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宝珠
他心情低落, 吃了晚饭草草洗漱,便自己躺去了床上。等乔鹤年洗好了出来,就看见床上一个鼓鼓的被子包, 只露出一片乌黑的头发。
他上了床,凑近去抱住那团被子,低声道:“还伤心呢?”
被子里的人没有作声, 但乔鹤年能闻到他身上馥郁芬芳的茉莉香味。这属于坤君的气味,像只带毛的小刷子,搔得他心头痒痒。
乔鹤年便摸索着, 摸到了被子的边角,掀开来, 钻了进去,一把抱住被里柔软的身躯。
“阿韵,你身上好香。”他从后抱着祁韵,吻他的肩膀, “又香又软。”
祁韵今晚哪有这些心思,蔫蔫地推了推他:“回你被里去。”
乔鹤年不仅没回他被里,还得寸进尺,将手摸进了他衣裳里。
祁韵心情低落,连推拒都有些懒散,只再次开口:“回你被里去, 别作弄我。”
乔鹤年揉着他:“这么伺候你, 你还不舒服?”
祁韵懒得恭维他,直接冷冷道:“不舒服。”
乔鹤年虽然碰上情热,总想粘着他, 可男人在这方面都是极要面子的,任谁被媳妇儿说活不好, 心里都会不舒服。
他拉下了脸,又问了一遍:“不舒服?你昨晚不是很舒服么?”
祁韵本就心情不佳,见他没有一丁点儿体谅,还硬要亲热,登时发脾气了,将他一推:“我说了今天不要,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事么!”
乔鹤年被他一推,脸色更黑,本想发作,可一想祁家几人还在隔壁院里,闹大了他们肯定会听到动静,说不定祁韵一气之下,明天真跟着娘家人走了。
到时候父亲母亲和祖母肯定会知道,肯定会压着他去把祁韵接回家。他一个堂堂少东家,还得大老远跑去云县,低声下气地求着媳妇儿回家,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乔鹤年只能压住脾气,将手撤出来,回了自己被里,翻个身背对着祁韵,一把拉上被子。
两个人背对背躺着,明明同睡一张床,中间短短的一臂距离,却像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祁韵埋在自己的被窝里,心中油然而生一阵凄凉悲索。
他幻想中的婚后生活,好像不是这样的。
可是,乔鹤年也不能说对他十分不好,起码他给了他优渥的生活,也像个正常的丈夫一样回家吃饭、与他亲热。
为什么他还是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到底还缺了什么?到底还想要些什么?
祁韵睁着眼发呆到半夜,最后迷迷糊糊睡去,只觉得眼睛才刚闭上,外头就有丫鬟来喊了。
“大少爷,少夫人,该起了。”
祁韵睁开眼,一下子就清醒了。
父母兄长今日就要走了。
他连忙爬起身来,推了推睡在外侧的乔鹤年:“夫君,起身了。”
乔鹤年被他推醒,睡眼惺忪:“几时了?”
祁韵已越过他下了床,吩咐丫鬟们进来伺候。
“卯时正。”他头也没回,匆匆出了屏风,进耳房去洗漱。
乔鹤年盯着他冷淡的背影发了会儿怔,才坐起身。
丫鬟们已进来了,为他拉开纱帐,乔鹤年这才下床,去另一间耳房洗漱。
今日祁韵收拾得很快,乔鹤年从耳房出来时,他已换好了素净的居家衣裳,丫鬟为他梳了简单的发髻,簪上一支白玉簪,连耳环都没戴。
乔鹤年一向爱看他这般打扮,便一边换衣裳,一边盯着他瞧,说:“阿韵,今早送了泰山泰水大人出城,你同我去万宝楼转转么?”
祁韵从妆台前起身:“去万宝楼做什么?”
乔鹤年:“明日那批稀世珍宝就要送去王府了,送出去之前,让你饱饱眼福。那些东西,一辈子可见不着几回。”
祁韵想着家里人要走了,没有太高的兴致,淡声道:“听你的。”
两人简单用了早点,祁韵便匆匆赶去隔壁院里,赵氏正忙着指挥下人将收拾好的箱笼搬上马车,祁韵抓紧时间多同她说了几句话,又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往她袖里塞了一个小荷包。
那里头是两千两的银票。
祁韵自个儿是攒不了这么多钱的,他的铺子虽然有进项,可每个月的开销也大,这些银票还是上回乔鹤年给的。
赵氏察觉他往自己袖中塞东西,本来要推拒,祁韵小声道:“娘,你就拿着罢。家里只好了半年,明年还处处都要用钱呢。”
赵氏也小声道:“娘怎么能拿你的钱,你在这儿花钱的地方多,手头没银子,会跌了少夫人的份儿。”
祁韵:“我自己够用。这些不多的,放在你那里,用不完的便算是帮我存着。”
赵氏捏了捏那荷包,轻飘飘的,也捏不出来是多少钱,便暂且收下了。
行李箱笼收拾完,祁家的一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再坐上四个主子、四名下人,拉车的两匹马儿明显有些吃力,走得慢腾腾的。
这么走,到了家里肯定已过了中午,祁韵便把厨房准备的吃食递进马车里:“爹爹,娘,大哥二哥,你们拿着路上吃。”
赵氏接过去,道:“好了,你和姑爷留步罢,不用送我们了。”
祁韵想说要送的,可到底做不了乔鹤年的主,只能瞅了瞅乔鹤年,眼带祈求。
乔鹤年今日心情不错,揽着他,道:“咱们送到城门口,不妨事。”
得了他的准许,祁韵才松了一口气,说:“我想和家里人多说几句话,我坐他们那驾马车罢?”
乔鹤年的眉心动了动,看向他:“你想同泰水大人说话,就请她来我们马车上坐坐。”
祁韵忙说:“那倒不必。我只是想和他们多待一会儿。”
有乔鹤年在旁边盯着,他能和母亲说什么私房话。
乔鹤年直接略过了他的请求:“上车罢,时候不早了,他们路上还得走几个时辰。”
祁韵张了张嘴,可乔鹤年已经转身上了马车,他未出口的祈求只能咽下去,闭上嘴跟着乔鹤年上了车。
一路送父母兄长到了城门口,又下车话别。这会儿城门口正是入城的高峰,推着推车进城的农民和小贩多得不得了,吵嚷喧闹,祁韵也没法好好同父母兄长多说几句话,只说了几句保重身体,赵氏便摆手叫他回去。
“这儿人太多了,咱们也不好堵着城门口不走。有什么话,过年回来时再同娘说。”她说着,朝祁韵挥挥手,“回去罢。”
祁韵满肚子的不舍,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二哥扶着父母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朝城门走去。
他下意识想追,可还没追出一步,乔鹤年的手就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
抓得很紧很紧,像猎人栓死了自己的猎物。
祁韵下意识地回头哀求:“我、我再送送他们……”
乔鹤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该回去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再也跑不掉的猎物。
祁韵下意识有些胆寒,想往后退,却被他的手紧紧钳住。
“还想去哪儿?”乔鹤年抓着他,面色平静,却又有些可怕,“他们都走了,你该跟我回去了。”
他手上一个用力
,祁韵就被他猛地拉过来,几乎是半拖半抱的,被乔鹤年带上了马车。
“去万宝楼。”乔鹤年吩咐一声。
马车滴溜溜调了个头,开始往回走,乔鹤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抓着祁韵的手也松了一些,改为轻轻握住。
祁韵仍沉浸在与父母兄长分别的低落中,浑浑噩噩的,没留意他的神色变化。
等马车到了万宝楼,他默默跟在乔鹤年背后下了车,哪知道在门口碰上了乔柏年。
乔柏年步履匆匆从大门出来,正碰上乔鹤年下车,表情有一瞬间变了一变。
不过,他很快换上一副笑脸,道:“大堂兄、大堂嫂,这么巧,柏年今日来万宝楼见识见识,哪想到就碰上你们过来了。”
乔鹤年神色淡淡,点点头:“见识得如何?”
乔柏年道:“真是琳琅满目,看花了眼!可惜来时没碰上大堂兄,不然还能请你带我看看,不过柏年现下又有其他事,得先走一步了。”
乔鹤年自然不会留他:“去罢。”
乔柏年匆匆走了,这回竟然没有死缠烂打要求些什么,乔鹤年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领着祁韵进楼。
王府定的珍宝都放在万宝楼的地库里,地库只有乔鹤年、何叔和几个老管事能进,钥匙是由何叔管着。哪怕这回祁韵来了,也一样进不了地库,乔鹤年只吩咐何叔将东西都送上来,看过无误后,今日便可送去王府,无需等到明日。
祁韵便跟着他,在偌大的万宝楼里七拐八转,走到了地库入口处,在旁边的雅间等着。
地库周围守备十分严密,跟着伺候的年轻伙计们都不敢乱走,只老老实实给乔鹤年和祁韵送上点心和茶水。
不多时,何叔捧着一摞箱子进来了。
祁韵有点儿惊讶:“就这些?”
他知道王府这次定的东西花了多少钱,那天价的银钱,竟然只买下这么几个小箱子装的珍宝?
何叔把箱子搁在了桌上:“少夫人,您可别光看箱子的大小哇!”
乔鹤年笑了笑,打发其他人出去,只留何叔在屋里伺候。
而后,他吩咐何叔将屋里的帘子全拉上,在昏暗的雅间里,亲手打开了最顶上的一个黑檀木小盒。
盒盖一开,里头幽蓝的光芒便倾泻出来。
祁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盒子里的夜明珠流光溢彩,晶莹剔透,颗颗如杏儿般大小,发出的光芒宛如银河中的点点繁星。
第92章 宝珠2
祁韵呆呆地望着这些光彩夺目的宝珠, 喃喃道:“这、这也太漂亮了……”
乔鹤年捧着檀木盒,垂眸看着这些流光溢彩的夜明珠,道:“确实无与伦比。怪不得世人皆趋之若鹜。”
他的语气冷得出奇, 还带着几分嘲讽,祁韵不由抬起头来:“金银珠宝,哪个不爱?”
乔鹤年笑了笑:“是啊。正是因为有人爱, 我才有生意做。阿韵,就这么小小一盒夜明珠,王府付了十万两银。”
祁韵心头一震。
“不过, 他们又哪会知道,要找到这些稀世珍宝, 得付出多少代价。”乔鹤年将木盒搁在桌上,“乔家每年出海的船只不计其数,有些是同海外贸易,有些则是专门去海底搜寻这些宝物。”
“每年都有不少人因此丧生海底, 稀世珍宝么,就是因为难得,才叫人向往,才能卖这么高的价钱。”
祁韵忍不住说:“既然这么危险,那就不要去找呀。这宝贝还能比人命更重要么?”
乔鹤年抬眼看了看他:“我不去找,也会有别人去找。这世上有为了珍宝一掷千金的贵人, 也多的是为了几两银钱拼命的穷人, 我只是一个满足他们需要的掮客而已。”
祁韵说不出话来。
乔鹤年又给他看了王府要的东珠和红珊瑚。
东珠与海珠不同,乃是极寒之地的野生珠蚌产出的珍珠,产量稀少, 质地莹润,颗颗硕大, 极为珍贵。
大周陆上疆域内的东珠产地都被朝廷占有,产出的东珠全部上贡,乔鹤年的这些是从海外的极寒之地采来的,每颗都有拇指头大小,晶莹夺目。
“这珠子的个头比寻常海珠要大。”祁韵道,“比海珠要难得一些么?”
乔鹤年点点头:“海珠产于温暖的海域,每年可以多次前往开采,而且乔家在海上摸索了这么些年,有固定的产珠地。”
“但是产东珠的海域,实在太难走,一年只能在夏季的三个月去一回,一回也不过采回来数十颗东珠。要不是宫里和王府花大价钱买,我的本钱都要赔光了。”
祁韵撇撇嘴:“你怎么可能赔钱。”
乔鹤年这等奸商,绝无可能做赔钱的买卖,他的生意只有挣得多和少的区别。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敲了敲门。
“少东家,小的有事禀报。”
屋里的何叔一听,道:“是王管事手底下的老人,阿顺。”
乔鹤年看向他,挑了挑眉:“阿顺?他能有什么事报给我。”
何叔想了想,说:“今日堂少爷来了,是阿顺接待的。”
乔鹤年这才起身,走到了门口,自己打开门:“何事?”
阿顺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头,低眉顺目道:“今日堂少爷来了,小的想着,有些事该报给少东家。”
乔鹤年点点头:“说。”
阿顺的眼睛往屋里瞅了瞅,祁韵和何叔正在屋里检查着木盒,将盒子一一盖上。
他道:“小的就在屋门口说?”
乔鹤年皱了皱眉。
“来报个事情,还东张西望、扭扭捏捏的,我看你也没什么要紧事,下去罢。”
他说完,就要往屋里走,阿顺连忙追了一步:“少东家,小的确实有要事相报。”
乔鹤年不耐烦了:“说。”
阿顺道:“今日堂少爷过来,说,林家的老爷近来在找一幅名家字画,他是来帮林老爷相看的。”
乔鹤年一愣,转过头盯着他:“哪个林老爷?”
就在这时,何叔捧着盒子过来,道:“大少爷,老奴将这些东西放回地库去。”
乔鹤年点点头。
何叔抬步往外走,但不知是不是人老了,竟然平底一趔趄,差点摔倒。
站在他身旁的阿顺连忙扶了一把:“何叔,小心些。”
乔鹤年也上前一步,扶住了那些差点倾倒的木盒:“当心。”
何叔站稳了,才说:“不妨事。人老了,腿脚不中用。”
乔鹤年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才叫阿顺进屋来:“接着说。”
阿顺道:“林老爷,就是富云坊林家的那位林老爷。”
屋里的祁韵听了,一时惊奇,睁大了眼睛,走过来细听。
乔鹤年:“他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阿顺摇摇头:“别的没说,只看了看字画,就走了。”
乔鹤年蹙起了眉头。
阿顺瞅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就是这些,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少东家,那小的先告退了。”
“慢着。”乔鹤年叫住他,想了一会儿,又问他乔柏年看了哪些字画,是哪几位名家的,什么价格。
阿顺老老实实一一答了。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何叔就冲进了屋里,一把关上屋门。
“大少爷!”他急急道,“老奴方才送东西下去,又检查了一遍,发现夜明珠少了一颗!”
乔鹤年登时变了脸色。
其他的宝贝好说,这夜明珠却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十六颗,少了一颗
这单生意都做不成!
方才在这屋里他和祁韵还看过了夜明珠,十六颗一颗都没少,而这屋里就只有他、祁韵、何叔,还有这个后进来的阿顺!
乔鹤年当即喊了一声:“阿影!”
下一瞬,阿影带着几名侍卫破门而入。
“把他按住,搜身!”乔鹤年面色阴冷,“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这条命不想要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阿顺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抓住了就近的祁韵的衣袖,“小的什么都没干哪!少夫人、少夫人您帮小的求求情!”
祁韵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可阿顺却扯着他的袖摆不放,阿影几人连忙过来扣住他的肩膀,逼他松开手,可他仍奋力挣扎,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乔鹤年眉头紧蹙,几步过去,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直接把人踹翻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祁韵吓得一声尖叫,乔鹤年将他挡在身后:“别看,到里间去。”
祁韵哆哆嗦嗦,挪到了屏风后的里间。
外头窸窸窣窣的,显然是阿影几人在扒被踢得半死不活的阿顺的衣服,等扒光了,再仔细搜。
好一会儿,外头响起阿影的声音。
“大少爷,没有夜明珠。”
祁韵心中一咯噔。
怎么会没有?
这屋里就进来过他们几个人,不在阿顺身上,会在谁身上?
乔鹤年自己不可能拿,何叔千里迢迢护送夜明珠回来,要拿早就拿了,更别说何叔忠心耿耿为乔家办事这么多年,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而自己,自己也没拿啊!
这时,阿顺微弱的声音响起来:“小的没拿。不是少东家和何叔,那就是少夫人……”
祁韵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在场所有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乔鹤年、乔鹤年会不会也把他扒光了,来搜那丢了的一颗夜明珠?
极度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是少夫人,是个坤君,要是在这里被扒光了搜身,哪怕是乔鹤年亲自来搜不让别人看见,他也活不下去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浑身发起抖来,两腿都要吓软了。
“住口!”屏风外响起了乔鹤年的声音,“你今日鬼鬼祟祟,本就可疑,现在还敢胡乱攀咬,污蔑少夫人偷东西!”
“把他带下去,严加审问!”
阿影等人立刻应声,将阿顺五花大绑,塞住嘴,押了下去。
祁韵在屏风后呆了呆,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自己背上都冒了一层冷汗。
不一会儿,乔鹤年走进了屏风。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祁韵下意识觉得害怕,辩解道:“夫君,我没有……”
“我知道。”乔鹤年走过来,扶住他,“你干不出这等事。”
祁韵几乎瘫软在他怀里,脑子里一片浆糊,愣愣地问:“那,到底是谁拿走了一颗夜明珠?好好的珠子也不可能长翅膀飞走……”
乔鹤年显然也在为此着急,蹙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那个阿顺,以前在赌场待过,手快得很,也许是被他藏在屋里了,我会叫人搜一搜。”他拍拍祁韵的肩,“你先回去罢。”
祁韵愣愣的,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刚刚还拉了我的袖子,会不会丢在我袖子里?”
说着,他把自己那只袖摆翻出来,仔仔细细都翻了,什么都没有。
“怎么也没有,那他到底放在哪儿?”祁韵喃喃着。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好了,阿韵,你先回去,这事不用你操心,从他嘴里审出来是最快的。”
他朗声叫了阿影,让他护送祁韵回家。
祁韵浑浑噩噩地,跟着阿影走出万宝楼,上了马车。
明天就要给王府送宝物去,可最难凑的夜明珠却在这时候丢了一颗,怎么办?
乔鹤年能再凑出一颗珠子么?还是他能从阿顺嘴里审出来丢失的珠子的下落?
他又想,要是今日自己不来万宝楼就好了,不看那些宝贝,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要是这件大生意真的黄了,乔鹤年会不会因此怪他呢?
这可不仅仅是失去了几十万两的赚头,还将失去王府的信任,那可能意味着乔家就此失势!
祁韵身上一阵发冷。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乔鹤年这会儿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起乔鹤年一脚把阿顺踢个半死,要是他那样对自己……
他回到府里浑浑噩噩过了半日,直到深夜,乔鹤年依然没有回家。
祁韵急得在房里来回打转。
乔鹤年还没回来,就说明夜明珠还没找到,明日就要向王府交差了,这可怎么办?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独自在屋里转来转去。
后半夜,窗户忽然吱呀一声。
祁韵一惊,转头去看,乔松年正好跳进屋里。
第93章 宝珠3
“松年!”祁韵小声惊呼, “你怎么来了?”
乔松年一挑眉:“好几天不见了,还不欢迎我?”
“没有。”祁韵往圆桌边一坐,“今天的事儿太多, 我晕了头了。”
他甩甩脑袋,给乔松年倒了茶水:“你最近怎么没见人影?祖母六十大寿没来,昨日我叫人去找你同我家里人一块儿吃个饭, 下人也说你不在。”
乔松年顿了顿,道:“有事忙着。再说了,祖母也不乐意见我。”
他拈起茶杯喝了一口:“今日出了什么事?你急得大半夜也不睡, 在屋里瞎转。”
祁韵道:“王府找鹤年定了一批宝贝,明日就要的, 其中一样是十六颗大小相近、颜色一样的夜明珠,好不容易凑齐,今日却丢了一颗!”
说完,他泄了气, 嘟囔道:“还偏偏是我去看的时候弄丢的。本来今天送走家里人,我就很难过了,还碰上这等事,我是担惊受怕,生怕他怪我,怪我晦气……”
乔松年将茶杯放下来:“这怎么能怪你?夜明珠这等稀世珍宝, 多少人抢破了头, 他本就该好好看管。你把今日的事仔仔细细说一遍。”
祁韵就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乔松年听完,笃定道:“这个阿顺有问题。”
祁韵道:“我也觉得他很可疑。可是从他身上没搜出来东西呀!”
乔松年道:“也许他本来就不是要偷夜明珠,只是为了把珠子藏起来, 让兄长明日交不了差。”
祁韵愣了愣:“……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为了从中牟利,只是叫鹤年交不了差, 这对他没有好处呀!”
乔松年看了他一眼:“他今日不是见过乔柏年么?”
祁韵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来话。
乔松年:“你是不是觉得,乔柏年不会这么干?乔家的势头坏了,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祁韵愣愣地点头。
乔松年笑了笑:“嫂嫂,你是善人,当然不理解恶人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样的人,只想着他们自己。”乔松年的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厌恶,“乔家如日中天,但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一样东西都得不到。但要是乔家失势,他们就能浑水摸鱼,多少能抢到一些。”
“至于整个家族最后何去何从,关他们屁事。”乔松年冷笑一声,“所以,他们当年才干得出来残杀亲侄子的事。祖父也是因为看出了他们的本性,才狠下心把他们逐出家门。”
“这样的恶人留在家里,家里永远都不得安宁。”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惜祖母不如祖父会看人,又老糊涂了,竟然又把他们叫回来。”
祁韵听他毫不顾忌地说老太太糊涂,忍不住小声提醒:“背地里别这样说长辈。”
乔松年:“我当面也是这么说的。”
祁韵:“……”
行罢,可算知道老太太是怎么被气晕过去的了。
乔松年:“你就安心休息罢。兄长没有那么蠢,会把这些事情怪在你头上,他肯定早看出来端倪,只是不叫你插手罢了。”
这么一说,好像他这一整天的担忧都是白费,祁韵有点儿低落,轻轻“噢”了一声。
乔松年又说起最近的成就:“我这几日没来找你,但我也没闲着。自打二房回来,我就总去主家,给他们饭里下点巴豆,把孙氏的首饰藏在她下人的屋里,弄得他们鸡飞狗跳。”
祁韵:“……你还怪有闲
心的。”
乔松年看向他,挑了挑眉:“不是你叫我做事小心一点么?”
祁韵:“……”
乔松年:“不然我早就直接打上门去了。”
祁韵后知后觉地想:也对,偷偷摸摸使绊子可不是乔松年一贯的作风。
他忍不住瞅了乔松年一眼:“你还真听进去了。当时不是说什么,要欺负谁,就得让谁知道是你欺负的吗?”
乔松年:“大丈夫能屈能伸。”
祁韵扑哧一声笑了。
见他笑,乔松年也跟着笑起来,说:“嫂嫂,我可算是个听话的了,兄长才不听话呢。”
祁韵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
乔鹤年一向把别人的话当耳旁风,虽然看起来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实际上家里的长辈没一个能管住他,就更别说听自己的话了。
想到这个,他有点儿落寞。
指望着乔鹤年和他有商有量地过日子,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见他又消沉下去,乔松年从胸口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在他眼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
祁韵被这个有些熟悉的油纸包吸引了视线:“这个是……”
“上次喂你吃过的蜜饯儿。”乔松年拆开油纸包,“今日回家时路过这家铺子,想起你上回吃得挺香,就给你带一些解馋。”
他把拆开的油纸包推过去:“喏,吃罢。”
祁韵还记得上回喝药时吃的这个蜜饯,味道很不错,连忙伸手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一咬开,甜蜜芳香的味道满溢,嘴里消停许久的味觉仿佛终于被勾动了。
祁韵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几日都没吃甜的了。
昨日在云聚楼本来能叫几个甜点的,可是父母亲都在,他不敢点。
从小父母亲就不许他多吃甜食的,就是因为不许吃,所以他才尤其爱吃。
上一回吃甜食,还是寿宴前同乔鹤年去云聚楼,可惜乔鹤年并不常带他出门,也只有想要赔礼道歉时,才会叫阿影给他买了甜点送过来。
乔鹤年对他,一直都挺敷衍的。实在敷衍不下去了,才打起精神讨好他几天。
可是,乔鹤年也不算对他不好,他给了他优渥的生活,也从不拈花惹草,碰上大事他很有主见,像在寿宴上、像今天这种事,他都二话不说地扛起了责任。
也许是自己奢求太多了。
祁韵嚼着嘴里的蜜饯,默默想,人无完人,他能嫁给乔鹤年这样的,已经该烧高香了。
这时,乔松年忽而开口:“吃腻了?”
祁韵一愣,忙说:“没有。”
为了捧场,他赶紧又拿起一块蜜饯塞进嘴里。
乔松年却道:“吃腻了就不吃了。我还买了别的。”
说着,他跟变戏法似的,又从兜里掏出了三四个油纸包,一一给祁韵打开:“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我每样买了一些,你换着吃就不腻了。”
祁韵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推到自己跟前的好几个油纸包,里头都是精致的、香喷喷的小点心,还有一包特地做成了他喜欢的小兔子形状,十分可爱。
他又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乔松年。
“你、你怎么突然给我带这些?你有事求我么?”
乔松年支着下巴看着他,好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求你,不是你一直求我帮你么?”
他拿下巴点点桌上的点心:“趁着热乎,快吃罢,我就是正好看见铺子开着,顺手买的。”
祁韵抿了抿嘴,拿起一个小兔子糕点,塞进了嘴里。
绵软香甜,像豆沙一样,好吃极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说:“好吃。”
乔松年也笑:“喜欢这个?下回再给你带。”
祁韵点点头,又拿了另一样糕点。
咬下去尝到甜味的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
原来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份记挂。
就像儿时,父母大老远出去做客,吃到好吃的桔子,都要揣个二十里路,带回来给他尝一样。
他希望他的夫君也能记挂他,把他放在心上,看见路上有甜点铺子,想起他爱吃甜,就给他带一份回来。
不是为了赔礼道歉,不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仅仅是因为记着他,想让他吃上,想让他开心。
可是乔鹤年却不会这么做。
他对他的好,永远是附带条件的。
就像前些日子每天送甜点来是为了求和,这几日好好招待他的家里人,是为了稳住他不让他和离,就连昨夜自己心情那样不好,他也依然不管不顾地要亲热。
因为他觉得这几日待祁韵好了,祁韵应该要给他些甜头。
而顺手买些甜点带回来,这种“多余”的事,乔鹤年从来不会做。
在这个家里,记挂着他的,居然是松年。
祁韵嘴里吃着甜点,鼻子里却发酸。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乔鹤年已经待他不错了,可婚后的日子却总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美好。
他以前想象的日子,也不过是丈夫每天回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与现在没什么两样。可那时的想象中,丈夫是疼爱他、记挂他的,正因为这份心意不同,才让回家、吃饭、睡觉等等相同的行为,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毕竟,就连同样的一句话,带着爱意说出来就让人心里暖上三分,敷衍着说出来却只会让人心寒。乔鹤年那些带着敷衍的、目的性极强的行为,怎可能让他真正体会到幸福?
祁韵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乔松年愣了愣:“怎么还哭了?这么好吃?”
祁韵摇摇头,抹了抹眼泪:“想起一些难过的事。”
乔松年想掏出手帕给他擦擦眼泪,可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帕,只能起身去找了条布巾,递给他。
祁韵接过来,擦擦脸,说:“你怎么连条手帕也没有。”
乔松年:“有衣裳穿就不错了,谁记得给我做手帕。”
他一说,祁韵才抬起头来看,乔松年身上穿的冬衣好像也是旧的。
“已入冬了,天气冷,我给你做两身新衣裳罢。”祁韵止住眼泪,“手帕也裁几条。”
乔松年一愣,随即笑了:“好啊。”
祁韵看他没心没肺的模样,心想:也只有松年这样的混世魔王,才能天天都这么开心了,想干嘛就干嘛,谁都没法拘着他。
乔松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歪歪头:“今晚这么消沉,要不要去屋顶看星星?”
祁韵微微一愣。
随即,他点点头:“好。”
第94章 宝珠4
乔松年有些意外, 但也没有打趣他,只道:“入冬了,夜里风大, 你得找条披风披着。”
祁韵身上只穿着入睡的纱衣,在这烧着炭盆的屋里还算合适,到了外头就受不住了。
他便听话地越过屏风进了内间, 穿上一件旧的长夹袄,再去箱笼里翻出一条厚披风来 这还是他从娘家带来的,今年刚入冬, 新的冬衣还没做出来呢。
要是放在先前,他是没脸将这条朴素的旧披风拿出来穿的, 可现在拿出来看,却颇为怀念。
而且,松年应当不会嘲笑他的。他虽然玩世不恭,本性却不坏, 和他哥哥不一样。
祁韵将这条旧披风拿出来披上,忽然发现,它下面还压着一条披风。
是条深色的、颇厚实的长披风。祁韵看见才想起来,是自己那时候闺阁怀春,偷偷为乔鹤年做的。
出嫁的时候带着小心思把它藏进了箱笼里,一起带进乔家, 本想送给乔鹤年一诉衷情的。
可新婚当夜就被乔鹤年说了没规矩、寒酸, 这条披风根本就没能拿出手。
祁韵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它拿出来抖了抖,拎起来看。
现在他嫁进乔家半年了, 眼界高了,再看这件披风, 确实十分寒酸。不是那等波光粼粼的上等锦缎,也没有巧夺天工的精细暗绣,没有点缀珍珠、没有金线锁边,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深色的厚披风,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还算保暖。
“怎么,还没穿好?”乔松年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祁韵道:“穿好了。”
他抱着这条深色披风出去:“喏,这条给你穿。”
乔松年以为是他借自己一条暂且挡风,接过来穿上才发现长度堪堪盖住鞋面,正是自己的尺码,祁韵的披风可没有这么长。
他有点儿惊喜:“这是给我做的?”
祁韵:“不是多好的东西,你要是能穿,就拿去穿。”
乔松年冲他笑:“那就多谢嫂嫂了。”
他一步过来,揽住祁韵的腰,带着他翻出了窗户。
祁韵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轻一重,人就到了屋顶。
屋外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迅速席卷全身,他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裹紧身上的披风。
乔松年扶着他站稳:“冷么?”
祁韵一开口,呼呼地吹白气:“脖子冷。”
乔松年便伸出一手,把他披风上带的兜帽给他扣在头上。
这下挡住了往脖子里灌的冷风,祁韵便觉得暖和多了,说:“夜里风真大。挡住风就暖和了。”
乔松年扶着他慢慢坐下,而后自己轻巧地换到了当风口,给他挡住了夜风。
“宜州的风还算好的,毕竟是江南。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也只下一点儿薄雪。”他挨着祁韵坐着,“过了东江往北走,冬天那才叫冷呢。”
祁韵裹在兜帽里,露出半张脸看着他:“你去过东江北边?”
乔松年:“去过京城。京城再往北就叫岭北,岭北的最北边有条乌拉木河,穿过那条河,就是金人的地盘了。我到过的最北处,就是乌拉木河。”
祁韵露出了向往和羡慕的神情。
东南藩地四十州,全在东江以南。出了藩地要往北走几百里,才到东江,越过东江再往北,才叫中原。
京城在中原的北端,离藩地有千里之遥。这么远的距离,坐马车得走一个月,即使从通南大运河走,也得十几二十天,祁韵可是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更别说去什么岭北、乌拉木河了。
他抱着膝盖,无知地问:“那边的冬天很冷吗?”
乔松年望着夜空的一轮弯月:“很冷。尤其是到了岭北,十月就开始下大雪,有一次我们的商队碰上大雪封山,路被雪盖住了,差点儿困死在山里。”
祁韵连忙问:“那次后来怎么样?”
乔松年笑了笑:“碰上了当地的樵夫,把我们带出去了。”
祁韵松了一口气,不由道:“你们这天南地北地跑,可真危险啊。”
乔松年:“那会儿可不像现在。那会儿我年纪还小,祖父也还在,为了在宜州立足,祖父和父亲削尖了脑袋想破了头,但凡有生意做的地方,他们都去探过。”
“外头都说我十四岁开始跟着父亲做生意,其实不然。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到处跑了,父亲跟人谈生意喝酒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玩,耳濡目染,这才学会了做生意。”
祁韵道:“这也得是你聪明,又知道上进。没有这个脑子呀,耳濡目染也没用。”
他想了想,又问:“鹤年也和你一块儿么?”
乔松年顿了顿,点点头:“对,我们总是一块儿。”
他略过关于乔鹤年的事,继续说:“岭北那地方很冷,但那么大的一片草原,也住了不少牧民,有人就有生意,我们把江南的茶、瓷器、丝绸运过去卖,十分走俏。”
祁韵就睁着大眼睛听着:“他们那儿没有茶么?”
乔松年摇摇头:“没有。而且他们只要粗茶,这在江南贱卖的茶,到他们那里销路很好。”
“不过,最赚钱的还是盐。但是岭北的盐引由岭北总督签发,我们那时候只是江南的小商人,寻不到门路,没有盐引便做不了这生意。”
说起这个,祁韵便想到乔鹤年拿下海盐专营的事,说:“现在可有盐引了罢?鹤年都拿到海盐专营了呢。”
“当然。”乔松年笑了笑,“东南藩地的盐引,老早就拿到了。但盐引只是运销文书,大大小小的盐贩子都有,海盐专营可同这个不一样。”
祁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他不怎么能听懂,乔松年便不多讲,又说起在岭北的趣事:“岭北的冬天,风跟刀子似的,往你脸上割,都感觉要割出血来。雪也下得大,一下就是一整晚,早上起来,连出帐篷都难,雪从帐篷顶滑下来,堆在帐篷边上,把门口给掩死了。”
“那会儿我年纪小,每天都被父亲裹得严严实实,那儿的雪又深,大人走路都得没过膝盖,我跟在大人后头走,只能看见我一个脑袋两条胳膊。”
祁韵想到那画面,扑哧一笑。
乔松年把他逗笑了,自己跟着他笑:“但是雪下得大,也有意思,打雪仗好玩。还有湖面上、河面上,全结冰了,那儿的小孩就会做小木车,让狗拉着在冰上跑,那可是我在江南没玩过的东西。”
祁韵别说玩过,连见都没见过,说:“你们在冰上跑,冰不会碎么?”
他只见过家里的小水塘结冰,小时候顽皮去踩,脚一踏上去冰就碎了,差点给他跌进塘里。
乔松年道:“那河上结的冰厚得很,别说是小孩在上面跑了,就是马车拉着货在上面跑都没事。”
祁韵发出了惊叹的“哇 ”。
那该是怎么一番景象?
祁韵没法想象。
“我还没出过宜州呢。”他说。
云县也在宜州的辖域内,他小时候就在云县那一小片地方长大,到现在,出过的最远的一趟门,就是从云县嫁到宜州城里来。
乔松年道:“等翻过年去,兄长很快就要去台州忙盐场的事了,到时候你便能去台州看看。那儿比宜州热一些,但是夏天风浪大。”
祁韵点点头。
乔松年便又说起出海的事:“后来我长大了一些,觉得父亲这么广撒网地做生意,虽然有赚头,但是太辛苦,不如选一行做到一家独大,一劳永逸。”
“所以,我就要了银子组建商队,打造船只,疏通关系拿到了航运文书,从台州出海……”
他慢慢回忆起最辛苦的那几年,在海上,时刻面临着变幻莫测的风浪和未知的危险,淡水的紧缺、食物的单一,有人得了败血症……
说着说着,肩头一沉。
乔松年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他微微转头,垂眸看了看肩上。
祁韵睡着了,无意识地靠在他的肩膀,兜帽下露出白皙的半张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象牙一般瓷质的冷白色。
乔松年垂眸看了许久许久。
祁韵醒着的时候,他没法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他。
可即便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这样贪婪的注视,依然会令乔松年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心虚。
他心底里知道,不该这么看他。
可是他忍不住。
像他这样的存在,一辈子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无法拥有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庭,无法成为那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也许现在祁韵靠在他肩头熟睡的这一刻,就是他离那些平凡温馨的万家灯火最近的时刻了。
祁韵睡了又黑又沉的一觉。
第二日醒来时,已到了晌午,他穿着入睡的薄纱衣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脚下还踩着尚余一丝温暖的汤婆子。
一切都和之前的每个早晨一模一样,他几乎以为昨晚和松年偷偷跑去屋顶看星星是他做的一个梦。
不过,就在他撑起身子坐起来时,却看见枕边搁着一个小玩意儿。
一串珍珠
手钏。
珠子不大,串得也粗糙,也许是松年自己串的。
祁韵笑了笑,将它收了起来,朗声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下人们鱼贯而入,伺候他漱口洗脸,为他换上今日的新衣,又给他梳好发髻。
赵婆婆在旁禀报:“少夫人,新冬衣已做好了,今早送了过来,待会儿给您过目。”
祁韵点了点头。
翠兰在床尾收拾他昨夜换下来的衣裳,冬日的衣裳厚,她用力抖了抖,只听叮当一声。
“什么东西掉了?”她疑惑地追去捡起来,登时一声惊呼,“少夫人,是夜明珠!”
坐在妆台前的祁韵猛地转过头,一眼看见了翠兰手里那颗发着幽幽蓝光的夜明珠。
第95章 宝珠5
那一瞬间, 祁韵的心都停跳了。
昨日怎么找都找不着的夜明珠,怎么会在他的衣裳里?
他分明没有拿,也当场翻看了衣袖, 怎么还会在他的衣裳里?
乔鹤年会怎么想?
他那么信任自己,自己却从衣裳里拿出了夜明珠,他会怎么想?
想到乔鹤年昨日一脚将阿顺踹得吐出血, 想到他昨夜忙得一夜未归,祁韵几乎下意识地发起抖来。
他明明没有拿,他真的没有拿……
不、不!这会儿该想的不是这些!今日就是王府给的最后期限, 他该赶紧把它送去给乔鹤年!
祁韵腾的站起身,道:“备马车!”
他将夜明珠好好揣在荷包里, 紧紧攥在手中,一路叫车夫快些再快些,好不容易赶到万宝楼,一进门便叫来伙计:“乔鹤年呢?”
伙计见他急得直呼少东家的名字, 连忙道:“少夫人,少东家不在,好像今早出门去了。”
祁韵看他一副不清楚的样子,急道:“何叔呢?立刻叫何叔来见我。”
伙计不敢怠慢,飞快跑了下去,不一会儿, 就拉着何叔小跑过来。
“少夫人早。”何叔道, “您找老奴……”
祁韵打断他:“鹤年呢?”
何叔一顿,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跟前:“大少爷昨夜不知所踪, 今日一大早回来,带着东西已出发去城外的王府了。”
祁韵心中咯噔一声, 也压低声音:“他凑出来了?”
何叔摇摇头:“换了一批次些的,恐怕世子殿下不满意,所以他亲自去送。”
祁韵一听,登时急得不得了,要是乔鹤年已将那批次一些的夜明珠送出去,惹了世子殿下不高兴,那他们后面再送上这批最好的,也没用了!
他赶紧问:“昨日那剩下的十五颗,还在楼里么?”
何叔道:“大少爷都带着呢。想着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同世子殿下实话实说,让殿下挑。”
祁韵闻言,来不及多说,拉住他便往马车走:“你跟我一块去追他。”
何叔一愣,不明就里,但看祁韵那么着急,也只好跟着他上了马车,叫车夫往南城门追。
“少夫人,您这么着急去追大少爷做什么?”何叔在内间坐稳,才问。
祁韵从袖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拉开给他一看。
幽蓝的光芒洒出来,何叔的眼睛立刻瞪大了:“这、这……”
祁韵道:“何叔,你是乔家的老人,一辈子忠心耿耿,我跟你实话实说,我昨日确实没有拿,我根本不知道这珠子为什么会在我衣裳里。”
何叔愣愣的,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祁韵:“我要是怕鹤年知道、怕他误会我,我就偷偷把它藏起来了。可要是因此耽误了鹤年的大事,我会愧疚一辈子,所以,我宁可他误会我、怪我。”
何叔忙说:“少夫人多虑了,大少爷不会那么想,您绝不会干出害他的事来,这定是阿顺那狗东西做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颗珠子送到大少爷手里,不然说什么都没用。”说着,他也没心思宽慰祁韵了,转向外头:“车夫,再快些!再快些!”
看他这么着急,祁韵也更急了:“鹤年走了多久了?”
何叔道:“今日早上回来,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听阿影说阿顺什么都不招,十根手指头都剁掉七根了,大少爷就讲那今日审不出来了,他先去王府,去得早些,给殿下留的时间也多些。”
他回想一番:“而后还收拾了一番东西,正式出发,是半个多时辰以前。”
半个多时辰!
万宝楼本来就靠近城南,那这会儿乔鹤年都该出了城了!
而出城之后,一路平坦,路上车马少,走得可比城里快多了!
祁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阿影呢?”
“阿影一向跟着大少爷,寸步不离的。”
“还有没有其他侍卫,能快马加鞭追上去的?”
何叔叹一口气:“今日送这么重要的宝物,大少爷把所有侍卫都带上了。”
而除了这些卖身契握在乔家手里的侍卫,其他人就算有这个本事追上去,祁韵也不敢将如此贵重的夜明珠就此托付。
他只能不停催促车夫,急得额上都冒了一层汗。
好不容易出了城,马车的速度快起来,颠得祁韵坐都坐不稳,但他还是紧紧攥着那颗夜明珠,叫车夫使劲催马。
终于,外间的丫鬟叫起来:“少夫人,前面好像是大少爷的马车!”
祁韵立刻起身,不顾颠簸的马车,冲到外间,掀开了门帘。
前方远处正有一驾马车走着,周围还重重护卫着一圈骑马侍卫,他眼尖地看清了领头的那人,正是阿影!
祁韵立刻大叫:“乔鹤年!乔鹤年!”
车夫也赶紧催马,奋力往前追。
祁韵顾不上仪态,一手扶着颠簸的车壁,一手紧紧攥着袖中的夜明珠,一路大喊:“乔鹤年!停下!停下!”
前面的阿影终于听见了后头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连忙勒住马。
“大少爷,少夫人在后头追。”
车中的乔鹤年一愣,道:“停车。”
他推开车窗,往后一看。
后头果然追着一驾马车,祁韵半个身子都探出门帘来了,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叫他停下。
乔鹤年心中一动,连忙下了车。
祁韵总算追到近前,车夫勒住马儿,他差点一个倒仰摔进马车里,幸好被外间的两个丫鬟扶住。
乔鹤年连忙走到近前:“阿韵,没事罢?”
马车门帘被一把掀开,祁韵衣裳微乱,头发也被迎面的风吹得乱七八糟,但他顾不上整理仪容,一下子跳下了马车。
乔鹤年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别着急。”
可下一刻,他扶着他的手就被拉住,手心里被塞进一个小荷包。
乔鹤年一愣,轻轻一捏,里头正是一颗杏儿大小的珠子。
祁韵鬓发蓬乱,喘着气:“给你。你、你好去交差。”
乔鹤年怔怔地望着他。
祁韵这会儿可说得上是形容狼狈,方才摔了一下衣裳被丫鬟扯乱了,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头上连根簪子都没来得及戴,额上还出了一层细汗,粘住了几缕鬓发。
可是,他这样狼狈,是因为着急,是为他着急。
乔鹤年握紧了手中的小荷包。
祁韵见他好半晌仍愣愣地望着自己,就轻轻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乔鹤年却没有动。
他伸出手来,将祁韵乱蓬蓬的鬓发捋顺了,别到耳后:“头发都乱了。”
祁韵这才想到自己现在该十分狼狈,连忙伸手理了理发丝,又整整衣裳。
乔鹤年微微一笑,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到车上去。”
祁韵一愣,道:“我回我车上就好了,你还有事呢,我和何叔先回去。”
乔鹤年直接开口:“何叔,你坐马车回去,叫少夫人的车驾在万宝楼等着。”
何叔忙道:“是。”
乔鹤年就拉着祁韵上了自己的马车,一上来,祁韵便催促:“快,快把珠子放进去。”
马车正中的矮几上就放着几个黑檀木盒,乔鹤年的软椅上还放着一个。
他将软椅上那个木盒打开,里头正是昨日的十五颗夜明珠,加上祁韵送来的这颗,整整齐齐十六颗,光彩夺目。
祁韵凑在他身边,数了一遍,又数了第二遍,才终于松下一口气,道:“你快关上,上锁。”
乔鹤年笑道:“好。”
他将木盒盖上,锁好,把它放在了矮几上,换走了矮几上的另一个木盒。
“这个盒里就是
你新凑出来的十六颗?”祁韵放松下来,一边理着头发,一边问。
乔鹤年点点头,打开盒子给他看。
这十六颗的个头就要小了一圈,细看大小也并不十分一致,发出的光芒有些黯淡,只是颜色是相近的。
这样的品相,在阅宝无数的世子殿下眼里,恐怕就不值十万两银了。
祁韵拍拍胸口:“幸好、幸好。”
乔鹤年亲自给他整理了头发和衣裳,又从矮几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箱子直接挑了一支海珠金簪,给他簪在了发髻里。
祁韵吓了一跳:“这不是要献给殿下的东西么?”
乔鹤年揽着他:“本来是要给殿下的赔礼,现在不用赔了。”
祁韵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这就给我了?”
乔鹤年:“这一箱都给你了。多亏你帮我找回来这颗珠子。”
祁韵嘿嘿一笑:“那倒不用,我也戴不过来,就要这一支罢。”
乔鹤年合上箱子,同他一块儿坐在软椅上:“你从哪儿找到的?”
祁韵的笑僵在了脸上。
乔鹤年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在意,甚至还伸手揽着他:“在你衣裳里?”
祁韵的脸色白了:“……我没有拿。”
乔鹤年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拿。”
祁韵不知道他这话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他真的毫不在意,忐忑不安地瞅着他。
乔鹤年:“这么想来,应当就是阿顺昨日放在你身上的,只是没想到他的手法这么灵,我以为最多也就是藏在衣袖里,翻过衣袖没有,我也没想过还会在你衣裳的其他地方。”
听他这么说,祁韵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
乔鹤年:“……怎么了?”
祁韵:“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会……会觉得是我拿的,还害你忙了一晚上。”
乔鹤年好笑道:“我会这么蠢?你是我的妻子,害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你也没胆子干出这种事。”
“阿顺昨日应该是偷了夜明珠便想走,没能走成,搜身之前急急把夜明珠塞在你衣裳里,一来是想逃过搜身那一次,二来是想搜完身出去后,再从你身上拿到珠子。”乔鹤年道,“因为你是几个人中,警觉性最低的。”
第96章 王府
祁韵:“……”
他心情复杂, 一边为乔鹤年没误会自己而庆幸,一边又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和乔鹤年差得太多,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而且乔鹤年这些话总觉得在说他蠢……
祁韵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嘴半晌,最后道:“还好, 还好你脑子好使。”
家里有一个脑子好使的,关键时刻真是很重要。
他又问:“既然你猜到阿顺可能把珠子藏在我衣裳里,你怎么当时没叫我找?”
乔鹤年挑了挑眉:“在那儿搜你的身?你可是我的正妻, 要是当场从你身上搜出来,你的脸没地儿搁, 我的脸也要丢干净了。”
祁韵:“……噢。”
也对,虽然有办法解释,说是阿顺塞的,不是他拿的, 但是传到楼里的伙计们耳朵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而少夫人“鼠目寸光”干出这等坑害夫君的事,那乔鹤年自己也脸上无光。
“本来我想,你回家去,到了夜里换衣裳,总该发现有没有了。”乔鹤年道, “但你昨晚没动静, 而阿影审讯也没审出来,我就想这个阿顺是个硬茬,说不定藏在别的什么地方,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了,先来王府请罪罢。”
祁韵:“……”
他没想到, 乔鹤年心还挺大。
这么大的事在他嘴里,也就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忍不住看了乔鹤年一眼:“你就不着急么?”
乔鹤年笑了一声:“急。但没有你那么急。”
“我要是这么点儿事就急坏了,那我早死在哪一次出海的船上了。阿韵,能做大生意的人,不一定都有大本事,但肯定都有一颗稳得住的心。”
祁韵撇撇嘴:“好罢。”
昨夜松年听到这事也反应平平,合着就他一个人着急呢。
乔鹤年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下回不用这么着急了,知道么?”
祁韵:“那我可做不到,我天生就不是当大老板的料。”
乔鹤年一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
这时,祁韵肚里咕噜噜叫了一声。
他立刻捂住肚子,腾的涨红了脸。
乔鹤年挑眉:“没吃早饭?”
祁韵:“……”
他早上梳妆时看见了珠子,连仪容都没收拾齐整就跑出来找乔鹤年了,哪有时间吃早饭?
这会儿离他出门都有一个时辰了,一路上又急又怕,不饿才怪呢。
乔鹤年难得没打趣他,径直起身去车里翻找:“伙计给我准备了食盒,我看看里头有什么吃的。”
祁韵实在饿了,也顾不上要脸,凑到他旁边,往食盒里看去。
只有简单的两碟糕点,一壶茶水。
那糕点也不是多精细,只是一碟最普通的桂花豆蜜,和一碟看不出来是什么原料做成的烙饼,比起云聚楼那些精致美丽的点心差远了。
乔鹤年将点心拿出来,搁在箱笼上:“有桂花豆蜜和苦荞饼,先填填肚子,待会儿到了王府,多少能吃点好的。”
祁韵拿起一块豆蜜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睁着大眼睛看他:“我也要去王府?”
他以为自己就是同阿影他们一块儿在车上等呢。
乔鹤年:“当然。你都跑了这么远来找我了,不进王府见识一番就回去?”
祁韵默默想:不见识也挺好的。
他吃完了一块豆蜜,喝了一口茶水,又拿起苦荞饼咬了一口。
只一口,他就顿住了。
乔鹤年:“怎么了?”
祁韵:真难吃。
但他不敢说出来,只默默地把咬了一口的苦荞饼放下了 不好放回盘子里,只能搁在自己手心。
乔鹤年见状,从他手心里拈起了这个咬了一口的苦荞饼:“不喜欢吃这个?”
祁韵:这么难吃,谁会喜欢吃?
下一刻,他看见乔鹤年将自己吃过的苦荞饼咬了一口。
祁韵:“……”
他道:“你平时车上就备这些吃的?”
对于执掌偌大家业的话事人来说,这也太寒酸了。
他以为乔鹤年每天的吃食都是云聚楼那个档次呢。
乔鹤年一边吃,一边说:“我在车上多是赶路,少有闲逛出游的时候,有这些垫肚子就够了。”
祁韵又拿了豆蜜吃:“就算是赶路,也得吃好点呀。你都挣了这么多钱了,怎么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乔鹤年微微一笑,将苦荞饼慢慢吃下去。
“一个人一辈子,能见识无数美味珍馐,但能吃到肚里的就那么些,能拥有千顷万顷的良田豪宅,但能睡的房间也不过十尺方圆。”
“如果太贪婪、太讲究做派,最后受累的只是自己。我想吃的时候,能吃到好东西,忙的时候,几个烙饼也能对付,这样挺好。”乔鹤年将这个苦荞饼吃完,“而且这饼可不是哪儿都能吃到。”
祁韵瞅了瞅小碟里剩的几个苦荞饼,心想:这又不好吃,当然不会有人到处卖呀。
乔鹤年:“这种苦荞麦虽然不好吃,但是在海上可少不了,有它和茶叶,还有土箱种植的蔬菜,大家才能在海上扛大半年。”
祁韵这才知道,这是他们在海上的主食之一。
也许乔鹤年已经吃习惯了罢,又或许他是常常吃这个,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曾经吃过的苦。
祁韵小声嘀咕:“这么吃东西,怪不得你身条儿好呢。”
不像自己嫁进来成天吃香喝辣长了一圈软趴趴的肉,乔鹤年身上是硬邦邦的。
乔鹤年瞥他:“身条儿好,也不见你多热情。”
祁韵:“……”
他耍流氓!
乔鹤年:“昨夜忙了一整晚,真困,待会儿回去我要好好睡一觉。晚上咱们吃些大鱼大肉。”
祁韵想起他昨晚忙着,自己却和松年在屋顶看星星,登时有些心虚,点点头。
这时,外头传来阿影的声音。
“大少爷,咱们到了。”
祁韵连忙把碟子和茶水收进食盒。
乔鹤年将几个装着宝贝的木盒再次检查一遍,才捧着它们下车。
祁韵跟着他下来,面前便是王府恢宏气派的大门。
他一下子有点儿瑟缩,连忙低头躲在乔鹤年背后。
门口的守卫检查了东西,一名管事便领着他们进门,阿影等人则跟着守卫到门房处等候。
整座王府依山而建,亭台楼阁婷婷袅袅,缦回多姿,只是一进府便要爬好一会儿山,让祁韵有点吃不消。
管事领着他们到了前院的一处花厅,道:“乔少东家、少夫人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通报世子殿下。”
乔鹤年道:“有劳。”
他带着祁韵在花厅下首坐了,一旁侍立的婢女当即上前来,给他们倒上茶水,不一会儿又有人送进来果盘、点心。
可祁韵这会儿哪敢吃?
这些婢女走路都没点儿声响,侍立在旁像人偶一样,整个花厅落针可闻,他被这气势吓住了,只敢板板正正坐着,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乔鹤年倒是自在一些,慢悠悠喝着茶,还问他要不要吃些点心。
祁韵看着那些香喷喷的糕点,咽了咽口水:“算了,我……”
“世子殿下到 ”
祁韵剩的半句话立马连滚带爬吞进了肚子里。
他谨小慎微地垂着脑袋,跟在乔鹤年背后,向进来的世子殿下、世子妃行礼。
他的视线,只能看见世子殿下织金锦缎的衣袍下摆,款款曳地,从他跟前走了过去。
而后是世子妃……世子妃怎么走到他跟前来了?
祁韵头上冒出了冷汗。
“乔少东家好福气呀,娶了个花容月貌的媳妇儿。”世子妃的声音响起,是个清凌凌的男声。
祁韵讷讷垂着头,只拼命用余光向乔鹤年求救。
乔鹤年道:“世子妃说笑了,若论娶妻的眼光,草民可远不及殿下。不过草民市井白身,得妻如此,已知足了。”
祁韵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乔鹤年在。
自己虽然没长嘴,乔鹤年长了嘴就行了。
可就在这时,本已走过去的世子殿下又返回来了。
“鹤年,拿上东西,咱们去里头看。雀儿,你就在外头招呼招呼他夫人。”
世子殿下把乔鹤年叫走了!
祁韵心中惊叫。
那他怎么办!难道他要一个人在外头面对世子妃?!
他两腿打起了颤。
好在,世子妃雀澜没再说些他不会接的话,只道:“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去屋外走走。”
祁韵只能垂着头,讷讷道:“是。”
他低眉顺目,谨言慎行,眼睛只敢盯着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就这么跟着世子妃走到了穿山游廊中,坐在拐角的小亭子里。
婢女们送上了果盘和点心,这位世子妃倒不讲究什么规矩,拿起来就吃,还叫祁韵也吃。
祁韵看得眼馋,但十分拘谨,只在眼前的盘子里拈了一块银丝糕。
他斯斯文文一口咬下去,里头清香的甜浆竟然溢了出来,差点流出嘴角,祁韵赶紧把它一口塞进了嘴里。
对面坐着的世子妃扑哧一声笑了。
祁韵深感丢人,把糕点咽下去,讷讷道:“世子妃见笑了,民妇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雀澜挑了挑眉:“哦?你老家是哪儿的?”
祁韵:“民妇是宜州云县人。”
雀澜:“云县倒是出美人的地方。不过那儿还不算乡下,我的老家才是乡下呢。”
祁韵闻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他就呆了。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关于世子妃的美貌的种种传闻,但没有一个比得上正面看见真人的冲击力。
就连他这样没读过多少书的乡下人,脑子里也磕磕巴巴浮现出一句酸溜溜的诗来。
皑皑山上雪,皎皎云中月。
雀澜歪了歪头,那双盈盈的含情目望着他:“怎么了?”
第97章 王府2
祁韵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竟然盯着世子妃看傻了!
他连忙将脑袋低下来, 小声道:“民妇失礼了。”
雀澜很大度:“不必如此拘谨。咱们就是闲聊几句,不用一口一个‘民妇’的。”
可祁韵依然放不开,雀澜便道:“你夫君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佼佼者, 都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你怎么不爱开口呢?”
祁韵讷讷道:“民妇……我自然比不上夫君。”
雀澜笑道:“这哪有什么比不比得上,各人有各人的福气。”
祁韵脑子里都是浆糊, 只知道点头附和:“世子妃说的是。”
雀澜:“我这是说你傻人有傻福,你也跟着附和。”
祁韵:“……”
他呆呆地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惊讶神情。
雀澜哈哈大笑。
祁韵觉得有点儿丢人,小声说:“世子妃见笑了。民妇……我今日本来是给夫君送东西出来……”
雀澜笑盈盈地看着他:“送东西?”
被他那双柔若秋波的眼睛看着, 祁韵的脑子一塌糊涂,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没吃早点, 本想送完就回家,哪知道他说王府里总有好吃的让我吃,就拉我过来……”
说到这里,他猛地反应过来, 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来王府蹭吃也小家子气了!
祁韵欲哭无泪,声音愈发地小:“……现在我脑子里还发蒙,说错了话,请您见谅。”
雀澜笑得眉眼弯弯,吩咐婢女给他弄些好吃的来。
不一会儿,婢女们轮番地呈上来精致的点心小菜, 鱼肉燕窝, 样样都有,每样小小一碟,将亭子里的石桌都摆满了。
雀澜自个儿先拿起筷子, 又招呼祁韵一起吃。祁韵见他也在吃,便傻乎乎跟着吃, 心想世子妃人还挺好的,不仅没计较他不会讲话,还真给他饭吃。
可吃着吃着,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怎么上王府吃饭来了!
可是雀澜也吃得开心。他看起来身条清瘦,胃口却很大,一边同祁韵聊天,一边筷子夹个不停。
一旁侍立的大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小声道:“主子,待会儿要用午饭了。让殿下知道您非时就食,他又要说您了。”
雀澜:“我这是养身子,容易饿。”
他摆摆手,不许大丫鬟再说话,自己吃得欢快。
他同祁韵聊天,问起什么,祁韵只会老老实实回答,既不会夸人,也不会自夸,一副傻乎乎的蠢样。
雀澜看出来他确实没什么心机,反而愈发和他聊得愉快,还拿了一对羊脂玉镯子赏了他。
两人在小亭里吃得腹中饱饱,又聊了半日,才有小丫鬟碎步过来通报:“主子,殿下请您到屋里去。”
雀澜一回头,看见乔鹤年正从花厅走出来,便知道今日的事结束了。
他意犹未尽地起身,说:“下回再让乔少东家把你带上,陪我解解闷。我好不容易碰上个合眼缘的人呢。”
祁韵忙起身,朝他行礼:“是。”
走过来的乔鹤年正好听见这一句,愣了愣,道:“蒙世子妃垂青,草民下回一定带上内人过来拜见。”
对上他,雀澜神色淡淡,只“嗯”了一声,就抬步走了。
乔鹤年带着祁韵往外走,世子妃跟
前的大丫鬟亲自为他们引路,笑盈盈道:“世子妃平素不爱与众夫人们打交道,今日却同少夫人聊了半日,还赏了少夫人一对玉镯,这可真是稀奇事。少夫人下回可要再来呀。”
祁韵也不懂如何回应,只能点头说好。
一旁走着的乔鹤年若有所思。
等出了王府,上了自家马车,祁韵一下子瘫了,靠在软椅上直拍胸口:“太可怕了,我被你骗惨了,下回再不来了。”
乔鹤年挑眉:“世子妃不是很看中你么?”
祁韵:“这叫看中我吗?他说我傻。”
说完,他打了个饱嗝。
乔鹤年:“……”
祁韵揉揉肚子:“不过,世子妃人还挺好的,赏了我一顿饭吃,都是好东西呢。”
乔鹤年一时神情复杂,半晌,道:“你在王府吃了顿饭?”
祁韵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荒唐:“算是吃饭么?那会儿还不到中午。不过现在已是中午了,殿下怎么没留你吃饭?”
乔鹤年:“能被殿下留下来招待的,整个宜州也找不出几个人。”
祁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算是一件大事:“……为什么呢?殿下不喜欢招待别人吗?”
乔鹤年摇摇头:“因为王府一向不参与宜州各大世家的争斗,而其他小门小户,又入不了殿下的眼。”
他坐正了身子:“殿下掌权之前,在刑事司办案,后来平复澹州之乱,由此与世子妃相识成婚。两人手底下不知斩过多少恶人,行事狠辣果决,这几年把各世家搅得焦头烂额。”
“现在世子妃还在刑事司当差呢,前两年宜州城的一桩奸杀案,罪徒是个世家子弟,抓捕中被世子妃一箭射穿了脑袋,死后又悬尸三日示众,那世家的脸都丢光了,愣是不敢找王府闹。”
乔鹤年转过来,看向被吓傻的祁韵:“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阎罗王,不是什么心善慈悲的好人。”
祁韵被震得好半晌没说出来话。
乔鹤年看了看他,道:“怎么,吓住了?”
祁韵愣愣地点头,小声说:“可是他看起来又漂亮,又柔弱……”
乔鹤年叹一口气:“你看人就只看长相么?”
祁韵:“……”
他听出这话里的三分嫌弃七分无奈,不满地小声嘟囔:“要不也不能看上你。”
对,就是因为看人只看长相,他傻乎乎地嫁给他,吃了大亏了。
乔鹤年又问:“你今日同他说了什么?”
祁韵哪能把那些丢人事说出来,就支支吾吾:“什么也没说呀……”
乔鹤年也想不通,平平无奇的祁韵怎么就误打误撞得了世子妃的青眼。先前他花了不少心思,才慢慢得到殿下赏识,可是世子妃总不怎么待见他。
世子妃现下是世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又同殿下感情甚笃,只要他吹吹枕边风,哪有事情办不成?
宜州上上下下的达官显贵都是这么想的,可惜这个世子妃太难打交道了,成日神出鬼没,也不同夫人们交际,偏偏他又早早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殿下,位置稳得很,叫人打歪主意都打不着。
乔鹤年先前未娶妻,也不好凑到他跟前惹闲话,这回无意带了祁韵来,本想让祁韵长长见识,以后碰上大事别慌乱,哪知竟有意外之喜。
他摩挲着下巴,好一会儿,说:“下回我来王府,你再同我一道过来。”
祁韵连连摆手:“不要。”
他可不要再丢人了。
而且今日说不定是世子妃心情好,要是下回撞上世子妃心情不好,谁知道会把自己怎么样。
乔鹤年揽住他,细声道:“阿韵,这可是好机会,你要是同世子妃走得近了,以后咱们家在宜州城里的地位就水涨船高了。”
祁韵为难道:“你要我去同世子妃套近乎?我可干不来这等事。”
乔鹤年:“何须开口去求?这宜州城里个个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只要同王府走得近,各样的人都得对你笑脸相迎,办事便利索多了。”
他亲自给祁韵倒了茶水:“原先乔家未发家时,到衙门办一趟事,得被刮下来一层皮。而如今再去办事,各个都对我客客气气的,事儿也办得麻利多了,这便是好处。”
祁韵明白他的意思,可依然觉得为难:“可我不是那块料,我、我今天去了一趟,都要吓破胆了,我不想再去了。”
被他再次拒绝,乔鹤年沉默了片刻,道:“这事以后再说。”
祁韵咬住了嘴唇。
他嫁给他快半年了,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脾气。乔鹤年说的“以后再说”,说的难听点,就是“以后再来对付你”的意思。
他不会放弃,只会调整出手的时机。
祁韵不由泄气,心中有些怨怼,小声嘟囔:“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让何叔给你送珠子来……”
乔鹤年握住了他的手,叹一口气:“好罢,是我操之过急。”
他换了个话题:“方才殿下问我盐场的事。他近日有空,想去台州的盐场看看。”
祁韵看向他:“那你要陪着去台州?”
乔鹤年点点头。
祁韵:“这么想想,自你拿下海盐专营,也有两个月了,台州的盐场现在如何?”
乔鹤年道:“祖母寿宴时,在台州管事的族人回来了,告诉我现下一处盐场已完全建好,盐田开出了三百亩,每日产盐百余斤,销往东南各处。”
祁韵对盐并不了解,问:“日产百余斤,是多还是少?”
乔鹤年:“已足够东南百姓吃用了。剩下的三座盐场建起来,便要销往藩地之外,一年能挣不少钱。”
“殿下这回要看盐场,就是手头银子紧了,要查我的账,收盐税了。”他道。
祁韵无知地问:“盐税很高么?”
乔鹤年点点头,又问:“要不要同我一道去台州看看?”
祁韵很想出去走走,可一想世子殿下也在,自己什么都不懂,在殿下跟前丢人现眼就不好了,便摇头拒绝。
乔鹤年:“那便在家里等我回来。”
祁韵把软枕拉过来抱着:“噢。”
两人的聊天告一段落。
祁韵方才吃得饱饱的,这会儿靠在软椅上,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眼皮直往下掉。
他强打精神坐直,可脑袋依然一点一点,慢慢歪在了乔鹤年肩上。
迷迷糊糊中,他察觉额上一凉,好像是一个轻轻的吻。
第98章 茶楼
自打有了王府这一回, 祁韵发觉,乔鹤年近日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
他心中鄙夷,觉得乔鹤年是见风使舵, 同林星儿说起这事时,林星儿却道:“人性就是这样,多多少少都有些拜高踩低。”
“少东家原先敢欺负你, 也就是仗着他样样比你强。可少夫人想啊,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是不是自己也觉得比不过少东家,同他说话, 气势先矮了三分?”
祁韵一愣:“……说的也是。”
林星儿:“什么拜高踩低,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少夫人要用好自己的筹码。”
他在棋盘上落下棋子:“人和人相处,总有妥协退让。有的人懂得何时进何时退,为自己争取利益,也有的人懂得取舍付出, 维系长远的平衡,这就是关系的经营。”
祁韵点点头:“郑夫子也教过我。”
只是他学得不好,只明白了道理,看得清原委,却不懂如何处理。
林星儿道:“这东西也讲求天分。不过,少夫人同少东家这样的人转圜博弈一阵子, 就能学到不少了。”
祁韵心道:可不是么, 能有几个人比他还精。
林星儿又问:“少夫人想好了么?是要同少东家过下去,还是拿了铺子和离?”
祁韵顿住了。
半晌,他犹豫道:“其实, 鹤年他人不坏,近来也改了许多, 仔细想想,他以前也没亏待过我……”
林星儿长长叹了一口气。
祁韵立刻打住了话头,踌躇地看着他:“星儿,你说,我再原谅他一次,他会不会再犯?好歹我现在也得了世子妃的青眼了,他不敢欺负我了罢?”
林星儿只请他落子。
祁韵心不在焉地落下棋子。
林星儿专注行棋:“以后怎么样,星儿不敢说。星儿当然希望少夫人一直都好。”
祁韵瞅着他:“你生气了?觉得我优柔寡断?”
林星儿摇摇头:“个中酸甜苦辣,只有少夫人自己最清楚,星儿没法评断。”
祁韵握着棋子,落在棋盘上,嘟囔着:“我毕竟将他放在心上这么久,又好不容易才嫁给他,我怕和离了会后悔。”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打人啦 打人啦 ”
祁韵和林星儿都吓了一跳,连忙往窗外望去。
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哗啦啦四散奔逃,他们一眼便看见一名书生倒在街中间,头破血流,四周还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地痞。
林星儿定睛一看,道:“那不是李秀才么?”
祁韵:“你认得他?”
林星儿:“是咱们茶楼的常客。”
说着,他就起身下榻:“少夫人,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在楼上等着。”
祁韵忙道:“星儿,当心些。”
林星儿出了屋,与此同时,楼下街上的地痞也叫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说你是个什么秀才,你就是官老爷,今天也得把这一百两给我还上了!”
被他们几个围在中间的李秀才哀叫道:“我何曾欠过你们的钱?”
地痞掏出一张欠条:“这白纸黑字写着呢,你还想抵赖?!兄弟们,给我打!”
说着,几人又是一顿拳脚相加,李秀才抱着头哭叫:“我没写过什么欠条!你们空口白牙污蔑我!”
“这就忘了?”为首的地痞叫弟兄们停手,蹲下来看着他,“你为了买魁星楼的文曲星之位,在我这儿借的贷谷,五分的月息,到今日本息刚好一百两了。你要是不还,当心兄弟几个找上你家,叫你那六十岁的老母亲替你还债!”
楼上的祁韵听了,眉头紧锁。
怎么和他开的茶楼有干系?
虽说这李秀才是不是欠债、要这么还债,与他的魁星楼无关,可这几人就在他茶楼门口这么闹,他还怎么做生意呀!
正想着,楼下那地痞忽然大叫:“哪里跑!”
祁韵往窗外一看,正好看见地痞一把将李秀才拖回来,一拳把他打歪了脸。
李秀才被打得噔噔噔连退几步,摔在魁星楼门口的石阶上,昏死过去。
远远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
就在这时,一行带刀官差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
几名地痞立刻掉头就跑。
官差们赶紧追着他们出去,只有为首的官爷带着两个小兵留下来。
“刚刚是谁报的官?”
林星儿从茶楼走出来:“官爷,是我,我是魁星楼的掌柜。”
他请官爷到楼里说话,又叫伙计帮忙抬着昏死过去的李秀才去附近医馆,四周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慢慢散去。
这等小打小闹,还无需祁韵出面,他便在顶楼的雅间等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林星儿便上来了。
“少夫人,没事了。”
祁韵松了一口气,又道:“等那李秀才醒了,那伙地痞该不会又来找他闹罢?”
林星儿道:“也许会换个人闹。”
祁韵有点疑惑:“什么意思?”
林星儿:“李秀才家境普通,来茶楼只是赏诗会友,从来不争座次,这些地痞多半是污蔑。近日这样的事有好几回了,我想,是有人故意针对茶楼。”
他顿了顿:“也有可能,是故意针对我。”
祁韵脑子里转了转:“是林家指使的?”
林星儿点点头:“少夫人还不知道罢,林家现在风雨飘摇,支撑不了几天了,全家上下都在想办法弄钱,这不,把主意都打到我这个没出息的叛家之人身上来了。”
祁韵吃了一惊:“不会罢?林家怎么说也是世家,哪有这么快就倒。”
林星儿:“听说是林老爷赌钱上瘾,不到一个月,就把家产全输光了。”
他抬眼看向祁韵:“少夫人知道么?他去的那家赌坊,就是你救下我时那一家。”
乔鹤年开的赌坊!
祁韵心中咯噔一下,猛然想起了自己在那儿偷听到的乔鹤年的计划。
他说要拿林予作饵,钓上林老爷这条大鱼,一步步搞垮林家。
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从重阳节遇袭到现在,不过两个月。他在家里胡思乱想闹别扭的时候,乔鹤年已在外整垮了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敌人。
他道:“林家那么大的家业,不过短短一个月就输光了,沾上赌瘾真是可怕。不过,他们现在来找你有什么用?”
林星儿:“少夫人虽已收了这两间铺子,但外人看来您和少东家是两口子,这依然是乔家的产业。”
“我在这儿做事,林家便觉得是少东家收留了我,想给我点颜色看看,让我牵线搭桥,帮他们约见少东家。”林星儿给两人倒上茶水,“毕竟,先前两家因争抢海盐专营结了仇,他们直接上门,少东家是不会见的。”
祁韵拈起茶盏:“他们要见鹤年做什么?”
虽说这的确是乔鹤年做的局,但他开赌场这么多年,做这等局早该轻车熟路,不会让人发现蛛丝马迹才对。
林星儿淡淡道:“林老爷赌债的几个大债主,有的是京城高官,有的是本地的地头蛇,都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人。现在逼着他要钱,他许是觉得这么大的产业低价卖掉心疼,找少东家暂且融通罢,毕竟这城里,能融通这么多钱的,也只有少东家了。”
乔鹤年的赌场也做放贷的生意,专给赌桌上红了眼的赌徒放贷,每天都有大把的银钱融通。不过这种贷谷时限很短,只能融通几日,过了时限不还,乔鹤年豢养的打手就上门占产业,逼着人拿产业画押抵债。
前些年就靠着这等手段,再加上靠上了风头正劲的贺家,乔鹤年在宜州城里黑吃黑迅速壮大,短时间内积累了大批产业,然后又靠着海运生意洗白,在贺家被斗下去之前站稳了脚跟。
不过,虽说是洗白了,放贷谷这等暴利的生意乔鹤年依然在做,只是做得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罢了。
祁韵:“他找鹤年融通银钱,鹤年能融给他?之前争海盐专营都斗成什么样了。”
林家还派人来刺杀过乔鹤年呢!
“有利可图,哪管什么仇不仇家,乔少东家可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林星儿道,“不过,赌场的银钱融通只限赌桌上,林老爷在赌桌上没要那高息贷谷,下了赌桌就想用低息融一大笔钱,把别人当傻子呢,低息贷谷可是要押双倍东西的。”
林老爷要是有这么多产业来抵押,也不至于还不起赌债了。
祁韵:“既然他没有足够的东西来押,怎么还闹着要见鹤年呢?”
林星儿:“他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胡搅蛮缠呗。再说了,在乔少东家的赌场里栽过跟头的人太多,也许他觉得少东家是有意为之。”
祁韵心想:不是他觉得,的确就是有意为之。
但赌钱乃是你情我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官府也管不着。只要林老爷没当场抓住赌桌上做局的证据,他就拿乔鹤年没办法。
“不过,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吓唬吓唬我,再过几日恐怕就要着急了。近日少东家又不在宜州,少夫人自己当心些。”林星儿道。
祁韵点点头:“近日你也当心,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从茶楼回去时,祁韵便吩咐下人们都当心些,留意着街上的情况。
不过一路上还算顺利,他到了家里便放下心,把赵婆婆叫来仔细叮嘱了一番。
一夜过去。
第二日祁韵早早便醒了,翠兰伺候他梳
洗时见他面带倦色,便问:“少夫人昨夜没歇好么?”
祁韵叹一口气:“许是昨日在茶楼见了那事,昨夜一整夜心里都想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说着,他觉得眼皮突突地跳起来,便伸手揉了揉:“真是没歇好,眼皮直跳……”
话音未落,远远传来急呼:“少夫人,不好了 ”
第99章 茶楼2
祁韵脑中咯噔一声, 胸膛里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他立刻站起身,快步出屋,正好看见一名下人急匆匆跑进来:“少夫人!城西茶楼的林掌柜送来消息, 说有人在茶楼门口吊死了!”
此话一出,四周的下人们一阵惊呼。
这些惊呼激得祁韵心下一慌。
死人了?
怎么会死人呢?
林老爷就算胡搅蛮缠,目的也还是求乔鹤年帮忙或者网开一面, 他怎么敢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祁韵脑子里乱糟糟的,但看见院里的下人们都慌了神,便强自镇定, 喊了一声:“都慌什么?”
下人们连忙噤声,规规矩矩站好。
祁韵:“吊死了人, 自有官府去查。各人做好各人的事!”
众人连忙应是。
祁韵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赵婆婆在旁小声道:“少夫人,要不要派人出去打听打听风声?少东家现下不在宜州,咱们得找老爷帮忙。”
祁韵点点头:“你亲自去主家,将这事告诉父亲, 再派两个人出去打听风声。”
赵婆婆应声退下。
祁韵在家中坐立不安,直到晌午时分,林星儿从城西赶过来,同他仔细说了茶楼的情况。
“吊死那人便是昨日的李秀才。他昨日被打了一顿,是咱们的伙计送去的医馆,又请他老母亲来照顾他。哪知道今天清早伙计一开门, 就看见他吊在咱们门口, 把伙计吓得半死。”林星儿眉头紧蹙。
“死了人,这阵子茶楼开不了张了,说不准以后的生意都得受影响, 大家忌讳这个。”
祁韵道:“他为什么要上吊呢?他要是没借那一百两,报了官, 官府会查清楚的。他考上个秀才不容易,家里还有六十岁的老母亲……”
林星儿叹了一口气,颇感头疼:“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这一上吊,事情就闹得不好收拾了,他六十岁的老母亲今早在咱们茶楼门口哭了一上午。”
他在这边为茶楼的重新开张而发愁,祁韵的心头却一直不安地咚咚狂跳。
午后,乔家宅院大门口来了一行人。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冷面乾君,佩着长刀,骑着骏马,威风凛凛,一下马,就亮出了令牌。
“刑事司办案。传乔氏媳祁韵到府衙问话。”
守门的下人不敢怠慢,连忙跑进院里通报。
祁韵一听就变了脸色,林星儿也眉头紧蹙:“这李秀才吊死,怎么扯上刑事司了?”
虽说刑事司统管东南藩地之内的大小案件,但寻常的吵架斗殴、自杀身亡等,是归属地衙门办案的,刑事司办的都是抢劫谋杀、离奇冤案、灭人满门等重案。
寻常老百姓一听“刑事司”这个名头,两腿都要抖几抖。
李秀才的案子移交到刑事司,是不是说明他是被谋杀的?凶手杀了他再把他吊在魁星楼门口,指向性不言而喻。
祁韵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赵婆婆,你派人去主家请父亲,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管好家里。星儿,你跟我走一趟。”
林星儿点点头,站起身,宽慰道:“少夫人不必担忧,只是问话,这事儿跟咱们八竿子都打不着。”
祁韵带着他一同往外走,眉头紧蹙着,好半天,低声说:“可我这心里总是突突的,老觉得有事儿。”
林星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一同出来,到外院庭中见了官差,核验身份,而后便由官差引路,乘坐家中马车到刑事司。
司府衙门在城北,马车走了两刻钟才到,祁韵下车时,便见乔老爷和刘氏已等在大门口了。
祁韵匆匆下车,过去行礼,一问才知道,官差也到了乔家主家,叫刘氏过来问话。
这下祁韵和林星儿面面相觑,刘氏更加一头雾水,听林星儿简单说了几句,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官差带着他们进了衙门,到一处审理室,叫乔老爷和林星儿在外头等,只许刘氏和祁韵进屋。
屋里头坐着两个小官,上来便问刘氏:“认不认识张宝这个人?”
刘氏愣了一愣,道:“民妇知道的,就是家中一名老奴的儿子,名叫张宝,不知是不是大人说的这个人。”
小官道:“正是。这名老奴叫张六,前阵子在乔家死了,是不是?”
刘氏忙说:“他在老太太寿宴上作乱,我才罚了他,哪知道他人老不经事,打了二十杖便没撑住。”
她在这边说,问话那人旁边的官爷就提笔记录,刘氏见了,知道这就是审问,默默收住话头。
小官不管她这些家务事,只问:“他作了什么乱?”
刘氏看了一眼祁韵。
祁韵深吸一口气,开口:“寿宴上,我夫君乔鹤年为祖母准备了一株红珊瑚树,许多宾客慕名前来观赏,可这张六却在红珊瑚树被抬出去之前,用黑染料将整株树都染黑了。”
“幸亏我及时发现,将珊瑚树洗干净,那日才没在众人跟前丢脸。事后,我便把抓住的张六交给母亲处置。”
小官点点头,看向他:“那你可认得这个张宝?”
祁韵道:“我嫁进门便没住在主家,只大略认得一些主家的下人,至于他们的孩子,一概不清楚。”
小官却道:“可他指认,是你指使他杀了李秀才。”
祁韵瞪大了眼睛。
他愣愣道:“李秀才是被张宝杀的?”
小官点点头:“今早仵作验尸,表明是他杀,上午便已将张宝缉拿归案。但是审了一中午,他就是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
刘氏在旁急道:“怎么可能呢?我家老大媳妇根本不认得这个张宝。再说了,那茶楼是我家老大送给他的铺子,谁会杀个人吊在自己茶楼门口呀,这不是耽误自己的生意么!”
小官道:“稍安勿躁。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算不了数,叫你们来问话,只是了解情况。”
刘氏这才忿忿不平地打住。
小官又问祁韵:“李秀才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祁韵道:“茶楼平素都是掌柜在管,我并不认得这个李秀才。昨日去茶楼,正好撞见他被人讨债,我才从掌柜口中得知他的情况,就是家境普通,家中有个六十岁的老母亲,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小官点点头,示意一旁记录的同伴结束了。
刘氏松了一口气,道:“大人,咱们可以走了?”
小官面上露出几分难色:“乔夫人可以走了,少夫人还得留一留。”
祁韵一愣,心中有些慌张:“我不能回去?”
小官道:“因为李秀才是吊死在你的茶楼门口,凶手又指认你,其中蹊跷之处还未明晰,少夫人得留在府衙中。”
祁韵的脸色唰的就白了。
留在府衙中,不就是把他扣下来坐牢么?!
刘氏的反应比他快得多,登时大闹:“这怎么行?!我儿媳妇是坤君哪!怎么能留在全是乾君的府衙里!你们这不是仗着我家鹤年不在欺负人吗!”
又喊:“他还没给我家鹤年生个一儿半女的,要是坐了几天牢身子坏了怎么办?你们能赔我的大孙子吗!”
两名小官脸色精彩纷呈。
寻常老百姓是不敢在官府这样大喊大闹的,但是乔家财力通天,乔鹤年又得世子殿下器重,近来正陪着殿下去台州呢,他们在这儿把人家媳妇扣下,一来不合适,二来也怕乔鹤年回来算账。
但是刑事司自有一套办案的规矩,他们想通融,也得上面同意才行。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一个小卒推门进来,附到小官耳边匆匆说了几句话。
小官便起身,到刘氏跟前好言好语地说:“乔夫人,乔老爷已打点好了,您放心罢,少夫人有个小屋住,不用去扣押处。”
刘氏仍说:“那和住在家里也没有区别嘛,你们派几个人上门来看着他不行么?”
乔老爷从屋外进来,打断她:“人家有人家的规矩。”
又转向祁韵:“别担心,就在这儿待两天,刑事司的大人们办案很快的。再说,这几日鹤年不在,你一个人待家里,说不定还没这里安全,待会儿我带你去认一认人。”
有公爹和婆母的打点维护,祁韵心中安定不少,忙道:“是。”
小官们又同乔老爷寒暄几句,这才离开。乔老爷便带着祁韵和刘氏,跟着那小卒往里走。
刑事司的府衙十分宽敞,从前庭走到后院有老远的一段路,一路上经过的几乎都是人高马大的乾君,惹得刘氏连连嘀咕,问乔老爷是不是送两个小厮进来给祁韵差遣。
乔老爷道:“这儿又不是家里,闲杂人等没法进来。”
他带着祁韵认了一位相熟的督察使,由督察使带着见了负责后勤的主簿,主簿连忙把他们带到安排好的小院。
“就是这儿。府衙里也有好些书记官是坤君,办案忙得晚了就在这里歇着,平素没有乾君进去打扰的,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刘氏看了小院,虽然每间屋子都不大,但好歹收拾得干净,这才放心,拉着祁韵道:“那你暂且在这儿歇着,下午我叫人给你送衣裳来,三餐每日给你送。”
祁韵知道这两天是少不了了,只能道:“我知道了,多谢母亲。”
乔老爷补充:“有事便找这位谭主簿,别让自己受委屈。”
祁韵点点头:“多谢父亲。”
两位长辈替他打点完便走了,这会儿又是刑事司上卯的时候,众人都在前院做事,偌大的院里一下子只剩他一个人。
祁韵已经许久没有一个人待过了,这里又陌生,又是府衙,远远还传来审讯的惨叫,他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躲进了屋里。
第100章 茶楼3
狭窄的一间小屋, 里头靠墙摆着一张朴素的小木床,铺着硬邦邦的被褥,一凑近便是一股陈年的木头味。
床头搁着洗脸架、木盆, 连张桌子也没有,好在屋子还算亮堂,也能通风, 比他被关在跨院时好上一些。
祁韵一进屋,在屋里站了一会,走了几步, 才发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勉强坐在了床上。
一坐下去, 床板便发出吱呀一声,好像随时会毫不客气地咔嚓断裂。
祁韵便只好抬起身子,只坐了个边边。
这样坐立不安的姿势自然没法让人真正放松下来,他脑子里不敢松懈, 便开始胡思乱想。
他要在这里待多久?难道李秀才的案子不破,他就得一直待在这里?
李秀才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那个张宝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把他吊在茶楼门口?难道是因为父亲张六被刘氏打死,张宝蓄意报复?
可他都已经杀人了,为什么不做得直接点,直接报复他们呢?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
而且他杀的可是秀才,不是普通白身, 无论有没有人指使, 他都是要被砍头的。而他要报复的刘氏和自己,最多不过被拘几日罢了,哦, 还有茶楼的生意可能也做不下去了。
是指使他的人有意这么安排的吗?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针对自己?
可自己在宜州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啊!
就算和林予有一点儿过节,但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 而且林予也没这个胆子罢?
或者,张宝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受……的指使?
祁韵蓦然想起了最近的几件事。
乔鹤年在马车上说过,张宝的父亲是二房的旧奴。
和父母亲去逛街时,看见乔二爷和乔柏年同一位不认识的气派老爷说着话走进茶楼。
和乔鹤年到万宝楼那天,乔柏年正好匆匆出来。
好像就是自从二房回来后,他们就开始频频不顺。
寿宴红珊瑚被泼染料,王府定的宝物丢了一颗夜明珠,还有这次李秀才被人谋杀吊在茶楼门口。
这些,是不是都是二房的手笔?
祁韵眉头紧蹙,好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没法对他们怎么样。
不过,这回他们又想做什么呢?难道是想趁着乔鹤年出远门、自己被关在府衙里,在外动些什么手脚?
祁韵一下子急了。
乔老爷已经把管事大权交给乔鹤年,现在乔鹤年出远门,外头就只有何叔管着。何叔人又老了,又不太清楚内宅的事情,现在自己被关了,只要乔二爷在家拖住乔老爷,乔柏年在外制住何叔,偌大的产业便群龙无首了!
他急得一下子站起来,跑出屋。
小院里安安静静,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祁韵望着空荡荡的小院,一阵茫然。
他该找谁,找刚刚那个谭主簿么?
可是找到谭主簿,叫他递信,把何叔叫过来,又有什么用?
何叔做事这么多年,比他老练多了,碰上寻常风波,肯定能应付。
可是何叔毕竟老了,脑子转得慢了,可是何叔毕竟是下人,处处都有不方便,可是……
可是……乔鹤年不在。
他的一切慌张、不安,都是因为乔鹤年不在。
不知从何时起,乔鹤年在他心里成了定海神针。只要这个男人在场,就决不会有问题,多大的事他都能解决。
乔老爷已放权不管事了,巨细事务他不清楚,何叔已经老了,碰上事情第一个撑不住的是他的身子和反应能力。
可乔鹤年正当年轻,精力旺盛,足智多谋,手段狠辣,心机深沉,没有他料理不了的人和事。
没有他,不行的。
祁韵呆呆地想。
没有乔鹤年,不行的。
他自己没法料理这些事、没有本事对付二房。
哪怕他脑子已经聪明了一点,能提前想到二房要针对自己,可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种被郑夫子一点一点教出来的人,和乔鹤年那种自己摸爬滚打拼出来的人,没法比。
他今天能待在这处干净的小院,都多亏了公爹婆母打点维护。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这会儿该待在哪间阴暗的牢房里罢?
他不懂得像公爹那样找熟人托关系稍作通融,不懂得像婆母那样见势不妙立刻大闹,他要是一个人出了乔家,怎么在宜州城里立足?
立足都难,更别说白手起家打拼出一番事业了。
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乔鹤年那时有多不容易,才明白乔鹤年是多么勇敢果决、多么八面玲珑。
祁韵颓然站了半晌,好半天,才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麻勉强捋顺,推开小院的门。
恰好院外不远处有小卒经过,他连忙开口:“官爷,能不能帮我找找谭主簿?”
他虽然不擅长人情世故,不懂得怎么同这些衙门里的人打交道,但也强迫自己尽量大方得体,找到谭主簿,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
等到下午家中的丫鬟来送衣裳用品,就叫她赶紧把信送给何叔,让何叔送去给乔鹤年。
做完这些,他好像就再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祁韵只能提心吊胆地在这方陌生的小屋里等着。
夜幕降临。
他吃了家里丫鬟送来的晚饭,丫鬟们又找到院里的小厨房烧了水,伺候他简单梳洗。
翠兰看着这简陋的小屋,忍不住说:“少夫人,现在天冷,这屋里连个炭盆也没有,要不要给您送炭盆进来?”
祁韵摇摇头:“算了,凑合一下罢。”
翠兰道:“可不能凑合呀。奴婢一走,您要是冷
了,自己去弄炭盆怎么方便?”
祁韵心思不在这些上,只道:“你不是给我灌了汤婆子么?被褥也垫了新的,应当暖和的。”
他又问:“外头怎么样?”
翠兰道:“奴婢不知道。咱们家里现下没有主子,奴婢又不出门,不清楚外头的事。”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下午给何叔送信时,何叔看起来很忙很急,也不知是怎么了。”
祁韵的心揪了起来。
“你有没有问何叔,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翠兰道:“奴婢顺口问了,何叔说他也不知道。”
祁韵忧愁得直叹气,在屋里来回地走。
翠兰和翠青把屋里收拾完,便拎着食盒告退离开了,院中又只剩了祁韵一个。
祁韵心里又着急,看着静悄悄的院子又害怕 上回被关在跨院时,好歹还有阿福陪着他呢,这回在完全陌生的府衙里,四周又没一个熟人,万一半夜被提审……
他不敢想下去,早早进屋,把门窗都栓上,缩进了床里。
床上垫了新的褥子,枕头和被子也换了,但一躺下,那浓重的木头的陈味依然扑面而来。
祁韵蹙了蹙眉,拿被子掩住鼻子。
被窝里冷冰冰的,还有点儿潮意,只有脚下的汤婆子传来热度。他不由把自己缩成一团,可好半天被里都不暖和,只能勉强靠体温支撑。
他就这么熬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警觉地听着院里的动静,迷迷糊糊熬到后半夜,眼睛才合了一会儿。
可才歇了短短一会儿,外头嘈杂起来了。
府衙上卯了。
苦撑了一夜的祁韵本就睡得不深,很快就被吵醒,睁开眼来,只觉得积压的疲倦让他的头突突发痛。
他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发了会儿呆,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只能早早爬起来,自个儿穿衣,又想洗漱。
可厨房里并没有热水,连水缸里也只剩一个底了。
他笨手笨脚地从院中的水井里打了半桶水,倒在大水锅里,然后开始生火。
可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自己从没生过火,拿着灶边的火折子倒腾了老半天,枯叶燃了又灭、燃了又灭,黑烟把他的脸都熏黑了,火依然没生起来。
冬日的清晨本就冷,祁韵在灶前忙了好半天,手都冻僵了,眼看着好不容易用枯叶燃起来的小火被塞进去的柴火盖住,又要熄灭,连忙对着灶里吹气。
他记得阿福在跨院生火时,吹一吹,火就燃了。
可他往里一吹,火直接灭了,冒出滚滚浓烟。
祁韵被呛了个正着,连忙把脸撤回来,直拍胸口,呛得眼泪直流。
他颓然坐在灶前,一边咳嗽,一边看着被自己弄得一塌糊涂的柴火和充斥着浓烟的厨房,忽而鼻子泛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好没用啊……
连火都不会生,还幻想着离开乔鹤年自己能过得很好呢……
祁韵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拿袖子抹眼泪。
可灶膛里冒出的浓烟越来越多,他不得不站起身准备把门窗打开,却恰好看见了搁在方桌上的蒲扇。
祁韵连忙抓起蒲扇,对着灶膛里一阵猛扇。
呼的一声,里头燃起了火,松枝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祁韵重重松了一口气。
到了晌午,翠兰翠青才匆匆过来送饭,见他已梳洗了,连连道:“少夫人等着奴婢来就是了,怎么能让您进厨房呢!奴婢明日清早就来!”
祁韵摇摇头:“没事。”
又问:“怎么来得这么晚?”
翠兰顿了顿,惴惴不安道:“少夫人,家里出事了。”
祁韵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翠兰:“奴婢也不清楚。只是一大早就有人在门口闹事,说什么乔家亏待他们,要乔家给钱。”
“他们人太多了,家丁赶都赶不走,还差点叫他们冲进家里来,赵婆婆就叫人把大门栓上了,去主家告诉老爷夫人。哪知道主家也被围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报了官,官差大爷来了,他们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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