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交锋

    祁韵微微一笑, 同林星儿打了招呼,林星儿连忙把他们迎进屋里,请祁韵在圆桌边坐下。

    “乔少夫人, 前两日在赌场承蒙相助,还未来得及道谢。”林星儿给祁韵倒了一杯茶,又朝他作了一揖, “当日真是多亏了少夫人。我现在落了难,无以为报,不过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

    跟在祁韵身后的郑子君微微一愣, 但没有作声。

    祁韵道:“举手之劳。今日我来这边看铺子,没料到掌柜的说你在这里, 正好来看看。”

    他拈起茶盏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林星儿。

    衣着朴素,但十分整洁,说话做事很有规矩, 连坐着喝茶的仪态也落落大方,挑不出错来。

    祁韵不由又想起行事乖张的林予,还有当众与人争吵的林夫人。

    林夫人出身富商之家,几个哥哥出仕为官,家族十分兴旺,但子女的教养就差了一截, 从林夫人和她的几个子女身上可见一斑。

    换句话说, 林夫人是教不出林星儿这样懂规矩的公子的。

    祁韵心中转了转,问:“我听说,林公子的生母已经不在了。府上平时是谁照顾你呢?”

    林星儿道:“是我的乳母。她从我出生起, 一直照顾我,教养我长大。”

    祁韵:“这次她没有同你一起出来?”

    林星儿:“她的卖身契在林夫人那里。”

    他被逐出林家, 对这个主母的称呼也变了。

    祁韵便说:“这下你走了,她的日子该不好过了。”

    林星儿苦笑一声:“我现在自身难保,乳母年纪又大了,没同我一起出来吃苦,也许是好事。”

    祁韵道:“不必如此丧气,你有本事,自然能越来越好。”

    林星儿摇摇头:“我哪有什么本事。之前帮林夫人算算账,管管铺子,现在出来了,自己没有产业、没有钱,也没有官府的熟人疏通关系办经营文书,只能做些抄书的活计。”

    祁韵啊呀一声,像是才知道他会管铺子算账,说:“林公子还管过铺子呢。我手里正好有两间铺子,现在是下人管着,林公子要是没有去处,可以来我这里做事。”

    林星儿愣了愣,面上一喜,又很快平复下来:“少夫人已帮了我不少忙,不好再麻烦少夫人了。铺子既有下人管着,想来也是少夫人的心腹,我这个身份不上不下的,人家要称我一句公子,又要使唤我做事,岂不为难?”

    祁韵心道:郑夫子说的不错,此人果然聪慧。

    他装作思考:“你说的有理。不过,我这管事婆婆年纪大了,坐镇铺子还行,出去跑就不行了,我本来也想再找一个年轻的小管事。”

    林星儿一顿。

    祁韵留意到他的神色,很快接着说:“不过,天天在外跑,自然累一些,同人打交道也需拉下脸皮。这活儿给林公子,确实不妥当。”

    林星儿忙道:“我不是嫌活计苦累。要是少夫人觉得合适,我自然乐意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祁韵这才满意:“那便说定了。林公子何时有空去铺子里?”

    林星儿:“少夫人,我现在是一介闲人,时间多的是。”

    祁韵道:“那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罢。”

    他的铺子后院可以住人,林星儿要做小管事,就可以接替朱婆婆住在铺子里看着库房,正好也解决了住处。

    祁韵便让他收拾东西,自己先去楼下等。

    下了楼,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郑子君才开口。

    “少夫人真是精进不少。”

    祁韵舒了一口气:“是夫子教得好。”

    郑子君道:“少夫人现在有了铺子,手里也有了人,我没有更多东西可以教给您了。我会同少东家提,不再来給少夫人上课。”

    祁韵微微一愣。

    他嫁进来多久,郑夫子就给他上了多久的课。最开始虽然觉得夫子太严厉,可后来也慢慢理解了夫子的苦心,说实话,他心里是舍不得郑夫子走的。

    可是,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如果还让夫子上课、给自己帮忙,那郑夫子不就变成夫君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的人了么?

    郑夫子久经世故,不愿夹在他们夫妻中间左右为难当恶人,自行提出离开,这是明智的做法。

    祁韵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罢。这几个月多亏了你,我会让夫君多给些课酬。”

    郑子君朝他行礼:“多谢少夫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她才告辞离去。祁韵看她走出客栈大堂,将自己留在这里,心中不由有些落寞,低声同背后的阿福说:“回去叫翠兰备些谢礼,送到郑夫子家中。”

    阿福点点头:“是。”

    不多时,林星儿拎着包袱下来,将完成的书稿留给了客栈掌柜,便跟着祁韵回到东城,正式在祁韵的铺子里落下脚。

    安排好林星儿,祁韵回到府上时,已到了下午,赵婆婆告诉他,乔鹤年中午回来了一趟,来翠微苑见他不在,又走了,连午饭都没在家里吃。

    祁韵心中啧啧称奇。

    松年说的虽然离谱,但居然一一印证了  对夫君发脾气、冷待夫君,反而更加让夫君记挂他。

    他想起昨夜松年的话。

    “他中意你这一挂的美人,但又没有特别中意你这个人。这个时候,就要靠你的手段了。”

    “我有什么手段?”祁韵那时还傻乎乎地问他。

    “撩拨他,吊着他,欲擒故纵。”乔松年低声道,“我会教你。”

    “不过,你要完完全全照我说的去做,不能擅自行动。”他盯着祁韵,“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碰你的身子。”

    祁韵回想到这里,有点儿难为情。

    昨日在房里……那样夫君算是碰了他的身子?可是只是用手玩弄,并没有圆房。

    松年问起的时候,他羞于开口,就含糊地说还没圆过房,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松年的判断?

    可是要他和小叔子说这些,也太难为情了。

    祁韵心中忐忑,可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着松年的安排继续做。

    他将买回来的东西搁在次间的矮榻上,又把绣篮找出来搁在一边。绣篮里还放着上回买的丝线,只是祁韵并没有马上开始打络子,而是在屋里等到快用晚饭,才说要沐浴,让厨房晚些上饭菜,自个儿先去沐浴洗发。

    等他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时,乔鹤年已坐在次间等着了。

    一抬头看见祁韵穿着居家衣裳,擦着乌黑的长发走出来,他不禁微微一愣,多看了几眼。

    “你怎么过来了?”祁韵走过来,往矮榻上一坐。

    乔鹤年的目光仍跟着他,说:“今日事少,回来吃晚饭。”

    祁韵没有作声,兀自绞干长发。

    乔鹤年拿手拨弄了一下小方桌上的玉佩:“这是今日买的?”

    祁韵“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他。

    “这是上次买的丝线。要打络子坠玉佩么?”乔鹤年把一旁的绣篮拿过来,一块儿放在方桌上。

    他这是明知故问。

    上回祁韵就是为了给他打络子,才买

    的丝线,只是后来搁置了,到现在还没完工。

    现在祁韵又买了玉佩回来,显然是要连着络子玉佩一块儿送给他。

    他明明知道,但还要开口问,想要祁韵亲口说出来。

    乔松年教过祁韵  这就表明他很在乎。

    而越是他在乎的东西,越要吊着他。

    祁韵就说:“今日闲逛看见了合眼缘的玉佩,就先买下来,等我得闲了,再打络子罢。”

    乔鹤年微微挑眉:“近日不得闲?”

    祁韵:“祖母六十大寿,我不得帮母亲的忙么?又有这边宅子里的事,外头还有铺子,我身子还没好全,稍稍走一走,就觉得乏了,只想歇息。”

    乔鹤年道:“近来你确实辛苦了。”

    祁韵微微一愣。

    原本他是照着松年的吩咐,故意在夫君跟前耍小性子娇滴滴地叫苦,做戏给夫君看。可没想到,会在做戏时听到一句“辛苦了”。

    原先他真正辛苦、委屈的时候,夫君对他不闻不问。现在他矫揉造作地假叫唤几句,夫君反而觉得他辛苦了。

    果真印证了松年那句话  贤惠持家两年,比不上软语撒娇两句。

    祁韵心中微微酸涩,一时没有作声。

    乔鹤年反而觉得他是委屈了,连忙说:“我那儿新得了一株红珊瑚,送到你这儿来,摆在屋里,你看着能开心一些。”

    一株红珊瑚可绝不便宜,他随随便便就拿来哄人了,祁韵心里感动他的大方,又怨他只会拿这些东西讨好自己,小声说:“这么金贵的东西,搁在我这儿,我还怕碰坏了呢。我也不要你送这送那,只要……”

    他差点脱口而出“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好在及时想起松年的叮嘱,连忙打住了。

    可乔鹤年却追问:“只要如何?”

    祁韵抿住嘴唇:“算了。”

    乔鹤年这会儿却像有了莫大的兴趣,微微探出身子,撑在方桌上,温柔地看着他:“为何算了?你告诉我,我一定照做。”

    祁韵心中动摇。

    那些压抑已久的委屈这会儿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他想要夫君每天都回家陪他吃晚饭,陪他聊天,他也想要夫君大事同他商量,不要一声不吭就出远门去了,把自己丢在家里,他想要夫君尊重他、爱护他,真正像对待妻子那样对待他。

    这些要求并不过分。

    要是说出来的话,夫君能做到吗?

    夫君承诺的事情,好像还没有失信过。

    祁韵张了张嘴:“我想……”

    乔松年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他很狡猾,从不轻易做出承诺。如果你傻傻地对他提出要求,他会拐弯抹角地糊弄过去。”

    “他的真心从来不在嘴上。你只需看他做什么,无需听他说什么。”

    第72章 大吵

    这话像当头棒喝, 祁韵一下子清醒过来,打住了话头,转而道:“只要你在外头一切顺遂, 家中平安和睦,我就安心了。”

    乔鹤年一愣。

    祁韵已站起了身,吩咐下人:“上饭菜。”

    他转身看向仍坐在榻上的乔鹤年:“夫君, 我们去用晚饭罢。”

    乔鹤年看着他平静而疏离的神情,微微皱起了眉。

    祁韵变了。

    就是从前几日发高烧之后,他就变了。

    不再对自己唯命是从、千依百顺, 也不再对自己吐露真心。

    难道那夜自己没有回来看望他,真的伤了他的心?

    先前祁韵傻乎乎的, 什么话都同他讲,把他捧着疼着,这下态度转变太快,他这心里真是很不舒服。

    但是, 真要他费点儿心思来哄他,他又觉得麻烦。

    他连父母、祖母,都没有好好哄过。

    对一个乡下来的穷酸妻子,只要送些金银珠宝,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先前乔鹤年就是这么哄祁韵的,欺负完就送些珍宝做补偿, 哪知道这回竟然不管用了。

    可要他多花时间来哄, 他又不乐意。

    祁韵又不是什么身份矜贵的高门贵子,只是个普普通通、仰仗着他吃饭的乡野村夫,没法给他带来一丁点儿人脉、资源。

    把时间花在他身上, 乔鹤年觉得浪费。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只要在家孝顺长辈, 偶尔伺候伺候他,为他生儿育女,就可以了。

    乔鹤年对他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也就没有相应的耐心。

    但是现在,祁韵让他很不舒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舒服  明明祁韵没有闯祸,没有忤逆他。

    乔鹤年想了半天,直到晚饭吃完,才勉强想出一个原因:祁韵开始敷衍他了。

    如果说,刚嫁进来的祁韵,兢兢业业把妻子的本分尽到了十成,那他现在就降低到了六成。

    勉强过关,糊弄丈夫。

    例如刚刚那个玉佩和络子,要放在原先,祁韵早巴巴地做好了给自己送来,还要亲自为自己戴上。

    可现在,他说累了,不想做,有空再说。

    乔鹤年没法拿这种事情指责他,因为这不是犯错,只是懈怠。

    换句话说,他没那么把他这个夫君放在心上了。

    乔鹤年终于找到了自己不舒服的源头。

    祁韵怎么敢怠慢他?

    他是他的夫君,是他的天,有人敢怠慢天的吗?

    他花钱把他娶进门,花钱供着他锦衣玉食,他怎么还敢怠慢他?

    乔鹤年慢慢捋清了思路,脸色也就越来越黑。

    等到两人洗漱完,他去沐浴,出来时看见祁韵已躺在床上闭眼休息,那点儿无名的怒火就蹿上来了。

    “我还没有躺下,你倒睡得好了。”他冷冰冰地开口。

    床上闭目养神的祁韵睁开眼,愣愣地看向他。

    乔鹤年:“起来,给我绞发。”

    祁韵:“……”

    夫君又莫名其妙发脾气,他简直一头雾水,但看夫君的脸色那么黑,他又本能地害怕,只好赶紧爬起身伺候乔鹤年。

    绞发这活儿,本来是下人做的,也不知道夫君今日怎么了,突然叫他伺候。

    祁韵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手上伺候得也就不算多好,正拿布巾囫囵擦着,乔鹤年又开口了:“叫你伺候,你还发脾气?”

    祁韵停下了手:“……我没有发脾气啊。”

    乔鹤年:“都恨不得把我的头发扯断了,还没发脾气?”

    他转过头来:“怎么,我现在使唤不了你了?你伺候自己的男人都这么不情愿?”

    祁韵简直莫名其妙:“我没有发脾气,你在说什么呀!”

    他的音量一高,乔鹤年的音量也陡然拔高:“没有发脾气,这几日在我跟前拿什么乔!”

    这一声吼出来,屋里伺候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连忙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祁韵也被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盛怒的乔鹤年,心里的胆怯直往上涌,脑子一时都呆住了,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乔鹤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花钱娶你进门,花钱养着你,你就该恪守自己的本分,别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祁韵的心脏蓦然一缩。

    下人们都在一旁看着,自己平日里费尽心思装出来的端庄大方的少夫人的皮囊,就这样被夫君一把撕了下来,露出里面穷酸小气、灰头土脸的原本模样。

    他浑身都发起了抖,望着乔鹤年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哀求。

    他害怕。

    他怕夫君再说下去、再继续揭穿他,他害怕所有人都发现,自己其实不是一个真正落落大方的首富夫人,而是一个虚张声势、摆阔充面的跳梁小丑。

    乔鹤年看见他露出原来那样的害怕、瑟缩、不敢反抗的神情,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祁韵这点儿斤两,怎么还敢妄想翻出他的手掌去。

    他冷冷哼了一声,叫了翠兰来给自己绞发,把傻呆呆站着的祁韵晾在了一边。

    祁韵缓了好一会儿

    ,才把气喘匀了。一旁下人们的目光如芒在背,可另一旁乔鹤年的怒气又让他心惊胆战。

    他不好一直站着,却也不敢坐下,只能尴尬至极地留在原地,恨不得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而他的身子也没有好全,心火交加,不一会儿脸色就泛起了白。

    好在新来的翠青还算机灵,偷偷溜出去找来了赵婆婆,赵婆婆呼天抢地跑进来:“哎哟,大少爷、少夫人,家和万事兴,千万别吵架呀!”

    她小跑过来扶住祁韵:“来,少夫人,快坐下。您身子还没大好呢,前几日就发了高烧了,您还想再烧一回不成?”

    坐在妆台前的乔鹤年闻言,微微偏过头,往后瞥了一眼。

    祁韵面色惨白,捂着胸口,坐在圆桌边,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赵婆婆道:“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

    祁韵声音虚弱:“参片……”

    赵婆婆连忙给他拿来老参片,让他含了一片在嘴里,又打发其他下人出去,只留下翠兰翠青两个大丫鬟伺候。

    屋里的动静这么大,乔鹤年就兀自在那儿坐着,让翠兰伺候着绞发,看都不回头看一眼。

    祁韵含着参片,嘴里发苦,心里的委屈也憋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赵婆婆拿手帕给他擦着泪:“少夫人,没事的,一时争吵,很快就会过去的。”

    怎么过去呢?

    他的出身家世能过去吗?夫君对他的轻视能过去吗?

    祁韵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只是稍微使了点小性子,夫君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叫他不要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在夫君心里,他的斤两,就是没有资格使小性子、没有资格拿乔的。

    先前还说什么不要高门贵子,他这样的就很好,可夫君心里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要是他娶的真是一位高门贵子,他敢这么对妻子说话吗?!

    虚伪、道貌岸然、拜高踩低!

    松年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只有自己眼睛瞎了,才把这样的男人当成宝!

    祁韵紧紧揪着胸襟,咬着后槽牙,道:“你们都下去,我有话同大少爷说。”

    赵婆婆连忙应下,带着两个大丫鬟退下了。

    乔鹤年这才站起身,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圆桌边的祁韵。

    轻视、傲慢、胜券在握。

    “你要说什么?”他道,“要是反省、道歉,那就不必了,日后你只需谨遵本分,我会既往不咎。”

    祁韵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和离。”

    乔鹤年脸上的傲慢神情僵住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祁韵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要,和离。”

    乔鹤年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

    祁韵提和离?

    祁韵怎么敢跟他提和离?

    祁韵这样的出身家世,能嫁给他,是走了八辈子的运,他怎么敢提和离?

    乔鹤年瞪着祁韵,难以置信道:“和离?”

    祁韵攥紧了拳头:“我和你过不下去了。你说的对,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是我高攀了你,那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你去娶你的高门贵子,我就回老家再找别的男人。”

    听到他还想改嫁、找别的男人,乔鹤年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窜起三尺高,他怒极反笑:“你现在想明白了,出嫁之前怎么不想明白?哪个高门贵子肯嫁进来当继室?!”

    “你还想改嫁,你以为还有什么好男人肯要你吗?你一没有家世,二没有才貌,连管个家都费劲,一天天只知道吃喝享受,受点小伤就要躺上两个月,哪个男人会娶个菩萨回去供着!”

    祁韵嘴笨,骂不过他,被他几句话就气哭了:“乔鹤年,你有没有良心啊!我管家才一个多月,先前出岔子的时候是你管着家!”

    “我嫁进来后哪里吃过你多少好东西?我又给你做了多少好东西、好衣裳?我还为你挡了一刀,你居然说是一点小伤,你自己怎么不去挨那一刀!”

    乔鹤年道:“要是我自己挨了还好了,省得伺候你两个月,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似的。”

    他这话说的哪有半点良心?明明祁韵是一颗真心扑在他身上,下意识地为他挡刀,他却根本不记这份情,还嫌弃他躺了两个月,说他挟恩图报!

    祁韵捂着胸口,急促喘息:“我真是瞎了眼!我嫁个乡下汉子都好过嫁给你!”

    乔鹤年冷冷哼了一声:“你现在嫁给我了,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让你同庄稼汉过日子,看你吃不吃得起那个苦。”

    “你要和离也行,等祖母六十大寿过去,我写和离书。”他傲慢地看向祁韵,“不过,你别想从我这儿分到半点东西。”

    第73章 松年

    祁韵本想硬气地回顶一句“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 可一想想自己要是分文不拿地和离,这几个月来岂不是在乔家白受气?还白白地成了离异的坤君!

    见他神色变化,乔鹤年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 道:“我要再娶容易,你要再嫁就难了。我劝你考虑清楚。”

    祁韵紧紧握着拳头。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现在决不能服软。

    狠话已经说出口了, 要是现在被乔鹤年吓几句,就怕了,就向他低头了, 那以后还不知道被他欺负成什么样!

    这个时候,就千万不能要脸皮了, 要了面子丢了里子,以后吃亏的是自己!

    他不能低头,也不能净身出户。该乔鹤年出的补偿,他要分毫不差地争到手!

    祁韵咬紧后槽牙, 说:“我自然会同爹爹娘亲商量。你欺负我好几个月,占了我的便宜,别想分文不出地把我赶出去!”

    乔鹤年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像是没料到祁韵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冷冰冰地盯着祁韵半天,说:“还要找娘家人来撑腰,看来你铁了心要和离了。”

    祁韵道:“是你欺负我!逼得我走投无路!”

    “我欺负你?”乔鹤年将两手背在身后, “你有证据么?”

    祁韵一愣。

    “我送了你两间铺面, 六千两现银,还有不少奇珍异宝、钗环珠翠。”乔鹤年道,“这些都是真金白银。至于欺负你, 就凭你一张嘴么?”

    祁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颗心霎时跌入了冰窟。

    好像直到这一刻, 他才真正认识到这个男人的冷血和可怕。

    乔鹤年送他的东西,都是真金白银,摆在面前实打实的东西。

    而自己给他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舍命相救的真心,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要对簿公堂的话,自己确实只能凭一张嘴,没有任何有力依据。

    自己花在他身上的真心,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怪不得,乔鹤年几乎从不体贴他、哄他。

    因为这些温柔体贴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没法像金银珠宝那样,有证有据,可以衡量、可以比较。

    这个男人竟然算计到这一步。

    见祁韵傻愣愣说不出话来,乔鹤年这才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面色又恢复了平日的镇静傲慢。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这回他并没有继续同祁韵争执,也没有再说难听的话,像是忌惮祁韵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决定,撂下这一句话,便抬腿走了。

    祁韵独自坐在屋里,心乱如麻。

    他脑子里全是失望、绝望、追悔莫及。

    他对乔鹤年的这些付出,全部打了水漂。

    他没有送他多金贵的东西,可是他给他送去的饭菜、做好的衣裳,为他打点整个宅子、伺候长辈,这些花出去的时间精力,怎可能没有价值?

    乔鹤年却把他的这些付出说得一文不值。

    早知道他是个这样冷心冷肺的人,早知道嫁进乔家是这么个下场,真真不如嫁个普通人家,夫妻和睦过一辈子。

    可现在和离,他就平白变成了嫁过一回的坤君,未出阁时能挑的那些郎君,多半都不会再来娶他了。

    祁韵脑子里车轱辘似的来回想着这些,连晚饭也没吃,浑浑噩噩被丫鬟伺候着上床躺下,辗转反侧,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忽然,屋里吹进来一阵冷风,纱帐被吹得微微一动,祁韵有所察觉,心中一动,连忙翻过了身,往帐外看去。

    乔松年正从窗户跳进来,轻盈落地,转身合上了窗。

    看到他,祁韵心里忽然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对,他还有松年。

    松年说过,可以帮他风风光光地离开乔家。

    祁韵便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轻声叫:“松年,你来了。”

    乔松年微微挑眉:“怎么,今天特地等着我?”

    祁韵心情低落,也就没同他打趣,直接告诉他:“我同夫君大吵了一架。”

    乔松年一愣:“我不是教了你么?今日把他晾够了,让他留下来吃晚饭,说点儿好听的。”

    祁韵抿了抿嘴:“我照你说的做了,可是他突然就发脾气了。我觉得他是察觉了我在耍花样,发脾气就是吓吓我,让我少使性子。”

    “可是我那一下真的好生气,我发点小脾气又不过分,他就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说、说我不要忘了自己的斤两。”祁韵提起来,又带上了哭意,“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同他吵了起来,说要和离……”

    乔松年眉心一动:“你提了和离?”

    祁韵勉强压住眼泪,点点头,抬眼看他:“但是他说,和离的话,他不会分给我半点东西。”

    “现在我怎么办?”他眼巴巴地望着乔松年。

    乔松年也望着他,定定的,眼神深邃。

    半晌,他说:“你想怎么办?”

    他凑近一些,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帐看向帐中泫然欲泣的美人。

    “你自己要先决定,是真的和离争家产,还是把他哄回来当做这事没提过。”乔松年毫不客气道,“你优柔寡断,总是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这回我可要问清楚了,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了。”

    “想要我怎么帮你,你得给个确定的选择。”他盯着祁韵,一字一句道,“定了,就不能反悔。”

    见他话说得这样坚定决绝,祁韵心中忐忑,犹豫起来。

    今天晚上自己也是气头上,先前积压的种种怨气全都爆发出来,才说出了和离的话。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和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想到要和乔鹤年这样难缠难对付的人作对,去争他的家产,争到家产以后还得自己打理,还得防着他再来抢,也要忍受各种各样对离异坤君的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

    想到这些,祁韵就退却了。

    和乔鹤年过日子确实受委屈,可和他和离后的日子一样不好过呀!

    他现在就是身在火坑中,说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有坏和更坏的选择,他只能两害择其轻。

    犹豫半晌,祁韵都没能说出半个字,帐外的乔松年便轻轻嗤了一声。

    “看来嫂嫂还没下定决心。”他凉凉地说,“我看,只要过几日兄长再送些金银珠宝来,嫂嫂又被他哄回去了。”

    祁韵忙说:“不是的。我是怕、怕……”

    乔松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似随意,却紧紧笼罩着他。

    “怕什么?”

    祁韵小声道:“和他和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就算你真的帮我风风光光地离开乔家了,我拿着那些产业怎么打理?我一个人在宜州城如何立足?到最后,也许这些产业根本守不住。”

    乔松年略有惊讶,道:“嫂嫂长进不少,还知道考虑长远。”

    祁韵:“我先前嫁给他就是没有听爹娘的话,没有考虑长远,现在吃了大亏了,自然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乔松年点点头:“要是嫂嫂已决定了,我自然有办法保证嫂嫂以后的日子。”

    祁韵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保证?”

    乔松年手上虽然也有不少产业,但同乔鹤年没法比,也从没听说他的生意做得多好,外面人脉多广,他能保证自己的安稳么?

    乔松年微微一笑:“我帮嫂嫂的忙,嫂嫂不是也要帮我找出药方么?”

    “有了那个药方,一切就好办了。”

    祁韵仍不太放心:“这个药方有这么大的作用?只是一个药方而已啊,能改变什么。”

    乔松年道:“有了它,我能做的事就多了。”

    祁韵撇撇嘴:“你说的这么云里雾里,我就更不敢相信你了。你总得告诉我,我离开乔家以后,你打算怎么帮我在宜州立足罢?”

    乔松年便把圆凳拖近一些,坐在了床头:“那我就细细说来。”

    “你要真打算同他和离了,就得先摸清楚他有多少产业,每年有多少进项,向他提要求也就有个把握。”乔松年道,“当然了,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很明白地告诉你,只要你决定和离,有我帮你,你最少能分到五、六间铺子,两处庄子良田,和一大笔银钱。”

    “你也可以多要铺子庄子,但是这些太多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管不了那么宽。所以我认为,要这个数量的铺子庄子最合适,多要些银钱,要他个十万两。”

    祁韵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十万两?他怎么可能给我十万两!”

    乔松年笑道:“你未免太小看东南首富了。你可是他的正妻,又是第一任妻子,怎么会分不到这么多呢?”

    有他这些话,祁韵心中大定,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宜州城里的几间铺子,他自认打理得过来,庄子良田就更好办了,有娘家的老下人帮忙管,至于大笔银钱,只要乔鹤年不宣扬,谁会知道他分到了这么多钱?到时候他偷偷把钱分别存在各个银庄里就行了。

    这么一想,他不用依靠谁,也能勉强在宜州城过下去了。万一过不下去,就带着银钱回云县去,再做点别的营生。

    有了钱,就有了倚仗,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要不要再嫁就全凭缘分了,想来爹娘和兄长也不会催促。

    祁韵脑子里转了一大圈,乔松年就在一旁观察着他的神色。

    “嫂嫂考虑得如何?”他道,“这回可得想清楚了,决定了要和离,我就帮你要到这些东西,你也帮我找到药方。我们两个人,都不能反悔。”

    祁韵张了张嘴,想要答应,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他好不容易,才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的。

    第74章 二房

    乔松年紧紧盯着他, 留意到他的神色,便说:“嫂嫂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祁韵抿了抿嘴,片刻, 小声说:“我……我再想想。”

    婚姻是人生大事,他嫁进来时没有听父母的劝告吃了一次亏,这回总得多听听父母的话, 他明天就给母亲写信……

    乔松年闻言,神色一顿,盯着纱帐中若隐若现的美人影子, 好一会儿,道:“我倒是不着急。不过嫂嫂要是没有我帮忙, 别说分家产了,就是几日后的祖母寿宴,都不知道怎么应付罢?”

    祁韵愣住了。

    离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只有不到十日,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是该抓住机会闹腾,还是该等到寿宴过去?

    据闻乔家二房近日就要回到宜州,他们回来会不会掀起波澜、会不会对自己有影响?

    这些他都拿不准。

    要是没有松年帮他,他就两眼一抹黑了。

    祁韵抓着被褥,犹豫半晌,说:“我、我是想和离的, 可我要写信回去问问母亲。松年, 你能不能先帮帮我?我答应你,帮你找到药方。”

    乔松年紧紧盯着他的神色放缓下来,但嘴上却依然紧逼:“嫂嫂, 我方才讲了,你好几次优柔寡断、说定了又反悔, 耍得我团团转。我已

    经在你这儿吃了哑巴亏了,这回你得给我一个准信儿,我再帮你。”

    祁韵小声嘟囔:“我也没有耍得你团团转呀。”

    乔松年:“嫂嫂现在就想,我等一盏茶的时间。”

    说着,他就给自己的茶杯满上。

    祁韵立时有些紧张:“你就不能等我考虑几天吗?还有好几日才到寿宴。”

    他着急了,乔松年就不急了,气定神闲地拈起茶杯:“并不是考虑得越久越好。只要嫂嫂有魄力,做了决定就坚持走下去,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好。”

    “而且,嫂嫂觉得,能靠自己改变兄长?”乔松年喝了一口茶,“你固然已经在他身上付出了不少心血,可这些心血反正回不来了,你只能现在认栽,才能及时止损。”

    “继续陪他耗下去,到底是谁吃亏?”

    祁韵咬住嘴唇。

    松年说的没错。

    再耗下去,乔鹤年是没有丝毫损失的,他可以再娶侧室、抬姨娘,可自己陪着他耗到人老珠黄,自己能得到什么?

    他一咬牙,狠狠心,说:“好,我们就说定,你帮我和离争家产,我帮你找到药方。”

    乔松年的双眼一下子亮了。

    祁韵没有发觉,还在继续说:“你可得说话算数。”

    乔松年盯着他,勾唇一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当然。一言为定。”

    两人说定,祁韵心中也就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虽然还有些失魂落魄,但总算不再担忧前景,老老实实照着乔松年说的做。

    他先给老家去了信,旁敲侧击地透露出自己在乔家过得不如意,让父母前来赴宴时,同乔家的长辈们提。

    离寿宴没有几日了,他又更加勤快地往主家跑,在老夫人和刘氏跟前尽孝,做好乔家媳妇的本分,让长辈们对他无可指摘。

    几日里,乔鹤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据松年说,是忙着在赌场套牢林老爷,借此一举搞垮林家,永绝后患。

    他忙着这等大事,倒也免去了祁韵在家中与他碰面的尴尬,祁韵便安安心心照着乔松年的指点做事,每日倒也充实忙碌。

    离老夫人寿宴仅有两日时,主家传来话,说二房从津州回来了,叫乔鹤年和祁韵一同到主家吃团圆饭。

    祁韵听到这消息,心里就犯嘀咕。

    之前乔老爷和刘氏将二房回来的事告诉乔鹤年时,乔鹤年就发了老大的脾气,摔门离去,现下二房真回来了,主家还叫他们去迎接,去吃“团圆饭”,乔鹤年不知道得怄成什么样。

    不过,管他呢。

    反正母亲已经回信了,叫他不要怕,真过不下去了就回家。有父母支持,又有松年帮忙,想来他和离争家产不会太难  而既然要和离,就不用再看乔鹤年的脸色过活了。

    祁韵便平静地吩咐下人将消息传给乔鹤年,自个儿先收拾好了,就在翠微苑等着。

    送消息的下人这一出去,就是一下午。

    临近晚饭,乔鹤年仍迟迟不回家,祁韵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担心乔鹤年一怒之下不去主家吃饭了。

    他不去倒还能得到长辈们的体谅,可自己这个做媳妇的不去或是晚去,定要被长辈们说一顿。

    “翠兰,你再去大门口看一看,要是大少爷还没回来,我们就不等他了。”祁韵道,“虽说夫妻不一块儿到场不妥当,可二老爷和二夫人隔了这么多年才回来,我去得太迟,更不妥当。”

    翠兰应下,匆匆往院外去。不过她才踏出院门,外头就响起了下人的通报声。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祁韵闻声,连忙起身,叫赵婆婆带上早备好的礼,又带上两名大丫鬟、两名贴身小厮,才走出院子。

    远远的,乔鹤年拎着袍子下摆,冷着一张脸,正大步走来。

    祁韵看见他,不免就想起前几日闹出来的难堪和僵持,想起他说出来的那些冷冰冰的伤人恶语,脸色便也不怎么好看,本想喊一句“夫君”打个招呼,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不愿意喊出来,干脆就说了一句“走罢”糊弄过去了。

    乔鹤年也高傲得很,根本没拿正眼看他,径直从他身前走过去了,脚步都没停一下。

    祁韵心里本来冒出了几分火气,可一想反正要和离了,忍这男人的臭脾气和臭脸忍不了几天了,犯不着再为他生气。

    他便带上下人,默不作声跟在了乔鹤年身后。

    两人沉默地一路走到主家,走进了吃团圆饭的福圆厅。

    好巧不巧,二房几人刚刚在福圆厅里落座,乔鹤年和祁韵一进屋,屋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老夫人笑道:“鹤年和鹤年媳妇来啦。”

    老人家精神矍铄,朝乔鹤年招手:“快过来,日日在外忙着,祖母许久没见你了。”

    乔鹤年面色淡淡,先一一打了招呼:“祖母,父亲、母亲好。”

    祁韵压住心中的情绪,摆出甜笑,跟着他打招呼:“祖母,父亲、母亲好。”

    可同这边的几位长辈打完招呼,本该轮到二房了,乔鹤年却不作声了。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住了,众长辈脸上都浮现出几分尴尬。

    乔老爷轻咳一声,开口道:“鹤年哪,自从你长大,就没见过二叔二婶了罢?快来认一认。”

    这话说完,乔鹤年依然没有应声。

    站在他身旁的祁韵几乎都感受到了他身上如有实质的冷意  他每次要发脾气之前都是这样,祁韵几乎一看见他的冷脸,就下意识地头皮发麻,本能地感到恐惧。

    难道他要在这种场合大发脾气?

    不会罢?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乔鹤年缓缓转过脸去,看向另一侧坐着的中年夫妻。

    “二叔、二婶好。”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祁韵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跟着打招呼:“二叔、二婶好。”

    乔二爷和孙氏看着只是一对普通的商人夫妻,只是穿着打扮、举止气度比乔老爷和刘氏差了一截,没有在富贵之气中长期润养的气定神闲。两人看见现下的乔鹤年,心中不免十分复杂。

    当年五岁的垂髫稚子,现在已长成了高大英俊的沉稳青年,他一走进来,自家本还算青年才俊的儿子乔柏年霎时黯然失色,被他一脚踩进了尘埃里。

    一个年纪轻轻就执掌偌大家业,和父亲一道带领乔家登上东南首富之位的话事人,那举手投足间笃定自若、游刃有余的风范,岂是一个管着寥寥几间铺子的普通商家公子能比?

    明明是出生相差不了几天的堂兄弟,如今一个犹如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一个却只能算普通商人之子,这当中的差距,让人如何不眼红?让人如何不去想,若是当年柏年得了这四成家产,是否现在也如乔鹤年一般出众?

    乔二爷毕竟也算见过了风浪,很快压下心中这点不平,说:“柏年,快见过兄嫂。”

    坐在他和孙氏下首的乔柏年站了起来,向乔鹤年和祁韵行礼:“柏年见过哥哥嫂嫂。”

    乔鹤年略一点头,没有出声,祁韵微笑着说:“堂弟不必多礼。”

    打完招呼,他就跟着乔鹤年,一块儿坐到父母下首,没留意二房那边,孙氏多看了他一眼。

    不怪孙氏多看。祁韵长得娇滴滴水灵灵的,看起来同乔鹤年十分般配,孙氏不免就想到自家尚未成婚的柏年。

    她心气高,一直想给儿子找个高门贵女,奈何自家在津州打拼了十几年也没挣下多少家业,高门贵女又岂会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之子?

    乔柏年的婚事便这样一再拖着。

    这次好不容易求得老太太开恩,让他们一家重进家门,孙氏心里的算盘打得滴溜溜响,她定要在这宜州城里给柏年好好挑个媳妇。

    她看着对面的祁韵。看他贤淑有礼、进退有度,上首的乔老爷和刘氏一副满意的神情,她袖中的手不由微微收紧。

    她的儿媳妇,一定要比刘氏的儿媳妇更好。

    当年被刘氏硬生生踩下来的气,被大房赶到津州的气,在她心里已经憋了十几年。

    她做梦都想踩回来,踩在大房的头上。

    孙氏按捺下心中涌动的急切,面上笑得十分亲近:“还没问,鹤年的媳妇是哪家的公子?”

    上首的老夫人开口了:“是云县祁家。老头子还在的时候,定下的亲事。”

    第75章 二房2

    孙氏一顿。

    她不知道云县祁家现今如何, 只猜测着,老太爷几十年前定下的婚事,到现在大房还肯履约, 定是祁家日子过得不错,两边门当户对。

    一想到这门亲事是定给长孙的,她家柏年差一点点就能娶上娇妻, 差一点点也就能继承家业,孙氏就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说:“原来是早就定下的亲事,真是命里的缘分, 怪不得和鹤年很般配呢。”

    说着,又转向老夫人:“母亲, 柏年也二十有二了,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媳妇刚刚回来,对这宜州城里是两眼一抹黑,还请您帮忙相看相看。”

    老夫人心疼小儿子, 这些年来使了不少法子想让小儿子回来,却不喜这个小儿媳  毕竟当年的事儿还膈应着呢,这个心狠手辣的儿媳妇可是主谋。

    尤其孙氏害的还是她的大孙子,那可是老人家的命根子。

    老太太便面色淡淡,说:“老太婆哪管得了这等事。你这个当娘的,在津州那么多年, 就没能给柏年物色出一个媳妇, 还得等到宜州来找?”

    孙氏脸上红白交加。

    老太太这一句,一下子把她拖着柏年的婚事想来宜州攀高枝的心思挑破了。

    毕竟,宜州可有“小京城”之称, 繁华富庶,世家贵族多如牛毛, 岂是津州能比?

    再说了,回来才能借着本家东南首富的名头去挑儿媳,在津州,以他们的那点家业,她能挑到什么?

    为了日后,孙氏暂且忍下,仍笑着说:“津州的公子小姐可不比东南的这样水灵。”

    老太太没接她的茬,摆摆手叫下人上饭菜。

    下人们把大圆桌搬进来,主子们一一落座,孙氏有意凑到了祁韵身旁坐下,问:“鹤年媳妇,你们住在哪个院里?我们从津州带回来些土产,给你们送去尝尝鲜。”

    祁韵先前从婆母刘氏那里听了旧事,自然对孙氏多有提防,说:“我们不住在家里,住隔壁宅子。”

    “怎么不住在主家呢?父母尚在,哪有分家的道理。”孙氏故意说。

    “……”祁韵不着痕迹地离她远了些,说,“夫君管着这么大的家业,日日忙得很,独住一个宅子,方便他打理事务,也免得打扰家中。”

    孙氏又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柏年现在也跟着他爹学做生意,还想找他堂兄多多请教呢。”

    祁韵本不想为乔鹤年说话,可碰上了二房,他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总不能让乔鹤年的那些家产被二房抢了去。

    他就不情不愿地为乔鹤年开脱:“柏年有二叔亲自教,亲爹爹教出来的自然是最好的,哪轮得到我们指手画脚。”

    孙氏看他说话温声软语,看着好欺负,那点争强好胜的心又浮了起来:“你这么推辞,是不是鹤年不乐意教我们柏年,怕柏年学会了,抢了他的风头呀?”

    祁韵无语凝噎:“……”

    一旁的乔鹤年转头看了过来。

    祁韵就往后坐了一些,免得挡住他拿眼刀子刮孙氏。

    乔鹤年:“柏年还有这样的大志向。不知道他现在生意做得如何?”

    孙氏被他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憋得脸都红了,只能打个哈哈含糊过去。

    乔鹤年又道:“要开席了,二婶该坐上位。”

    孙氏一个长辈,竟对他的话反驳不得,只能铁青着脸起身,到乔二爷身边留出的空位坐下了。

    饭菜一一送了上来,乔二爷将桌上打量一圈,忽然说:“怎么没看见松年?”

    他隐约从母亲那里探听到,乔松年似乎离经叛道,很不得宠,便特地在这团圆家宴上问了一句。

    果然,一提起他,老太太就面色一冷,说:“他不来就不来了。”

    乔老爷和刘氏面色讪讪,一句话也不敢说。乔鹤年面色淡淡,没有开口,祁韵更加不会多话。

    乔二爷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有了猜测,不过他不像孙氏那般冲动,只笑了笑,跟着众人一块儿动筷吃饭。

    孙氏却抓住了这个把柄,开口道:“我们离家十几年,好不容易回来给老太太祝寿,松年却不来见我们,是不是还生我们的气呀?”

    这话一出,连祁韵都听不下去了。

    乔鹤年和乔松年儿时差点被他们害死,这等隔阂是这么容易消弭的吗?只十几年不见,就让人家忘记儿时的性命之危,她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乔老爷和刘氏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可碍于上首坐着的老夫人,也不好开口斥责。

    乔二爷半真半假地训斥:“胡说什么!松年许是有要事不能赶回来。”

    这下老夫人的脸色也变了,显然想起上回寿宴被乔松年气昏过去的事。

    乔老爷及时开口,淡淡地挡回去:“母亲寿宴时,自然能见面。”

    孙氏仍不放过这个把柄,继续问:“原来如此。松年今日是忙什么去了?现下家中是鹤年话事,我以为松年该清闲得很呢。”

    有她这么穷追不舍,饭桌上的氛围几近凝滞,祁韵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默默夹着面前的几盘菜吃,生怕惹上一身骚。

    这时,他身旁的乔鹤年开口了。

    “原本,祖父给长子长孙留了八成家产,其他儿孙分剩下的二成。可惜二叔二婶一时糊涂,这二成全叫松年捡去了,他自然没得清闲了。”他慢条斯理道,“说来,松年该过来好好谢谢二叔二婶的。”

    孙氏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乔二爷一直保持的温和笑容也有一瞬间的裂痕。

    十几年前他们被乔老太爷赶出家门,半点家产都没分到,还是老夫人心疼小儿子,拿出了一些体己钱补贴路费,再加上乔二爷手里的一点闲钱、孙氏的嫁妆,才让他们一家紧紧巴巴在津州落了脚。

    现在看到大房一家飞黄腾达、今非昔比,他们如何甘心!

    孙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二成的家产,真是不少。怪不得松年这样忙。”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这些本该是我们柏年的东西,柏年倒一次都没看过、没摸过呢。要是松年有空,也让柏年去铺子里看看。”

    这话说得可笑。就算这二成家产里头,有乔柏年的一份,可也早被他们这对父母白白送到了乔松年手里。而且,乔松年难道会愿意用性命之危来换这些家产?

    连祁韵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句:真不要脸。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大老远从津州回来,想来就是要争家产的,要是要脸,怎可能把这板上钉钉的尘封旧事再翻出浪来?

    乔二爷纵容孙氏这样胡说,大概也是想提起这个话头。

    开了头,后面的事就好出口了。

    乔鹤年道:“现在都是松年的了,哪还有什么本该是谁的。”

    孙氏道:“那话不能这么说呀。这些家产里,本也有我们的一份。”

    乔鹤年失去了耐性,冷哼一声:“二婶这话里说的‘本该’,是没有对我和松年下毒手才有的‘本该’。可二婶既已下了毒手,还来说什么‘本该’?我倒也想回到十几年前,不去鬼门关走那么一回呢!”

    他一竿子挑破了窗户纸,桌上众人登时脸色精彩纷呈。

    说来也实在太出奇,竟让曾经的谋害之人与被害之人同坐一桌吃什么“团圆饭”,这不是滑天下之大

    稽吗!

    祁韵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孙氏脸色红红白白,眼看自己不占理,干脆哭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鹤年心里还记恨我们呢!老爷,咱们就不该回来,到家里来讨这个嫌……”

    可二房回来的事,是老夫人提的,这话不就是驳老夫人的面子么?

    祁韵忍不住偷偷往上座一瞅,果然看见老夫人的脸色拉了下来。

    糟了,孙氏要让乔鹤年同老夫人作对,等这个得宠的长孙失去了祖母的宠爱,再慢慢吹耳旁风,用孝道来压乔鹤年。

    乔鹤年聪明是聪明,可脾气也大,话已激到这儿,恐怕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明知是坑也会跳。

    祁韵心中提了起来。

    自己和乔鹤年现在还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乔鹤年的日子不好过,他也逍遥不起来。

    孙氏还在那边呜呜地哭着,老夫人拿拐杖重重拄了拄地:“闹够了没有!”

    祁韵心道:来了。

    果然,下一刻,老夫人转过头来,看向乔鹤年:“鹤年哪,不能这样同长辈讲话。你二叔二婶千里迢迢回来祝寿,是一片好心,你给他们赔个不是。”

    乔鹤年蓦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祁韵第一次见他失态。

    想来,他作为受宠的长孙,一直都被祖母挡在身后,看着祖母的矛头对准他人。乔老爷和刘氏都在老太太那里吃过亏,唯独乔鹤年是一直理所当然享受着老太太庇护。

    而如今,老太太却调转方向,将别人护在身后,将矛头对准了他。

    乔鹤年怔怔的,好半天,才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祖母……”

    祁韵心头一紧,脑中还没想清楚,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把按住了乔鹤年的小臂。

    乔鹤年的声音随之一顿。

    他转头看向了祁韵。

    祁韵假笑道:“今日本来是吃团圆饭的,怎么就到这一步了。鹤年就是嘴硬,其实紧赶慢赶忙完了外头的事,好不容易挤出时间来吃团圆饭呢,二婶快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

    这话没有赔不是,却也为乔鹤年转圜了一番,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不少,当即就坡下驴:“鹤年在外也实在辛苦了,你们做长辈的多体谅。都吃饭罢。”

    祁韵松了一口气。

    他将按在乔鹤年小臂上的手收回来,可就在松开的那一刻,乔鹤年的手追上来,轻轻握住了他。

    第76章 家宴

    祁韵愣住了。

    那握住他的、温热的大手, 好像在他心头的某根琴弦上轻轻一拨,震出了层层叠叠无尽的余音,震得他胸口蓦然泛起潮热的酸疼。

    现在这样握着他的手的男人, 也是那天争吵时狠狠踩他的脸面、戳他的痛处的男人。

    乔鹤年,你真可笑。

    祁韵抿住嘴,压住心口的涟漪, 稍一用力,抽回了手。

    乔鹤年手中一空,微微一怔, 转头看他。

    祁韵让自己的视线牢牢盯着面前的饭菜,不同他对视。

    他的余光能看见乔鹤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他就顶着这目光,镇定地继续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的乔鹤年才终于收回目光。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若有所失地将空荡荡的手掌收进了袖中。

    一顿心思各异的团圆饭吃完了, 下人们撤了桌子,老夫人还意犹未尽地想同多年不见的小儿子多说几句话,便道:“老大、老二,今年秋季新收的白茶不错,到老太婆院里去喝喝茶罢。”

    老太太发了话,乔老爷和乔二爷连连应下, 刘氏转向一旁的乔鹤年和祁韵, 低声道:“一块儿去祖母院里喝茶罢。”

    乔鹤年能耐着性子吃完这顿晚饭,就算是给足各位长辈面子了,还要同二房一块儿喝茶那是不可能的, 他当即就说:“我那里还有事。”

    刘氏从来都不为难他,点点头:“那好罢。老大媳妇, 你去不去?”

    祁韵道:“去的。”

    二房今天刚刚回来,他这个做小辈的不能失了礼数。乔鹤年是乔家的长孙、长辈们的掌上明珠,他祁韵只是个嫁进来的媳妇,可不敢像乔鹤年那样不给面子。

    乔鹤年闻言一愣。可老太太已经站起身拄着拐杖往外走,其他人也站起了身,眼看祁韵要跟着走出屋了,他连忙起身跟上,说:“我的事倒也不急。”

    祁韵目光只看着前方,不搭理他。

    走在前面的刘氏听见了,回头道:“这样正好,一道去喝茶罢。”

    乔鹤年点点头,走在了祁韵身侧,与他并肩。

    二房几人亲热地簇拥着老夫人走在最前面,乔老爷和刘氏、乔鹤年和祁韵倒都落在了后面。

    祁韵自知是小辈,默不作声走在公爹和婆婆身后,乔鹤年也同他一道默默往前走,两个人都不做声,和前面欢声笑语的二房一比,更显沉闷。

    刘氏见他们兴致不高,就转回来同他们说话。

    “老大媳妇,近来那边宅子里一切都好?”

    祁韵道:“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心。”

    “马上要入冬了,你要记得早早准备冬衣。每年的最后两个月,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鹤年要是忙得忘记吃饭添衣,还得你多操操心。”

    祁韵心道:我管他记不记得吃饭添衣,这么大个人了,有吃有穿的,难道还能把自己饿死冻死不成。

    可嘴上依然应着:“是。”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走着的乔鹤年忽然开口:“到了十一月,我的生辰就快了。”

    祁韵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在他二十岁生辰宴上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梅树下,俊美绝伦的模样。

    是冬天。

    他还记得有梅花瓣掉下来,掉在了乔鹤年的肩上。那时候犹带几分青涩的俊朗青年一边同友人说着话,一边漫不经心地伸手拂去了花瓣。

    现在回想起这一幕,祁韵竟有些恍惚。

    好像最近一段日子,他都没再回忆起曾经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现在突然想起,竟觉得有些陌生。

    觉得记忆中令他一见钟情的那个乔鹤年有些陌生,也觉得这样冷淡的自己有些陌生。

    刘氏道:“是呀,十一月底就是你的生辰。这日子过得真快,又过了一年了。今年你成了家,该你媳妇为你操办生辰宴了。”

    说着,她看向走神的祁韵:“鹤年不爱大摆宴席,除了二十岁那次,生辰宴几乎都是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不过,现在你管着那边的宅子,要怎么办,你和鹤年商量着来,我就不管了。”

    祁韵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应完了,他又想起来,自己都要同乔鹤年和离了,还辛辛苦苦为他办生辰宴做什么?就同以前一样简单吃个团圆饭就好了。

    他刚想开口,乔鹤年先他一步:“今年我成了家,与以前不同,阿韵也得见见族中的年轻人,还有我的友人。还是摆一次宴席,请亲朋好友来吃个便饭。”

    祁韵:“……”

    刘氏:“你自己想办,那就办。”

    乔鹤年像是终于找到了搭话的由头,看向祁韵,像寻常夫妻那样开口商量:“粗略想想,也得摆个三五桌。在家里太辛苦你了,我们到外面酒楼吃饭。”

    祁韵心里膈应极了。

    前几日他们还吵得那么难看,吵到几乎要当场和离,乔鹤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当着下人的面把他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

    如今才过了几天,这男人怎么能当成无事发生一样,又来牵他的手,又来商量办生辰宴?

    祁韵在心里恨恨地想:被骂的不是他,被踩进尘埃里的不是他,他当然体会不到那种难过和耻辱,竟以为可以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

    这次揭过去了,下次还能揭过去,乔鹤年就是没把他当人看,高兴了就说两句软话,生气了就一脚踢开!

    他压着心里的怨怼,生疏而谨慎地点点头:“嗯。”

    乔鹤年仍看着他:“就在前几日我们试过的那家新酒楼设宴,如何?”

    他不提还好,一提那天吃饭,祁韵就更加火冒三丈。

    莫名其妙就发

    脾气,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酒楼,他还好意思说!

    祁韵勉强压住火气,不再附和乔鹤年,而是开口中断话题:“眼下先得给祖母办完寿宴。过后我再好好想想如何操办。”

    等老夫人的寿宴过了,他就再也不同乔鹤年一道来主家了,什么生辰宴,让他自己操心去罢!

    乔鹤年顿了顿,片刻,才说:“无需你辛苦,我们就在外头的酒楼吃饭。”

    祁韵冷淡道:“外头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夫君看着办罢。”

    乔鹤年:“……”

    走在前面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刘氏这时反应过来:“你们吵架了?”

    祁韵心头一阵烦闷。

    嫁进别人家里做媳妇,可真是够窝囊的,除了忍便还是忍,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打落牙往肚里吞,稍有一点脾气表露出来,婆母就要来压人了。

    他没有做声,乔鹤年也不说话,刘氏见状便要讲话,好在乔老爷及时开口:“你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刘氏:“我这怎么叫管闲事,这是儿子媳妇院里的事呀!他们年轻人又不懂,只有家和才能万事兴,闹来闹去的,不是坏他们自己的心情和事业嘛!”

    乔老爷:“你也说了是他们自己的事,你去插什么手?要是母亲来管我们院里的事,你高兴么?”

    刘氏一下子不说话了。

    乔老爷又回头看了一眼乔鹤年:“鹤年,这媳妇和婆婆处得不好、家宅不兴旺,是男人没本事,知道么?”

    乔鹤年点头应下:“父亲教训的是。”

    乔老爷又扫了祁韵一眼。

    祁韵头皮一麻。

    在老练稳重又明事理的公爹面前,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抬不起头来。

    虽然乔老爷并没有开口说他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低了头,道:“媳妇说错话了。”

    “没有。你今日在饭桌上维护鹤年,做得很好。”乔老爷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回头,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刘氏也是听得进话的人,被丈夫一说,也就不插手他们的事了,只留两个小辈继续沉默相对。

    等到了老夫人院里,老夫人领着众人脱了鞋走进烹茶的暖阁,亲自煮茶,众晚辈围着煮茶的矮几团团坐。

    祁韵不想靠近二房那边,往下坐时偷偷拿脚把蒲团往另一边拨,哪知道拨得太过了,拨到了乔鹤年脚下。

    乔鹤年也不给他踢过来,眼看着众人都落座了,他怕叫人看出端倪,也只能往下坐,打算就跪着半边蒲团算了。

    谁知道往下坐时,腰上突然被人一带,祁韵还没反应过来,就贴着乔鹤年跪坐了下来。

    祁韵:“……”

    贴得太紧了,乔鹤年扣在他后腰上的那只手想收回来都没缝隙了。

    而他好像也不打算收回来,就那么一直扣在祁韵后腰上。

    大家都是松松散散分开坐的,就他俩贴在一块儿,实在太明显,老太太很快就发现,笑道:“新婚夫妻果然如胶似漆呢。你们这样要好,得早点让祖母抱上重孙哪。”

    乔鹤年一本正经道:“现在还早。”

    祁韵:“……”

    他恶狠狠地把后腰上的手扯下来,挪动蒲团坐远了一些。

    等喝完茶,时候也不早了,众人向老夫人请安告退,就各自回院。

    乔柏年抓紧机会凑到乔鹤年跟前,道:“大堂兄,明日你要出门去铺子里么?我也想在宜州开几间铺子,可否去你那里看一看,学一学。”

    乔鹤年:“明日我在家里。”

    乔柏年马上说:“在家也好,我正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想讨教。”

    乔鹤年:“今日祖母催重孙了,我明日歇一天,是想同你堂嫂在一起,恐怕没空招待你了。”

    乔柏年:“……”

    祁韵:“……”

    祁韵咬牙切齿,羞愤道:“你瞎说什么!”

    他狠狠瞪了乔鹤年一眼,甩袖就走。

    乔柏年还想说话,乔鹤年一摆手:“下次再说。”

    话音未落,已经追着祁韵出去了。

    第77章 甜点

    祁韵气乎乎地往前冲, 身后除了小厮丫鬟细碎的脚步,还有男人追来的脚步声。

    祁韵不想被他追上,不想看见他装出来的那副柔情蜜意的虚伪嘴脸, 就加快脚步。

    可是他走快了,身后追的人也追得快了,紧紧咬着他不放。

    祁韵从快走到小跑, 跑得气喘吁吁,两条腿都酸了。

    身后的乔鹤年也奇怪,一言不发, 以他的脚力,按理早该追上了, 却像不敢真追上来,只不远不近地跟在祁韵背后。

    祁韵跑了一会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余光看见身后的乔鹤年也跟着放缓了脚步。

    他忽然福至心灵, 想明白了。

    乔鹤年不会真追上来的。

    这个高傲精明的男人,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天都大,怎可能追上来低声下气地道歉?

    他跟着他,是不甘心与他和离。

    可他不追上来道歉,是拉不下这个脸。

    他现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就是等着祁韵主动搭理他呢!

    既要老婆, 又要面子, 真是天底下的便宜都被他占尽了!

    祁韵重重呼了一口气,放缓脚步。

    果然,即便他走慢了, 乔鹤年也没追上来。

    祁韵心中冷哼一声。

    他不再偷看背后跟着的男人,一路走回翠微苑。

    门口的下人把他迎进来, 又看见了后头的乔鹤年,忙说:“大少爷来了!”

    祁韵一顿,终于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院外。

    乔鹤年正站在院门口,没有平常一贯的气定神闲,脸上难得有点儿踌躇之色。

    可祁韵一看过去,他又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镇定模样,等着祁韵先开口递台阶给他下。

    祁韵心想:松年说的果然不错。

    只有不再中意乔鹤年了,才能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他盯着乔鹤年的时间有点儿长,又迟迟不开口,乔鹤年有点儿端不住了,往前走了一步,离院门又近了些。

    祁韵心头一动,盯住他的脚步。

    难道乔鹤年这次会主动低头?

    可看似要进院的乔鹤年立刻又往回走了一步,仿佛他刚刚迈出的那一步只是闲得无聊原地踱步。

    他妈的,狗男人!

    祁韵心里直骂。

    又来这一套!装模作样地吊着他、戏弄他,很好玩吗?!

    他一想到原先的自己就是这样被他戏弄、成日为他的若即若离而提心吊胆,心里的怒气就直往头顶冲。

    他朗声道:“关门!”

    守院门的下人一愣,院外的乔鹤年也一愣。

    祁韵:“我说关门,耳朵聋了吗?!”

    守门的下人被他突然的怒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道:“是,少夫人。”

    院外的乔鹤年终于有点儿急了,可他又拉不下脸强行挤进翠微苑,只能眼睁睁看着木门缓缓关闭。

    祁韵就站在院里,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怒气,亮得惊人,冷冷看了他一眼,就一转身,朝屋里走。

    乔鹤年下意识想追,可那十几年来根深蒂固的、对体面的极度追求,好像一具铁桶,牢牢套住了他。

    他这些年不辞劳苦、不计代价,终于打拼到东南首富的位置,还想尽办法搭上了王府的大船,都是为了出人头地,是为了让以前那些瞧不起他商人出身的人对他毕恭毕敬。

    他要让这些曾经用讥讽、怜悯、嘲笑的眼神看过他的人,现在用眼红、嫉妒、畏惧的眼神看他。

    这份体面,他追求了太久,追求得他自己都成了它的奴隶。

    他为了维系这份体面,没日没夜地料理生意,不给任何对手一丝反击的余地。

    他要把被反击、被打败、被嘲笑这种可能完全扼杀。

    他要永远体体面面,踩在这些人头上。

    祁韵本该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出身平平无奇,家境每况愈下,是个乡下长大的寒酸村夫。

    乔鹤年本该在他跟前有绝对的威严和体面。

    可现在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乔鹤年站在院门外,看着木门缓缓关闭,中间祁韵那一道气冲冲的背影被一点点吞没,最后完全挡在了木门内。

    他盯着木门站了好一会儿,思索着事情演变到这一步的症结。直到身后的小厮小声开口:“爷,咱们回去么?”

    乔鹤年收起思绪,脸色冷淡:“回去。”

    他抬起脚步,往日升苑的方向走,才走出不远,前方游廊转过来几名下人,手里抱着好些布匹,匆匆走来。

    看见乔鹤年,几名下人赶紧作揖:“大少爷。”

    乔鹤年心情不佳,头都没点一下,越过他们就往前走。

    刚走出一步,他又停下来,问:“你们送布去哪儿?”

    下人道:“送到少夫人院里。”

    乔鹤年转过了身:“是什么布,拿来我看看。”

    下人们连忙把布匹呈到他跟前。

    “是今日少夫人吩咐从丝云坊拿的,绫罗绸缎,样样都有。”

    乔鹤年伸手摸了摸布匹,从那触感上便摸出来价钱  算不上多好的料子,可也不差,稍微体面一些的人家做衣裳常用的就是这等料子。

    见他摩挲着布料不作声,他身旁跟着的小厮瞅着他的脸色,大着胆子说:“少夫人叫你们去拿,你们就去拿么?大少爷怎么压根不知道这回事?这宅子里到底谁做主?!”

    乔鹤年眉头一皱,冷眼瞥他:“总不会是你做主罢。”

    小厮忙说:“小的哪敢!小的是觉得,少夫人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不让您进院门,做什么事也不知会一声、不同您商量……”

    再说了,大少爷那日都和少夫人吵得要和离了,他现在多踩少夫人几脚,应当正合大少爷的意。

    哪知道,乔鹤年冷冷道:“他干了些什么,用得着你一件一件提?”

    小厮一愣,赶紧改口:“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捧着布匹的下人解释道:“大少爷,少夫人说,拿这些布,是要送给二房的。虽不是多金贵的东西,但是怕大少爷看见了不高兴,才没有说。”

    乔鹤年微微一顿。

    二房回来,给他们带了些土产,虽然他不乐意要,但这表面功夫得做全,他们理应要回礼的。

    可要他去想给曾经害过他的人送什么礼,实在憋屈,所以,祁韵没有告诉他,在去主家之前,就自行吩咐下人去准备这些布匹了。

    现下正要做冬衣,送布是得体合适、又不贵重的回礼。

    乔鹤年一时心绪复杂。

    如果说刚嫁进来的祁韵还带着不少乡里来的寒酸小家子气,那现在刻苦学习了好几个月的祁韵,就已经说得上是个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当家主母了。

    自己那日同他吵架,把他踩得那样低,其实不应当,也不妥当。

    祁韵今日还在饭桌上帮他一回,又提前准备了回给二房的礼物,算得上识大体了。

    这样一个温柔漂亮、进退有度,还对他一片真心的坤君,就算放在宜州城里挑,也再挑不出比祁韵更合适的了。

    他嘲讽祁韵和离后再找不到好男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乔鹤年轻轻叹一口气,将手从布匹上收回来,道:“送去罢。”

    下人忙道:“是。”

    这边祁韵正在屋里生闷气,屋外赵婆婆就来报:“少夫人,您要的布料送来了。”

    祁韵没心思细看这些布料,就说:“你看看,然后送去二叔二婶那边。”

    赵婆婆道:“是。”

    她下去了,祁韵便叫下人伺候梳洗,洗完了打发人出去,又翻出小钱箱开始数钱。

    以前受了气,他只知道哭,可现在在乔鹤年那儿受了气,他就回来数钱,算着自己还得再攒多少,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数着,屋外又传来赵婆婆的声音。

    “少夫人,您睡了么?”

    祁韵低头数着钱,随意道:“还没呢。”

    赵婆婆道:“大少爷给您送来了些吃的,您要不要吃?”

    祁韵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乔鹤年给自己送来了什么?吃的?

    他捏着手里的银票愣了一会儿,才道:“什么吃的?”

    赵婆婆:“是些甜点,做得怪好看的。”

    祁韵:“……”

    以前乔鹤年只送过他金银珠宝,有时是奖赏,有时是补偿。

    金银珠宝么,大家都爱,送这个是绝不会出错的  但也看得出来,乔鹤年并没有在礼物这方面花心思。

    这回居然还想起他爱吃甜食,给他买来了甜点,算是用了几分心了。

    祁韵就把银票全部放进钱箱里锁好,藏起钱箱,才走到前庭,让赵婆婆把点心送进来。

    一共七八样点心,每样只是一小碟,有蝴蝶银丝糕,有八宝豆蜜,也有雪白的玉兔冰糕,样样做得玲珑剔透,别致极了。

    祁韵原先见都没见过这等精美的甜点,更别说吃过,盯着看了老一会儿,才转向旁边的赵婆婆:“城里有卖这等点心的地方?”

    赵婆婆道:“这点心做得精细,寻常铺子哪里会卖,想是酒楼的大师傅做的,可不便宜呢!”

    祁韵:“……”

    要是送金银珠宝,他还能给他退回去,可是送吃的……

    今夜退回去,到了明天也不能吃了。

    尤其是那个玉兔冰糕,刚刚放在食盒里有冰镇着还好,这会儿一拿出来,就开始融化了,只怕送回去还没走到半路,就得化成一滩糖水了。

    这等好东西浪费了,实在可惜。乔鹤年有错,这些玲珑精致的甜点却没有错呀!

    祁韵一个乡下苦日子过了十几年的人,要他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好东西白白浪费,他会觉得心痛。

    于是,他定定坐在桌边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道:“放在这儿罢。你们下去。”

    下人们退出屋去,关上门,他立刻抬手拿起小银匙,一下挖掉了小兔子冰糕的脑袋,塞进嘴里。

    第78章 贺寿

    另一边, 日升苑。

    乔鹤年看完王府定下的礼单,递给何叔:“王府要的东珠和珊瑚倒好凑。只是这十六颗大小相同、光亮一致的夜明珠,可得费不少工夫。

    何叔道:“老奴记得, 台州的藏宝阁还有一些,挑一挑,许能凑出来。”

    乔鹤年点点头:“先把万宝楼的货点一点。”

    “是。”何叔将礼单收起来, “为了给这位十六皇孙庆贺满月,王府这回也下了血本呢。”

    乔鹤年摆摆手:“皇家的事,轮不到我们说。下去罢。”

    何叔应下, 退出屋去,恰好在院门口碰上跨进院来的阿影。

    “这么晚了, 你不在院里守着大少爷,又跑哪儿去了?”何叔走过去。

    阿影小时候被人扔在街头,是何叔捡回来的,因此待何叔毕恭毕敬, 道:“听大少爷吩咐,给少夫人送了些吃食,又等少夫人吃完,才回来。”

    何叔这才放过他,拍拍他的肩:“你日日跟在主子身边,要机灵点儿, 传些好听的话, 少惹主子生气。主子们开心、和睦,咱们这些下人才能跟着吃肉喝汤。”

    阿影点点头。

    他送何叔走出院子,自己才进去, 到乔鹤年的书房跟前。

    “大少爷,按您的吩咐, 点心已给少夫人送去了。”

    乔鹤年踱步出来,面色淡淡:“如何?”

    阿影斟酌了一会儿,说:“少夫人收到点心,十分开心,全吃完了。”

    乔鹤年一挑眉:“哦?”

    阿影没敢接茬。

    乔鹤年是个极不好糊弄的主子,他这添油加醋的一句话,乔鹤年稍微想想就能识破。

    阿影如何能看见屋里的祁韵收到点心是不是开心?

    没有乔鹤年的吩咐,阿影万不敢偷窥少夫人的屋子,根本没法知道祁韵是吃完了还是在屋里把点心扔了。

    就在阿影等着被乔鹤年冷冷揭穿时,他一向精明的大少爷居然问:“买的哪家酒楼的点心?”

    阿影:“……云聚楼。”

    正是乔鹤年新开的那家大酒楼。阿影记得大少爷带着少夫人去那儿吃过饭,特意跑去那儿买的。

    乔鹤年点点头:“明日再去买些,送到他院里。”

    阿影悄悄松了一口气:“是。”

    乔鹤年转身回书房,才走了一步,又停下,补充一句:“还有,祖母寿宴在即,他家里人也要过来,明日你问问,他有什么活要你干的,一并料理了。”

    阿影又道:“是。”

    乔鹤年:“他叫你办了什么,你回来报与我。”

    阿影:“……是。”

    乔鹤年总算走进了书房。

    过了这一日,还有两三天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寿,整个乔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

    祁韵收到了父母的回信,说是寿宴前一天到宜州,他的大哥二哥也来了,一家人全来给亲家祖母贺寿,给足了乔家面子。

    祁韵嫁过来有小半年了,想家人想得不得了,收好信便叫赵婆婆准备娘家人下榻的院子。

    赵婆婆犹豫片刻,道:“少夫人,这事您恐怕得先同大少爷商量。”

    祁韵一顿,想想也对,今天阿影送甜点过来的时候,还提起这事了,说尽管吩咐。

    他是乔鹤年和乔松年的侍卫长,能说这话,自然是得了他主子的吩咐,说不准乔鹤年就盯着他娘家人要来的事呢。

    祁韵琢磨了一会儿,把过来帮忙的阿影叫进屋,道:“大少爷有没有同你讲,我家里人过来有什么安排?”

    阿影:“大少爷只说,少夫人有什么活儿要干,尽管吩咐属下。”

    祁韵:“……他今日去哪里了?”

    阿影:“大少爷一大早去了万宝楼。”

    祁韵很不愿意出去找乔鹤年,想着等他忙完回家再说,便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阿影:“属下不清楚。”

    祁韵:“你现在出去找他,帮我带个话,问他,我家里人过来,住哪个院子。”

    阿影:“…………”

    赵婆婆在旁叹了一口气:“少夫人,这事儿该您和大少爷坐下来细细商量。要住哪个院子、要安排什么接待、派多少下人伺候、寿宴过后再住多久,这些都得商量,您叫人带话,这不妥当。”

    祁韵极不情愿,小声道:“他哪会有什么耐心安排我的娘家人。”

    乔鹤年本来就瞧不起他的家世出身,连回门都没跟他一起回去,现在两人又闹得要和离了,乔鹤年更不可能来管他娘家人的事了。

    再说了,两个人现在还僵持着,自己现在主动去找他,不就是向他低头了么?

    都要和离了,自己凭什么还要让着他、要先向他低头?

    赵婆婆瞅着他的脸色,就猜到他心里想什么,先把阿影打发出去,才走过来,换了语气,在祁韵耳边恳声道:“公子,您听老奴一句劝。”

    “老奴知道您心里憋屈,不想服这个软。可这回老爷夫人过来,是给乔家的老太太贺寿,这跟过来看望您不一样,这是给乔家的面子。”

    “好好接待他们,不仅是待客之礼,也是乔家的体面,大少爷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说不准,他也在等您过去找他商量呢。”

    祁韵抿了抿嘴:“可是,他前几日才在我这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话说得那么难听,我还去找他……我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嗨,这事儿不仅是您的事,也是他的事,不过是两个人商量,又不是您求着他。”赵婆婆道,“再说了,等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二公子来了,您不还得和他一块儿招呼人么?迟早都要去找他的。”

    祁韵心里也明白赵婆婆说的有理,可仍是咽不下那口气,恨恨道:“什么便宜都叫他占了。”

    赵婆婆又好言好语地宽慰几句,祁韵总算被说动,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收拾了一番,叫阿影带路,带上丫鬟小厮出门去找乔鹤年。

    万宝楼原本是乔鹤年在宜州城里开的第一家海货店,后来慢慢做成了城中最大的珍宝阁,是城中的达官显贵们最爱逛的地方之一。

    乔鹤年今日一大早来这里,是为了准备东南王府定下的十六颗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是稀世珍宝,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都值白银数千两,东南王府这次为了上京庆贺十六皇孙满月,竟然一次就定了十六颗,还要颗颗大小相近,光亮颜色一致。

    乔鹤年要是做成了这笔生意,一来能赚一大笔银子,二来能更得世子殿下的赏识。

    当然了,要是这笔生意连他都做不成,那整个东南也没人能做成了。

    他带着何叔,两人进了万宝楼的地库,将楼里收着的夜明珠全部点了一遍,又一一挑出大小、光亮相近的,最多也才挑出了十一颗。

    何叔躬着背挑了一上午,额上都冒了一层汗,连连拿袖子去擦:“大少爷,这怎么凑,最少也差五颗,老奴还是跑一趟台州罢。”

    乔鹤年点点头,将挑出来的十一颗夜明珠放进了黑檀木盒里:“王府要得急,你今日下午就去。”

    何叔将其他夜明珠一颗一颗收好:“是。老奴快马加鞭,一定不耽误您的事儿。”

    乔鹤年顿了顿,看了看何叔干瘦的身板。

    再有几年,何叔就要五十岁了。

    他得尽快再培养一个总管事才行。

    现下,何叔下头还有四个大管事,三个都是四十岁上下,比何叔的年纪小不了多少,做事却差了一大截。

    唯有一个郑子君,还算过得去,但偏偏是个女人。

    要提拔一个女人来当总管事、帮她立威,他这个少东家顶住的压力可比提拔男人要大得多。

    可到时要是实在没别的人选了,他也只能提郑子君。

    刚提拔时多费一阵子精力,总比提拔那些个糊涂蛋天天坏他的事强。

    乔鹤年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见何叔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说:“我叫阿影带两个人跟你一起去,路上有个照应。带珠子回来的时候,也安全些。”

    何叔连忙应是。

    二人从地库出来,何叔锁好大门,屋外就有伙计来报。

    “少东家,少夫人来了,在二楼雅间等您。”

    乔鹤年一愣,抬腿就往屋外走,何叔忙说:“大少爷,地库钥匙给您。”

    就他一句话的工夫,乔鹤年人已经在屋外了,听见何叔喊他,才脚步一停,回头接过追上来的何叔递来的钥匙,又继续往前走。

    何叔快步跟在他背后:“那老奴这就下去收拾一番,准备动身。阿影还是留在宜州罢?老夫人寿宴在即,府上事多……”

    乔鹤年摆摆手:“不妨事。侍卫队还剩下好些人,够用。”

    何叔只能应了,先行退下去收拾东西。

    乔鹤年快步上了二楼,伙计一路将他引到雅间门口。

    就在将要进门时,他放慢了脚步,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掸掸衣裳,才跨进屋门。

    屋里,祁韵正坐在圆桌边,见他进来,站起身,不太情愿地叫了一声:“夫君。”

    乔鹤年心头一动,但面上不露声色:“嗯。”

    他坐在了圆桌边,祁韵也重新坐下来,屋里伺候的伙计连忙给少东家斟上茶水。

    乔鹤年拈起了茶盏,一摆手:“都下去罢。”

    伺候的伙计和祁韵带来的下人们全部退出屋去,他才将茶盏递到唇边,慢慢啜饮,等着祁韵开口。

    “我今日来找你,是商量我娘家人过来贺寿的安排。”祁韵没有看他,只盯着自己跟前的茶盏,“我父母亲、两位兄长这次都过来贺寿。云县太远,他们提前一日到,得安排他们住下。”

    乔鹤年将茶盏搁下:“自然。他们大老远过来,我们要好好招待,吃、住,都不能怠慢。”

    听他这么说,祁韵悄悄松了一口气,道:“那你怎么打算?”

    乔鹤年道:“离我们的宅子不远,有一处我的别院,清幽古朴,就住在那里罢。”

    祁韵一愣。

    不住在家里么?

    第79章 贺寿2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 乔鹤年道:“这次泰山泰水大人过来贺寿,必定带了贺礼。他们的贺礼从我们宅子里送出去,不妥当。”

    祁韵反应过来。

    他的娘家如今日子落魄, 即便好不容易凑出来一份隆重的贺礼,若是从他和乔鹤年的宅子里送出去,别人少不了要猜测是他这个少夫人偷偷贴补娘家的。

    这等猜测要是传到刘氏和老夫人耳朵里, 她们肯定心里不舒服,这样一来他娘家人煞费苦心准备的贺礼不仅没能帮上他,反而会弄巧成拙害了他。

    而分开住在两处, 街坊邻居眼睛都盯着,他娘家人自己掏出来的贺礼, 便没人会嚼这个舌根了。

    祁韵抿了抿嘴,说:“那……到的那一日住在别院,第二日就是祖母寿宴了,贺礼送出去, 就能挪到家里来住了。”

    他对家里这些人情往来不算太懂,但也下意识地觉得,家里人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住在别院多少显得疏远。

    可乔鹤年道:“既已在别院住了,哪有再挪的道理?”

    祁韵看他说得笃定,心里有点儿打鼓:“是吗?”

    乔鹤年道:“当然。你又寻什么由头让他们挪呢?”

    难道直说, 前一晚是为了不叫人误会, 才让他们住别院的?

    祁韵一想想自己要对着父母兄长说出这样的话,都觉得脸上火辣辣。

    他的娘家是比乔家差远了,可那也是生他养他的父母, 他怎么能嫌他们穷酸麻烦呢?

    可是他家里境况不好又是事实,为了妥善安排他的家里人, 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他自觉便比乔鹤年矮了一截,犹豫了半晌,才小声说:“可是,不让他们来家里住,我怕他们心里不舒服。至于从别院挪到家里,我自然会想个由头解释。”

    这话说出来,已带了些低声下气的哀求意味。

    祁韵不想这样的。他也想硬气一些,可悬殊的家境差距、父母兄长大老远为他撑场面的真心,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人在低处时,能拿出来的,只有苦苦哀求。

    可上位者却不一定会大发慈悲。

    乔鹤年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的那处别院并不差。”

    祁韵的心沉了下去。

    “泰山泰水大人只待几日,用不上那么麻烦。”乔鹤年站起身,“走罢,带你去看看那处别院。”

    他站起来了,祁韵仍坐在原处。

    要放在以前,乔鹤年就该皱眉了。可今日他却像心情不错,比往常耐心多了,并没有立刻变脸。

    “怎么了?”他问。

    祁韵小声道:“不麻烦的,我会好好安排。就让他们挪到家里来住罢。”

    乔鹤年不作声了。

    祁韵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脸都涨红了。可一想想父母兄长好不容易过来,怎么也得让他们体体面面在宜州住几日,便在袖中攥紧了拳头,豁出脸皮又恳求了一句:“等寿宴过去,你我就要商量和离的事情,大概他们也不会有机会再来了。我、我也不会分走你多少财产,我们好聚好散,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乔鹤年的脸霎时就拉了下来。

    祁韵看见,心中忐忑,下意识小声说:“你多少也得赔我点钱罢,我伺候你这么几个月……”

    乔鹤年的脸色黑得可怕,恶狠狠盯着他,胸膛起伏了几下:“和离?”

    他冷笑一声:“你既然还想着和离,那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祁韵呆了呆。

    片刻,他才反应过来  乔鹤年以为他今日过来商量这事,就是委婉地求和,将和离那事揭过去了。

    看他傻愣愣的,乔鹤年又道:“既然要和离,我还管你的娘家人做什么?我出钱出力招待他们,过完寿宴你就一走了之?!”

    祁韵小声争辩:“现在不是还没离么。”

    连日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纠结和迷茫又涌了上来,他低声喃喃道:“真的要和离么……”

    问出来了,他又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什么事都等着乔鹤年的吩咐,连和离都要等乔鹤年先做决定。

    他怎么连自己的人生都不敢掌控。

    祁韵迷惘又挫败,像个鹌鹑一样沮丧地缩着脖子。

    乔鹤年瞪着他,胸膛又起伏几下,气道:“你来问我?和离不是你提的?!”

    祁韵反驳不了,只缩着脑袋,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

    看他这副直冒傻气的模样,乔鹤年气得原地走了几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下情绪。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盯着祁韵,看见祁韵脸上纠结沮丧的神情,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你既然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和离,这事就以后再说。”

    祁韵垂着头:“噢。”

    乔鹤年:“祖母寿宴后,我有件重要差事要办,办完了还得去台州看盐场,回来就要过生辰了,这么多事堆在一起,没空与你商量这事。”

    祁韵小声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乔鹤年:“……”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冷静片刻,说:“年后罢。”

    祁韵抬起头:“可是,年后还有那么久……”

    乔鹤年打断了他:“继续说安排你家里人的事情。”

    祁韵:“……”

    他只能切换话题,说:“我想让他们在家里住几日。一直住在别院不妥当。”

    乔鹤年:“可以。”

    祁韵一愣,看向他:“真的?”

    刚刚还说什么都不松口,怎么突然就说可以了?

    乔鹤年道:“就按你说的办。第一日住在别院,第二日就挪到家里来住,你叫人去收拾院子,除了日升苑和月栖苑附近,其他院子随你选。”

    祁韵双眼一亮,连忙点头:“好。”

    说完了,又不太自在地小声道:“谢谢。”

    乔鹤年:“还有别的事同我商量么?”

    祁韵摇摇头:“没有了。”

    他自觉这是乔鹤年要赶他回家了,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那就不打扰……”

    乔鹤年:“那就吃午饭去罢。”

    祁韵愣了愣。

    乔鹤年已抬步往屋外走去:“去云聚楼吃。”

    祁韵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位大少爷怎么忽然又有兴致带自己去吃饭了。

    不过,他已经充分汲取上次出门吃饭的教训,不再提前对乔鹤年抱有幻想,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云聚楼。

    到了才发现,云聚楼就是上回他们吃饭的那家新开的酒楼,样样菜贵得要命,但是味道很不错,祁韵还在伙计报的新菜名里听到了自己最近吃过的甜点。

    这次乔鹤年没有直接让他点菜,而是自己先随意叫了几个,再问:“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他把荤素菜和汤都点了,祁韵想了想,只能说:“要一个玉兔冰糕。”

    点完了,想想自己一个人吃甜点,不给乔鹤年吃,也不太好,就小声问:“你要吃吗?”

    乔鹤年:“我不吃。”

    他转向点菜的伙计:“再加一碗玉兔冰糕。”

    伙计连忙道:“是,少东家,现在就上菜么?”

    乔鹤年点点头:“先上冰糕。”

    伙计下去了,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盏精致的琉璃碗,盛着雪白可爱的玉兔冰糕,放在祁韵跟前。

    祁韵心里悄悄说了句“好快”,拿起小匙,就挖掉了小玉兔的脑袋,准备往嘴里塞。

    对面坐着的乔鹤年忽然说:“吃这么快,也不怕牙酸。”

    祁韵:“……”

    他只好闭上了大大张开的嘴,小口小口地吃冰糕。

    乔鹤年支着下巴看着他吃,眼神定定的,看得祁韵心虚。

    他吃完了小兔子的脑袋,说:“你也想吃吗?”

    乔鹤年:“甜得发腻,吃不了。”

    祁韵心道:你不想吃,就别一直盯着看哪!

    他一个人在这儿吃,怪不好意思的。

    “算算,你娘家人后天就到宜州了,你明天就收拾收拾院子。”乔鹤年又开口,“后天他们人来了,晚上要招待吃饭,就在别院吃,我会吩咐那儿的管事。”

    他兀自安排,祁韵插不上话,只能点头。

    乔鹤

    年又道:“给祖母的贺礼,我备了一株红珊瑚树,后天下午送到家中,你叫赵婆婆清出库房来收着。”

    祁韵又点点头。

    乔鹤年:“寿宴那日的衣裳做好了?”

    祁韵总算能开口:“今日刚送到家里,我的已经试过了,你的那身送到日升苑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寿宴相关的筹备事宜,饭菜就上来了。

    乔鹤年一边夹菜,一边说:“寿宴那日中午开席,清早就要去主家忙活。二叔二婶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安排,你记得提防几分。”

    祁韵:“他们又不会盯着我,你自己多提防就是了。”

    乔鹤年:“我自然会警醒。只是那日人多眼杂,又忙又乱,我顾不上你,阿影又同何叔出远门去了,你没事就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祁韵吃着菜,点点头,又好奇地问了一句:“阿影不是你的侍卫长么?寿宴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跟着你。”

    “我近来那件重要差事,交给他去办了。”乔鹤年倒没有卖关子,“王府在我这儿定了不少珍宝,要上京去庆贺十六皇孙满月。这些宝物里,最难办的是十六颗夜明珠,我这儿凑不够,叫阿影和何叔去台州寻来。”

    祁韵吃了一惊:“十六颗夜明珠?”

    夜明珠极为罕见,一颗两颗就了不得了,怎么一次就要十六颗?

    他无知地感叹一句:“王府真有钱。”

    乔鹤年:“这些珍宝固然要花不少钱,可这些钱能换后世的无尽富贵,也值了。”

    祁韵有些不解:“什么意思?王府现在难道不是无尽的富贵?哪还需要去换。”

    乔鹤年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吃饭罢。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第80章 贺寿3

    吃完午饭, 祁韵着急回家收拾院子,好让父母兄长过来时住得舒服。可乔鹤年却一点儿不急,还慢条斯理地点了茶, 要挪到一旁的茶座上继续喝。

    祁韵就说:“你喝茶罢,我先回去了。”

    乔鹤年一顿,抬眼看他:“家中还有什么事要忙?”

    祁韵:“回去收拾院子, 还有一些东西要置办。”

    乔鹤年不紧不慢:“吩咐下人去办就行。”

    这等事情,本来也不用祁韵这个主子亲自去盯,可是这回来的是娘家人, 祁韵自然上心,得亲自看着院子收拾出来才满意。

    祁韵:“反正我下午也没别的事情, 早早把院子收拾出来,我安心一些。”

    乔鹤年没再讲他,站起身:“走罢。”

    祁韵一愣:“你的茶还没上。”

    乔鹤年:“我忙得很,哪有工夫喝闲茶。”

    祁韵:“……”

    乔鹤年走出雅间, 叫伙计把还没上的茶撤了,拎着袍子下楼,祁韵跟在他背后,忙说:“那你去忙罢,我回去了。”

    乔鹤年头也不回:“嗯。晚上叫厨娘做些好菜,我回来吃饭。”

    祁韵:“……”

    没等他反应过来, 乔鹤年已穿过大堂出去, 上了马车。

    祁韵追上来,只看见他的马车调头离去。

    祁韵傻了眼。

    乔鹤年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今晚要来翠微苑吃饭?吃完饭是不是还要留宿?

    可是他又没跟他和好,他们方才还说年后要商量和离的事情!

    这样、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

    祁韵自己也想不明白, 索性把这事抛到脑后,先匆匆回了家里, 叫赵婆婆把翠微苑旁边的一间大院子收拾出来,住的用的一应物事备齐,还挑了几个下人到时过去伺候。

    等他忙完,就到了晚上,回翠微苑时,乔鹤年已早早在他屋里等着了,见他进屋,还颇有主子风范地一挥手:“上饭菜。”

    祁韵:“……”

    这翠微苑住的主子到底是他还是乔鹤年?

    下人们端着菜肴摆上桌,今晚厨娘大展身手,做了四荤两素一汤,两盅燕窝也熬得尤其软烂,祁韵一吃就察觉出与平日不同的用心,顿时有些心酸。

    别说是他了,连他院里的下人都像等着皇帝临幸的妃嫔似的,皇帝好不容易过来一回,就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连下人都看得明白,要想在这个大宅子里有好日子过,最紧要的就是把大少爷伺候舒服。

    祁韵心里有点儿不舒服,闷头吃着燕窝,乔鹤年也舀了一勺燕窝,先闻了闻,道:“这是后来我叫何叔送来的那些燕窝么?”

    祁韵兀自吃着:“嗯。”

    乔鹤年尝了一口:“吃着比先前的要好。”

    祁韵是吃不出来的这细微的区别的,敷衍地:“嗯。”

    乔鹤年:“每日吃着燕窝,有没有觉得身子好一些?”

    祁韵如实说:“……没什么感觉。”

    乔鹤年看了他一眼:“那就接着吃,三年五载的,就有感觉了。”

    祁韵一顿。

    三年五载?

    他们年后就要和离了,何谈三年五载?

    他吃这燕窝一个月就是二百两银,三年就是七千多两银子,就算乔鹤年愿意花这钱养他,他还消受不起被乔鹤年动不动骂得狗血淋头的福分呢!

    他就说:“我可吃不了那么久。”

    乔鹤年:“……”

    他挥挥手,叫下人们都退下,等屋里只剩他和祁韵两个人了,才开口:“反正你在这里待一天,就能吃一天,我不会短了你的吃穿用度。”

    祁韵心里又酸了。

    乔鹤年在外挣那么多钱,当然有底气说“不会短了你的用度”,而自己靠着两个铺子一个月挣个三五百两银,哪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怪不得下人们都争抢着讨好乔鹤年,毕竟乔鹤年才是给他们发月钱的主子,这全家上上下下近百来人,都仰仗着他吃饭呢!

    他把头埋了下去,闷闷不乐地夹菜吃。

    乔鹤年道:“怎么了?脸跟苦瓜一样。”

    “……”祁韵没好气道,“我没事!”

    说完又摸摸自己的脸蛋,强行把皱起的眉头舒展开。

    乔鹤年唇角勾了勾,声音倒依然平淡:“有什么缺的、要花钱的,就告诉我。”

    祁韵才不想看他的脸色求他办事呢,说:“这点小钱,我自己出,不麻烦你。”

    他扒饭扒得飞快,吃完了就开口赶人:“天色不早了,夫君早点回去休息。”

    乔鹤年碗里的饭还没吃完一半,顿了顿,说:“这才坐下来多久。”

    祁韵这才看了一眼他的碗:“那你接着吃。”

    他也不走,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等他吃完好送他出门,免得乔鹤年一声不吭跑进他屋里去。

    乔鹤年面色讪讪,吃了几口饭,说:“你吃完了就先去洗漱。”

    祁韵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说:“我等你吃完,送你出去,再去洗漱。”

    乔鹤年的脸色精彩纷呈。

    他是精明,但他要脸。两个人现在还没完全和好,他是没法腆着脸说出“今晚在此留宿”这句话的。

    他只能拖拖拉拉地吃完了饭,不情不愿地被祁韵送出了翠微苑。

    送走这尊大佛,祁韵顿时神清气爽,洗漱沐浴,早早爬上了床。

    但也许是后天父母兄长就要过来了,也许是今天乔鹤年的表现太过异常,他在床上想着这些事,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睡着。

    要是松年在就好了,还能跟他商量商量。

    说来,松年有好几日不曾来找他了。

    祁韵便从床上坐起来,撩开纱帐看了看窗户。

    木窗紧闭,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他又看看另一边妆台上的

    香篆,已快到三更了。

    往常松年总是在二更时分就来。

    祁韵爬起来,轻手轻脚下了床,准备打开窗户看看。

    就在他走到窗边时,窗户吱呀一声,祁韵还未来得及反应,迎面跳进来一个人影,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祁韵吓得一声尖叫,被撞到在地,跳进来的乔松年也始料未及,眼看祁韵要摔在地上了,连忙抱住他往旁边一滚,自己给祁韵当了肉垫,跌在地上一声闷哼。

    外头的下人听见声音,连忙问:“少夫人,怎么了?”

    祁韵跌在乔松年怀里,连忙撑起身子:“被飞虫吓了一跳,没事了。”

    外头的下人们这才静下来。

    他身下的乔松年压低声音:“起来,你重得像头猪。”

    祁韵一下子涨红了脸,恶狠狠地捶了他一下,才爬起来。

    乔松年坐起身,揉了揉被他捶过的胸口,道:“大半夜,你跑窗边干什么?”

    祁韵没好气道:“把窗户栓死了,免得你进来。”

    乔松年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摆,坐到桌边:“还好我动作比你快。”

    他娴熟地抄起茶壶给自己倒茶,又问了祁韵近来有些什么事,听说二房昨日回来了,动作一顿。

    “明天我去会会他们。”他拈起茶盏喝了一口,“省得他们天天拿我说事。”

    祁韵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忙说:“祖母寿宴在即,你别乱来。”

    乔松年一挑眉:“我像是不乱来的人?”

    祁韵:“……”

    他差点忘了,乔松年自己就曾在寿宴上把老太太气晕过去,他哪是在乎这些大局不大局的主儿,他就唯恐天下不乱呢!

    祁韵:“……你悄悄使点坏,别明目张胆。”

    乔松年:“那怎么成,我做坏事,就要让他知道是我做的,叫他不敢来惹我。”

    祁韵彻底放弃,随他去了。

    乔松年又道:“兄长近来有没有找过你?”

    祁韵一顿,小声说:“有的。”

    他把乔鹤年的异样一五一十地说了。

    乔松年就支着下巴看着他,听着他说。

    祁韵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因为乔鹤年今天也这样看过他,兄弟俩太像了,他有点儿分不清了。

    乔松年:“怎么不说了?”

    祁韵嗫嚅道:“……就这些。”

    乔松年摩挲着下巴,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故意说:“兄长见过的绝色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还惦记你这样的。”

    祁韵不服气:“我怎么了?我在云县也是有几分名气的。”

    他一生气,表情就更加灵动,跟跳脱的小兔子一样,乔松年有点儿心痒痒,暗想:兄长的眼睛也不瞎呢。

    他道:“他最近待你好,你又想同他和好了?”

    祁韵有一点点心虚,但很快想起今日在万宝楼低声下气哀求乔鹤年的难堪,坚定道:“没有。我不同他这样的伪君子过了。”

    乔松年这才满意:“对,就要这样。现在二房回来了,他少不了要你帮他在家中斡旋,你就趁机问他要钱要铺子,到了年后,你就能攒不少家底了。”

    祁韵:“……你说的争家产,是这样争的呀?”

    “不然呢?你觉得兄长会大发善心,签和离书的时候大手一挥给你一大笔钱?”乔松年又喝了一盏茶。

    “他的这些家产,是抓住你、要挟你的筹码。只要你没钱没铺子,就离不开他,就只能由他捏圆搓扁,他怎么可能主动把筹码送给你。”

    祁韵咬住了嘴唇。

    虽然他早知道乔鹤年精明冷漠,但听到这话依然有点难过。

    在乔鹤年眼里,什么都是筹码、交易,为了拿捏自己,他能绝情到一分钱都不给。

    他就从没想过什么于情于理该有的补偿,好像祁韵只是一件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见祁韵半晌都不说话,乔松年道:“怎么,我说他几句,你还觉得难过?”

    祁韵抿了抿嘴:“我为我自己难过。”

    乔松年笑了笑,凑近来:“放心,有我帮你对付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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