光注意到这个吵吵闹闹的普通学生群。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学生群末尾的其中一个少年。
洛梓昱在他们的印象里,从来都独来独往,他们检查的视线自然也只会向形单影只的学生投去,而即使是焦灼地如此一个个排查,也一无所获。
走到校外,一小段路之后,洛梓昱阖了阖眼,道:“谢了。”
人群中那一男一女两学生此时都摆摆手,“啊,不用不用!”
他们……是昨天放学后,向校门口走时,看到少年从二楼跃下逃离全过程的其中两个学生。
其余的学生都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十分茫然加新奇地看着他们交谈,不过这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这么围拢巴巴瞅着倒也不至于引起人紧张反感。
“……你叫什么名字?之后要是有……这种情况的话,”女生道,“可以联系我们,方便的时候我们能帮忙的。”
学校里虽然见过洛梓昱的不少,实际上知晓他名字的人却没有几个。女生一时也没忍住好奇,眼睛看着人。
“我是洛梓昱。”少年回答,下一句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们,我会自己再想办法处理。”
少年很快在路口转角道歉先离开了。
那些学生看少年转身走远到离开视野,终于憋不住问了,“韦诗,廉向杨,那人谁啊?”
无他,这个年龄的学生,就是喜欢一些若即若离,看上去有点那种“冷酷”感的性格,而刚刚少年几乎每一步行动都完全符合这类型的感觉。
女生和男生就把之前看到的事一番说了,但即使没有因为记忆里印象加些夸张,光这事情说出来已经够让这些学生们心热血涌,兴奋极了。
“窝草!”
“什么高中版007!”
“二楼诶,我是说今天二楼怎么站了两个人守着……”
“太帅了吧,长得也是那一挂的,帅X2——”
此起彼伏吱里哇啦的惊呼感叹。
这种有些背逆,警惕,还有点神秘感的少年无疑正是戳中他们的,热热闹闹的议论声到这学生群往他们的聚会活动目的地沿路都没停。
而他们印象中有点妄想的“神秘感”的少年,此时倒确实是因为某个理由提前离开的。
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这对他来说,是个很不常见的现象。
洛梓昱狭窄的社交圈,没有什么朋友,家人,同僚除了平时上班时互相帮忙闲聊,不会在下班后联系,有他手机号的老板没有特殊情况,也不会在平时打他电话,而这两个多星期来都相安无事。
这是到这个世界来他的手机第一回收到打来的电话。
他直觉不是什么平常的事,走过了一个转角才把手机拿出来,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洛梓昱’同学吗?”那边另一边是一个女声,听上去清晰坚定,似乎是为了确认,在念他名字时几个字读音咬字特别清晰。
洛梓昱皱下眉,他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也变得略沉肃了下来。
“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洛梓昱’同学,这边是W市官方公安部门小组,有关您之前联络的案件,调查已经出了可确认的结果,即将移送检察院,您有意愿了解一下反馈案情吗?如果您方便的话?”那声音道。
洛梓昱脚步停了片刻,才继续向前走。是昨天……那个被绑起的人,官方收押人员到达的时候问询留下了他的号码。
“洛梓昱”排斥官方部门的干预,但是洛梓昱大概出于自己原世界印象的原因,对官方保持着一种偏向信任的中立态度。
“可以。”他的声音答,“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不超过一个小时。”电话另一边的女声答,礼貌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少年表示反对,继续道,“请找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我会将案情反馈和部分资料传接给您。”
洛梓昱依言在街道上进入了一家相对冷清的店门,门口随着门被推入传来一点风铃声。
洛梓昱环顾发现这似乎是上个星期逃课那天到的饮品店的时候,一瞬间犹豫,但也没有再转身去找一个店面,只走到最靠里的一个空隔间里的座位。
随着电话那边的叙述,洛梓昱拿了桌上旁边笔筒里的一支笔,随意无实际意义地划了划。
这个世界和洛梓昱原来世界所在国家的法律规章和官方部门的处理流程都有很大不同,比如处理时间,向当事人的案情反馈,比如他原世界所在国家实际上没有针对那个男性行为的法律,拘留可能会参考酌情。
女性警-员在征求了他的意见后,将一些结果资料有选择性地传输给了他的手机,让他有一个大致上的了解。
或许是因为从最开始洛梓昱冷静的态度,对方没有特意过保护性避讳,资料包含了部分筛选过的罪犯偷窥行为期间偷摄的证据照片。
其实也大半是因为,这些偷摄的照片出乎意外地并没有情丨色,裸丨露的内容。
但是数量上,即使那个男性的跟踪行为只持续了近一周,偷摄的照片已达上千张。
不过都是少年穿着常服,校服,和工作制服时候的偷摄,没有更进一步的私人场所照片。与一般照片不同的,是这些照片常常,令人有些难言不适地,重点聚焦在少年俊秀的侧面,冷淡的表情,腰腹的清晰线条。
其中甚至有少年坐在这个饮品店和人交谈的照片。因为那个交谈者是一位公众人物,所以小组知晓少年和相当有名的巨头模特公司接触过,但少年没有实际上接受。
不过从罪犯的拍摄偏好来看,如果少年真的接受了模特的工作,这个罪犯异常的行为渴念或许甚至可能因此缓解,因为他会得到更高质量的,凸显少年相关特质的照片。
但是同样地,曝光会有很高的给少年造成更多隐患的可能性。
即使是他们这个特殊的相关案件部门,小组成员全部接受过心理检测与培训,都意志足够稳固坚定,在看到成千的少年照片,结合侧写师的简略概括时也不得不承认,少年身上某方面的特质,可能确实容易引起一类潜在犯的注意。
毕竟不恰当地通俗类比,比起一位喜新厌故,极有外放魅力风情的多情美人,多有可能引起的是情-杀,一个冷心冷情,身形青涩的少年更容易引起更晦涩的,包含窥-视欲的视线停留。
罪犯的身份为一所艺术类大学的摄影系在读大学生,现年大三,作品成绩状况优异,所以其导师给他的时间很充裕,这是他能长期徘徊在外进行跟踪犯罪的条件。
洛梓昱主要看了这一部分,确定不会造成更多影响,就松开了皱着的眉。
他挂断电话前道过了谢,起身向外走。
饮品店的店员们像是因为看到少年打着电话进来,所以都没有去打扰往内侧空隔间走的少年询问点单。
现在少年走到台前,点了一杯饮料,虽然他不那么想喝,但是是支付占用的桌位费。
负责接待的年轻店员看着少年,大概因为印象很深,仍牢记着他。
此时少年一言不发等着饮料,她之前看到少年进门后明显犹豫的模样,也记起上次少年坐在窗边时,她们过于无遮掩,声音越来越大的议论让少年饮料都没喝,就直接走出了店,对此她小声表示了歉意。
洛梓昱似乎对年轻店员的致歉感到了惊讶,这惊讶表现在面上,几乎是有点愣住的不知所措了。
而这让洛梓昱身上那种近不善言辞的腼腆感变得很明显,看上去年龄就更小,之前的印象淡化,更像一个俊气,不常说话的那类高中男生。
几个店员看少年这模样,又有点面红了,不过她们已知道不再投以那种明目张胆的过热视线,心里只觉得少年冷淡酷哥的样子还是这种腼腆高中弟弟的样子都实在很戳。
洛梓昱离开饮品店的时间在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后,比起平时……留在办公室的时间实际上还算早,他没有迟到的风险。
他回想了这周“三天以上”的条件,这次他不能吃“水果钙片”了,天数来不及。
“自暴自弃”的那一天到底是各方面都打乱了安排,这类以前的经验就是洛梓昱之前对“洛梓昱”那天逃课不怎么赞同的主因,不过事已至此,先这样吧。
洛梓昱一身校服在后台长廊往更衣室的方向迈步时,迎面看见年纪很轻,背着吉他包的歌手走过来。
还是那样肤色在光照下浅得苍白,那种黑白画报式的冰冷悦目感让他整体给人的感觉都非常特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种容易生出隔阂感的气质,洛梓昱在见到他的时候却觉得很舒服。
很奇怪,他好像几周来只见过他一次,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年轻歌手在看到他的时候,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对他笑了一下。
啊……看到那霜糖似的笑容,洛梓昱有些想起来什么了。
好像是喝醉的时候……见过他?之后……
洛梓昱隐约记得在他那烦人的兽化尾巴露出来了之后,有个人一直站在他旁边等着他,直到他回更衣室补片剂。
这种印象的话,应该是他了吧。
洛梓昱想,自己应该找时间道个谢?
至少他这么久都没有听到“阁”这边有任何知道他这些部件的消息,歌手应该是看见了也没有告诉其余人,甚至还好像帮他遮了一路。
这么回想的时候,年轻歌手肩上背着深色的吉他,已经走过长廊去进行调试准备了。
换好服务生制服,虽然露着兽耳兽尾,但今天还不算周末,洛梓昱在露天桌位算是没有碰到太多不必要的艰难处境。
演台上是那个年轻歌手在弹着吉他唱歌,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泠,迷幻,轻轻扬起时像是碧空中带着醺醉剪影的翼梢,听过一次就难以忘记。
洛梓昱是第二次听,仍然在因歌声起的静谧中抬头往外台上望了一眼。
有这样声线的人是什么类型的人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腰后的尾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时卷时舒。
即使没有对此有超出一般程度兴趣的客人,也特别麻烦。
少年脸色开始有点黑,带着在乱勾卷的尾巴在桌位中穿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台上的年轻歌手一边弹吉他,漆黑瞳仁似乎往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洛梓昱:……
不管你信不信,它平时虽然很烦人但也没这么烦人。
总体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完了轮班,洛梓昱走往更衣室的时候看见了同样时间背着吉他下班的歌手。
洛梓昱试图维持和歌手差不多的面无表情,准备过会儿换了制服出来再解释和道谢。
结果歌手站在窗边看他一会儿,忽然启唇,用那标志性的水中月一般的嗓音哼吟了一段和旋音阶。
感觉到随之勾翘起欢快摆了摆的茸尾。
洛梓昱:“……”
年轻歌手眉眼弯弯笑了一下。
看到那笑,有些维持不了表情的洛梓昱:“……”
这个人故意的是吧?
洛梓昱当时就径直扭开了更衣室门把手,怒嚼了一片“水果钙片”,很快换完校服出来。
年轻歌手果然还站立等在窗边,漆黑的瞳仁这么看着他。
洛梓昱背着背包向那方向走过去,思索了好一会儿准备开口。
歌手却先开口道,“我的名字是时洵。”
洛梓昱愣了一秒,还没有回应,歌手就又继续道,“……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
洛梓昱不知道怎么就现在直接和歌手一起在外面走了。
可能他刚到“阁”的后台的时候,的确因为之前打来的电话想了些事情,显在面上,就像是有些烦心事。
但是这种无计划性地浪费时间在外面乱走,洛梓昱没这么干过。
大概因为他现在也确实很无聊吧,最近事情来得太多,太快,他也许的确需要一段什么都不特意想,什么都不干的时间。
时洵虽然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但似乎并没有想问他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洛梓昱总觉得这歌手可能心里对自己有一个默认的称呼,他不一定喜欢的那种。
但是随便吧。左右现在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
洛梓昱没想到歌手带着他兜兜转转,最后两人走到的是街角公园。
洛梓昱:……
是不是有点没什么创意。
不过反正是闲逛,洛梓昱慢腾腾一起走。
两个人走过了中间已经快没多少流水的喷泉,洛梓昱下意识跳了一下起来,在长椅的椅背上狭窄的一条上走。
歌手侧头看他一眼。
莫名地,洛梓昱感觉到他好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个对自己的默认称呼。
洛梓昱:……
因为什么都没想,所以不自觉就完全没有约束这身体的本能了。
不过横竖都已经被歌手心里念过了,他就暂时这么走着算了。
等走完了那一个竖长条椅背,洛梓昱从上面落下来,两个人正好并排的时候——洛梓昱看到了不远处嘈杂的篮球场和……有些眼熟的一群人。
发梢带着微卷,五官优越,此刻穿着无袖球衣的修长身影正坐在场边,而那群总在他身旁,精力过剩的大男生们一部分在球场上,一半或坐或站在他身侧。
这个只要出现就意味着麻烦的群体正中的人,此时浓黑的眼目光已牢牢地锁向他,轻-佻地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Chaton和他的小猫玩伴在公园约会。”
而他身旁的那些朋友们,几乎是紧接着发出了纯粹恶意的哄笑声,视线也纷纷以找到“乐子”意味地,群属鬣狗一样投了过来。
洛梓昱面色无意识冷下来,紧绷着握着旁边不知情况,瞳仁略茫然地看向那方向的歌手手腕,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第二十六章
……
“明明在学校总是躲着我们……”人群中为首的那人唇角划着一个弧,懒散地支着侧颊,狭长的眼中此时似乎没有流光,只有纯然的深黑色,“现在自己一个和小猫玩伴在这里,没什么意思吧?”
“——早说无聊的话,我们会陪你玩的,猫咪。”
随着那句古怪悦耳而散漫的嗓音尾字悠悠落下,站在他身侧的人群已从不同方位往少年站立的位置围拢过来。
而他们现在作为新目标方向的少年,已经在同时立刻握着旁边歌手的手腕转身疾奔了起来!
说完话的那道修长身影自身没有动作,只是支着下巴坐在原位看着这场景。
年轻歌手忽地被少年带着开始快速奔跑,虽然困惑,但也没有在此时停下脚步,只是跟随少年保持相同步速。
他中间顿了片刻,不知为何给少年一种似乎没有完全那样想“离开”的直觉。
……?这人是考虑着另一种方式吗?他好像觉得他能“打过”?
有的时候少年会感觉自己好像也很难直接知道歌手脑子里在想什么,因为就是这么短暂的接触里,这人都会面无表情地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好在只顿了片刻就继续跟着少年行动了,似乎是因为优先跟随少年选择的倾向。
在过了一段路程,那些不同方向的追过来的人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歌手才询问,“那个是……?那个人也知道了……?”
年轻歌手问的是关于少年兽耳兽尾的事,毕竟对少年用的是那类称呼。
少年虽然已经疾跑了一段时间,但呼吸也没有多乱,此时摇摇头,“一个有病的人。我不确定。”
第一次被这人“打招呼”就用的是这种称呼,他不知道这是……完全出于恶趣味还是有所察。
可为什么这人也能有所察?
洛梓昱没细想这个,也没空想这个。
虽然他认为现在如果真被抓着,应该也不至于会有什么太麻烦的后果,但他——根本没兴趣尝试。
洛梓昱有的时刻会不自觉走到一些狭窄的,一般人没想过的,比如篱笆上沿这种怪路上,不过歌手倒是适应得很好,在路旁依然能轻易跟上。
这让洛梓昱偶尔想起会侧头看他一眼。
然而那群紧跟在后的人分散开来时,范围更广,而且似乎很容易能从几个方向进行包抄,即使速度比他们差着少许,到底很麻烦。
歌手在一段进入林荫道的一段路上,有几道人影从不同方向靠近,两人暂时被掩映的层叠树影遮住身形时,忽然侧头对少年提议,想要摆脱他们的话,可以跟着他走一段时间。
少年虽然有点不清楚情况,但也依言点下头。
不知为什么感觉时洵这时候的话是可以凭信的。
于是变为歌手握住少年的手腕牵引他往一个既定的路线走。
两个人穿过了林荫道,穿过了灌木,然后沿着一段较为僻静的小道。这过程中,歌手似乎对公园的路径很熟悉,漆黑的瞳仁在决定前进方向时没有停顿。
两人到达了小道的出口,被遮挡的亮光从两道的树荫下逐渐透入——是街角公园的中央圆形广场。
这个开阔的无树木地形无疑是很容易被多方向发现的,洛梓昱已经远远看见了从对面隐约渐近的几道人影。
但他没有反对,跟随此时已经有了明确方向的时洵牵引他放轻脚步快速过去。
两人小跑向中央广场东南角的白石雕像,歌手拨开长得茂密少修的高草,然后雕像后显出了一道小门状的中空入口。
洛梓昱:……
两个人一同蹲在这个雕像下的小空间里,视野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洛梓昱压了压,还是没忍住好奇歌手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年轻歌手道,他有的时候会到广场附近练吉他,下雨的时候他会带着吉他在这避雨。
洛梓昱:“……”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怪人,但歌手好像比他还怪一点。
这个时刻天光已经渐暗了,无论是不远处的葱茏繁密的树林,还是原本聚集在广场长椅边啄食的灰鸽,都逐渐幽寂下来。
一阵风拂过,前方的高草略轻摆,带来静谧的凉爽感。
两个人并排抱膝看着近夜的蓊郁景象。
附近持续了一阵的错落脚步声已经离去了,两人也安静地在这原处待了一会儿。
离开的时候,洛梓昱想到,自己好像要为之前的事道谢的,似乎也该为今天这桩突然出现的麻烦事道歉,还应为这个小“避难地”道谢。
但他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都没特意去说。
歌手站在原处背着他那个深色吉他包,对他招了招手。
洛梓昱也摆了一下。
今天一波三折的“走走”行动结束了。
洛梓昱闷卷的情绪也已经被凉润的风吹散了。
那个歌手,是不是真的在心里一直叫他“黑猫”。
或许确实很像是个称职的“黑猫的玩伴”。
洛梓昱把“玩伴”的“秘密基地”记录在自己的地图范围里。
虽然不一定会来……但是下一次也许碰到什么麻烦可以藏在这里。
……
周六的时候,安睡了一晚的洛梓昱躺在床上,皱着眉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今天是……不吃“水果钙片”的工作周末。
他想起上周末的景象,把脑袋埋到枕头底下逃避现实,但是这种有些丧的情绪很快就被“打工”的习惯盖过去了,不用系统机械音提醒,他就把闷在枕头下的自己放了出来。
只是那模样,因为是自己揉搓的,在密闭的枕下压着有点缺氧,又夹在床枕间摩擦,慢吞吞在床前伏起身的少年黑发微乱,原本冷白的脸侧却是微红的,连带浅淡的嘴唇也是红。
这么乍一看,真是逼人的颜色。
系统017下意识都没敢多瞟第二眼,掩饰性地用僵硬的机械音报了时。
至于洛梓昱到“阁”的更衣室换制服时,就已经不紧不慢烦躁地摆动的三角尖和茸尾,像预示着少年这天的轮班时间会过得相当不容易。
今天在外演台进行准备的是一个陌生的乐队,同僚服务生们的反应也很陌生,似乎是在这边试演的乐队。
乐手们的年纪都很轻,四个都是刚刚入校的大学生年龄。不过夹克,修身裤这种穿衣风格,分拿乐器是电吉他、贝斯一类,看上去接近更街头摇滚的配置。
洛梓昱一打眼瞥过去时有些奇怪,因为怎么看摇滚乐队都不会和“阁”这种咖啡厅搭。
咖啡厅老板此时正站在内厅向外的出口附近,像是在等待什么。
大概的确是第一次试演。
事实也是如此,刚刚接电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极响的扭曲噪音,不仅露天桌位的客人们忍受不了地匆匆捂耳,只有一边手空着的少年毛都炸了,尾巴都竖了起来。
乐队乐手们很明显亦非常紧张尴尬,一边尽快调试,一边低声向客人们道歉。
说实话,少年并不知道咖啡厅老板为什么会给这么一支像是没太多经验的崭新乐队机会,是因为缺少人手,还是这个乐队或许有特别的地方?
在乐器都最终调试完后,第一个音符落下了。
最初,由于是新的露天环境,整支乐队的音量和协调都控制得颇有瑕疵,桌位的客人们几乎显得有些不耐。
但随着乐手们逐渐边演奏边调整,合奏声开始流畅入耳。
这似乎也说明,这支十分年轻的乐队天赋不错,抗压能力尚可,适应性很强。
洛梓昱一开始担心摇滚乐最终还是会听感比较喧闹,但出乎意料,这支乐队的演奏效果和环境很合拍,有点偏蓝调,自编曲非常有灵气——
清爽感就像是夏日里的橘子味汽水。
少年一时有些为其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麻烦要处理。
少年侧身避开了一个试图来摸摸毛茸尾巴满脸好奇渴望的小孩。
他其实之前对人类幼崽没有特殊的观感,但是经过这两次周末——
他开始讨厌他们。
身后再次跟着一串锲而不舍,各个都长着小天使的脸蛋实则熊崽再世的小萝卜头,在音乐中黑着脸紧抿着嘴唇加快脚步。
这些小屁孩还开始隐隐以其中长得最“天使”最嚣张的一个为首,进行有计划有指挥的“围追堵截”的时候,终于把少年给惹毛了。
他左手端着餐盘,面色极冷地转身,然后那双乌眸以冻得凝结的目光,一言不发看着人。
那魔王幼崽期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倒并没有被那冰似的目光吓到,但是在看到少年的神态时,小声嘟囔了句“就想摸一下尾巴尖而已,摸耳朵是不是更不让了”,才转身带着那群小萝卜头散去。
结束轮班的少年脸色很不好,然后难得一见主动去找了咖啡厅老板——低头问询能否把明天的“条件”换到下一周。
长发的咖啡厅老板看到少年憋屈的表情,忍不住很不善良地笑出声。
少年抿唇抬头,闷着火乌眸睃了一眼人,可是他这周之前请了假理亏在先,此时虽然生气也不能说什么。
咖啡厅老板大概欣赏够了炸毛状态的小黑猫,出乎意料好说话地点头答应了。
即使从上次周六之后,周末带儿童来过家庭生活的客人们更多了一些,整个客流量和消费量都多了少许比例。
洛梓昱虽然得到了允许,但是想到下周要在周一至周五五天内四天完成“条件”,仍有点挂虑,这样容错率更低,碰到事情想躲开的时候几乎等于不可能。
这么想着,洛梓昱回去之前,在路边停了停。
系统017没有催促,实际上,它对宿主现在发呆的时间有时都觉得越长越好,毕竟发呆是大脑休息,减轻疲劳的一种方式。
洛梓昱到底也只是在路侧停留了一会儿,就重新迈上回住所的路。
……
被系统叫醒,洛梓昱早早就嚼掉了“水果钙片”,沿路往前行时,仰头看到了晨时的朝日。
有些人说,朝日和落日,在很多时候模样是没有分别的。
少年站在道路上仰头,定定地看着那轮日晖,只那么无声地望着浩瀚的天幕。
这个世界如此虚伪,又如此确切。
换了制服从更衣室内走出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风格,诙谐风趣的乐声,看来露天桌位演台的方向是那一个乐队。
由萨克斯吹出的短旋律似乎像之前那样轻松,拿着记餐牌和笔向内厅走去的洛梓昱向一道桌铃的方向走去。
一切看上去都似乎一如往常。
穿过卡座时,他已有所预感,直到内厅最中央的方桌位出现在眼前。
方桌侧分坐着氛围闲散的十数位客人,面孔少年已都见过。
坐在主位的人,正端着一杯白兰地,抿了一口,另一手正在和其余人慢慢打一副扑克。
他们似乎换了一副不同类别的打法。
那个男人眼窝略陷,稍狭的眼扫过,看着全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的少年。
“别这么紧张,我今天只是来告别的。”
他左手的扑克放在了桌上,但是右手仍旧端着白兰地,眼向下垂着,手工钱夹安静地压在左手边。
“就作为纪念……”
他抬眼,手中的矮脚酒杯对少年抬起,微微致意。
“——One last dance?”
……
不知是否是那句话语中“last dance”让少年封动的肢体语言有所变化——
少年最后侧头看了他一眼,向演台走去。
……
几乎相同的干脆翻上演台的动作。
衬衫,长裤,只是这样,洛梓昱的腰线和腿长似乎天生就已十分显眼。
少年已经在客人们间存在相当深刻的印象,几乎在那道身影站立到台上的那一刻起,四面的视线已经不转睛地向他投了过去。
他站在台上时,目光落在台前的空地上。那种神情,像是在深醒。
他看上去很需要和一个人说话了。可此时没有他人在那里。只有少年独自的身影。
一道渐渐淡出的乐音后,少年俯身行了礼,然后抬起手臂。
Urban dance。
一种注重视觉与情感表达的“艺术品”。
无比优雅,无比炽烈。
从少年开始的那一刻,已经使人忍不住微微屏住呼吸。
他们或许没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少年带来的将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事物。
在此往前,少年的举手投足似乎永远都收敛着些什么,而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身躯每一部分的掌控力,协调,力度都像是在其巅峰。
他纤长青涩身体的核心力量稳得惊人,每一个动作的质感都干净得像是最纯净的羽。
那种分离和震感都堪称惊艳。
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炽烈之舞,可也从没有如此空落之舞。
即使是沉迷其中的观者,也能轻易分辨,这绝对不是一个solo单人编舞。
最佳的舞台表现一定是……
——齐舞。
这个编舞是为一种极具美感与震撼感的十人群舞准备的。
那个站立在空荡演台中央,形单影只的身影微旋热忱又伤感——流畅清晰的臂展如翼。
舞者就好像只迷失在了自己的思绪中,他在向着唯一追随的一个影子而去。不奔放,不自由,不决绝,不能由风携,那就像是一种怀缅。
每当垂首时,似乎有一坠悲伤,但那个少年即使这悲伤也是极度克制的,短暂即逝。谁都不能介入,谁都不能插手,他们所见就是这样一种冷炽而转瞬即融的舞。
[世上有一种无足之鸟,没有足,只有翅膀,终其一生飞行,不能停止,落下之时即为死亡之时。]
这是他们的团名。
这是“无足鸟之舞”。
外演台的乐队演奏已经停止了,只有一道单薄的,为其和着节奏的弦声,乐手们近乎肃容地沉默看着演台的方向。
可这单薄的背景乐反而让那舞台上的身影的每一个动作都更深地刻印在观者心上,就连最终的匍匐都像是一道盛大落幕的影。
没有掌声。
所有人的喉,视线,身体都仿佛被那动魄的震动凝住了。
少年挂着外套翻身从台上落下来,看到男人凝滞地拿在手中的整个钱夹,将其中纸币拿出,钱夹放回的时候,似乎笑了一下。
可那笑容,反而让人觉得,不及倾尽所有,让他刚刚不露出那个表情为好。
在偌大的寂静里,少年走向后台长廊。
站立在门口一侧,咖啡厅老板在安静的怔愣中,墨绿色瞳孔映着的少年快从眼前离开了,才反应过来,轻声“咳”了一声。
少年随之视线转向他。
“呃,我是说……其实,之前,我为你对演台这些时候以来的演出,准备了一份谢礼。”老板这么说的时候,又迟疑,他拿着手中事物的时候,修长的指节似乎有些因未知的情绪微微发紧。
少年垂眸,看到一盒巧克力。
不知是否巧合,这盒糖果包装的式样,和姐姐给他的……很像。
他目光低垂,看了一会儿,停顿后接过。
司顷在此时,放开一侧支着下颌的手,望着他,放轻声音地询问:“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吗?”
少年看了一眼巧克力,又看了他一眼,肩膀在他张开的臂弯间轻碰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
少年走在回住所的路上,抱着那个糖果盒子。
过了一会儿,慢慢拆开了一个包装。
第一个是球形,少年嚼着,是偏苦的黑巧克力甜味。
第二个是贝壳形,有一点巧克力液夹心。
第三个是爱心圆形,味道很普通,牛奶巧克力的味道。
——也是这时候,少年忽然抱着巧克力盒蹲了下来。
他一只手掩在额前。
那里没有泪水,可分明,在系统017的视线里,少年像在哭。
他就那样,在渐暗的颜色下,抱着一个巧克力盒子,一言不发地一个人蹲在那条人行道上。
时天幕低垂,像落了一角蓝黑色。
……
“蓝时”酒吧。
翟安定定望着吧台边的身影,喉头有些滞涩。
他看着少年,从那个黑色的大门走入,怀中抱着一个盒子,双眼垂着,看上去没有异常,却无端从半露的颈后给人一种颓倦感。
啊……流浪猫。
翟安当时脑中,似乎无来由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少年明明似乎正常地抬步走过来,然整个人像是带着一种拖沓的深灰色。
他好像只有怀中抱着的那个糖果盒子,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少年就这样到了吧台边。
他单手放了一张纸币在桌面上,少年音说:“……酒。”
年轻的调酒师看着少年,停了会儿,道:“之前……你去哪里了?”
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和平常的清润全然不同,甚至带着些微的焦虑。
那次他被折回的老板再次破口大骂了一顿,然后去和已换班的同事打过一声招呼,换下工作服之后,到底还是始终放不下心,去了后门露台。
那边落着一些空空如也的啤酒罐,但坐在那里的少年已经不在那里了。
翟安一时眼睁大,指节握紧,虽然他当天调的酒类不算醉人,但是看那空啤酒罐的数量,少年的状态一定已经非常糟糕。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在夜晚宜人的气温下发了冷汗,心中生出了极度的后悔。
他不知道少年的去处,所有可能的最坏想法于转瞬在脑中过了一遍。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了魂似的慢步回到住所,连续几天都调错了客人要的酒而被老板扣工资的事。
后来少年没再来吧里,他心中放松,又偶有忧虑。他不知道没有再来酒吧的少年是生活得很好离开了这时间段出门,还是不好以至于连这类闲暇都失去了。
而现在,少年坐在吧台边同样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回答他话的意思,只是固执地重复。
“酒。”
调酒师眼看着他,然后道:“你想喝什么样的酒?”
少年皱了下眉,好像对这些问话非常不耐烦。
“随便,心情不好喝的酒。”
调酒师停顿片刻,走到吧台前,挑了几支瓶开始简短地忙碌。
推到少年面前的是一个柯林杯,盛装的液体非常悦目,一种浅淡含着琥珀微醇的天蓝色,杯侧挂着一片黄柠檬。
少年饮了一口,紧接着眉就完全皱起来了,玻璃杯被毫不犹豫地往他的方向一推,离向里侧掉落只差一点。
那少年音明显已非常烦懑。
“你用酒精饮料糊弄我?”
年轻调酒师闭了下眼。
他好像知道少年现在的状态。
“心情不好喝的酒”,少年是要“喝醉”的酒。
为了“喝醉而喝醉”,这种时候,他不能给少年这样的酒。
“请再喝喝看,客人,也许心情会好起来。”他道。
那是他自己调制的一种轻酒饮,因为蜂蜜和透亮的口感很有人气。
但是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他猛地站起身,手按在吧台面上,即使这时候,盒子似乎也被没磕碰地落在桌边。
少年就是这样,一只细白的手掌拽住了他的领口,“既然你听不懂,我就自己拿。”
饶是之前露着虎牙威胁要“咬他”的时候,似乎也没此刻离得这样近过。
少年那张冷白而引人注目的面庞近在咫尺,黑沉沉的乌眸,颜色浅淡的唇瓣,说话的吐息间因为刚刚的酒饮带着蜂蜜,薄荷和蓝桔果的香气。
是他的自创酒饮,自然会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少年此时没有露那对虎牙,但周身都环着不驯的凶感,明明是这样凶,但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得因而生畏,或者心生抗意。
为什么他觉得少年这种昭然的神情里,却笼着一层白色雾般的情绪呢?
少年下一刻,就单手拿起了吧台上一支刚启封的朗姆,然后即那样仰头饮下,动作干脆又果决!
他一时想要阻止,却已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灌下了整整半瓶,随即才塌下身体般坐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币,放在吧台上,而后就安静不动地待在那里。
说实话,当时看到钱币的那一刻,翟安都有点克制不住气笑了。
他眼睁睁看着少年乌眸失焦,逐渐因为涌上脑的酒后劲带来的醉意,从坐着的姿势完全倾伏在了吧台桌面上。
翟安过了片刻,拿了手机,“喂,岑冲,能不能紧急来替一下我班?”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这时候很寸,打扰你美好夜生活了,之后请你三顿饭,随便点那种……”
挂断电话,他看着少年显得毛茸茸的后脑。
和之前那次半醉半醒,还有力气威胁人的时候不同,少年这次的饮酒量,他今晚不会再醒过来。
即使“蓝时”不算太乱到三-不管的那类酒吧,因为醉酒昏迷不醒的客人,吧里也是不会照管的。
而少年这样类型的人……
上次醉后五分钟就有一对男女同时对他动了阴暗猥卑的念头,已经足以说明要是放他一个人意识不清深醉地待在这里,必定会遇到的事。
他一时闭了闭眼,又有点无来由地生气,惯摁摇雪克壶的长指在少年状似柔软的黑发发尾用力揉了揉。
似乎因为揉的位置离后颈有些近,原本醉后失去清醒意识,只有一点保护自己脆弱核心本能的少年没什么力气地动弹了一下,竟像是难见示弱地小幅躲避。
这么配着那和个性不同,伏下来时柔软得不像话的发尾,无端看上去有点委屈,像是只把自己发泄折腾得精疲力尽,睡觉还被人搓揉打扰的野生小动物。
这小鬼竟然还委屈。
翟安扯了扯嘴角,然后那嘴角又拉平了,他就这么有点焦虑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地等待着那不算牢靠只偶尔靠谱的友人到来。
……
无视了友人各种公鸭嗓意味暧丨昧的调丨笑,翟安把少年带出吧时还算顺利。
希望岑冲一样的职业证不至于让老板太生气吧。
翟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是老板看到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会把他再次骂得狗血淋头,给他脑袋能打出轻微震荡的几巴掌。
把少年环抱上车,的士司机只侧头扫了一眼,按了打表。
“别吐我车上就行。”
翟安看着少年昏睡不醒的面容,只苦笑。
这模样要是能把酒精吐出来倒是好了,可惜少年的样子,不到明天是不会醒的。他手上拿着少年宝贝的巧克力盒,这只似乎隐约知道这点,全无意识时也算安分。
的士很快到达了地点,翟安付钱后,把少年托抱在怀下车。
翟安住的地方,就是典型的单身汉公寓的样子。
偶尔有一两件没收捡的衬衫,内裤乱放,不过整体还算干净,没有隔天衣物。
他将怀中的少年抱到床上,犹豫了一会儿要对现在这喝醉熟睡的少年怎么做。
一般来说,都是男的,他该把少年剥干净扔进浴室把酒气去了,明天睡醒不至于太难受。
可偏偏……对着少年。
翟安脑子里想着少年威胁要咬他,拽着他的手,还有拽住他衣领,面与呼吸都无比接近的样子……吐息还是他最喜欢的自制酒饮的气味……
翟安此刻刚刚把少年的外套取下来,长裤才解了一个扣子,就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莫名紧张是怎么回事。
——明明和岑冲几个喝得东倒西歪把他们像拖死狗一样丢进浴室里也完全无心无肺,甚至只觉得肌肉酸痛。
但现在在他床-上的少年……
翟安看着无袖T恤下衤果露的两条青涩的手臂,和薄衫下透显出,流畅的肌体线条,甚至腹部也有一些隐约的漂亮腹肌……少年解了一个腰扣裤身下的腿极直极长,一打眼看过去,和模特也无差。
这实在是一副透出……欲气的身体。
很要命的少年感的引丨诱。
翟安强迫自己将眼从那副躯体上移开视线,耳侧泛着红。
虽然知道这小孩刚成年,但还是有这种强烈的负罪感。
他单手把外套拿着,现在给少年穿回去也不是,握在指间也不是,最后他手略抖了一下,极快地给少年拉上了被子。
至于那件外套,他已经烫手似的紧接着放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翟安匆匆走出,带上了门。
明明是自己的卧室,他现在却有点像不敢久待了似的,就像里面藏着只洪水猛-兽。
……
早晨,翟安从沙发上半坐起,把身上的毯子随手揭下,搓了搓眉前。
以前和朋友喝得宿醉,也有这么歪倒在沙发上醒来的场景,所以翟安现在不算太陌生。
只是他站起身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现在沙发上或者地板上可不是那些酒后仪态尽失七歪八倒的醉鬼,现在在他卧室里的……
是少年。
他一时无来由地紧张,烫脚蚂蚁似的在自己客厅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先冲进了厨房。
一个厨师的家庭厨房不一定是个各类设备俱全的多功能厨房,毕竟下班后不想烹调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一个调酒师的家庭厨房必定会被改造成一个吧。
翟安现在也是怕了,昨天少年抢过一个酒瓶就是灌酒的模样到底让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他现在就怕那个有点暴躁的小醉鬼醒过来,没醉够,继续拿瓶看到的酒就猛灌。
他把台面上能放冰箱的酒收进大冰箱,能放冰柜的放冰柜,只能常温的都放进酒柜壁橱,一通忙活,仅剩一些量酒杯工具,接近一个“正常”厨房,才停下忙碌。
等他稍微靠在台面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始微乱地考虑对少年现在的打算,他觉得少年这个年纪肯定是在上学。
可是那么多酒,宿醉的负面状态,少年即使去了学校,好像也会出不少问题。
他一时犹豫,但还是准备先去看看少年的情况。
这样轻开卧室门,走入的时候,翟安看着床被中少年柔软发上动了动的小兽耳尖,和翻过身去时,从被角里伸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动动的黑色毛茸长尾——
瞳仁很明显地睁大了。
第二十八章
……
调酒师在这一瞬间,着实怀疑自己是否在早上喝了杯早酒导致出了微醺的幻觉。
他确然想过也生出过少年是只流浪猫的念头。
翟安掌心摁了摁左眼。
……还在。
少年发上不满似的翕动着的兽耳,还有那勾勾缠缠,甚至还往少年腰下卷曲的茸茸兽尾,都还在。
这可怎么办?
少年真是一只猫变成的?果真是只黑猫?
翟安脑子里一时像是乱成了没头没尾的线团,就好像是被有关少年的各类思绪在里面肆意翻卷了一番。
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蠢了。
这大概就是近年逐渐开始出现的“兽化特征”……概率百分之六的那种。
实在是少年相关的事往往都出乎他意料,猫化成的少年,他在想什么呢。
虽然的确很像就是了,无论是行为模式,还是那种性子……
实际行为是,年轻的调酒师站在原地停了半晌,就重新带上了卧室门。
站在门外背身,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咬了下牙。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无论翟安现在在想什么,他都一时半会儿再进不了房间了。
他脑子里的东西一混杂,就习惯性想要调杯酒冷静一下,可准备拿最常用的基酒酒瓶时,无意识地摸了个空。
恍惚回神的年轻调酒师才低头看向光秃秃的被他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台面,他不自觉弯身手肘撑在台面上,双手交叉摁在额前重叹了一声。
啊。
十点钟,调酒师尝试敲了敲卧室门,扭开门把手。
走进门的时候,他看到卧室里的人已经坐于床上。
衤果露的手臂自然垂压在被面上,少年静坐在枕前,一对黑色的兽耳缓慢地动着。
翟安又有一瞬间的失语了。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的少年似乎比之前他第一次看到少年兽耳兽尾的时候还让他心生紧绷。
此时少年那双黑沉沉的乌眸就那样无起无伏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没有动作,没有开口说话,却无端给人一种被什么野生动物盯着的感觉。
调酒师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坦白地讲,因为现在坐身于床上,上半身因这姿势略往前倾压,让少年那一身青涩,浅而微韧的肌体线都更明晰了。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完全理想的身形,一点都不削瘦,也一点都不虬结,只有一种惹来视线的吸引力。
翟安看了一会儿,也不得不压下那种莫名的喉咙停滞承认。
这猫似的少年在学校肯定特别招小女生。
虽然他感觉以少年的性子招也没什么用。
少年似乎看了他几秒,视线就往房间里环视。
在看到旁边书桌上的巧克力盒子之后,就停止了。
翟安无声无息松了口气,天知道刚刚被少年盯着的时候压着喉结咽唾-液的冲动有多么困难。
他此时竟也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
‘你醒了?’
……是不是一句废话,而且会不会显得很傻。
‘需不需要帮你向学校请假?’
他也不是少年的家长还是什么,这么问会不会显得多管闲事。而且如果提这个他会很心虚,因为他明明是可以更早来叫醒少年的,只是他自己莫名其妙“耽搁”了。
‘想吃什么早餐吗?’
又来了,他是想给流浪猫投食吗?他到底一直在想什么?
而且离这里近的早点摊这个时间说不定已经收了,也许只能给少年从冰箱拿点冷冻加热什么的。
翟安“咳”了一声,有点紧张。
而这时候,少年已经单手掀了被子,利落地下了床,站在地面上。
他瞥了旁边显得微微愣住的调酒师一眼,然后就一手拿了巧克力盒子,一手勾起椅子上放的外套,看样子已经在做离开的打算了。
翟安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忙道:“等等,你现在应该不太舒服?你可以在这多休息一段时间没关系。”
少年此时重新看他两秒,然后迟疑几息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没有侧头向他的人,因为残存的酒精略低的少年音道:“……谢谢。”
洛梓昱只是不习惯他人无来由的善意。
但此刻撑了会儿眼前的少年头确实有些疼痛,还掺杂着晕眩感。
他在原处这样坐了一段时间。
调酒师已经阖上门。洛梓昱走出来时,正与人擦身而过。
年轻调酒师愣了愣,然后手掌指了下桌上一个玻璃杯。
“蜂蜜水,可以喝一点解醉。”
“如果想喝些别的,厨房有打好的西红柿汁,冰箱里有牛奶。”
少年点头,黑发的发尾这时候在略低头的角度看起来倒像是有点乖顺的气质。
少年从旁走过,看了一下桌沿的杯子,端起来饮了一口,然后就转身在房间里扫了一眼,径直走向卫生间的位置。
等少年直接走进去,开水龙头的声音传来,调酒师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然后有点心跳加速。
啊,洗手台会不会……牙刷杯子放得比较乱?窗台上沐浴露拧上了吗?剃须泡沫和剃须刀收捡好了吗……放在镜子旁边的古龙水会不会显得有点奇怪?
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为什么要紧张这样的东西。
少年走出来的时候,似乎洗了个脸,没有用毛巾,脖颈上也有水滴滴下来。
老实说,少年那副总是冷白的面庞沾上这么一层水色,已足以生出一种水滴的诱丨惑性。
少年此时侧身走过去,似乎已有往常行走的自在感。
虽然翟安对这种情况,心底有种古怪的暗暗喜悦,但是又有点不知为何的苦意。实在……要是少年像先前那样显出足够的戒备警惕倒是相对还好,这样慢吞吞在他的住所走来走去,总给他一种……
对现在的他来说,略有些不太妙的错觉感。
而且没打算临前要走之后,少年似乎暂时没管外套,仍旧穿着那件薄无袖T恤在房间里走动。
少年一向腰脊线在站立时都天生挺直,这么走动,前胸和后背的薄韧躯体线都略有些吸睛了。
虽然翟安也总是会被人称赞身量身形,但是少年这么穿着这一身T恤长裤在他家中走,还是给他一种在家里放了个漫不经心的青少年模特的感觉。
因为调酒师有点过于局促,又急急移开的视线,少年乌眸略动了下,向他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
和在咖啡厅内厅时候的那种较为赤衤果昭然的视线似乎有区别,不过少年还是开口道了句。
“如果你有别的想法……算了,我想你也做不到。”
这个人可是被他拎着领口都挣脱不开还让他抢到了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精神过于紧绷集中的原因,调酒师听了这一般人大抵不明白省略的半句话,几乎是即刻懂了其可能的含义。
他耳际霎时就有些红烫了,一时又是极为窘迫,因为自己那些实在受不住过于直观的诱丨惑产生的瞬间想法,一时又有点被气得快扯出笑。
他怎么说也是给比少年多成年几年的成人男性,让着少年胡乱折腾就算了,真要有些渣滓想法,从身形还是力量上都会形成绝对的压制,这猫似的少年还是未免太自信也太没判断经验了。
因为这种原因对他防备降低,调酒师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索性就让他这么觉得算了,至少这样少年还算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不是之前那样取了衣服就预备点头离开。
而这只少年似乎真就像是野生动物熟悉临时落脚据点的方式,在他住所里慢腾腾走了一遍。
因为步速很慢,进一个已开的门前还侧头扫他一眼,像是一半礼貌地征询“这个地方能不能进”的方式,可惜翟安的思绪太杂太乱,没有觉察这“礼貌”过程就是了。
等少年转过了一圈,就半蹲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喝那杯蜂蜜水。
看着倒是很乖,如果不是之前“语出惊人”的话。
翟安看到少年把那杯蜂蜜水喝完,然后低着头,不再移动,似乎没有做任何其他事的想法。
没有和学校请假,也没有给谁打电话,也许更想的是睡觉。
翟安闭了闭眼。
其实到这时候,他已经觉察不对了。昨天到酒吧什么都不理会,只要点酒的少年,那种状态已经映现了很明显的问题,而这样在外醉酒一整晚到白天,在几乎等于陌生人的家里醒来,少年的手机也没有任何反应。
而是的,这样过了消失的一整晚,少年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打电话的基本意识倾向。
原本,翟安这样工作时间多在夜间的人,白天也是会和差不多作息的朋友经常空了聚一聚之类的,前几天他们就说这两天约上。
但是他什么都不打算管了,即使只是出于无关少年状态的他个人意愿,这只猫似的少年也是最优先级的。
现在他要想想怎么让少年多待在这里休憩一会儿了。
调酒师走进厨房,略有点笨拙地开始鼓捣。
先是热了一杯鲜牛奶。这是个正常人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过程。
然后他认真考虑了半天,以他的烹饪动手能力也出不了大错的选项。
经过炸锅解冻,然后放进烤箱,左右走动等待。
坐在客厅桌边的少年看着端到桌上的一杯热牛奶,一盘鳕鱼排,一盘鲈鱼排,一盘龙利鱼排。
少年看到这食物种类,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是少年开始用叉子的时候,发顶黑色的小茸尖慢吞吞动了动。
——好像成功了。
调酒师“咳”了一声思索,嘴角弯了一下。
至于一张餐桌吃完午饭后,翟安想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问少年。
“你想试一试游戏带吗?”
少年看着他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翟安没停顿,直接走在前把关闭的房间门打开——这的确降低了少年的警惕性。
少年插着裤子口袋走过来,翟安将这个略小房间里的设备电源都打开,接着把放着的游戏卡带全部拿了出来。
屏幕开始有了一个赛车入场的显示时,少年的目光虽然茫然,但也慢吞吞盯上去了。
男孩子玩游戏几乎是天性。猫科动物喜欢盯着动得很快的东西也是天性。
翟安没花费多久,就已经和少年隔着一点点并排坐在了地上,一人手里连着一个手柄。
少年虽然之前完全对其一无所知,但是在过了一段时间后,轻巧的手指似乎已经能熟练地操作了,屏幕上的赛车画面也几乎流畅得没有任何磕绊。
期间在可以单人进游戏区的时候,翟安出房间了好几次,给少年拿了热牛奶,曲奇饼干一类的小零食,少年在间隙伸手吃了,不过也只吃了一块。
翟安本来以为少年是喜欢吃小孩子的点心的类型,因为之前那个糖果盒子。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刚玩游戏比较受游戏吸引。他看着少年不在意地舔了舔唇角,把沾上的牛奶渍给舔掉。
比起少年早晨刚醒来时,像是有些低血糖状态那样极浅的唇色,现在因为吃过了食物,喝过蜂蜜和牛奶,补充了糖分之后,少年的嘴唇眼下已经渐红润了一些。
于是那无邪的舔舐就显得……有点莫名的色气。
翟安看着,强迫自己转开眼,然后坐下带着少年进入下一个分区地图。
换过一次其他类别的小零食之后,时间已经到日光逐渐微暗的时候了,年轻调酒师带着一盘肉干炸薯条走进房间的时候,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愿意……留下来吃晚饭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些细微的紧张。
天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闻言,握着游戏手柄的少年视线从屏幕慢慢移开,然后抬头看向他。
这次那双黑沉色调的乌眸似乎有所不同,那么安静但冷熠地打量了一下,注视着他。
薄而润的唇似乎勾了个略有些怪异的笑容。
然后他听到少年声线道:“怎么,你希望我在你的房间留宿吗?”
实话说,在看到少年的笑,即使是意味不明的时候,翟安已经很明显地怔忡了一下。他之前没见过少年笑。
而听到少年说的话,他的脑子就急剧“嗡”了一声,然后整个头颈都像烧灼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青年就同忽然饮了一大杯烈酒一样红木着脖颈原地震呆了一会儿,喉咙仿佛亦被烫着了一般,半丝声响也发不出来。
而少年此时已经将搁置在手边的外套拿起,利落地单手直伸套在了身上。
翟安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外套和那个巧克力盒子放在了触手可及的身旁,也许是之前他暂离房间透气和准备零食的时候,少年也出来溜达了一趟。
少年站起身时,对他点了点头,再次道:“谢谢。”
之后,就向房门外走去。
随着少年整理了一下外套领口,往发顶压了下,看着兽耳在趴伏回去,似乎已经在做离开的准备,年轻的调酒师一时猝不及防地微愕,脚步无意识跟随少年几步,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少年此时已经简单地把基本可暂时掩盖的伪装处理好了,看到人跟到门前,轻松地挑了眉,似调侃道:“怎么,你要跟着我上班吗?”
翟安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也是,没有家人,学校,朋友要打电话的少年,当然平时也需要工作才能维持生存。
而毫无疑问,他也还差几个小时就要开始今天“蓝时”的轮班了。
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轨迹。
而那样暂时轻松,可以什么都不想的半天时间,只像是一段短暂的,含着淡绯桃-色的幻觉。
这个闲谈似的短问,似乎已经将一个本已存在痕迹的事物在表面上也轻松地分隔开了。
他一瞬间感觉到的怅然若失,仿佛将原本满溢的心脏空去了一小块,他还来不及深究这是由何而来的情绪,他眼前的少年已经对他摆了下手,开门离去了。
……
系统017在沿路的安静中想要开口。可即使是这时候,机械音也陷入了全然的滞涩。
实际上,它刚刚在看到少年忽然那样笑了一下的时候,数据核心已经无意识地跳颤了一瞬。
当时它已经隐约有所数据预测延伸,而少年也的确很快起身,离开了那个之前平稳待着的地方。
洛梓昱笑的次数很少。
而每次,几乎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除了和他交流时,偶尔不算笑的轻嘲嗤笑。
少年第一次笑,是在初次演台上的冷笑。
第二次,是“last dance”从台上下来,忽而露的笑。
第三次,就是刚才问那个问题时的笑。
那个年轻调酒师没能回答出来,而后的结果是,少年未多犹豫地离去。
如果年轻调酒师没有那种程度体贴耐心的好,如果年轻调酒师没有对少年偶尔投以克抑不住被觉察的视线,哪怕不是同时存在这两者,只存在其中一项,少年也许不会立刻选择离开。
也许是在最开始的开始,进入的那个标着舞团名的团体组织,实质盈利方式是舞者和赞助者交易的烙印般的印象,还是在咖啡厅内厅第一天轮班时最开始碰到的情形,少年没有办法剥离对类似的举动的感知性。
即使看上去更多地来源善意和关切,也许那类微妙的情感是模糊的,和那样赤衤果的暗示存在差别,少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如若无事地接受。
宁是直白的恶与屈折,洛梓昱这样的性子大概耐忍程度还更高一点。
热牛奶和曲奇的甜味还存留在唇间,但少年已经不再回忆它了。
少年按时到达“阁”的后台的时候,走廊上的咖啡厅老板看到少年身影的时候显出了惊讶。
说实话,看到那种状态的少年,他预期中即使是今天电话请假他大概也会准得毫不犹豫。
“——洛小朋友。”老板站在窗边,墨绿色的瞳孔那么略阖了一下看他,难得在只残存余影的天光下显得稍有专注,“如果你……”
少年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致意,便径直转身扭开门把手走进了更衣室。
被团在裤腰里面的兽尾已经闷不住一般伸了出来,慢吞吞甩动。今天因为少年状态已经从宿醉恢复,在路上的情绪也异常冷静,平稳,所以即使是昨天回去时未带上放在储物柜里侧角落的片剂,这个极难管控的兽尾路上也差不多算是老实,没有出来添乱。
不过这时候即使是拿到了之前的无心遗落,少年也没有现在吃的打算,他今天到周五还有四天的“条件”,能尽早完成就完成,以免夜长梦多。
少年更换了制服,这天的轮班是露天桌位,说实话,或许让少年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这种松口气的程度在平时工作日分配在外厅的程度可轻可重,而今天似乎无来由地是更重的一种。
“您的咖啡。”
他将客人的咖啡从餐盘放置在客人面前,转身时猫尾在身后自然地垂落。
客人的视线有一瞬间落上去,但没有更多举动,只是那么静看了一会儿。
轮班期间,外演台上的是那个非常年轻的新乐队。
现在这支大学生乐队演出的是另一首原创曲,活泼热闹,如同初升的红色日轮。
即使是在乐曲的高-潮阶段,那种满含希望的高喊也只让露天桌位的客人们想要微笑着和以掌声,而不是皱眉觉得喧闹。
少年垂首将桌位的餐点放上,然后走向另一侧桌位。
今天这支新乐队就像是开了一个特别的小专场似的——
每一首曲子都是充满着活力的爆发,那种意气高昂,飞扬,奕奕的朝气,是很容易感染人的。
只是偶然经过,坐下来喝一杯咖啡,心情原本少许烦闷的客人都随之露出了不自觉的微笑。
洛梓昱没有说话,只是拿着记餐牌点单的时候,手指略微收紧了一些。
而在轮班结束,乐队也将近完成了演出时间,洛梓昱走到外厅往内厅的门口时,忽然被一道声音喊住了。
是那支刚刚结束演出的乐队。
那道声音喊他的是,“前辈!”
说实话,洛梓昱还没有被这么喊过,即使是在原本的商业舞团里,他也是最新的那个新人,团里的所有成员都是他的前辈。
而这些明显因为大几岁年龄比少年个高一些的大男生乐手前后快步赶过来,眼中的光投在人身上,似乎说明他们并不是因为年龄想要这么称呼。
最前面那个是主唱,站定之后,几人也卡壳了一会儿。
毕竟他们到底是个摇滚乐队,平时无论是在大学里还是路演的时候,还是很有距离感的范的。
乍一这急急忙忙冲过来,几个大男生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耳上都多少带点兴奋掺杂着一点微窘的红。
到底还是主唱开口了,毕竟在各种场合大部分也是他“开口”。
“前辈,我们是说,我们看到你昨天演出的视频了,呃,希望你不要介意,是在这工作刚刚碰上的另一支队伍录下来分享给我们的……”那主唱平常说话,也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经常言简意赅,此时倒是为了解释不引起少年的反感,难得多想了些措辞。
“我们……”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积蓄起一些更多直接的勇气,“我们希望前辈能不要,我是说,不要就此离开,放弃!”
这样最难的开头说完之后,主唱似乎能较为顺畅地说出一些,他们本身,自身发自内心的想法了,几乎是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有点过于琐碎的感受来,“其实前辈别看我们这样,从刚组乐队开始,拆伙的打算已经不下二十次了……然后一直一直,觉得我们大概根本没天赋也好,大学应该都待在学校也好,参加海选没选上也好……”
“好像就是强行,每天都吵着打着,到现在能获得一些零散演出的机会,看到前辈,前辈的那个单人演出——”
涉及艺术类的感知永远是共通的。
那种极致的美,极致的盛大落幕,即使只是从一个并不算清晰的视频,他们当晚也看到几乎失眠。
“我们觉得——无论怎么办,也要和前辈说上一两句话!如果,即使是最后,到最后,我们最终,我们这个队伍解散了,如果能留下,像前辈所表演的群舞原作那样,我们这支乐队一起留下的作品,那也肯定是这一生到老,吉他弹不动了都能引以为豪!
“我们不知道前辈所在的原队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是说,如果他们看到,看到这个复现的作品,他们会想办法回来的!即使不回来,也希望前辈不要舍弃这一切,你的存在就像,就像——”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都好像太过结巴,零碎。
少年的那道身影就像是奔涌的灵感源泉,是歌者追寻的白鸟。即使无始无终的梦境,他们也恐惧看到他的离去。
清晨醒来时,他们收到那个视频的乐队小群里所有人都做了类似的短梦。
而这或许,就是他们放弃了对一个年轻摇滚乐队来说很重要的“脸皮”,这么急急忙忙地冲到少年眼前,试图说些这种语无伦次的话。
“我知道了,谢谢,别再说了。”
少年阖了阖眼,冷淡的少年音这样打断道。
他没有和这些满腔热情的乐手们即使只是说一句礼貌道别,只是径直沿着内厅,长廊离开了。
回到更衣室的少年,在金属长椅上一言不发地安静坐着。
“宿主,在你完成任务回到原世界后,补偿可选……”机械音觉得此刻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出声说几句话了。
只有它隐隐清楚,少年的那一次“last dance”中“last”的含义可能远远比所有其余观者理解的含义要更——
“别跟我说,可以是和他们相关的。”少年冰冷而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那道机械音。
那是轻渎,那是侮慢。
系统017的机械音立时戛然而止,不如说,它此时完全噤声。
一个复合功能科技复制品到底思维方式还是和人类存在本质上的差别,但它也能从此刻少年的语气分辨出,即使少年碰到了很多棘手的麻烦事,大部分时刻本身都并不算在乎,只是心情被影响,独自脑中思考怎么处理——而它刚刚触及到了,少年唯一的止线。
少年就那样不言不语,在长椅上待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离开。
……
隔了这周末和周一,再到学校这样的地方,都有一种轻微的恍然时移感。
今天洛梓昱没有迟到,从正门走入,沿着楼梯走到楼层时,时间竟还相对算早。
也是这时候,往班级教室的门口走去时,忽然听到了一阵从各方向同时而来的接近脚步声,而后他就被一圈身影从右侧围住了。
这回将他强按在墙面上的力道并不太重,而那道由后接近,独特悦耳的声线似乎还带着一点古怪的柔情。
“Chaton,隔了这么多天,有点想你。”
而后,仿佛是很快察觉到了什么,发梢带着微卷的为首者此时长眉明显地蹙了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压着的人的侧面。
“Chaton好像心情不太好,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吗?”
他的声音里像是有着疑惑,但很快又变得散漫。
“那今天就不逗小猫玩了,chaton心情要尽快好起来。”
这么说完,那为首者即轻易地放开了少年被压住的左肩。
随着话语落下,他便带着周遭的人群沿着长廊继续向前走去,走道如同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回复了之前的平静。
洛梓昱那双黑沉的乌眸仿佛什么都没看,被松开后就径直向教室门口走去,然后回到座位。
大个儿同桌看向少年时,几乎有一瞬间完全的茫然失措。
他现在别说是试图分享早点,他连触都不敢触少年一下了。
他担心这个样子的少年仿佛是,仿佛是……他不知道。
同桌忽地莫名有点鼻子发酸,他那么愣愣呆呆地坐着,像只快哭了的熊。
过了一节课课间,似乎睡醒了些的少年有气无力懒散地从抽屉右侧伸手扯了下他袖子。
“什么表情,要哭吗?丑。没吃早饭?”
大个儿赶紧摸了摸自己眼角。没有液体,他默默松了口气,立刻猛猛摇头。
少年就收回手,不再管他了,继续趴着,这一次几乎睡了一整天。
到走廊的少年被留着露耳长发,拿着课本的少女拦住了,“洛梓昱,今天学习小组自习前有第二次小组学习。”
其实是第三次,但是少年昨天没有到校。
少年闻言,安静地点了点头,那模样看上去平稳而顺从。
也就是这样的少年在转身的时候,少女细白的手忽然毫不停顿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极其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让少年身体一僵,一震,而没能由反应避开。
“洛梓昱,发生了什么吗?我之前说——”
少女那温融的微笑慢慢消解,变得非常坚定。
“我说,希望你有什么烦恼,可以问我。”
“虽然可能解决不了一些麻烦,但是我会尽我所有能做的帮你,和我谈谈吧。”
从疑问句变成肯定句,少女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坚持,那明亮而尾梢微翘的柳叶眼一错不错地,直直地看向他。
少年回视那眼神,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你,但我没什么事,今天自习前再见。”
他离开了。
少女看着少年的背影,那总如春下的云的温柔面庞露出了一些怅然和挫败的情绪。
自习课后的学习小组活动,洛梓昱没有避开视线,很配合地完成了今天的学习复习,甚至还懒懒地写了一两笔笔记。
而就是这样,准备在最后一节自习课前提前离校,以避开校职员麻烦的洛梓昱,在楼梯间极其突兀地被一股力道携着他的背后抵按在了墙上。
少年看到眼前遮住光亮,面部轮廓英挺深邃的颀长身影,条件反射即蹙眉抿唇,视线往一边侧,乌眸不看向人。
“祝久茜的安慰都没有用,那我该怎么安慰你比较好呢,猫?”按着他的人墨黑瞳孔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好歹也被我‘捉到’过,稍稍老实一点听我说话?”
少年用力伸手想挥开他的桎梏,却被牢牢地压在带着侵-略性热度的胸膛和墙壁之间。
他无意识想到了自己腰后的尾巴,侧眸望了一眼想注意着不要这次没来得及防备地被激出来。
“还是不专心。”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却被霍惊樊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像是气笑了似的,他按着少年略俯下-身。
“——要怎么让你知道他人在想什么呢?”
第三十章
……
那由记忆而来,迫近的,危险微热的呼吸让少年立刻整个身体紧绷起来,虽然霍惊樊还没想好对这只看上去油盐不进的猫具体做什么,但看这模样也生出了不可察的少许无奈。
“到个安静点的地方?”他没有松开对少年的禁锢,只是这么低声道。
虽然快到最后一节自习,一半班级会有连堂,他们班上也差不多刚从学习小组任务下来,这个时间到走廊或者楼梯间的学生极少,但仍然不算完全保险。
而洛梓昱担心的只是这人的另一只手在他腰侧,虽然不至于怕,但要是现在尾巴露出来会非常麻烦。
左右一时这个人制着自己也暂时摆脱不了,少年侧过头,却抿着唇没说话。
对于这猫的性子来说,不说话就差不多等于没强烈反对了。霍惊樊于是放松了些桎梏,两人前后到了楼上的空教室。
但少年到地方后几乎立刻尝试逃跑了一次,霍惊樊不得不反应极快地把人背箍着手腕按在了桌上。
霍惊樊是真有些被气笑了,与其说少年油盐不进,不如说这只完全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跑?我说了我要对你干点什么吗?”霍惊樊因刚刚一系列的临场压制措施都有些轻微的气喘,天知道他是跑七圈都不一定有呼吸变速的,少年虽然在整体气力上有一定差距,但这种突然试图挣脱时的爆发力还是需要及时阻遏。
少年见临时脱离不成功,黑沉沉的乌眸才开始往中间竖,唇侧露了点小虎牙的尖端,只差对他哈气。
霍惊樊见这终于直白的反应,薄唇勾了下,嗤笑了一声。
到现在这姿势,倒真像是他准备对这只永远别扭的猫科动物做点什么了——如果不是这只一直想从他眼前逃走的话,本来也不至于变成这种剑拔弩张的模样。
好像每次都会最后成这样。
不过倒是比之前……表情要好一点,但只是现在暂时被更激烈的瞬时知觉覆盖了。那种情绪——仍然存在。
“放开!”少年烦躁道。
虽然不至于有痛感,但他不喜欢这种完全受制伏身的姿势,而且还是这只狼犬。
“放开了,你回去之后会做什么呢?”颀长身影此刻表情已经沉着下来,那双墨色的瞳仁此时从无来由的追捕欲重新逐渐变得锐而微冷。
少年顿了片刻,而后理所当然道:“工作。”
他语气很快重新变得烦懑,周身都明显地第二次挣了一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要你放开!”
霍惊樊墨色的瞳仁中情绪未动,而那再次忽然爆发的力气这回对他没有造成分毫的影响,臂仍旧牢牢把人按着。
“工作完了,然后,接着明天来上学,对吗?”
少年没说话了,但也就是那样一言不发,再一次试图挣了一下。
霍惊樊没有听到回答,然后已知道少年的状态和他判断的一样。
他好像很多事物都不在乎。
只是泯去时间。
霍惊樊的眼闭了一下,然后想。
算了,反正这只安慰也没用。
“你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很讨厌我。”他平静的声音道。
少年没理他。没反驳。
看来的确讨厌。
“为什么?”也是这时候,霍惊樊忽然有点感兴趣,略挑了下眉问。
少年不耐烦抿唇。
看着不爽就是不爽,有什么理由。
霍惊樊没得到答案,但是瞥少年这副倔犟至极的模样,那冷峭的弧度仍在唇角上。
他换成一只手握制住少年的双手腕——和脚腕一样,少年的关节部分好像很容易被圈握住。
“反正都讨厌我了。”他另一只手沿着少年的背脊线,不容挣扎地沿着往下顺去。
“不如更讨厌我一点,然后每天多想一些讨厌的事。”
……
少年几乎是同时就开始剧烈挣扎。
比起之前几次,这次似乎很明显是由臂至腰腿用了全身所有气力在挣。
那副青涩的少年躯体毫无疑问是美的,但绝不是像花梗,像细柔的缠藤,那是一种暴力性的视觉诱丨惑力。
校服外套不按校规好好穿着,这么随意地半挂在腰下,遮住了隐约的挺弧,但却让那截劲瘦收紧的腰线全然一览无余。
由简约的校服T恤包裹下的背脊,此时挣扎动作的时候,肩胛骨高低起伏着,像是野生的猎食动物骤然从蛰伏奔跑起来时那样,力度与流线极致动态的美感。
那一层薄而柔韧的漂亮肌体,利落的腰脊线,就像是一种由兽的最本-能而生的煽惑,只是看着这移动的过程,都给人一种含着燥意的喉咙干渴感。
霍惊樊原本只是强压制住人,但是从未想过从这个角度,会是这种程度的景象。
他薄唇牙间,犬齿的部分已经微微发痒。
狼犬倾向的兽化本-能让他想要将这个过于激发感官捕食性的“捕获对象”叼咬住脖颈,他同时也那样知道那是猫科最弱点的部位。
觉察到时,霍惊樊墨黑色的瞳仁已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稍微回神试图克抑住的时候,那种变化也只回复了正常状态的一半。
他索性摇头笑了下,不再管顾自己的状态。
修-长热灼的指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下顺去,直到那尾椎处。
一段黑色的茸尾立时从挂在腰上,但已因其主人的剧烈动作将近松垮滑落的外套下冒出了尾梢,略有仓促无措地摆了下。
而作为其在不对的时刻忽而出现,罪魁祸首的颀长身影,丝毫未停地,以指腹执了上去。
少年此时已经完全怒了,从纤长的脖颈到侧颊都已经因怒意亦或受到强烈刺激染上了一层绯红。
因为他肤色从来冷白,所以这颜色非常显眼,几乎是有些寒冽的浓冶。
“你他嘛的坏狗!”清凌的少年音此时压低了恶狠狠,没有一分之前的惊惶慌乱,而是完全出于被彻底激怒的怒意。
他一边准备抬腿重踹的右膝膝窝此时被牢固地以膝顶着,让他无法挣动。
“坏狗……”霍惊樊一边极轻地以带着薄茧的指腹捻着那截尾梢,神色几乎显得有点漫不经意。
之前好像也被这只这么骂过。
他看着自己另一手掌间握制着,已经因为用力紧紧握成拳的手。
那不能碰的掌心像是自动藏起来了。
“——你就当我坏吧。”像是冰刃,但此时边缘已经模棱两可的声线竟然道。
嗯……他可不就是对这猫有些时候坏的吗。
比如现在感觉着柔软的,覆着一层茸毛的,像有生命一样在他指间徒劳但又不停顿地摇摆挣扎着的猫尾巴,他就想要用犬齿磨着慢慢在尾梢上,咬上一小口。
但看着已经因为他若有若无,不自觉捏揉的动作,脊背在微不可察地僵硬和轻-颤,又极力克制,不露出除了倔冷神情以外表情变化的少年,他想。
——这次只是要让这个少年更讨厌他一些,又不是要让少年恨他。
墨色已深的瞳孔映着少年压伏向下的一对黑色三角茸尖,犬齿又开始痒了。
有点糟糕,他可能回去得更进一步地训练克制自己偏向的兽化本-能。
而少年在他指-尖挣扎的兽尾,俨然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反击方法似的,尾末的一段“啪”地一声在他锻炼有力的手臂上重挞了一下,就像是挥了他一爪掌。
霍惊樊因为这不大不小的鞭甩力度,深色瞳孔中的眸光愣了片刻,然后终于忍不住,薄唇闷了一声笑。
这样应该是很讨厌很讨厌他了吧。
真是想让这只猫少年更讨厌他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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