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宴席(三合一)

    第二日, 乔鹤年留在庄子里陪祁韵,几位长辈听闻,还吃了一惊。

    “鹤年娶了媳妇, 总算知道体谅人了。”乔老爷欣慰道,“往年别说中秋、年节,就是我躺在病床上, 他也就抽空回来看一眼,匆匆忙忙又走了。”

    老夫人仍维护孙子:“鹤年是要干大事业的人,干大事的人都这样。”

    乔老爷并不认同, 道:“连个小家都经营不好,何谈经营什么大事业?家里鸡飞狗跳的, 再大的家业都能败光。”

    老夫人被他说得心烦,瞪他一眼:“跟你似的没胆量、没决心,如何能短短几年把家业做得这样大?”

    乔老爷挨了母亲的训,仍不满地小声嘀咕:“要打江山, 也要能守江山哪。”

    一行人上了马车,慢慢往宜州城里去,乔鹤年则陪着祁韵在庄子里养了两日。

    受伤的前两日最难熬。祁韵身子不舒服,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脾气也就大。

    这批下人又是刚买进来的,规矩还没教会, 伺候总是不尽人意, 乔鹤年又不准他接母亲过来,祁韵不舒服时碰上下人犯糊涂,就要大发脾气, 又哭又闹。

    乔鹤年起初还能容忍,可他的脾气本来也算不得好, 有时被祁韵闹得心烦,也想像以前那样训斥他几句。

    可一看祁韵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疼得满脸发白,他的训斥又说不出口了  毕竟祁韵是为他挡的刀,谁都能训斥祁韵,就他不能。

    好在,祁韵并不傻,察觉到他的忍耐,每次发脾气都没有闹太久,发泄完就打住了,免得惹夫君心烦。

    乔鹤年照顾了他两天,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伺候人的不容易,说:“下回再有这事,不敢让你受罪了,我自己挨一刀,少受这些被你折腾的罪。”

    祁韵刚刚吃完止疼药,这会儿身子舒服了些,病歪歪地靠在软枕上:“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呀,这伤痛本该你受的,我代你受了,叫你照顾我几天,你都嫌累。”

    他又小声嘀咕:“而且,你又不让我接娘亲过来照顾我。”

    乔鹤年没做声,接过丫鬟递来的果盘,将削好皮切好块的桃子喂到祁韵嘴边。

    祁韵张嘴咬住这一小块桃子,吧唧吧唧吃下去,说:“还要一个。”

    乔鹤年又拿了一片喂给他:“这是庄子里的佃户种的,吃起来还不错。他们也拿去集市上卖,补贴家用。”

    祁韵一边吃,一边说:“回去时带一些。这桃核能种出桃树来么?我想在翠微苑里也种几株桃树。”

    乔鹤年笑道:“你可以试试。”

    祁韵想了想:“现在种下去,得来年春天才能发芽罢。”

    乔鹤年自己也吃了一片桃子,吩咐下人再去佃户家里买些,说:“你多吃些,那么多桃核,总有一两个能发芽。”

    祁韵连吃了两个甜津津的桃子,才停下来。

    “等回去了,我给你找些好东西补补,你要记得天天吃。”乔鹤年道,“现在瘦了这么多,过年前可要长回来,不然回娘家去,泰山泰水大人要说我苛待你了。”

    听到过年回家,祁韵心中一动,说:“离年节还有三四个月呢。”

    三四个月太久了,他想等伤好一些,就回家看看。

    他真的很想家了。

    乔鹤年似乎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三四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再过一个多月,是祖母六十大寿,在这之前,祖母还念叨着要办一场赏花宴。从入夏就开始念叨,到现在还没办,无非是要我们小辈出钱出力。”

    他捏了捏祁韵的脸蛋:“前几个月我太忙,没空理会家里的事,这下外头的事忙完,祖母又要来念叨了。等你身子好些,就要张罗办赏花宴的事了。”

    祁韵还依稀记得,嫁进来不久时,刘氏就提过老夫人想办赏花宴的事。

    那时候刘氏告诉他,可以去赏花宴上好好玩,他还天真地以为真是去玩,回来后等刘氏的消息等了好久。

    现在想想,原来刘氏告诉他,是要他传话给乔鹤年  你祖母要办宴席撑场面,你这个做孙儿的,得拿钱出来。

    可那时他傻乎乎的,根本没听懂婆母的意思。而主家那边也有趣得很,竟没一个人敢来催乔鹤年,以为祁韵迟迟不回话,是乔鹤年不同意办。

    祁韵不由说:“家里的长辈,都绕着你转,听你的安排。”

    乔鹤年笑道:“家里就数我挣得最多、出钱最多。自然是谁出钱,谁就说了算。”

    从前他要是说这些话,祁韵少不得嘀咕几句,说长辈只是爱护他罢了。

    可嫁进来这么几个月,他在人情世故上精进很快,现在觉得乔鹤年这话虽然直白难听,却很有道理。

    在自己那个清贫的小家里,家产就只有那么多,大家都得靠自己去挣,遵从着朴素的长幼有序的道理。

    但是在乔家,小辈里只有乔鹤年一人独挑大梁,家里样样都指望着他出钱,他的担子重、责任大,讲话自然也就管用,长辈也得听他的。

    同样的,如果祁韵娘家有人撑腰,或者他自己手里握着大把产业,能出得起钱,家里自然也有他说话的份。

    不过,现在他还差得太远了。

    娘家的条件太差,自己手里又没有底子,只能先靠乔鹤年给的钱和铺子,以后慢慢发家。

    可是,他从小娇养在家,什么都不肯学,两个哥哥到了年纪都开始跟着父亲做生意,只有他成天游手好闲。

    现在手里有了钱和铺面,又有郑夫子几个月的教习,可他毕竟从未亲手做过,就没有做生意的胆量,怕一不小心把钱亏得一干二净。

    而且他身边也没个能商量、能信任、能给他出主意的人。

    夫君是不行的。

    一来夫君管着那么大的一摊子事儿,忙得不得了,哪有空帮他看两间小铺子。

    二来这铺子本来就是夫君给的,要是又让夫君拿回去经营,铺子里的人还是认夫君当东家,这和铺子没给他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他要这些铺子,就是为了不依赖夫君,有一份自己挣来的收入,这样的本事才能让他站得住脚。

    祁韵心中略有惆怅。

    要是母亲在这里就好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跟着父亲在外打拼,也算能独当一面,而且母亲永远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想着,试探地问:“夫君,可不可以让我接娘亲过来住一阵子?”

    乔鹤年抬起眼来:“你这两日已经舒服不少,还要接泰水大人过来?”

    祁韵小声说:“我很想她。”

    乔鹤年便说:“等你身子好一些,我们就去云县。”

    祁韵抿了抿嘴唇:“不能接她过来么?我在这里吃好住好,想让她也过来看看,安个心。”

    乔鹤年又不做声了。

    祁韵今日已经提了两次,他都这样沉默以对,祁韵也不傻,意识到他的沉默就是拒绝。

    但他仍不想放弃,又追问:“夫君,好不好?”

    乔鹤年抬起眼看他:“阿韵,你家里两个哥哥还未娶亲,泰水大人独自把持家务,哪有空过来?”

    祁韵一愣。

    也对,家里没人管事是不行的。

    要是他出了大事,让母亲过来一趟也就罢了,可要是为了有人能商量说话,把母亲请来,就不太合适了。

    他只能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乔鹤年轻轻松一口气,又说:“你要是想她,可以写信,叫人送去。”

    “好罢。”祁韵只得接受这个折中的法子。

    两人又歇了一日,第四天才启程回家。

    祁韵在庄子里躺了两三日,捱过了最难受的时候,这会儿身子已经舒服不少,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几个时辰,总算回到了翠微苑。

    主家那边几位长辈的药材补品早已送来了,乔鹤年也吩咐何叔去库房里拿了上好的官燕,连同其他温补的好东西,一并送来翠微苑。

    祁韵手里一下子多了不少奇珍,叫赵婆婆仔细收着,慢慢地用。

    赵婆婆伺候他这阵子,熟悉了府中事务,祁韵身上的担子并不重,在屋里好好养了半个月,伤就好了八成。

    而乔鹤年近来忙着对付林家,每日都要出门,并不在家陪着他。

    可即使忙着,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十天半个月不来看祁韵了,每隔三五日就腾出空来,早早回家陪祁韵待一晚。

    晚上歇息时,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而是会挑些白日里的趣事说给祁韵听。

    “殿下本就打算敲打城中世家,这下林家针对我,正好撞在了殿下的枪口上。殿下便寻了由头,罚了林家十万两银。”乔鹤年侧身躺着,面朝着祁韵,“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祁韵惊得瞪大了眼睛:“十万两银?这、这堆起来,得有一座山那么多罢?林家有这么多钱么?”

    乔鹤年道:“林家近些年走下坡路,但底子还在,十万两么,变卖些家产,勉勉强强能拿出来。”

    祁韵不禁感叹:“真有钱。”

    “他们要变卖家产,我就去收他们的家产,最近可收到不少有价无市的好铺子。”乔鹤年微微一笑,“这一遭不算亏。”

    说到铺子,他又问祁韵:“我给你的两间铺子,你打算怎么办?是继续做现在的营生么?”

    这两间铺子位置相当不错,一间专卖胭脂水粉,另一间开着个大酒楼,两间铺子每月的毛利足有千两。

    要是继续做现在的营生,有原班人马管着铺子,祁韵便无需操心,只管坐着收钱。

    可这原班人马,是乔鹤年手底下的人,尤其是管事,几乎都是乔鹤年培养起来的家奴。自己要来了铺子,总不能再占着夫君的人手了  起码管事要还给夫君,伙计倒是雇佣工,只要付工钱他们就肯干。

    祁韵便说:“我正想同你说这事呢。我还是继续做以前的营生,但是不能再占着你的人了,我打算让朱婆婆去铺子里管事。”

    这是他开口朝夫君要铺子之前,就盘算好的。

    乔鹤年一愣:“朱婆婆?你不是把她派到我院里了么?”

    祁韵点点头:“家里只需要一个管事,我只是暂时把她安在日升苑,让她认清局势,才好安排她做事。”

    乔鹤年万万没料到这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摆弄人心,恩威并施,欲扬先抑,傻乎乎的祁韵居然也学会了这些。

    不过,他让郑子君来教祁韵,本就是为了让祁韵学会这些。

    只是现在祁韵学会了,他又心情复杂。

    见他不说话,祁韵又问了一句:“怎么样?夫君。”

    乔鹤年道:“朱婆婆以前确实在外打点过铺子,你这么安排很合适。”

    “那就好。”祁韵笑了起来,凑过来搂着他的手臂,“不过,我还得再物色一个得用的人来当管事,朱婆婆毕竟年纪大了。”

    “这事不急,先让朱婆婆做着罢。”乔鹤年摸摸他的脑袋,“你受着伤,最近还得操心祖母的赏花宴,已经够忙的了。”

    “我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意思呢。”祁韵枕着他的肩,“以前我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心里总是没着落,不踏实。”

    乔鹤年笑道:“在家里当富贵闲人还不好?”

    “不是不好,是不踏实。”祁韵小声嘀咕。

    因为他心里清楚,这荣华富贵不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而是夫君给的,夫君随时可以收回去。

    要是一嫁进来,夫君对他宠爱有加,那当时单纯懵懂的他也许会被表象蒙蔽,陷入甜蜜又享受的奢华生活,体会不到这种不踏实。

    可正是因为他嫁进来,不得宠爱,这才在下人们的拜高踩低里迅速认清了现实。

    自己手里有得用的人、有倚仗、有本事,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乔鹤年顿了顿,眼中捉摸不定:“你在郑夫子那儿学到不少。”

    祁韵抬眼看他,笑道:“你特地给我请夫子来,我可不能丢你的脸。”

    乔鹤年垂下眼,看着祁韵。

    祁韵望着他的眼神依然单纯无辜。

    乔鹤年便笑了笑:“好罢。多学一些,总省得被别人骗。”

    他拉上被子,盖住了两人。

    老夫人定的赏花宴就在月底。祁韵是少夫人,轮不到他操持事务,是由刘氏主办的。

    这会儿正好赶上赏秋菊,只需在城中挑一家酒楼设宴,请上相熟的夫人小姐带上花来赴会,这事儿并不难办。

    只是城中最大最好的几家酒楼,都是乔鹤年的产业,想要不花钱办酒席,还得他点头才行。

    祁韵跟在刘氏后头转了几天,摸清楚了各项事务,心中不由暗暗感叹。

    夫君的产业真是太多了!还都做得这么大!

    而且很奇怪,他酒楼的饭菜虽然精致美味,但卖得这么贵,坐雅间还得额外花钱,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冤大头买他的账呢?

    难道真如伙计所说的,坐雅间就要比坐大堂更显身份?

    祁韵没法理解宜州城富贵人家这种无意义的攀比。

    可能正因为乔鹤年摸清了这些人的心思,他才能挣到这笔钱。

    祁韵开始意识到,自己从小在父母那儿耳濡目染的经商之道,和真正能挣大钱的人的经商之道,差距有如天堑。

    可是,他现在想要去学,也学不会了,而且即使学会了也没用。

    因为整个宜州城的富人生意,被乔鹤年一个人垄断了。

    他能在一条街上开四五家酒楼,不是为了挣更多钱,而是为了把其他酒楼挤出去,让客人只能选他的酒楼。

    这手段说不上光彩,但他能在短短数年里让乔家从普通富商成为东南首富,自然不可能只凭客客气气的寻常手段。

    而他做出垄断富人市场的决策时,也只有十几岁。

    有天赋,有魄力,敢想敢做,这才是真正的年少有为。

    祁韵再次在心里感叹普通人与天才之间的巨大差距。

    怪不得郑夫子说“用东家的眼光看,这世上九成九都是蠢货”。

    和这样的乔鹤年比起来,孪生弟弟乔松年确实显得有些烂泥扶不上墙。

    虽说他看起来好像也在帮哥哥做事,但更多的时候是游手好闲,整天看不见人影,一回家就是四处闹事。

    祁韵想起来之前被他捉弄的时候,还觉得生气。

    不过后来他被关在跨院里,松年倒对他不错,带他出去玩了一回,还帮他收拾了下人,看起来本性并不坏。

    不过自己还同他约定了互相帮忙,怎么最近也不见他来催呢?

    祁韵倒是去月栖苑找过他好几回,人都不在。

    答应了要帮自己吸引夫君的,也不来履行约定,真是说一出是一出。

    他要是再不来,他也不帮他

    找什么药丸了  毕竟他根本就没见过夫君吃什么药!

    祁韵心里这么想着,可嘴上还是问了一句:“松年最近都没回来过么?”

    赵婆婆在旁回道:“是。老奴照着少夫人的吩咐,每日都派人去月栖苑看两三回,二少爷没回来过。”

    祁韵不由嘟囔:“这是去哪儿了,一句话也没留。”

    赵婆婆顿了顿,凑近些,小声说:“少夫人,老奴觉得,您该给二少爷多派几个下人去伺候。月栖苑现在就一个哑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怎么好伺候主子?咱们过去问个话,他都说不出个声来。”

    祁韵叹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我刚嫁进来也这么打算过,还当面问过松年,他自己说不要。”

    想到乔松年那混世魔王的个性,他又觉得头疼了:“你还没见过他呢,等见过了,就知道了。那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正说着,窗外蓦然插进来一道声音。

    “嫂嫂怎么在背后说我坏话。”

    祁韵吓了一大跳,赵婆婆也悚然一惊。

    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俊美不羁的脸来。

    赵婆婆反应快,忙说:“二少爷,您来找少夫人,怎么不从正门进来?这儿是少夫人的卧房。”

    换言之,您怎么能跑来嫂嫂的卧房窗户底下听墙根呢?

    乔松年的眼睛往她这边一瞥。

    “这老太婆是谁?”

    赵婆婆:“……”

    祁韵:“是宅子里的新管事,赵婆婆,我娘家的老下人。我们在商量给你院子里添人手的事。”

    乔松年抱着双臂:“不用添。”

    他这么说,祁韵立刻放弃说服,而赵婆婆没有领教过乔松年的厉害,仍不放弃。

    “二少爷,院里只有一个下人,太不方便了。您吃饭沐浴都得人伺候,一个下人哪里使唤得过来?”

    乔松年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赵婆婆:“……”

    乔松年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看在嫂嫂的面上,不同你计较,下去罢。”

    赵婆婆一顿:“您有事找少夫人?”

    乔松年不耐烦地一挑眉:“不然我翻墙来干什么?”

    “……”赵婆婆总算知道这是个怎样浑不吝的主儿了,但她依然坚持,“您得到小花厅去,不能在窗户底下讲。”

    乔松年当即就要骂人,祁韵看他那脸色,当机立断开口:“松年,我们到小花厅坐着说话罢,我让下人做些你爱吃的糕点。你想吃什么?”

    乔松年张开的嘴一顿,眼睛看了过来。

    祁韵明显有些紧张,两手绞得紧紧的,忐忑地望着他。

    赵婆婆是娘家的下人,是母亲的人,多年以来一直和母亲保持着联系。祁韵不想被她看见自己过得狼狈的样子,怕她偷偷写信告诉母亲。

    要是乔松年不给他这个嫂嫂面子,赵婆婆该同母亲告状了。

    他就这么看着乔松年,带着强装出来的嫂嫂的威严,大眼睛里却又满是恳求和不安。

    乔松年顿了顿,冷哼一声。

    “吃桂花糕。”他不太高兴地说。

    祁韵松了一口气,连忙叫赵婆婆出去准备,自己起身往小花厅走。

    乔松年就板着脸,抱着双臂,从他窗户边离开了。

    一块儿坐到小花厅里,下人送上来桂花糕又退下,只留两位主子坐着说话。

    乔松年当即开口:“嫂嫂现在掌了家,春风得意了,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祁韵哪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忙说:“你别打趣我了。”

    乔松年哼了一声:“那嫂嫂怎么忘了同我的约定?还找了这么个没规矩的管家来故意气我?”

    祁韵道:“赵婆婆是我娘家的老下人,做事细致,我把朱婆婆捋下去,总得有个人来当帮手。怎么就是故意气你了。”

    而且赵婆婆的话也没说错,是乔松年自己不守规矩惯了,才觉得人家要他守规矩是故意气他。

    乔松年又哼了一声:“我看这老太婆不顺眼。”

    祁韵:“……”

    他小声说:“这是我的院子,你又不住这儿,也不能天天碰上赵婆婆。”

    乔松年抱起双臂:“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不与她计较。”

    祁韵:“……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乔松年伸手拈了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你都答应要帮我找兄长的药了,怎么一个月过去了也没个信儿。”

    说起这个,祁韵可真是冤枉,当即说:“我也得找得着你啊!你天天神出鬼没的,我上哪儿给你传信去?”

    他还拉出了证人:“不信你出去问赵婆婆,我吩咐她每日派下人去月栖苑看两三次,就没见你回过院子!”

    乔松年盯着他,板着的脸忽而一笑:“看来嫂嫂对我的事儿很上心呢。”

    祁韵:“……”

    乔松年是诈他的!

    他根本就不关心自己有没有在帮他找夫君的药,就是看自己怕他,就故意装作生气逗自己玩!

    坏蛋!坏蛋!坏蛋!

    祁韵气得在心里大骂。

    可乔松年看他一脸怒气,反而更加开心,笑道:“这就生气了?我还以为嫂嫂吃了这一遭苦,该稳重多了。”

    祁韵瞪着他:“你比我还大好几岁,还在这儿捉弄我玩,也没见你多稳重。”

    乔松年:“……”

    他把桂花糕一口吃掉,凑近些:“好罢,不捉弄嫂嫂了,说正事。”

    见他换上了正经神色,祁韵心中忐忑起来。

    真的要帮乔松年去找夫君的药么?

    无缘无故的,乔松年想要夫君的药和配方做什么呢?

    自己那时候被欺负得太狠,憋着一口气答应了帮他,可最近和夫君相处得好,又后悔那时候意气用事答应他了。

    祁韵便小心翼翼地问:“松年,你要这药丸和配方做什么?你知道夫君吃的是什么药么?”

    乔松年斜眼睨他,目光凉凉的,把祁韵看得心虚极了。

    乔松年道:“怎么?嫂嫂被哄了两句,就忘了被关在跨院时多凄惨了?”

    祁韵道:“不是,我、我只是问问清楚。”

    乔松年道:“你已答应我了,现在才想起来要问清楚?”

    祁韵:“……”

    乔松年盯着他,目光锐利,像蛰伏在暗处盯着猎物的毒蛇。

    “嫂嫂,你不会是想要反悔罢?”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初见面时的玩味,带着几分冷冰冰。

    祁韵不由脊背发凉,下意识道:“没有。”

    乔松年轻哼一声,慢条斯理道:“那就好。”

    祁韵咬着嘴唇,讷讷不敢做声。

    乔松年拈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听说兄长最近事忙,嫂嫂正好能去日升苑找找。”

    祁韵心中仍在挣扎,一方面不愿帮着乔松年对付夫君,一方面又怕乔松年这个混世魔王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毕竟夫君心里已经起了疑心了,乔松年再对他稍微做点儿什么,都够夫君再发一回疯了。

    祁韵只能慎之又慎,小声说:“这要是被夫君发现了,我可怎么办。”

    乔松年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嫂嫂脑子装的水倒出来,够给自己洗个脸了罢。”

    祁韵:“……”

    他不满地嘟囔:“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乔松年:“脑子没进水,怎么打算直接冲进日升苑去搜呢?”

    祁韵:“……”

    乔松年:“这宅子里的东西也好几年了,总得清点核对一番。嫂嫂现在是当家主母,叫下人去核对,若发现异常,来报给你就是。”

    他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祁韵不好再推拒,脑子拼命转着,又扯出个理由来。

    “可是夫君性子多疑,我无缘无故这么做,他定要问的。”

    乔松年道:“他问起来,你不会瞎编,还不会说些好话哄他开心糊弄过去么?”

    祁韵:“……”

    被小叔子手把手教这个,他有点儿脸红,小声说:“夫君那么聪明,哪会被我糊弄过去。万一搞砸了,白白惹他生气。”

    乔松年嗤笑一声:“对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对我倒是胆子大得很嘛。”

    祁韵瞅着他:“我也没有

    对你怎么样呀。不都是你欺负我……”

    乔松年:“要是你对我也这样小心翼翼,我能欺负你么?”

    “……”祁韵都被他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歪理。我对你还不够好?”

    乔松年就跟他对上了:“你对我哪儿好?”

    祁韵:“你一见面就说我蠢,我也没把你怎么样罢?你后来三番五次欺负我,我可有找过你的麻烦?”

    乔松年倒还理直气壮:“不来找我的麻烦就叫对我好了?我住在月栖苑里,你这个嫂嫂来问过我几回?”

    祁韵:“……”

    他气得脱口而出:“就是因为你先欺负我,我才不敢去招惹你的!你还倒打一耙!你怎么这么可恶!”

    说完,他张着嘴,自己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怎么把心里想的都喊出来了!

    乔松年抱着双臂冷冷一笑:“果然。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

    祁韵:“……”

    他看乔松年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心里就发慌,默默缩起脑袋。

    乔松年却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怕答应帮我,也是一时冲动,现在后悔了,才顾左右而言他。”

    被他说中,祁韵更加心虚,讷讷不敢作声。

    乔松年盯着他,半晌,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考虑。”

    “你帮我拿到兄长的药和药方,我可以帮你一个忙,任何事情都可以。”他凑近了些,狭长的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你想让兄长对你死心塌地,或者你想和离分去他一半产业,我都可以帮你。”

    祁韵一愣。

    要进要退,乔松年都可以帮忙。

    可用脑子想想都知道,让夫君对自己死心塌地,或者和离分走夫君一半产业,绝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

    乔松年连这两件事都愿意做,是不是表明这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可真这么重要,他为什么不直接向夫君要?夫君为什么不给他?

    他不能名正言顺地拿到药,那就肯定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祁韵咬着嘴唇思索片刻,最后抬起头:“我、我不能帮你。”

    乔松年的脸色蓦然阴沉。

    他一字一顿:“你反悔了?”

    祁韵有点儿怕他,但还是说:“我得站在夫君这边。”

    “呵,站在他那边。”乔松年笑了一声,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都被他关了一回跨院了,还这么蠢。朽木不可雕也。”

    祁韵道:“他都和我立了字据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他要是犯错,得拿铺子赔我的。”

    乔松年嗤了一声,似是不愿再同这等蠢人说话,直接站起了身:“好。那你不要后悔。”

    祁韵听他说这话,心里立刻提起来,连忙说:“你不能故意害我!”

    “我懒得和蠢货计较。”乔松年起身朝外走去,“你以后别到我跟前哭就行,我可不会再浪费力气帮一个蠢货的忙。”

    他大步走出了小花厅,几步就出了翠微苑,看不见人影了。

    祁韵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心中又有些忐忑。

    上回被下人欺负,多亏了松年及时出现,要是下回万一夫君又莫名其妙起疑心,松年又不帮他了,他可怎么办?

    他心里越想越害怕,连忙甩甩头,勉强压住这些担心,自我安慰般喃喃:“不会的。夫君答应过我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更何况他还替夫君挨了一刀呢,夫君再怎么样也该念他一份情罢。

    惴惴不安过了几日,就到了赏花宴当天。

    乔鹤年最近在外头忙着,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家,祁韵坐着马车到设宴的酒楼时,还想着能不能碰上他,哪知道进了酒楼与老夫人和刘氏一碰面,才知道乔鹤年传了话来,说事忙没法过来招呼一声了。

    祁韵只能压住失落,坐在了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办的赏花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宜州城里最上流的权贵肯定瞧不上这等宴席,但普通世家、书香门第还是乐意来交际的,带着秋菊赴宴的夫人小姐公子也不算少,祁韵还在人群里看见了那日在丝云坊为难过自己的林家二少爷。

    刘氏带着他一一去认识众夫人,等到了林夫人那里,那位二少爷林予的神色就不好看了。

    祁韵倒也没戳破,只跟着婆母,生疏地与林家众人打了招呼。

    等林家几人走远了,祁韵才小声同刘氏说了那日丝云坊的事情。

    “林家这个夫人,厉害得很,惯会掐尖斗狠,她教养出来的公子小姐自然也有样学样。”刘氏说着,点了点林夫人身边的几个小辈,“除了那个穿蓝褂子的,都是她的亲生儿女,因为林老爷的偏房妾室在她手里,几乎都没留下孩子。”

    祁韵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蓝褂子青年。

    他在郑夫子那里背过各家的人情脉络和姻亲关系,知晓林家的情况,这个唯一的庶子,叫林星儿。

    刘氏小声说:“唯一的漏网之鱼,是林老爷在外当官时,和通房丫鬟生的,林夫人还天天带在身边盯着呢。”

    祁韵看林星儿眉清目秀的,比林夫人亲生的那几个不知道好看多少,不由说:“能叫林老爷看上,想来那丫鬟有些姿色,怪不得那人比林夫人亲生的几个都好看。”

    刘氏笑了笑:“听说他还挺聪明呢。可惜聪明好看都不管用,林夫人见不得他好,样样都压着他,日后也不可能给他挑个好人家的婚事。”

    祁韵听得唏嘘,不由多看了林星儿几眼。

    这一看,他便发现,林星儿身旁的林予,正偷偷伸手,去扯高脚几上一盆秋菊的花瓣。

    祁韵一下子皱起了眉。

    那盆秋菊是李夫人带来的,说是李家的大小姐亲自养育修剪的翠湖柳月,平时宝贝得不得了,这回难得肯带出来给众人观赏。

    而李家是宜州新贵,李三爷高升就任的职位,是从林家那边抢来的,两家自此就互相看不顺眼。

    但林予这样糟蹋人家大小姐的心头宝,也实在阴私。而且待会儿两家人闹起来,砸的还不是他们乔家的场子?

    祁韵皱起眉,拉了拉刘氏的袖摆。

    刘氏转过头来,他正要开口,那边李家小姐已经一声尖叫。

    “你在做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

    祁韵心道一声糟糕,赶紧小声同婆母说:“林予把人家的花糟蹋了。”

    刘氏眉头一皱,而那边李家小姐已经捂住胸口,几欲昏倒。

    她的宝贝花儿,好不容易开出了最娇艳的一大朵,花瓣却被扯得跟狗啃一样七零八落!

    “我的翠湖柳月,一年才得这最好的一朵。”李小姐脸色惨白,“我等了一年,自己还没好好看上几眼……你!你赔我的花!”

    林予自然不会承认,只说:“李大小姐可不能血口喷人,你这花儿摆在这儿的时候,花瓣就已经掉了。许是你自己路上磕磕碰碰不小心,可别逮着人就扣黑锅。”

    两人结的梁子看来也不是一回两回,说起话来火药味十足,三言两语就吵得骂了起来。李小姐气不过,冲到林家带来的花盆跟前,一把推翻了高脚几。

    啪

    花盆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盆土也跟着四处溅射,好端端的秋菊就跌在了泥里。

    这一下可点燃了导火索,两家夫人都坐不住了,开口对骂起来,小辈们更是推推搡搡的,就差打起来了。

    第62章 搭救

    祁韵一时头都大了, 刘氏忙叫酒楼管事喊了伙计过来,把两家的夫人小姐和公子们拉开。

    可是,人虽然拉开了, 火气却还没消,两家夫人仍互相骂着,闹得整个场子不得安宁。

    祁韵也没见过这么豁得出面子的贵夫人, 心中不由悄悄感叹一句:先前只领教了林家人的尖酸刻薄,没想到李家人也不遑多让,怪不得说能争锋相对的人, 肯定半斤八两  都不是什么好鸟。

    “别在这儿杵着了,过来!”刘氏一把拉过他, 祁韵赶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块儿跟着老夫人走了过去。

    “众位夫人消消气,听我这老太婆一言。”老夫人开口,“今日之事, 只是小辈们开开玩笑,现在花儿也互相抵了,何必再伤和气呢?”

    李夫人整了整历经骂战稍显凌乱的衣襟,道:“乔老夫人,我们李家可没有先惹事。”

    一旁的林夫人立刻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先抢了人家的东西, 还在这儿冠冕堂皇, 显得多有理似的。”

    李夫人自然不甘示弱:“能者居之的东西,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头上了。”

    “什么能者居之, 不就是花的钱多一些么,这也能叫本事?”林夫人一竿子挑破。

    “你在这儿泼什么脏水!你家才是花钱买官呢!”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老夫人连忙再次开口:“二位夫人,今日就到此为止罢。老太婆办这赏花宴,本是想年轻人们多多交际、广结善缘的,夫人们家中的公子小姐,不也都到了物色郎君的时候了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位夫人立时脸色一变。

    是啊,今天来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门庭,闹得这么难看,家中的公子小姐还怎么说上好婚事?

    不过,李夫人的脸色稍好一些,因为她的亲生儿女都已说定了婚事,而林夫人这边就不行了,除了最大的两个孩子,下头还有三个亲生的,一个庶出的,都等着说亲呢。

    她神色几变,最后云淡风轻道:“罢了,我们家一向与人为善,不计较这些。星儿,你给李夫人赔个不是。”

    站在角落的林星儿被点中,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祁韵也微微蹙眉。

    祸又不是林星儿闯的,怎么把他推出来认错呢?

    认了这个错,今日的事传出去,几经人口,不就变成林星儿闯祸了吗?名声臭了,他还怎么说婚事?

    祁韵心中不由为他惋惜。

    然而林星儿毕竟和他素昧平生,他也只是心中叹息几句,没有作声。

    林星儿抿了抿嘴,站了出来。

    “李夫人,我二哥林予不小心弄坏了李小姐的花,向您赔不是。”他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

    林夫人立刻皱起眉头。

    她要林星儿道歉,这个庶子怎么敢把火往林予身上烧?还直接替林予承认弄坏了花?

    林予比她更沉不住气,当即开口:“你胡说什么?我可没弄坏她的花!”

    这话一出,李小姐的火气又上来了:“你还狡辩!我亲眼看见了!你弟弟都替你承认了!”

    林予恶狠狠瞪了林星儿一眼,可林星儿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祁韵在旁看着,忽而觉得这个庶出的公子很有胆量。

    他显然没有郑夫子这样的好老师教习,但他却知道,哪怕回家要吃点苦头,也不能在外任自己的名声坏掉。

    只可惜,他这样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再聪明也改变不了什么。

    果不其然,林夫人对着林星儿就是一声呵斥:“扯些子虚乌有的事做什么?还不快给李小姐好好道歉!咱们家世代清贵,在这儿吵吵闹闹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说得有趣  已在这儿吵吵闹闹过了,现在又来装清高,而且李家恰好是近年发迹,称不上“世代清贵”,这不是又来拱火么?

    众人听得出来,李夫人自然也听得出来,当即就不干了,又同林夫人吵了起来,老夫人也拉不开架了,最后两家人闹得整个赏花宴不欢而散。

    老夫人高高兴兴在大孙子的豪华酒楼里办宴席,有意同各家的夫人走动,也有意显摆自家的财力  可惜风头全被这两位掐尖斗狠的夫人抢了。

    日后众人回想起来,只会记得这两位夫人闹得多么难堪,哪会记得宴席如何?

    老夫人白白花钱花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气得午饭都吃不下,一把客人全送走,就板着脸往楼下走。

    “还什么达官显贵呢,就这点儿肚量,也不怕被人笑话。”她拄着拐杖,一边嘟囔,一边被婆子扶着往楼下走,“下回再不请他们了。对,我大寿办席,你就别给他们送请帖。”

    跟着她的刘氏道:“李家和林家近年虽然走了下坡路,但好歹底子还在,您又是六十大寿,这样重要的宴席,不请他们也不妥当。”

    老夫人板着脸道:“请他们过来,把我的寿宴搞砸怎么办?老太婆有几回六十大寿?”

    后头跟着的祁韵思索片刻,道:“祖母说得不错。母亲,咱们不请他们做客了。”

    在庄子里遇袭的事情,夫君告诉他就是林家做的,不过这事长辈们还不知道,夫君也不打算让长辈们操心。

    这回出了这事,正好名正言顺让长辈们与这两家人疏远,不用特地找由头了。

    刘氏略有犹豫:“这……”

    祁韵又搬出乔鹤年:“我也是从夫君那儿听来的,说是同林家李家结了梁子。”

    老夫人当即说:“鹤年都这么说了,以后咱们就不同这两家人来往了。”

    刘氏只能应下。

    她扶着老夫人一块儿上了马车,坐在车中问窗外的祁韵:“老大媳妇,今日要不要一块儿去主家吃午饭?”

    祁韵摇摇头:“方才听一位管事说,夫君今日就在不远的坊市办事,我想去找他。”

    刘氏便没再劝,同老夫人一道先走了。

    祁韵上了自己的马车,往热闹的坊市中去。

    这会儿临近中午,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他坐在车中看着窗外,心里想着:不知道夫君吃了午饭没有?自己过去也没提前告诉他一声,万一他不方便呢?

    可是,自从前几日松年来过,他心里就一直不太安稳,想见见夫君,踏实一些。

    马车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慢慢往前走,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处赌场跟前。

    “少夫人,咱们到了。”阿福在车外说。

    祁韵从车窗往外看,看见人头攒动、鱼龙混杂的赌场,不由有些胆怯。

    “夫君怎么在这儿啊……”他有些担忧,小声嘀咕,“在赌场能办什么事儿,他不会是来赌钱了罢?”

    给他带路的小管事笑着说:“少夫人,这赌场也是大少爷开的。”

    祁韵这才放心,正准备下车时,一声怒骂忽然传来。

    “敢给我使绊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是林予的声音。

    祁韵眉心一跳,顺着声音凑到另一边车窗,往外看去。

    林予带着几名下人,抓着拼命挣扎的林星儿,正穿过街道,往赌场走来。

    “胆子肥了,以为自己能在我面前嚣张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叫人拖着林星儿,硬是把他拖进了赌场。

    祁韵皱起了眉。

    这个林予,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对待庶出弟弟?

    不过,想想他母亲林夫人,一个世家夫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人对骂,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便也不出奇了。

    祁韵不禁小声说:“怪不得江河日下,真是自食恶果。”

    那名小管事也注意到这动静,便说:“这林家的五少爷碰上这么一家人,也真是够倒霉的。咱们这赌坊连人都可以赌,他可别被林二少爷输给老头当继室了。”

    祁韵一下子皱起眉:“咱们赌坊还能这么赌?”

    “嗨,大少爷生意做得这么大,哪能都清清白白呀。”小管事道,“宜州城这么多达官显贵,都不敢动他,就是因为这些阴私事儿都被他捏在手里呢。”

    祁韵看着被拖进乌泱泱的人群的清秀青年,有些于心不忍:“可是……”

    小管事看出他的想法,道:“少夫人,慈不掌兵,义不经商。您做生意要是对谁都这样心软,自己早被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能像大少爷这样杀出一条血路呀。”

    祁韵抿住了嘴。

    阿福扶着他下了马车,小管事就带着他们往赌场中走。

    踏入高高的门槛走进

    赌场,仿佛一瞬间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嬉笑怒骂声混杂着摇骰敲钟声,围在赌桌前的众人,一个个满目猩红、状若癫狂,像穷途末路的疯子。

    祁韵看得毛骨悚然,不由紧张地绞住双手,小心翼翼跟着小管事往里走。

    还好,这些癫狂的赌徒也没空把心思放在赌桌之外,他跟着小管事很顺利地穿过大堂,走入后院的回廊。

    一进后院,祁韵就看见林予带着下人,拖着林星儿进了一间包房。

    他心中紧了紧,不忍心看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年轻公子如此遭遇,可他胆子实在小,一进赌场看见四下的癫狂景象,就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哪还敢挺身而出去管闲事?

    可是……那是一个年轻人清白的一生呀。

    祁韵脚步一顿,停在了楼梯中间。

    走在前面的小管事也连忙停下来:“少夫人,怎么了?大少爷应当就在楼上跟人谈事呢。”

    祁韵紧张地抓着袖摆,磕磕绊绊地吩咐:“你叫几个伙计,去把林五少爷带出来。”

    第63章 赌徒

    小管事愣了愣, 说:“少夫人,按照规矩,咱们不能干涉客人的私事。”

    祁韵道:“赌场都是夫君开的, 难道这些客人不会给夫君一个面子么?”

    小管事一时无言,最后说:“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要是大少爷自己在这儿, 他应该也不会管。”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祁韵只是少夫人,还没法在这儿指手画脚。

    祁韵一下子涨红了脸,抿了抿嘴, 干脆一转身往楼下跑去。

    小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追着下来:“少夫人, 您别自己去啊!”

    跟着祁韵的几名下人也连忙追上去,一群人呼啦啦跑到了刚刚林予拖着林星儿进去的那间包房外。

    小管事拦在祁韵跟前,小声劝他:“少夫人,您别冲动, 小的有办法。”

    方才他不说有办法,这会儿倒又有办法了,祁韵不由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办法?”

    “小的进去,您在外面等着。小的就说您请林二少爷出来到楼上玩,楼上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这说法听起来还算靠谱, 祁韵便点点头, 让小管事独自进屋去。

    不一会儿,林予当真跟着小管事出来了。

    身后还有他带来的下人,和衣衫稍显凌乱的林星儿。

    祁韵看林星儿全须全尾的, 心中稍稍松一口气,面上带了假笑:“高夫人, 好巧。我正好来赌坊找夫君,今日您在赏花宴上没能尽兴,要不一块儿去楼上玩罢。”

    林予原本上回在丝云坊同他有些口角,但见祁韵非但不计较,反而还来讨好自己,心里便有几分得意,傲慢道:“既然乔少夫人盛情相邀,我们就去楼上看看。”

    说着,他抬腿就往楼梯处走,祁韵见他的几个下人仍拘着林星儿,就说:“林五少爷也要去么?”

    前面走着的林予顿了顿。

    祁韵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高夫人,楼上可都是贵客,玩得也不小,五少爷光跟着您自己不玩,也不好看哪。”

    林予来这赌场好多回了,当然知道楼上不是一般客人能去的,林星儿这个没见识的庶出弟弟跟着他,平白给他丢脸。

    他便回头剜了林星儿一眼,走到林星儿跟前,压低声音:“算你今天走运。”

    他摆摆手,叫下人松开了林星儿:“行了,你不用跟我,自个儿回去罢。”

    林星儿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外跑。

    在跑出庭院,进入大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乔家那个漂亮的少夫人带着林予走上二楼。

    他抿抿嘴,掀开门帘,跑了出去。

    上了二楼的祁韵心中打鼓。

    他今天第一次来这间赌坊,根本不知道二楼有些什么,可林予显然觉得他把他带上来,理应带着他到处玩。

    祁韵迫切地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恰好小管事介绍到二楼大堂的大赌桌,他赶紧说:“高夫人,不如你去试试手气。”

    林予一看,那大赌桌上玩的不是骰子,而是骨牌,桌边坐了好几位赌客,每位看上去都贵气逼人,身后带着一众随从。

    而桌上堆的筹码,够他赌一年的了。

    可是,他不怎么会玩骨牌……

    正在这时,桌上哗然一声。

    “同花顺!同花顺!”

    “孙老板赢了!这一把就赢了五千两!”

    林予心中狠狠一动,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五千两!

    他丈夫的俸禄和各项收入加起来,十年都挣不到五千两!

    他的赌瘾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抬腿就往那桌边走。

    祁韵见他也跟那些桌边的赌徒一样,双眼猩红,面若癫狂,赶紧往旁边撤。

    然而还没退两步,林予就像回神一样,一把抓住了他。

    “乔少夫人,我今日出来没带多少银子,可否先借我一些赌资?”

    祁韵:“……”

    他怎么有脸开口啊!

    他不会以为自己跟他见过两三次,说过几句话,就算熟人朋友了罢!

    好在一旁的小管事机灵,连忙说:“高夫人,您也是赌场的常客了,还不知道咱们赌场可以先借再赌么?您先同桌边的伙计借着,等您赢钱了,再还回来就是。”

    可林予也是混迹赌场的老油条了,哪能不知道赌场放的债收多高的息?他当即说:“不用。少夫人给我挪一些就行。”

    祁韵只能勉强一笑:“高夫人,我今日出门也只是赴宴,哪会带什么银子在身上。”

    哪知道林予脸皮比城墙还厚,竟然说:“那也无妨,这赌场是乔少爷开的,谁都得给你三份薄面,咱们就一块儿先赊着。”

    他娘的谁要和你一块儿!

    祁韵在心里把这个不要脸的林予骂得狗血淋头,奈何脸皮比不过他,一时竟然找不出合适的拒绝理由,眼看着就被林予抓着带到了赌桌边。

    这时,恰好一位赌客已经输光全部筹码,起身离开赌桌,林予就赶紧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他这个生面孔一出现,桌上的几人都看了过来。

    “这位夫人,以前没见来玩过啊。”

    林予大言不惭:“今日乔少夫人盛情相邀,我便来玩上几把。”

    “乔少夫人?”桌上几人一愣,都朝站在林予身旁的祁韵看过来。

    祁韵心里把林予骂出了血。

    早知道这人如此蹬鼻子上脸,他铁定不去招惹他!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勉强一笑,同众人打了招呼:“诸位玩得开心。”

    说着,不等林予开口,就吩咐一旁的伙计:“高夫人今日未带赌资,去给高夫人兑筹码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叫伙计直接给林予放高息债。

    林予一愣,立刻说:“那就多谢乔少夫人资助了。”

    祁韵在心里大骂。

    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还想往上贴,敢情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就想在自己这儿占便宜!

    他刚想说话,一道冷冽的声音插进来:“内人帮高夫人吩咐一声罢了。赢了钱,您再还给赌场便是。”

    祁韵一愣,转头看去,乔鹤年正大步走过来。

    他帮祁韵说的这一句便彻底讲明:是赌场借给你的债,不是私人借给你的钱。

    林予的脸色立刻黑了。

    乔鹤年过来了,他可不敢当着这个精明冷血、手腕强硬的话事人的面欺负人家媳妇,只能收住了话头。

    而收住话头,就代表他同意了借赌场的钱,那利息可不便宜!

    他心中肉痛,但此时已经坐下了,总不能别人说不借钱,就一把都不玩起身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

    乔鹤年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后同桌上其他

    几位赌客一揖:“几位贵客,内人不懂赌场的规矩,在楼下碰上见过两次的夫人,就捎上来了,见笑了。”

    这话一出,把祁韵同林予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赌桌上坐的几人当即了然,大度地笑笑:“不妨事,我们偶尔同新朋友玩玩,也不错。”

    乔鹤年又让伙计送了几坛好酒上来作为补偿,这才带着祁韵离开。

    林予则不得不留在赌桌上,伙计已经兑换了一大盘筹码,搁在他的手边。

    “高夫人,这是楼上通用的筹码,一个一百两,这里是一万两。”

    林予背上唰地冒出了冷汗。

    他像是现在才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擅长打骨牌。

    可是这桌上坐的,是连乔鹤年都得毕恭毕敬的贵人,他怎么能露了怯!

    林予咬咬牙,抓起了面前的骨牌。

    另一边,祁韵心虚地埋着头,跟在乔鹤年背后,走到二楼角落的一间雅间前。

    屋里地方并不大,一眼看去也没有别人,只有正中的圆桌上留着散乱的手稿和账册。

    显然,方才乔鹤年就在这屋里同人议事,不知是不是为了出去找他,中断了议事,所以来不及收的东西都还散在桌上。

    祁韵不由缩了缩脖子。

    他贸然过来,打扰夫君的正事了。

    而且,他好像还闯了祸。

    祁韵偷偷去瞅乔鹤年的脸色。

    乔鹤年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低声吩咐门口的伙计准备午饭,就抬腿进了屋。

    祁韵什么都没看出来,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乔鹤年没有带下人和伙计进去,他带的下人自然也不敢进,自觉地停在了屋外。

    祁韵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有下人在,夫君应当还会考虑自己的面子,要是没有下人,只有夫妻两个人……夫君会怎么对自己?

    祁韵不敢踏进屋门了。

    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夫君一言不发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可怕。

    自己闯祸了么?很严重么?夫君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把自己关在跨院不许出门?

    他止不住地在心里打鼓,缩着脖子犹犹豫豫,半天也没能往前迈出一步。

    连门口守着的下人和小管事都看出了他的异常,阿福凑过来小声说:“少夫人,您发什么愣啊,快进屋,大少爷等着呢。”

    祁韵只能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挪进了屋里。

    门外的下人们立刻在他身后关上了屋门。

    祁韵:“……”

    乔鹤年已经坐在了桌边,沉默地收拾着桌上四散的册子。

    他不开口,祁韵哪敢做声?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乔鹤年收拾账册的声音。

    纸张被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像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气。

    祁韵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在令人窒息的凝滞气氛里,听着这哗啦啦的声响,像听着高台上的审判官翻看自己的罪证。

    恐惧一点一点如潮水般涨起来,慢慢淹没他的嘴巴、鼻子。在这漫长煎熬又忐忑的等待里,他背后悄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64章 下套

    胸口的伤本已经好了大半, 可这会儿却被这心惊胆战的恐惧牵扯着又发作起来,扯着他的心咚咚直跳,扯着他胸前的皮肤烈烈发痛。

    祁韵额上冷汗直冒, 脸色和嘴唇都发起白来,两条腿有些支撑不住,打起了摆子。

    夫君到底会把他怎么样?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求求你, 说句话罢,我要站不住了……

    祁韵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拼尽全力支撑着, 让自己的发抖不要那么明显。

    哗啦哗啦的纸张翻动声终于停了下来。

    祁韵的心一提。

    啪

    账册重重甩在桌上。

    祁韵心头猛地一跳,膝盖弯就控制不住地一软, 往地下摔去。

    他手忙脚乱,下意识四处乱抓,慌乱中抓住了一旁的圆桌,扶着桌边, 才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圆凳上,磕得尾椎都痛。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乔鹤年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冷冷淡淡。

    “站也站不好?”他微微蹙着眉。

    祁韵脸色发白,不敢大口喘气, 只能小心翼翼地压着胸口的起伏, 说:“我、我身子还没大好,站不住。”

    乔鹤年站起身,捧着一摞账册走到了一旁的木柜前, 将账册放进柜子里。

    “身子不好,就在家待着。”他说。

    祁韵心中一惊, 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说让自己住跨院,连忙说:“也没有什么大碍,今日是帮祖母办赏花宴,才出门一趟。”

    他顿了顿,又飞快地解释:“今日的赏花宴被林家、李家人搞砸了,祖母气得饭都不吃就回家了。我想着你好几日不曾回家,就想来看看你,和你一起吃午饭。”

    乔鹤年沉默不语,将账册一本一本分门别类放进柜子里,锁好柜门,又将手稿搁在烛灯上点燃,丢进铜盆里烧成灰烬。

    祁韵就在一旁谨小慎微地坐着,偷偷瞅着他,觉得他的动作好像没带着太大的火气了,才小声说:“夫君,我过来没有提前同你说,你生气了?”

    乔鹤年没有回答,只背对着他,一页一页烧着稿纸。

    “赏花宴怎么搞砸了?”他问。

    祁韵连忙说:“还不是外头那个林予,偷偷糟蹋李家大小姐带来的花,被抓了现行,两家人吵起来了,劝都劝不住。本以为他只是势利、小心眼,没想到本性这么坏,以后我看见他就绕道走。”

    乔鹤年淡声道:“既然如此,怎么还把他带到二楼来。”

    祁韵:“……”

    他知道这一遭怎么也逃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把进赌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我想,那好歹也是个年纪轻轻的清白公子,万一被赌给糟老头子做续弦,这一辈子不就毁了么?所以,我只好想了这么个法子,谁知道林予蹬鼻子上脸……”祁韵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瞅乔鹤年的脸色,讨好道,“还好夫君及时出现,不然我刚刚都不知道怎么办。”

    乔鹤年面色淡淡:“要是我没有及时出现呢?”

    祁韵:“……”

    他不敢再作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林五少爷出什么事,同你有什么关系?”乔鹤年道,“这天下苦命之人多的是,你当自己是活菩萨,见一个就要渡一个?”

    祁韵嗫嚅着:“我、我只是刚好碰上了……”

    乔鹤年凉凉地嗤了一声。

    祁韵又不敢作声了。

    屋里又陷入一片沉默。

    祁韵心中忐忑,脑袋也不敢抬,半晌,沮丧道:“我、我惹了很大的麻烦么?”

    乔鹤年道:“二楼的门槛就是一万两,你觉得林予能拿得出几个一万两?他要是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会怪到谁头上?”

    祁韵:“……”

    乔鹤年眼神冷淡:“赌徒就是亡命之徒,招惹上他们,你说麻不麻烦?”

    祁韵想到那些赌桌旁双目猩红、状若癫狂的人们,不禁毛骨悚然,小声说:“那怎么办?”

    乔鹤年:“你闯祸之前,怎么不自己想想怎么办?你是觉得嫁给了我,我就一定会给你收拾烂摊子?”

    祁韵被他说得难堪极了:“对不起。”

    乔鹤年:“说对不起有用么?”

    祁韵都要哭出来了,只能重复地说:“对不起,夫君,我不知道轻重,我错了。”

    乔鹤年没有作声,甚至也没有看他。

    祁韵害怕极了,害怕他不原谅自己,害怕他从此以后再也不到翠微苑来。

    他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挪过去,拉他的衣袖:“夫君,你别不搭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乔鹤年被他扯着衣袖,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高高在上的,冷冷淡淡的。

    祁韵被这冷冰冰的眼神一刺,瑟缩了一下,小声呜咽道:“求求你……你说句话罢……”

    乔鹤年垂着眼睛,看着他。

    祁韵几乎半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袖,看起来懦弱又卑微。

    乔鹤年面无表情:“起来。”

    祁韵脸上还挂着眼泪:“你不怪我了?”

    乔鹤年淡声道:“怪你有用么?”

    祁韵又瑟缩了一下。

    乔鹤年:“坐好。”

    祁韵只好自己爬起来,坐在了桌边。

    恰好这时,外头的伙计敲了敲门,说饭菜来了。

    乔鹤年朗声道:“进来。”

    祁韵连忙背对着门,擦擦脸,免得叫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伙计们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乔鹤年又招招手叫了门口的小管事进来。

    “外头如何?”

    小管事恭敬地回答:“照您的吩咐,叫了高都头过来,高都头已将高夫人带回去了。”

    乔鹤年点点头:“高夫人赢了多少?”

    小管事道:“赢了三百两银子,还不过瘾,想坐着不走,被高都头拖走了。”

    一旁的祁韵听了,总算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林予今天是赢了,不是输了,不然他可不就把这账都记在自己头上了么?

    伙计们摆好饭菜退出屋子,小管事也跟着退出去,关上了屋门。

    祁韵缓过来了,连忙殷勤地给乔鹤年盛饭:“夫君,吃饭。还好今天林予没输钱,怪不到咱们头上。”

    乔鹤年只“嗯”了一声,兀自吃饭。

    祁韵不停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自己只草草地填饱了肚子。

    吃完饭,他有点儿忐忑地问:“夫君,最近你很忙么?还回家么?”

    乔鹤年道:“盐场准备开工了,不少事情要办。”

    祁韵便有些失落:“噢。那你忙着,要记得好好吃饭。”

    伙计们进屋来收拾桌子,祁韵看乔鹤年还要再忙,便也不多待,起身同他说了一句先回去了,就出屋带着小厮们往回走。

    乔鹤年也不留他,祁韵一出去,他就把门口的小管事叫进屋吩咐事宜。

    祁韵走到了楼梯口,正要往下走,忽而脚步一顿。

    夫君争得海盐专营,林家眼红下了毒手,被世子殿下找了由头罚了十万两银,林家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罚么?

    老夫人和刘氏不清楚各中巨细,但林家是知道的,既然知道自家已与乔家结了梁子,为什么还来参加老夫人办的赏花宴?他们是不是故意搞砸赏花宴的?

    林予把林星儿带到乔家的赌场,是不是也想使坏,既能处罚林星儿,又能泼乔家的脏水?

    怪不得他那样蹬鼻子上脸,敢情就是想借着自己弄出些幺蛾子!

    祁韵豁然开朗,让几名小厮等着,自己赶紧转身往回走。

    他得告诉夫君,林家就是不安好心,亏他们还怕林予输得倾家荡产,对付这样的仇家,就该让他们倾家荡产才对!

    他快步走回去,刚到拐角处,就听见小管事的声音传过来。

    “少东家吩咐了,下回高夫人再来,让他上二楼大厅玩。还是那几个陪着。”小管事吩咐着几名伙计。

    一名伙计问:“那还是像今日一样,让他赢一些?”

    小管事一拍他的脑袋:“回回都让他赢,咱们又不是大善人。还是老路子,吃绝户。”

    几名伙计连忙应下,而后往外走。

    祁韵赶紧后退,就近躲在了一处空雅座的屏风后。

    等伙计们走过去,他才悄悄出来。

    刚刚小管事的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林予赢了钱,是夫君故意让他赢的?那大厅里的几位赌客,难道是夫君的人扮成的贵客?

    他满腹疑问,轻手轻脚走过去,停在了转角处。

    雅间门口依然守着夫君的心腹,他靠近不了,但这会儿雅间的屋门没关上,在转角处能隐约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少东家,林家好歹也是世家,殿下应当不想动作这么快,咱们这么干,妥当么?”

    “殿下当然想徐徐图之,可林家与我结了这么大的梁子,多留他们一天,我就多一天不安稳。”乔鹤年的声音冷冷的,“越快越好。”

    小管事道:“您放心罢。今天高夫人已上了钩,下一个就是林老爷,一个月保准完事儿。”

    祁韵在拐角处偷偷听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来……原来是夫君下的套,他还傻乎乎地以为,他们被林予赢走了三百两银子呢。

    夫君这三百两,是要套得人家倾家荡产的。

    和夫君作对,真的好可怕。

    要是自己哪一天真惹他生气了,他要对付自己、对付自己那个寒微的小家,大概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罢。

    可是,既然这是夫君下的套,他刚刚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淡呢?

    祁韵默默咬住了嘴唇。

    就在这时,他听见屋里的小管事又说了一句。

    “少东家,消消气。今日虽有少夫人这点儿小意外,但事情不还是如您所料嘛。”小管事赔笑道,“小的还以为您见到少夫人会开心呢,小的下回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第65章 松年

    听小管事话中提到自己, 祁韵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屋里的乔鹤年只说了一句:“做好分内的事。”

    小管事连连道:“是、是。”

    祁韵略感失望。

    夫君根本提都不提自己。

    不过,夫妻之间的事是私事, 夫君不叫这个小管事知道,才是对的。

    他拎起衣摆,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乔鹤年的声音又传过来。

    “没有下次了。”他说,“再敢让少夫人走进赌场, 我就扒了你的皮。”

    祁韵像猝不及防被钢针狠狠一扎,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那边的小管事还在慌张求饶:“小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祁韵伸手捂住心口。

    恐惧、慌张, 又有点难过。

    原来夫君真的很生气,刚刚与他在一起时只是忍着。

    可是,他只是想来看看夫君而已,他不是故意破坏夫君的计划的。

    但……他好像真的很没用, 只会给夫君闯祸,捅出了烂摊子之后只会哭,怪不得夫君会生气、会嫌弃他。

    祁韵紧紧咬着嘴唇,胸口那道还没痊愈的伤口好像又开始发作,扯得他又酸又痛,浑身颤抖。

    他不敢发出声音, 只能偷偷忍着, 狼狈地、做贼一样地跑了出去。

    跑到楼梯口,阿福被他吓了一跳。

    “少夫人,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祁韵勉强压住哭意, 捂着胸口,哑声说:“我不舒服。我们回去。”

    阿福连忙扶住他, 几个小厮为他开路,带着他快步出了赌场,回到马车上。

    祁韵虚脱一般瘫在了软椅上,捂着胸口直喘气。

    阿福被他吓得半死,赶紧叫车夫驾着马车往回赶。

    “少夫人,您没事罢?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阿福掏出手帕给祁韵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可擦着擦着,却发现祁韵的眼角滑落了眼泪。

    阿福慌了:“您怎么了?身子很难受?”

    祁韵吸了吸鼻子:“阿福,我是不是真的很愚钝,碰上事情只会拖后腿?”

    阿福连忙说:“怎么会呢?郑夫子都说您很聪明的,而且,您也没有拖过谁的后腿呀。”

    祁韵伸手捂住了脸。

    “阿福,你出去罢。”他哑声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阿福无奈,只能退出去,守在马车外间。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回到府里,祁韵说要午歇,把自己关在梢间里,一直到晚上都不出来。

    赵婆婆在屋外叫了好多次,最后实在担心,就推门进了屋。到床边一看,祁韵还沉沉睡着,眉心微蹙,脸颊红通通。

    “少夫人,该起了,吃晚饭了。”赵婆婆喊了几声,见祁韵不醒,便来轻轻拍他。

    可这一碰,

    才发觉,祁韵身上烧得滚烫。

    赵婆婆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大喊:“叫大夫!快叫大夫!”

    祁韵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屋里又吵又乱,来来回回好几拨人,好像有老夫人,有刘氏,后面连乔老爷都来了。

    他想睁开眼,可实在没有力气,只能深深陷在不安稳的睡眠中。

    他能隐约听到屋里的说话声,不那么真切,断断续续的。

    “……人呢?他就不管自己的媳妇吗?!”

    “鹤年肯定是忙着……”

    祁韵迷迷糊糊中,有些失落地想。

    夫君没有回来啊。

    他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屋里已经安静下来。

    祁韵勉强转动眼睛,看见了守在床头的两个大丫鬟,蜷缩在临时搬进来的软榻上,已睡了过去。

    床头的烛台上,蜡烛已烧得只剩一小截了,应当已到了后半夜。

    被窝里放了好些汤婆子,热烘烘的,闷得祁韵出了一身大汗,只觉得浑身又潮又热,手脚虚软无力。

    他口渴了,想喝些水,可嗓子已经哑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伸手,去拉床头坠着的铃铛。

    就在这时,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祁韵一顿,抬眼看去。

    乔松年就抱着双臂坐在窗棂上,不知道已看了他多久。

    祁韵:“……”

    先前他和松年刚刚闹过不愉快,他还以为这混世魔王再也不会踏进自己的院子了。

    见他看过来,乔松年从窗棂上跳下来,轻轻落在了屋里。

    祁韵烧得迷糊的脑子里想:不行,松年怎么能进自己的屋。

    可是他的身体已经跟不上脑子,还没发出声音,乔松年已经几步走了过来,坐在了他床边。

    祁韵:“……”

    乔松年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像在确认他有没有事。

    祁韵有点儿感动。上回他落难,夫君在外头,是松年赶回来帮他,这回他生病,夫君没回来,和他闹了不愉快的松年反而回来了。

    他哑着嗓子,轻声道:“松年……”

    乔松年哼了一声:“病歪歪的。”

    祁韵:“……”

    不过,乔松年嘴上虽然说得不好听,却站起身翻出屋,不一会儿,拎着个茶壶进来。

    祁韵连忙挣扎着起身,想去喝,乔松年却没有立刻给他。

    “厨房烧的水都凉了。”他说着,捂着茶杯用内力温了温里头的凉水,才递到祁韵嘴边。

    祁韵喝完一杯,还不解渴,又眼巴巴地看着乔松年。

    乔松年:“……”

    他轻咳一声,将脸转过来,继续温水。

    祁韵一直喝了半壶水,才觉得解了渴。

    乔松年将茶壶和杯子搁在桌上,说:“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祁韵这才看见床尾烧着的小炉子。

    炉子里只剩一点点火了,温着上头的药罐。

    乔松年将药罐里熬出的浓黑药汁倒在了碗里,递到祁韵嘴边。

    祁韵从小就不爱喝药,最近却接连受伤生病,简直成了个药罐子。

    他偏开脸,有点儿不情愿。

    “我等下再喝。”

    乔松年笑了笑,凑近一些:“嫂嫂,你不会还怕喝药罢?”

    祁韵:“……”

    乔松年:“跟个小孩似的。”

    祁韵小声说:“你大半夜来,就是为了取笑我吗?”

    乔松年:“对。”

    他盯着祁韵:“看到拒绝我的蠢货在这里受冷落、受委屈,过得郁郁寡欢,我就高兴极了。”

    祁韵:“……”

    他又难堪,又难受,鼻子又发起酸来。

    对呀,松年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混世魔王,只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也许是自己在乔家过得实在太凄惨,没得到过什么关心,居然会为他半夜来看自己而感动。

    他发着烧,身子难受,好像控制眼泪的本事也不行了,明明不想在乔松年跟前丢脸地哭出来,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乔松年的脸色微微一变,端着药碗的手僵在了半空。

    祁韵的眼泪掉个不停,止都止不住,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躺回了床上,翻个身背对着乔松年。

    “对,我就是蠢货。”他一边哭,一边哑声说,“你们都聪明,只有我是蠢货。”

    他虽然哭得小声,不像先前被乔松年捉弄时那样大哭大闹,可这小声的哭泣却伤心极了

    乔松年少见地有点儿慌乱,将药碗搁在床头,凑过来:“我是开玩笑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半夜跑过来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可祁韵已经听不进去了,只啜泣着:“我是蠢货……”

    乔松年只能笨拙地安慰他:“你别哭了,待会儿要把外头的下人都吵醒了。”

    祁韵就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乔松年:“……”

    他头疼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从胸口掏出一个油纸包。

    祁韵正在被里呜呜地哭,忽有一只大手钻进来,精准地往他嘴里一塞。

    又香又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

    祁韵昏睡了大半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嘴里尝到了滋味,才觉得肚子里饿得咕咕叫。

    他忍不住咬住了这软绵绵、又香又甜的东西,嚼了嚼,咽下去。

    是蜜饯,比他以前吃过的蜜饯都要好吃。

    他吃完了一个,那手又塞过来一个,祁韵又接住继续吃,哭声就停住了。

    然后被子就被人掀开了。

    乔松年的声音从后传过来:“本来要等你喝完药才给的。现在吃了,喝药就更苦了。”

    祁韵把嘴里的蜜饯咽下去,不作声。

    好丢人。

    吃了两块蜜饯,就不哭了,真的好丢人。

    乔松年:“起来喝药。”

    祁韵闭眼装睡。

    乔松年却没有再嘲笑他,只说:“我还带了别的好吃的。等喝了药,你再吃。”

    祁韵心里有点儿动摇。

    不行,不能被这么一点儿吃的糊弄过去。

    看他依然不动弹,乔松年抓了抓头发,俯身凑过去。

    “真生气了?”

    他的气息靠近,和夫君一模一样的松木香味,祁韵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紧闭双眼。

    乔松年戳戳他的胳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生气了,怎么样?”

    祁韵心中一动。

    之前他说了那样的狠话,还以为他不会再帮自己了。

    松年那么了解夫君,有他帮忙,自己就不会再在夫君跟前犯蠢了罢?

    祁韵就睁开眼睛,转过来。

    乔松年连忙撤回来,笔直地坐在床边。

    祁韵:“你拿夫君的药和药方,到底要做什么?”

    乔松年顿了顿,说:“你放心罢,我不会害他的。我只是想多出来活动,不被他拘着而已。”

    祁韵疑惑道:“这和夫君的药有什么关系?夫君从来就没有拘着你呀。”

    乔松年没有解释,只看着他:“你答应了?这回答应可就不能反悔了。”

    祁韵握紧了拳头:“你真的可以让夫君对我……对我死心塌地?”

    乔松年神色有些微妙:“你可真是……我以为他这么对你,你该死心了。”

    祁韵:“你回答我。”

    乔松年轻轻笑了笑:“可以。但我也说了,等你不中意他的时候,才能让他对你死心塌地。”

    第66章 鹤年

    祁韵咬住了嘴唇:“你是不是耍我?我要是不中意他了, 哪还需要你帮我。”

    乔松年道:“我可以帮你离开乔家。”

    他抱着双臂,胸有成竹:“不是落魄地离开,是带着家产风风光光地走。”

    祁韵撇了撇嘴:“离开乔家, 我就是下堂夫了,还讲究什么风风光光。”

    “那可不一样。”乔松年煞有介事,“不管你是下堂夫, 还是少夫人,手里有钱和没钱,区别可大了。”

    “你就吹罢, 我才不离开夫君呢。”祁韵又翻过身背对他,“你帮不上我, 我也没必要帮你。”

    乔松年:“……”

    他盯着祁韵的背影思索片刻,忽而玩味一笑,说:“要让他中意你,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他凑近一些, 低声道:“不过,你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做,才能让他上钩。”

    祁韵转过头来,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你不是说只有我不中意他了,才能……”

    乔松年打断他:“所以我得手把手地教你。你不能擅作主张。”

    祁韵盯着他,仍觉得他不靠谱。

    乔松年一摊手:“大不了, 我帮你成事之后, 你再把药给我。这样就不用担心我骗你了。”

    祁韵一想也对,便说:“一言为定。”

    乔松年勾唇一笑。

    祁韵没发觉他笑容中的深意,只顾着让他赶紧教自己, 便把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说,夫君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回家后发了热, 他都没有来看我,他会不会以后都不来我这里了?”祁韵担忧地蹙着眉,“我该怎么办?”

    看他这样担忧,乔松年只是抱着双臂,轻轻一嗤。

    祁韵瞪了他一眼:“别在这儿阴阳怪气,快说怎么办。”

    乔松年凉凉道:“你不该对我这个军师客气一点儿么?”

    祁韵:“爱说不说。你走罢,我要睡了。”

    反正乔松年还得求着自己给他找药呢。

    乔松年:“……”

    “行,我不同你计较。”他强行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你要想他来看你,明日叫厨娘做一份猪脑花送去给他。”

    祁韵:“……”

    他翻过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乔松年:“猪脑花?”

    且不说乔鹤年吃不吃猪脑花,他给夫君送这个,听起来就像骂夫君是个猪脑子!

    可乔松年却胸有成竹:“对。”

    祁韵:“我没烧糊涂,你倒烧糊涂了。”

    “啧。”乔松年像是不屑于同他解释,“你就按我说的办。我刚刚讲了,你得全听我的。”

    祁韵:“可你这也太离谱了!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嘘。”乔松年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小点儿声。我虽然点了丫鬟们的睡穴,但声音太大了,她们也会醒的。”

    祁韵只好压低声音:“你这法子听起来就不靠谱。”

    乔松年一挑眉:“你明天一早送去,保准他中午就回来看你了。”

    祁韵又心动了,期期艾艾道:“……真的?”

    乔松年唇角微勾:“不过,他回来看你,你不能让他进你的屋门,也不要给他饭吃。”

    祁韵:“……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夫君好不容易来看他一次,他不给夫君饭吃?!

    乔松年:“要是你想让他回来,就按我说的办。”

    祁韵说不出话了。

    乔松年端起一旁的药碗,里头滚烫的药汤已凉了些,这会儿喝正好合适。

    “把药喝了。明早起来就给他送猪脑花。”乔松年隔着被子推了推祁韵。

    祁韵想着他手里还有蜜饯,便坐起身,端过药碗一口喝干,而后赶紧抓起油纸包,含住蜜饯。

    “真苦。”他皱着眉,含着蜜饯压住那泛上来的苦意,连吃了好几个蜜饯,才把药味完全压下去。

    乔松年又伸手到怀里,掏出另一个油纸包。

    祁韵一边吃蜜饯,一边瞅着他:“这是什么?”

    乔松年拆开油纸包:“蜂蜜枣泥糕。”

    祁韵双眼一亮,凑过去一闻:“好香。”

    乔松年略带得意:“那当然,这可是宜州的老字号,我今晚去时,买到了最后一屉。”

    油纸包里的枣泥糕四四方方的,切成了银锭大小的方块,整整齐齐码着,香喷喷的。

    祁韵伸手拈起一个,一口塞进嘴里。

    又香又软,入口即化。

    “好吃。”他满足地吃下去,又拿了第二个。

    见他吃得开心,乔松年微微一笑,自己也拈起一个,丢进嘴里。

    祁韵一边吃,一边看他:“你也饿了么?”

    乔松年:“我好久没吃这个了。小时候很喜欢吃。”

    祁韵说:“家里还能短了你的吃喝不成?你喜欢吃,就自己去买呀。”

    “但是兄长不喜欢吃甜食。”乔松年顿了顿,“我总是昼伏夜出,人家铺子早关门了。”

    祁韵:“那你就别昼伏夜出,早点去买,像今天这样。”

    乔松年没有作声。

    祁韵并未发现他的异常,一边吃,一边说:“不对,你也不总是昼伏夜出,你捉弄我的那几回,都是白天来的。”

    闻言,乔松年笑了笑:“说的也是。可能今天也是因为……”

    他的话顿住了。

    祁韵好奇道:“因为什么?”

    乔松年抬眼看他。

    祁韵睁着大眼睛同他对视,眼神清澈而无辜。

    乔松年与他四目相对,片刻,移开了视线:“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说完,他将油纸包往床头一搁,就起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祁韵有点儿莫名其妙。

    他自己捧起盛着蜜饯和枣泥糕的油纸包,一边吃,一边想:松年也太奇怪了,半夜跑过来,就为了趁着这个时机让自己答应他?

    不过,这个混世魔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可能那个药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罢。

    祁韵吃完蜜饯和枣泥糕,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心想:下回得问问松年在哪儿买的好吃的。

    填饱了肚子,他躺回床上,拉上被子准备睡觉。被窝里暖烘烘的,肚子被填饱之后充实的满足感让他放松下来,困意上涌之际,忽而福至心灵。

    难道松年真的是特地来看望自己的?

    虽然大半夜守在窗边有些失礼,但他又带了非常合适的探病伴手礼  在老字号买的蜜饯和枣泥糕,是为数不多的病中能吃的零嘴。

    虽然他嘴上说是来看笑话,但其实没怎么嘲讽自己。

    祁韵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微微笑了笑,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连松年都比夫君强一些。

    可是,他嫁给夫君之前,也不知道夫君是这样薄情的人。现在已经嫁入乔家,他还有什么办法?

    祁韵低落了一会儿,困意上涌,不多时就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晌午。

    他半夜起来喝了药,发了一身汗,今日就舒服多了,洗漱后自己起身吃早饭。

    “翠兰,吩咐厨房做一盅猪脑花。”祁韵一边喝粥,一边吩咐,“送去给夫君。”

    翠兰愣了愣,小心地开口:“少夫人,大少爷一向不爱吃这些。”

    祁韵道:“只管叫厨房做。”

    翠兰摸不着头脑,只能应下:“是。”

    她出去吩咐了厨房,临近中午时,下人就把热气腾腾的猪脑花装进食盒里,送了出去。

    祁韵用热水擦了身子,换上干爽的新衣,准备用了午饭就去休息。

    可他正吃着午饭,外头就有下人匆匆来报。

    “少夫人,大少爷来了!大少爷来了!”

    祁韵手里的筷子一顿,下意识就想起身迎出去。

    可身子才起了一半,他猛地想起昨夜乔松年的话。

    “你明天一早送去,保准他中午就回来看你了。”

    “不过,他回来看你,你不能让他进你的屋门,也不要给他饭吃。”

    这两句话,昨夜他听时还觉得荒谬至极,可现在第一句已经应验了,他是不是得照着第二句话做?

    祁韵紧紧捏住了筷子。

    一旁的翠兰还在为他开心:“少夫人,大少爷定是听送脑花的下人说你身子不舒服,回来看你了!”

    祁韵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把门关上。”他说。

    翠兰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啊?”

    祁韵重复了一遍:“把门关上,我不见他。”

    翠兰傻了眼。

    门口的赵婆婆开了口:“少夫人说的不错。您昨日烧得那样厉害,大少爷都没回来,今天您都退热了,他才回来看您,马后炮。”

    翠兰这才反应过来,忙说:“是、是,这回是大少爷来迟了。”

    不过,她到底是乔家的下人,不敢在外正面迎上乔鹤年,只能躲在屋里伺候祁韵。而赵婆婆则底气十足,直接吩咐下人关上了祁韵的屋门。

    不一会儿,乔鹤年跨进了翠微苑的大门。

    他身后还跟着那

    个送猪脑花过去的下人,拎着的食盒沉甸甸的,显然里头的猪脑花并未被享用。

    乔鹤年几步穿过了院子,走到祁韵卧房门口时,就被站在屋门正中的赵婆婆挡住了。

    “大少爷,少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不见人。”她不卑不亢地说。

    乔鹤年微微蹙眉:“我知道他身子不适,所以我来看看他。”

    赵婆婆道:“昨夜少夫人发了高热,老奴派人去请大少爷,大少爷说正忙着,现在忙完了?”

    乔鹤年抬眼看向她,眼神冰冷。

    “你一个下人,也敢这么同主子说话?”

    赵婆婆一瞬间被他的气势压了下去,但一想想屋里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祁韵,便又鼓起勇气,说:“老奴是从小看着少夫人长大的老下人了,半截身子进了土的人,不怕大少爷对我怎么样。”

    “老奴只怕少夫人在这儿吃哑巴苦,连个脾气都发不得。”

    第67章 夫妻

    乔鹤年不作声了。

    赵婆婆一个下人对他不敬, 他当然有理由发作,可要是祁韵为他昨日没回来看望而发脾气,故意不让他进门, 他就没理发作了。

    他冷着脸,在屋门口踱了几步。

    屋里的祁韵就隔着一扇屋门,有些忐忑地等着他的反应。

    说实话, 照着乔松年说的这样做,他心里是没什么底气的。

    万一惹怒了夫君,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紧张得心口咚咚直跳, 连筷子都使不动了,只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不一会儿, 乔鹤年再次开口:“我还未用午饭。我在这儿用了饭,等他起身了,再看看他。”

    祁韵瞪大了眼睛。

    夫君竟然愿意在屋外等到他醒来!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新婚之夜他把自己丢下, 吃个饭自己委屈了一会儿他就直接把碗一搁走人。

    他是个极少陪伴、等待家人的人,连家中的团圆饭都很少去吃。

    他唯一陪祁韵待过的日子,就是祁韵为他挡刀受伤,在庄子里动弹不得的两三天。

    而现在,他竟然愿意花一个下午等他消气。

    祁韵心中动摇,连忙就想起身去开门。

    可他刚刚站起身, 门外的赵婆婆已开口:“少夫人吩咐了, 厨房动静大,他睡下后不能再开灶。大少爷请回罢。”

    祁韵:“……”

    赵婆婆怎么嘴这么快!

    夫君都来看他了,不给饭吃也太过分了!万一夫君生气, 以后不来了怎么办!

    祁韵扶着桌子欲哭无泪。

    可是赵婆婆的话已经说出口,他现在给夫君开门, 自己都觉得没台阶下了。

    就在他懊恼时,屋外的乔鹤年道:“饭也没得吃?就这么生我的气么。”

    赵婆婆道:“少夫人上回受伤,身子没好全,昨夜发起热来实在吓人,大夫都说十分惊险。”

    祁韵一顿,这才想起昨夜发热时的难受,后知后觉地有点儿委屈。

    对,他本来该发脾气的。

    夫君又不是出了远门赶不回来,凭什么自己生病他看都不来看一眼?

    要是两人调换过来,夫君生病,自己肯定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他本就应该怪他的。

    屋外的乔鹤年道:“昨日有事耽搁。”

    赵婆婆道:“事有轻重缓急,看来大少爷外头的事,比少夫人重要多了。”

    乔鹤年:“……”

    屋里的祁韵心中一空。

    赵婆婆的话不中听,但说的却是事实。

    什么成日在外忙生意顾不上家里,只不过是他把外头的事业看得重了,把自己看得轻了而已。

    祁韵怔怔坐回圆凳上,盯着面前清淡的菜色发了会儿呆,才把筷子搁下,兀自起身回了内间。

    乔鹤年仍在屋外同赵婆婆斡旋,可祁韵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日子没什么盼头。嫁给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也许一辈子都尝不到夫妻恩爱的甜蜜滋味,也许一辈子都是两相选择下被夫君抛弃的那个选项。

    还不如像乔松年说的那样,拿着家产风风光光地和离呢。

    祁韵浑浑噩噩地钻进被窝,把被子裹成了一个茧,一动不动地缩在里头。

    不知过了多久,赵婆婆进来了,走到床边,温声说:“少夫人,大少爷让人送来了不少滋补的好东西,还有金银首饰,他说明日再来看您。”

    被窝里的祁韵轻轻“嗯”了一声。

    赵婆婆正要退下,又听祁韵开口:“他赔礼道歉,我就不得不原谅他了?”

    赵婆婆一顿,道:“少夫人心里还气着?”

    祁韵拉下了被子:“我生气。”

    他顿了顿,眉眼又耷拉下来:“可又怕再生气下去,他会厌烦我。”

    赵婆婆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人老经事,在府上伺候了一个月,就看出来祁韵过得并不算好  虽然吃穿用度一样不少,可在乔鹤年那里得不到什么疼爱和敬重。

    可家境差距太大的婚姻就是如此,没有倚仗的人总会受欺负。

    赵婆婆只能宽慰他:“您放宽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祁韵蹙着眉头,又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也对,说不定嫁给别人,糟心事比现在更多。

    人在世上活着,就没有什么轻松的路。

    他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等晚上用了饭洗漱歇下,乔松年又翻窗进来了。

    “如何,今日照我说的做,兄长是不是回来看你了?”他笑着坐到床边的圆凳上。

    祁韵从床上坐起身,隔着纱帐,看着外头影影绰绰的男人:“回来倒是回来了,可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落:“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也许他还是会把我丢在家里,自己先忙外头的生意。”

    乔松年勾唇一笑:“他下回如何,要看你怎么做。”

    祁韵连忙抬起头:“我要怎么做呢?”

    隔着一层纱帐,他殷切地望着外头的男人。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床头的烛光随之摇曳,柔和的光晕照亮了乔松年半张俊美的脸,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中。

    隔着纱帐看去,摇曳的灯火下,这张忽明忽暗的脸有种鬼魅的邪性。

    乔松年压低的声音带着引诱:“照我说的做。”

    ……

    翌日,祁韵早早地起来了。

    翠兰伺候他梳洗换衣,像往常那样捧来了精美华丽的衣裙和繁复的金饰。

    祁韵嫁进来之后,就爱这么打扮,像是要把以前没穿戴过的好东西都戴个遍。

    “少夫人,今日穿这一身如何?”翠兰问。

    祁韵顿了顿,眼睛在那些漂亮衣裳和金光闪闪的首饰上停了半晌,才说:“今日不出门,穿素净些,不戴首饰。”

    翠兰一愣,随即应下,给他换了一身浅湖蓝的居家衣裳,梳了发髻。

    祁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衣着朴素,只露出白皙清丽的脸,乌黑如云的发髻上连支银簪也无。

    他叹了一口气。

    出嫁前自己就是这样,妆奁里只有几支银簪,不碰上重要场合都舍不得戴。

    没想到嫁进乔家了,还得这么打扮。

    翠兰给他梳好发髻,不禁问了一句:“少夫人,要不要戴一支簪子?要不就戴一对耳坠?”

    祁韵也想戴,可一回想昨夜乔松年的话,又忍住了。

    “就这样。”他站起身来。

    时间还早,这两日他生病停了课,上午便有大把的空闲。祁韵先让赵婆婆派人出去送信,请郑夫子明日来继续上课,自己用了早饭,又去院中选了一块地,准备种桃树。

    他先前从庄子里带回来的桃子吃完了,剩了桃核,放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又用湿布包着放在屋内等冒芽。

    一个月过去了,那些湿布包着的桃核一大半发了霉,只剩少数没有霉坏的,但也

    没发芽。

    赵婆婆告诉他,十月份是播种的好时候,等来年春天就会发芽了,他便打算把这些仅存的桃核种下去。

    乔鹤年走进翠微苑时,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一众小厮丫鬟垦出了一小片土地,正在挖土坑,叽叽喳喳说着种哪儿种哪儿,热闹得不得了,竟没人发现大少爷过来了。

    乔鹤年脚步一顿,目光在喧闹的人群里搜寻片刻,就找到了祁韵。

    也许是因为要劳作,祁韵今日穿得很朴素,头上连支簪子都没有,只有乌黑浓密的秀发,和白皙透亮的脸蛋。

    他额上已经出了一层汗,脸蛋却愈发剔透,同下人们笑闹着,透出蓬勃的生机。

    乔鹤年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好半天,才抬腿往前走。

    “大少爷来了!”翠兰最先看见他,连忙过去将祁韵扶出来,又掏出手帕,准备给他擦擦汗、整理仪容。

    可乔鹤年已经走过来,伸出手,拿袖子亲自给祁韵擦了擦汗。

    翠兰赶紧把手帕收了回去。

    祁韵也有点儿受宠若惊,低下头不敢看他。

    乔鹤年给他擦了汗,又揽着他往屋里走:“去擦擦身子,省得吹风受凉。”

    祁韵:“……”

    翠兰机灵,连忙叫人备了热水,送到房里。

    祁韵就红着脸被乔鹤年搂进了梢间的屏风里。下人们将盛满温热水的铜盆搁在床头的矮柜上,乔鹤年很自然地伸手,扯松了他的腰带。

    裙摆轻轻坠落在地,祁韵袖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余光看见下人们全部退出了屏风。

    乔鹤年轻轻拨开了他的外衫、中衣,柔软垂坠的布料顺着肩头滑落,掉在了祁韵脚边。

    祁韵忍不住瑟缩一下,双臂抱住了胸口。

    乔鹤年的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怎么没穿肚兜?”

    祁韵不敢看他,只小声说:“在家里,穿两件就够了……”

    乔鹤年没有作声。但祁韵能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正在一寸一寸扫过自己的皮肤。

    祁韵抱着自己,羞耻,又期待。

    他身体里像有一壶煮开的水,咕噜咕噜往外冒出热气,暖热的湿气烫得他自己都忍不住颤抖。

    他抖着声音,小声说:“夫君,我有点冷。”

    乔鹤年粗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布巾浸湿再拧干,走到祁韵身后,给他擦洗汗湿的背。

    又湿又烫的巾子贴在背上,祁韵忍不住打了个颤,连忙咬住嘴唇。

    那布巾擦完了他的背、肩胛、腋下,又重新洗过,带着滚烫的热气,贴住了他的小腹。

    祁韵身子一抖,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我自己擦前面。”

    乔鹤年却没有松手。

    他的大手带着布巾,一点一点擦了上来。

    祁韵往后躲,却撞在了他怀里,被他一把抱住了,动弹不得。

    “别这样……”他只能两手挡着胸口,挣扎着去躲那只拿着布巾的大手。

    可那只手比他灵活得多,也有力得多,慢条斯理地,把他的胸脯擦了个遍。

    第68章 夫妻2

    祁韵脸红得要滴血, 臊得紧紧低着头,咬住嘴唇。

    男人的一只大手隔着湿热的布巾,包住了山丘一般起伏的曲线, 贴着那曼妙的线条走过。

    而另一只手,却从布巾底下钻了进来。

    强硬,有力, 不容抗拒。

    祁韵的身子抖了抖,两条腿直发软,忍不住拿手按住他的手。

    “不要这样……还不行……”他低低地咬着字, 尾音带着颤抖。

    背后贴着的胸膛又硬又烫,乔鹤年粗重滚烫的呼吸贴在他耳边:“有一个多月了罢?”

    祁韵的脑袋埋在胸口, 耳边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烧红的脸颊,随着他的颤抖而飘动。

    他羞耻地咬着嘴唇,轻轻摇头:“还不行。”

    乔鹤年拿鼻尖蹭了蹭他的耳朵:“也对,你发热才退, 身子还虚。”

    可他嘴上这么说,手却并没有停,一下一下的,在布巾下起伏。

    祁韵腰都软了,推拒着他的手臂也使不上力气了,挣扎着要往前走、要离开他的怀抱, 却被箍着腰一把抱了起来, 后腰紧紧贴在了男人身上,双脚离了地。

    “别这样……放我下来……”祁韵挣动着,离了地的两只脚乱晃, 绣花的布鞋只剩脚尖勉强勾住。

    乔鹤年随手将布巾丢进了铜盆里。

    随着布巾落水的哗啦一声,他空出来的手掀开了祁韵的衬裙。

    祁韵身子猛然一抖, 两腿一下子夹紧,脚尖绷直,两只绣花鞋再勾不住了,啪嗒掉在了地上。

    半晌,他剧烈地颤抖着,低叫一声,整个人软了下来。

    乔鹤年将湿漉漉的手抽出来,抱着他,一块儿坐到床边。

    祁韵像整个人失了力,瘫软在他怀里,两条雪白的小腿垂下来,晶莹的水珠顺着小腿流下来,汇聚在脚跟,滴滴淋淋掉落在地。

    乔鹤年慢条斯理地伸手绞了铜盆里的布巾,擦干净那只湿漉漉的大手。

    祁韵往后靠在他怀中,仰头看见了轻轻摇晃的床帐顶。

    现在还是白天呢……

    他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隔着衬裙那薄薄的一层布料,他被男人轻薄了个够。

    等乔鹤年终于松开他,他的衬裙早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他被抱到床上,轻轻喘息着,抬眼看去。

    乔鹤年身上只剩了件中衣,衣襟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颈上胸前都覆了一层薄红。

    祁韵的目光从他精壮的胸腹看下来,微微一顿,害羞地翻过了身。

    乔鹤年拿衣摆草草擦了身,去换了一身新衣,回来时,还给祁韵拿来了肚兜和新衬裤。

    “以后在家里也要穿。”他用肚兜罩住祁韵雪白的胸脯,从后扯出系带,亲手给祁韵系上。

    祁韵背对着他,小声说:“坤君这儿又不显,不像坤女。我们那儿好多坤君在家都不穿呢。”

    多穿一层毕竟多一层束缚,不太舒服。

    乔鹤年凑过来,垂眸看了看:“这还不显?”

    祁韵一愣,登时满脸通红。

    他磨磨蹭蹭换好衣裳,乔鹤年道:“今日我们出去下馆子。”

    “下馆子?”祁韵不解道,“有什么喜事么?”

    乔鹤年点点头:“庆祝我的新酒楼开张大吉。”

    祁韵微微睁大了眼睛:“新酒楼?”

    “是。之前我不是提了,从林家手里收了些铺子么?”乔鹤年道,“收来了便要做生意,难不成还空置着?”

    怪不得他最近这么忙,吃掉了林家这么多产业,确实得花些心思谋篇布局。

    而且……他大概还不满足,要把林家全吃掉才算完。

    祁韵不做声了,换好了衣裳,坐到妆台前,梳了梳微乱的头发。

    乔鹤年走过来,站在他背后,看了看铜镜里的脸。

    本来是清丽的长相,但被润泽了一番,目含春水,面带桃花,娇嫩欲滴。

    乔鹤年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妆奁里挑拣:“你素净些好看。不过要出门,还是戴支簪子。”

    可是,祁韵的妆奁里都是他送来的华丽首饰,珠光宝气,富贵逼人,乔鹤年挑挑拣拣,竟觉得没一样能衬出祁韵清丽的气质。

    他皱了皱眉:“午饭后,再去买些首饰。”

    他昨日已送了首饰,祁韵下意识要拒绝,可想起乔松年的叮嘱,便生生停住了,只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夫君。”

    这时,乔鹤年也终于挑到了一支勉强满意的簪子,亲自佩在祁韵发髻上。

    祁韵一看,身子就微微一抖。

    竟然是他住在跨院偷偷和松年出门时,松年给他买的那支玉兔抱月簪。

    “这支簪子是你带来的么?”乔鹤年道,“雕工算得上中等,只是玉质差了些。”

    祁韵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是、是我以前喜欢戴的一支。”

    乔鹤年点点头:“你适合戴白玉。”

    他没有多问,祁韵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人收拾好,一道出了门,坐马车去乔鹤年新

    开的大酒楼。

    这座酒楼在宜州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原本这些好地段的铺子,早被各大世家瓜分了,代代相承的,有价无市。

    要不是有世子殿下撑腰,把林家斗了个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乔鹤年轻易也拿不到这等地段的大铺面。

    祁韵跟着他进了酒楼,坐在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里,隔着屏风就能看见楼下大堂正中的戏台。

    “这儿真不错,地段好,还这么宽敞。”祁韵四下看看,“楼里这样富丽堂皇,一顿饭要花不少钱罢?”

    乔鹤年道:“能来这儿吃饭的,也不是普通老百姓。”

    说着,他让一旁跟着伺候的小管事给祁韵报菜谱。

    小管事笑盈盈道:“好嘞!少夫人,咱们前菜有一品官燕、珍珠银耳……”

    祁韵一听这些菜名,就知道一定不便宜,不由紧张地在袖中绞着双手。

    这得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家,才来这儿喝酒待客呀?前菜一人一盏,要是都上银耳燕窝,请上一桌人,十盏燕窝就得多少钱了!

    而且荤素菜都是山珍海味,有些菜名祁韵听都没听过。

    等小管事报完了,他还一头雾水。

    小管事笑盈盈道:“少夫人有没有想吃的?”

    祁韵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怎么办?他又要在夫君跟前丢人露怯了吗?

    “嫂嫂要记住,坦坦荡荡才讨人喜欢。如果你不懂,就多说几句漂亮话,也比装懂好得多。”

    乔松年的话忽然在脑中响起。

    祁韵抿了抿嘴,说:“我没有吃过这些,不知道哪些菜味道好。”

    他抬眼看向乔鹤年:“夫君见多识广,夫君来点菜罢。”

    乔鹤年微微一顿:“你爱吃什么?”

    祁韵:“夫君点的,我都爱吃。”

    乔鹤年明显一愣。

    祁韵心里没底,连忙补救:“我、我没有忌口。”

    乔鹤年:“招牌菜一样上一份。”

    小管事连忙应是,退出了雅间。

    祁韵小声说:“一样上一份,会不会太多了?”

    乔鹤年道:“你不是没吃过么?每样都尝尝,以后就知道了。”

    祁韵只能点点头:“噢。”

    乔鹤年又问:“以前在家里,都吃些什么?”

    祁韵不太想回答  因为未出嫁前的日子与现在比起来,实在有些穷酸。

    可他犹豫片刻,还是老实地回答:“吃得不太好。因为这几年家里的茶叶生意每况愈下,父亲很着急,总是想办法改良茶苗,就得花不少钱……”

    “入不敷出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少能吃上肉。”祁韵顿了顿,就此打住,“所以,我也不讲究什么口味,有肉吃就可以啦。”

    说完了,对面的乔鹤年没有立刻作声,祁韵又有点儿忐忑,小声说:“因为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所以即使现在日子好过了,我还是不习惯大手大脚。夫君,你也不要大手大脚乱花钱,毕竟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乔鹤年轻咳了一声。

    祁韵立刻打住了。

    他好像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他怎么能教育夫君要不要花钱?夫君是挣钱的人,挣钱的人才有花不花的决定权呀!

    “你说的有道理。”乔鹤年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以后会节省一些。”

    祁韵傻呆呆的:“……啊?”

    乔鹤年笑道:“十几岁时我也吃过不少苦。尤其是出海的那几年,在海上,最难的不是没肉吃,而是没水喝。”

    他以前从来不提自己的事,祁韵不由被吸引,问:“海上怎么会没水喝?有那么多海水。”

    乔鹤年道:“海水可不是河水溪水,又咸又苦,还很脏,喝多了会死人的。”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些年为了开辟航线,确实死了不少人。我第一次去远海带了一支船队,最后只有三成人活着回来。”

    “你可能觉得,既然好不容易才赚来这些钱,当然要省着花。”乔鹤年拈起茶盏,“可实际上,从鬼门关走过来的人,都是及时行乐、挥金如土。”

    他顿了顿:“不过,我现在有了家室,不该再这样挥霍了。要是明年我们有了孩子,孩子看我这样花钱,会学坏。”

    祁韵:“……”

    看他一脸呆滞,乔鹤年就笑了笑:“过来。”

    祁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起身坐到他旁边。

    “簪子歪了一些。”乔鹤年伸出手。

    祁韵以为他要帮自己扶正簪子,没想到他的手伸出来,捧住了自己的脸。

    下一刻,他压下来,堵住了他的嘴唇。

    祁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掰开嘴,长驱直入。

    乔鹤年的喘息有些粗重,喷在他脸上,烧得他满脸通红。

    这个吻急切又深入,缠得祁韵喘不过气来。他蒙头蒙脑的,想别开脸躲避,却被男人紧紧握着下巴,里里外外吻了个透。

    第69章 夫妻3

    许久, 祁韵才终于被放开。

    他捂着胸口喘着气,搂着他的男人却还一下一下啄吻他的脸蛋,亲不够似的。

    夫君今天怎么了?以前他好像没有这样喜欢碰他。

    祁韵一边带着疑惑地想, 一边乖乖地靠在乔鹤年怀里任他施为。

    在伙计敲响屋门要进来上菜的时候,乔鹤年才松开了他,两个人端正坐好, 开始吃午饭。

    乔鹤年端起小盅,喝了一口珍珠银耳汤。

    “有点儿甜。”他放下了小盅。

    祁韵却对这道前菜很满意,说:“我爱吃甜的。”

    乔鹤年点点头, 没再评价菜品,同他聊起天来。

    “给你的那两间铺子, 近来如何?我听何叔说,你把我的那些管事都换了。”

    祁韵瞅了瞅他,斟酌着说:“你的那些管事,卖身契都捏在你手里, 自然听你的话,我怕管不住他们。现在朱婆婆替我管着,铺子经营得不错。”

    乔鹤年略一挑眉:“朱婆婆的卖身契在你手里?”

    祁韵点点头:“母亲拿给我了。”

    乔鹤年有些意外,片刻,说:“不过,朱婆婆一个人管着两间铺子, 权力太大, 还得有个人看着她。我这里倒有几个合适的人。”

    祁韵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要是放在以前,他会很开心,以为夫君样样都为他考虑周全了, 不用他操心。

    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长进了。

    夫君派人来看着朱婆婆,何尝不是看着他?

    即使夫君没法插手他的生意, 但能盯着他,掌握他的情况,让他翻不出天去。

    祁韵抿住了嘴唇。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样,事事都要算计,连枕边人都要算计。

    他压住心里那点儿不舒服,说:“我会再找合适的人,不劳夫君操心。”

    乔鹤年何等精明世故,一听便知道被他看穿了,没再提这事,换了个话题:“还有半个月,便是祖母六十大寿。你要是得闲,就去帮帮母亲的忙。”

    祁韵点点头。

    简单地聊了这么几句,这顿午饭乔鹤年便再没开过口。

    祁韵一开始没发觉,还一边吃一边找话题来讲,可每次挑起话头都只得到他淡淡的一个“嗯”,几次下来,祁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兴致不高。

    祁韵有点儿莫名其妙。

    今日不是他主动带自己出来吃饭的么?

    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他不由打住了话头,仔细回想一番方才两人的对话。

    难道是因为自己拒绝他派人来自己铺子里做事,他觉得被拂了面子?

    可是,谁都不会喜欢时时被人盯着的,祁韵想要的是完全脱离夫君控制的铺子,他不希望做个普通营生挣点立足之本还要被夫君牢牢看着。

    可是,不答应夫君的话,夫君就会一直这样生气么?明明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回来,有了些实质进展……

    祁韵犹豫着,连饭都吃不香了,蹙着眉头满腹心事。

    要是松年在就好了,他现在就可以问问松年该怎么办,松年最清楚夫君的心思。

    就在这时,一旁的乔鹤年搁下了筷子。

    祁韵一愣,连忙转头看他。

    乔鹤年道:“吃好了么?”

    祁韵:“……”

    这才坐下来多久!

    他刚刚胡思乱想的,根本没吃进去多少东西,这桌上一大桌子美味佳肴都没动呢!

    而且今日明明是出来下馆子庆祝,怎么这么赶时间?

    祁韵肚子根本就没填饱,可他看见乔鹤年那冷淡的神情,下意识就害怕,下意识就想听话地放下筷子。

    就在这时,乔鹤年又说了第二句话。

    “待会儿我还有事,就不陪你逛了,你自己去买些新首饰。”

    祁韵正要放下的筷子顿住了。

    他的手指收紧,捏住筷子的指尖都泛起了白。

    方才明明是他主动提起要给他买新首饰,现在不高兴了,就说有事要走,让自己独自去逛。

    他怎么能这样随意地对待自己这个正妻?

    而且仅仅是因为自己没如他的意,他就生气,难道事事都要如他的意才行么?!

    祁韵心里那一直压抑的脾气,终于压不住了。

    他原本要放下的筷子打了个弯,去桌上夹了一筷子菜,说话的语气也前所未有地冲。

    “没吃好。”他脱口说。

    乔鹤年明显一愣。

    祁韵不再看他,转回头兀自吃饭。

    乔鹤年倒犹豫起来,片刻,说:“我还有事……”

    “有事你就走罢。”祁韵头也不抬,气冲冲道。

    乔鹤年抿了抿嘴,但到底话已出口,只能站起身往外走。

    不过,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转回头:“下午我忙完,晚上回去吃晚饭。”

    祁韵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你一言不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还想让我晚上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他当即说:“我吩咐日升苑的下人备好你的晚饭。”

    乔鹤年:“……”

    他站在屋门口,似乎还在思索措辞,可怒火中烧的祁韵已经不想再听他讲话了,转头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要忙么?还不走。”

    乔鹤年:“……”

    他只能摸摸鼻子,悻悻地走出了雅间。

    祁韵一肚子的气,转回头来继续吃饭,把那些美味佳肴拼命往嘴里塞,塞得满嘴鼓鼓的,才把筷子重重一摔。

    太气人了!

    雅间外候着的伙计听见里头的声响,连忙问:“少夫人,怎么了?”

    祁韵嘴里塞着满满的饭菜,哪能说话?

    他本想着都是好东西,好歹多吃一点再走,可一想自己给乔鹤年省这几个臭钱做什么?

    反正他钱再多也不会给自己白花!

    祁韵就把嘴里的饭菜全吐了出来。

    伙计听见里头呕吐的声音,大惊失色,连忙进了屋里,正好看见祁韵扶着桌子把饭菜全吐在了痰盂里。

    “少夫人,您没事罢?饭菜不合胃口么?”伙计额头上都冒了冷汗。

    怎么开张第一天,就让少夫人吃吐了啊!

    祁韵吐完了,总算觉得堵在胸口的恶气出了一些,拿茶水漱了漱口,恢复端庄,说:“没事。再给我拿双筷子来。”

    伙计连忙应是,给祁韵拿来了新筷子。

    然后他就在旁伺候着,看着少夫人每样菜夹了一筷子试吃,所有菜尝完,就搁下了筷子。

    “不吃了。”祁韵说。

    伙计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问:“这些菜要是不合您的口味,店里还有别的特色菜,您要不要再试试?”

    说实话,这些菜肴虽然精致,食材也好,但根本不是家常填饱肚子的饭菜,而是宴请的菜肴,每道菜的味道都太足,只能吃两口尝尝味道,多吃就腻了。

    要是放在以前,祁韵巴不得天天吃这样的山珍海味,可惜他受伤一个多月,天天吃着养生药膳,再吃这些大鱼大肉,就有些受不住,虽然没吃饱,但也腻得吃不下了。

    他便摆摆手:“不用了。许是我这阵子口味清淡,实在吃不下这些山珍海味。”

    说着,他顿了顿,心生一计。

    “不过,这些菜口味还不错,剩了这些也可惜。你给我送到府上,我赏给下人们吃。”祁韵笑眯眯地说。

    这等山珍海味,下人们也许一辈子都吃不上几次,这在富贵人家府上,确实算得上很好的赏赐,伙计连忙应下,叫人拿食盒来装菜肴。

    祁韵下了酒楼,上马车时,吩咐跟着的翠兰:“待会儿送到府上的菜肴,给夫君留一份送去日升苑,他说晚上要吃。其他的,就在咱们院里分了。”

    翠兰还以为是乔鹤年的吩咐,点头应下了。

    祁韵心头的恶气总算出了,吩咐车夫往铺子里去,一下午转了两间铺子,问了朱婆婆近来铺子里的情况,看了账本收了钱,才回府上。

    晚间乔鹤年回来,走进日升苑的大门,近身小厮就赶紧迎上来:“爷,少夫人今日送了吃食来,说是给您晚上吃。要不要现在给您热一热?”

    乔鹤年有些意外,板着的脸松快了些。

    祁韵还是不敢同他作对的,气消了,就来讨好他了。

    乔鹤年眉间又浮上了一丝傲慢,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开口:“送来了什么吃食?”

    小厮连忙给他报菜名:“黄焖鱼翅、爆炒凤舌、官保鸡……”

    乔鹤年的脸色唰地黑了。

    这些不是中午他们在酒楼点的菜么?

    酒楼点的菜太多,确实吃不完,但祁韵大可以赏给下人们吃,怎么敢拿回来让他吃剩饭剩菜!

    报菜名的小厮见他脸色青黑,连忙打住话头,小心翼翼地问:“爷,怎么了?”

    乔鹤年冷着脸,似乎在平复怒气,半晌,才说:“把这些东西送到翠微苑,赏给翠微苑的下人。”

    小厮一愣,没料到翠微苑的下人们今日竟如此好运,心里一时嫉妒不平,小心翼翼开口:“爷,今日少夫人已赏了翠微苑的下人们一顿好吃的了,咱们院里什么也没有。要不,这些赏给咱们院里的人罢?”

    这话一出,乔鹤年的脸色更黑三分。

    祁韵把那些饭菜赏给下人了,他让他和下人吃一样的东西!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咬着后槽牙:“好。分下去。”

    小厮欢天喜地:“谢爷赏赐……”

    砰

    乔鹤年一步跨进屋里,狠狠甩上了屋门。

    小厮差点被门板拍中,吓得后退几步,惊魂未定。

    爷今日怎么了?刚刚还喜上眉梢,现在又发这么大脾气。

    他退到庭中,同其他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另一边的翠微苑,视察完铺子的祁韵却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数完了银票,在自己的小账本上记了简单的进项,把账本和银票全部锁进了小木箱里。

    两间铺子到他手里一个月,净利有五六百两银呢!是他月钱的十几倍!

    第70章 松年

    留了一些银子在铺子里周转, 这次拿回来的足有三百两,再加上夫君之前给的六千两,他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

    祁韵美滋滋地把装钱的小木箱藏好, 吃完药膳去洗漱,等躺到床上,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

    今日对夫君说话那么冲, 还把剩菜拿去给他吃,他会不会特别生气?

    虽说这么干确实出了口恶气,可要是真惹恼了他, 自己以后可没好日子过。

    毕竟,他的月钱、铺子的供货来源, 都是夫君给的,仰仗人吃饭,就不得不向人低头。

    祁韵抱着被子,皱起了脸。

    什么时候他才能不看夫君的脸色过日子呢?

    不说越过夫君的地位, 只要像大多数富家夫人那样,与夫君平起平坐就好了。

    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嫂嫂叹什么气?”纱帐外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凉凉的嘲讽,“今日不是同兄长柔情蜜意,一道出门下馆子了么?”

    祁韵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 往床帐外一看, 乔松年正坐在屋里正中的圆桌边,拎起桌

    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祁韵小声嘀咕,“什么柔情蜜意, 饭吃到一半,他就发脾气走人了。”

    乔松年拈起的茶盏顿在嘴边, 一挑眉:“哦?”

    祁韵忿忿不平地把中午的事复述了一遍。

    说完了,他还抱怨了一通:“他也太过分了,动不动就生气,一点小事不如他的意,他就甩脸子。这样的脾气,外面那些生意伙伴也受得了他?”

    “他在外人跟前当然不是这样。”乔松年喝了一口茶,“只是觉得你好欺负,又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才这样对你。”

    祁韵:“……”

    虽说他心里明白乔松年说的是事实,可被明晃晃地揭穿了,脸上还是挂不住,气得蹬了好几脚被子。

    乔松年看见了,嘴角一弯,道:“然后呢?他说要走,你就饿着肚子跟着他走了?”

    祁韵:“……”

    他小声说:“没有。我说我没吃好呢,让他先走。”

    乔松年一愣,惊讶地挑挑眉。

    祁韵看着帐外他的神情,不知道他这惊讶是褒是贬,心中不由忐忑,说话声音更小了几分。

    “然后,我还觉得不解气,就让伙计把剩下的饭菜送到府上,赏给下人们,还给他院里送了一份叫他晚上吃。”

    祁韵说完,帐外的乔松年连眼睛都瞪大了。

    “……”祁韵更忐忑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乔松年忽然扑哧一笑。

    祁韵一头雾水:“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乔松年笑得止都止不住,两只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平时总斜着眼看人的不羁和高傲荡然无存。

    “嫂嫂,你可真是个妙人哪。”他一边笑,一边说。

    祁韵被他打趣得不好意思了,但又忍不住盯着他看。

    夫君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开怀大笑过。松年和夫君长得一模一样,他笑起来这么好看,夫君笑起来应该也很好看罢。

    乔松年留意到他的打量,脸上带着笑意,一下子凑过来:“在看我?”

    这一凑,几乎就要贴在纱帐上了,祁韵吓了一跳,生怕他撩开纱帐进自己床里,连忙后退几步:“你做什么!别凑得这么近!”

    乔松年的笑意收敛了,微微挑眉:“对他就牵肠挂肚,对我就避如蛇蝎。”

    祁韵道:“这又不一样!”

    他嘟嘟囔囔:“你是小叔子,本就不该半夜进我的屋。”

    闻言,乔松年顿了顿,两眼抬起来直勾勾盯着他,道:“要是我是你的夫君呢?”

    祁韵愣了愣,下意识道:“可你不是。”

    说完这话,他心中微微一跳。

    他好像不应该这样说。

    可是……他应该怎么说?

    看着纱帐外那张同夫君一模一样的脸,祁韵的脑子有点不清楚了。

    松年和夫君是孪生兄弟,他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那除了性格,他们到底有什么区别?

    性格上……好像夫君还不如松年好相处,如果与他履行婚约的是松年……

    这个危险的念头一冒出来,祁韵就赶紧打住了,甩甩脑袋。

    纱帐外的乔松年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眼中晦暗不明,半晌,道:“说的也是。我与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祁韵连连点头附和。

    隔在两人中间的纱帐,就好像一张薄薄的窗户纸,隔绝了坦诚相对的空气,只互相留下一个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影子。

    祁韵望着那纱帐透出来的人影,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刚刚被这朦朦胧胧的影子勾住,差点逾越了。

    还好在逾越的边缘,他们都及时缩了回来。

    一时间,屋里没有人作声,只剩无声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

    祁韵借着纱帐的遮掩,偷偷去瞧帐外的乔松年。

    松年好像也在看他。

    发现了这一点,祁韵心中油然而生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胸口像涌上一股热流,又酸又软。

    他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如果当时真的是松年娶了他,那现在他的日子会不会有所不同?

    松年虽然最开始捉弄过他几次,但本性并不坏,也没有夫君那样冷淡难以捉摸,要是自己嫁给他,日子该过得逍遥多了罢。

    可惜……哪有这种如果。

    祁韵失落地垂下了眼帘。

    帐外的男人低声道:“嫂嫂在想什么?”

    祁韵微微一颤,小声说:“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他却别开脸,不敢再看乔松年了。

    第二日,祁韵一大早起来,上了郑夫子的课,又同她请教了管理铺子的事宜,平常的早饭时间都已过了,两人才从书房走出来。

    “今日耽搁夫子了。”祁韵道,“您不如留下来一起吃早饭罢,吃完便能赶去铺子里。”

    郑夫子道:“也好。多谢少夫人款待。”

    一道用早饭时,两人不免又聊起祁韵那两间铺子,祁韵说:“铺子经营了一个月,看起来还不错,可是长远来说,还是得再找个人来帮忙。”

    郑夫子点点头:“朱婆婆年纪大了,待在铺子里管事还成,要出去跑生意、进货,就有些勉强了。你最好再找个年轻男子。”

    祁韵叹一口气:“我上哪儿认识年轻男子去。”

    郑夫子想了想,说:“这宜州城里世家贵族、豪门富商的家中子弟,少夫人也算是一清二楚了,聪明能干、会做生意的年轻男子真不算多。这其中,有可能来帮少夫人做事的,就更少了。”

    祁韵撇撇嘴:“高门子弟见多识广,怎会愿意屈居小庙。”

    “可若是平头百姓,有这个才能的,大抵都有个三四十来岁。这个年纪,应当也是大铺子的掌柜了,不会轻易挪动脚跟。”郑夫子思索片刻,“我想起来,林家那位五公子,也许行得通。”

    祁韵一愣:“林星儿?”

    郑夫子:“少夫人认得他?”

    祁韵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还顺手救过他一次。

    郑夫子道:“那便好办了。林家这阵子挨了世子殿下的巨额罚金,日子不好过,我听说连林夫人的嫁妆铺子都拿出来卖钱了。等家产卖得差不多,下一步就是卖儿女们的婚事。”

    “这林五公子也算机灵,我听说前两日他把家中闹得鸡飞狗跳,被逐出家门,连族谱上都把他划去了。这样一来,他就不会被林夫人高价卖掉婚事。”

    祁韵微微一顿。

    前两日?

    那不就是林予拖着林星儿去赌坊那日么?

    看来自己不止救了他一命,还帮了他一个大忙呢。

    只是,他与林星儿并不熟悉,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念恩情的人。

    这边想着,又听郑夫子说:“他被赶出来那日,在我管着的客栈里歇了一晚,第二日又向掌柜打听了何处有事可做,何处有屋子可租来住。我想,他正缺一份营生,倒是能为少夫人所用。”

    祁韵心中一动,问:“他现在在何处?”

    “还没找到住处,仍住在我管的客栈里,每日给人抄抄书、代写信件。”郑夫子说。

    祁韵立刻说:“那我待会儿同你过去,找他谈谈。”

    郑夫子点点头,又说:“不过,此人聪慧,少夫人得拿捏住他才行。”

    祁韵道:“我省得。”

    用完早饭,两人一道出门,坐着马车到了城西,停在一处小客栈门口。

    城西是鱼龙混杂的平民聚居区,郑夫子的家也在这里,便替乔鹤年管着这一片大大小小的茶馆客栈、粮油铺面等平民产业。

    祁韵下了车,绣花鞋踩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在来来往往的小摊贩的吆喝叫卖声中,跟着郑夫子走进了这

    间逼仄的小客栈。

    客栈只有一个门面,木楼梯就在进门的右侧,楼梯下是狭小的柜台,柜台对着的就是堂屋里的四张方桌,十分拥挤。

    掌柜的看见郑子君,连忙从柜台后小跑出来,满脸堆笑:“郑管事,您来了。”

    郑子君道:“这位是咱们少夫人。少夫人想见见林五公子。”

    掌柜的连忙向祁韵请了安,又亲自为他引路,带他上楼找林星儿。

    “这位林公子这几日就在屋里抄书,不怎么出来,今早也就下来买了几个包子,就又上楼来待着了。”掌柜的一边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一边说。

    祁韵道:“抄书的活计不算轻松,他要是接的活多,自然走不开。”

    到了二楼尽头的小房间门前,掌柜的敲敲屋门:“林公子,您在屋里吗?”

    不一会儿,林星儿走过来开了门。

    “何事?”他话音刚落,看见屋外站着的祁韵,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乔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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