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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平乱

    祁韵心中七上八下。

    闹事的人很多?乔家亏待他们……不是家奴的话, 是乔家铺子里的长短工和伙计?

    这些人要是闹起来,铺子的生意还怎么做?

    祁韵急坏了,忙问:“何叔呢?外头的铺子怎么样?”

    翠兰道:“方才一路过来, 看见好些家里的铺子都关了门,还有些是门口被泼了东西在打扫。何叔许是在忙这些罢。”

    祁韵深深皱起眉头。

    等到了中午,翠兰来送饭时更加慌张了, 告诉他,何叔昨夜被人偷袭,打破了头, 现在躺在医馆起不来身。

    现在乔老爷不得不出来主事,可他许久没有料理这些事务, 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家里面刘氏又和孙氏闹了起来,可说是家里家外一团乱。

    祁韵急得不得了,这一晚焦虑得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到第三日时,整个人都垮了。

    早上翠兰一来,他抓着她的手,第一句就问:“鹤年还没回来?”

    翠兰也急,嘴上都冒了一圈燎泡,道:“奴婢昨晚又去看了何叔, 何叔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他说大少爷是陪着世子殿下出去的,什么时候回来,不由大少爷自己做主呀!”

    祁韵倒抽一口凉气, 整个人垮了下来。

    翠兰吓得赶紧扶住他:“少夫人,少夫人您一定要振作哪!”

    祁韵几乎两夜没睡, 饭也急得吃不下,短短两日就瘦了一圈,面色憔悴得像鬼。

    他抓着翠兰的手,道:“你去城西,帮我把魁星茶楼的掌柜林星儿叫来。”

    翠兰连忙应是,到中午送饭时,就把林星儿带了进来。

    林星儿一见祁韵,便担忧道:“少夫人怎么憔悴成这样。”

    祁韵叫丫鬟们出去候着,道:“我在这里消息不通,听说外头乱了,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他拉着林星儿一块到床边坐:“我这丫鬟也不清楚事情原委,你说说,外头到底怎么了?”

    林星儿道:“有人找乔家闹事,闹得不少铺子都关门歇业。照我看,这就是林老爷做的,他现在急了,闹一闹,逼得少东家出来帮他融通银钱。”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当然了,乔家有人做他的内应,不然他不会对乔家的动向这么清楚。知道少东家不在宜州,知道您被关在府衙,知道何叔歇在那里,知道乔老爷怎么打算。”

    祁韵袖中攥紧了拳头。

    是二房。

    正如上回松年说的那样,二房这些恶人是不管这个家族最后如何的,他们只想把水搅浑,趁机得利。

    他们抓住了乔鹤年离开宜州的时机。

    乔鹤年的动向几乎不会告诉家里人,平时他们很难摸清他在哪儿。可是这一回是陪世子殿下出去,动静大,不少人都能打听到消息,二房和林老爷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祁韵原本同他们没有仇怨,可他们如此行事,也殃及到他和他的铺子,这叫他如何不恨?

    可是……可是他怎么对付得了他们?

    他没有他们聪明,也没有他们狠毒。

    祁韵紧握的拳头泄了气。

    他只能在府衙里焦急万分地等着。

    夜幕再次降临。

    这是祁韵在这处小院度过的第三个晚上。

    而这一晚,小院终于有了些动静。

    他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外头有些吵闹,便爬起来穿上衣裳,出门去看。

    正当他拉开屋门时,外头的院门被人一把推开,乔鹤年大步跨了进来。

    祁韵登时就傻在了原地,只知道愣愣地望着他。

    乔鹤年看见他瘦了一圈的模样,登时眉头一皱,大步往院里走,后头还跟着祁韵见过的那名督察使:“哎呀,少东家,咱们这儿也是有规矩的……”

    祁韵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乔鹤年回来了!

    他提着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落了地,连日以来担惊受怕的委屈猛地涌了上来,冲得他眼眶发红鼻子发酸。

    他顾不得仪态,一下子跑过去,扑在了乔鹤年怀里,呜呜呜就哭了起来。

    乔鹤年一愣,随即一把抱住他,低声道:“没事了。”

    他转向身后的侍卫:“把少夫人的东西收拾一

    下,回家。”

    一旁的督察使又要说话,乔鹤年搂着祁韵转向他,带着笑:“杜大人,您看,都给我夫人委屈成什么样了。我们已经配合您留了三日,这不是没查出来么,再关下去,您在我这儿也挂不住面子呀。”

    “我乔鹤年在宜州偌大的家业,跑不了,有什么事,您差人来找我就是了。”

    督察使为难道:“不是我不通融,您也知道,现在刑事司是世子妃说了算,咱们哪敢……”

    乔鹤年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世子妃前些日子还同我夫人相谈甚欢,还赏下一对羊脂玉手镯,他会通融的。”

    督察使一愣,几乎立刻就换了脸色,笑道:“哎呀,那少夫人早告诉我一声就好了,这几日让少夫人受委屈了,改日定当上门赔礼。”

    乔鹤年就这样一路畅通带着祁韵出了刑事司府衙。

    祁韵靠在他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上了马车,才哽咽道:“你出去这些天,都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了,二房把我坑进府衙里关着,我是急得日夜煎熬,但我又没办法……”

    乔鹤年搂着他的肩膀:“你急什么,有父亲和何叔呢。”

    祁韵:“父亲早不管事了,何叔被人打破了头,呜呜呜,你又不在家……”

    他说得可怜极了,像个被丈夫丢在家里六神无主的小媳妇儿。

    乔鹤年垂眸看他,伸手拭去他的眼泪:“我打下这么大的家业,要是离开几天就垮了,那还得了。”

    祁韵枕着他的胸襟,眼泪把他胸前的衣裳都打湿了:“你是不知道他们多可恶,呜呜呜呜,联起手、联起手……”

    乔鹤年搂着他,仔细地给他擦眼泪,语气漫不经心:“不就是林家和二房么?一个穷途末路,一个没钱没势,翻得起什么浪来。”

    他波澜不惊,仿佛对付林家和二房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也对,林家还算过得去时,他花了一个月就把林家搞垮了,如今林家只是秋后的蚂蚱,他当然更不放在眼里。

    祁韵靠着他,就像靠着永远都不会动摇和倾倒的定海神针,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

    他慢慢止住了眼泪,抬眼巴巴地望着乔鹤年。

    “怎么了?”乔鹤年略一挑眉。

    祁韵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吭哧了半晌,小声说:“看到你,我的心就落回肚子里了。”

    乔鹤年眉心一动。

    祁韵觉得他的呼吸好像忽然重了一些。

    “阿韵。”他低声叫他,带着叹息般的感慨,“你可真是……要命。”

    他低下头来。

    祁韵知道他要亲自己了,下意识闭上眼睛。

    可落在嘴唇上的,只是一个克制的、滚烫的,轻轻的吻。

    一触即分。

    祁韵便又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乔鹤年纤长的眼睫扑扇一下,贴着他的嘴唇,低声说:“为什么看到我就安心了?”

    他说话的热气烘得祁韵脸都红了。

    他小声道:“不知道。”

    乔鹤年望着他。

    祁韵经受不住这眼神,垂下了眼帘:“……因为在我心里,你很厉害,无所不能。”

    乔鹤年的眼神霎时热烈起来,猛地吻住了他。

    这次的吻急切而热烈,仿佛压抑已久的渴望喷薄而出,祁韵被他压在了软椅上,被迫张开嘴,被他的舌头强势顶进来。

    他的上颚和舌根敏感极了,被男人狠狠扫过,霎时腰就软了,鼻子里软绵绵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给了乔鹤年某种暗示,他吮着祁韵软乎乎的舌头,手就从他衣裳下摆摸了进去。

    祁韵一下子夹紧了腿,惊叫:“鹤年……”

    可他叫出来的声音都软绵绵的,像泡了黏腻的蜜糖,乔鹤年喘息着,把他两腿分开来,声音哑得不像话:“怎么了?”

    祁韵两手抓紧自己的胸襟,脸已经涨得通红,小声说:“这是在马车里……”

    乔鹤年伏下来,两手撑在他耳畔:“在家就可以了?”

    祁韵咬住嘴唇,红着脸不做声。

    乔鹤年低头亲了他一口,不是平常那种含蓄的、轻轻的吻,是带点儿调戏的,分开时“啵”的一声。

    “说话。”他的手仍在他裙摆底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抚摸揉弄,“在家就可以了?不跟我闹脾气了?”

    祁韵:“……你、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我。”

    乔鹤年盯着他,勾唇一笑。

    “当然。”他说。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家门口。

    祁韵下车时,腿还有些软,嘴唇也有点儿肿,乔鹤年扶着他下去,说:“回去早休息,我料理完外头的事再回来。”

    祁韵一愣:“你不回家休息么?现在都好晚了,你又大老远赶回来,要不歇一歇,明日再料理事务?”

    他在刑事司府衙的确睡得早,可迷迷糊糊被吵醒时,也已到了戌时末,是正常入睡的时间了。

    乔鹤年从外地风尘仆仆赶回来,一到宜州就要开始连轴转,实在太累了。

    “料理他们,一个晚上就够了。”乔鹤年道,“你在家好好歇着。”

    说着,他就转过身,准备上马车。

    祁韵在大门口站着,蹙着眉担忧地望着他。

    乔鹤年走出一步,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又转回来。

    两个人的视线相接,静静对视了片刻。

    “不用担心。”乔鹤年走回来,把祁韵搂住,“早些料理完,我早些回来领我的奖赏。”

    奖赏?

    祁韵愣了一愣。

    乔鹤年亲了亲他的鬓角:“在家等着我。”

    第102章 平乱2

    祁韵回到翠微苑, 看着熟悉的院子、下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赵婆婆迎上来,连连道:“少夫人, 您总算回来了,您受苦了。”

    祁韵见她满脸疲倦,便知道这几日家中也不好过, 道:“你也辛苦。”

    赵婆婆道:“老奴有什么辛苦的,都是该做的事。少夫人在刑事司待了这几日,可瘦了一大圈哪!快, 翠兰翠青,扶少夫人梳洗, 早早歇下。”

    祁韵这会儿也觉得倦意上涌,乔鹤年回来了,他总算能安下心来休息了。

    翠兰翠青伺候他拿柚子叶水洗了身,扶着他回到卧房的梢间。屋里已生起了炭盆, 暖融融的,被褥也让婆子拿烫砣仔细地熨烫过,没有半点儿潮意,躺进去就是暖烘烘的。

    祁韵躺在这干燥的、暖烘烘的被窝里,鼻尖闻到熟悉的香薰味,眼前是精美的薄纱帐, 不由轻声道:“还是家里好。”

    “当然了, 哪里都比不上家里好。”翠兰帮他细细掖好被子,将汤婆子从床尾塞进去,垫在他脚底下, “少夫人快睡罢,睡醒了, 明日厨房做些好吃的,给您好好补一补。”

    祁韵轻轻“嗯”了一声,脑中想:不知道鹤年这会儿如何了?

    连夜赶回来还要连轴转,他累不累?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困倦?

    自己已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了,他说不定还在外头吹冷风,等他回来了,要好好……

    还没想完,黑沉的睡眠涌上来,霎时淹没了他。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等祁韵醒来时,已到了次日中午。

    赵婆婆告诉他,早上主家听闻他被接出来,刘氏特地过来看了一回,给他拿了些燕窝桃胶等好东西进补。

    不过那会儿祁韵还睡着,刘氏便没叫醒他,只叮嘱赵婆婆好生伺候,便又回去了。

    “少夫人待会儿吃了午饭,得

    去主家给老太太、夫人请个安,叫她们放心。”赵婆婆道,“而且近日家中有事,少夫人该宽慰夫人一番。”

    祁韵点点头:“我省得。”

    他恢复了些元气,午饭胃口便好,吃得十分满足。饭后差了人去城西给林星儿报一声平安,又叫赵婆婆备了薄礼,去主家请安。

    他先到刘氏的院子里,刘氏见了他,叹一口气:“这回叫你受苦了,怎么瘦了一圈呀。”

    祁韵道:“在里头听闻家里有事,急得吃不好睡不着。”

    刘氏拉着他在侧间软榻上坐:“你这傻孩子,你在里头又出不来,干着急没用,不如安心待着。”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也同你一样,哪怕干不了什么,也跟着干着急。”

    祁韵见她面有倦色,便问:“母亲,近来家中可好?”

    刘氏撇撇嘴:“别提了,那个孙氏可把我气得够呛。”

    她同祁韵细细说了这两日主家闹得鸡飞狗跳的事。

    刚刚过去的老夫人寿宴,是刘氏一手操持的,钱也全由大房出了  毕竟二房已经被逐出家门,回来只是做客,没有出钱的道理。

    当然,也就没有分钱的道理。

    亲人和宾客送的寿礼由老太太收进库房,但各处给的礼金该交给刘氏打理。可孙氏不知道在老太太跟前吹了什么风,老太太竟提出来礼金要给二房分两成。

    这是什么道理!

    办寿宴他们没出过一分钱,现在竟想来白分礼金?!

    而且他们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回来是客居家中,客人有什么资格来分主人家收的礼金?!

    刘氏听到当场就拉下了脸,孙氏还在一旁说寿宴办得不好云云,气得她直接在老太太那里同她对骂起来,最后闹得老太太都拉不住。

    祁韵听了,忙问:“祖母已将礼金给了母亲么?”

    刘氏:“寿宴那天礼金本就是我收的,现下全在我手里。”

    祁韵:“那就不担心了。钱在您手里,给不给由您说了算。”

    这话说得刘氏舒坦多了,眉头展开,道:“就是。我偏不给,她拿老太太压我也没用,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完了,又嘀咕:“她也不看看她说的是什么话,哪有这样的道理,真是……”

    祁韵又问:“今日她没来闹腾了?”

    说起这个,刘氏自得一笑:“肯定是听说鹤年回来了,不敢闹了。哼,还是我儿子厉害。”

    她拍拍祁韵的手:“鹤年是收到你的信赶回来的,还好你反应快,早早给他送信去了,不然还得乱两天呢。”

    又问:“你那茶楼怎么样了?”

    祁韵道:“叫人去报平安了,这几日风波没过去,想来开不了张,过阵子我再去看看。”

    刘氏又同他说了一会儿话,才带着他一起去老夫人处请安。

    到了老夫人院子里,好巧不巧,孙氏正在院里陪着老夫人说话,刘氏当即撇了撇嘴。

    “哎呦,大嫂来了,鹤年媳妇回来啦,这几日在刑事司府衙里待得怎么样?”孙氏笑眯眯地问。

    祁韵心里知道这事是二房做的,这会儿她竟然还有脸问,一时被她恶心坏了,可算知道刘氏为什么不待见她了。

    他道:“劳二婶记挂,没什么事。”

    孙氏:“可你看着瘦了一大圈呢!是不是在里头担惊受怕,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呀?”

    祁韵:“……”

    这话别人说起来很正常,可到了她嘴里,配上那险恶用心和阴阳怪气的腔调,就恶心人恶心得不得了。

    祁韵磨了磨牙,可毕竟对面是长辈,又在老夫人院子里,他只能憋屈道:“在府衙当然比不得在家里。好在我身子骨还不错,回来吃两顿好的,就补上了。”

    老太太招招手叫他过去,道:“对,年轻人,没什么大不了,歇两天就好了。祖母这儿正好有过寿时收的雪蛤,你拿去吃。”

    孙氏又要张口,祁韵连忙抢在她前面:“多谢祖母!祖母真疼我,我回去也给鹤年做些吃,他这些日子在外头都忙瘦了。”

    孙氏的话慢了一步,但仍不甘心道:“哎呀,鹤年可真是您的心头宝,咱们都比不上。”

    老太太叫丫鬟把雪蛤拿来,说:“近日外头闹得厉害,还不是得靠鹤年压下去。他这么辛苦,该吃点好的。”

    她这偏心偏得明目张胆,孙氏的脸色又难看几分,道:“我家柏年近日也在外头帮他大伯的忙呢,昨日忙得饭都没吃,夜里也没回来,估计是歇在铺子里了。真是,我这当娘的看着心疼,也不好说。”

    祁韵心中一跳。

    乔柏年这几日在外头帮乔老爷做事?

    这管事权分下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他有点儿着急,但没有做声,老太太倒问起来:“柏年在外帮他大伯做事?”

    孙氏道:“是呀!这么大的事,他说大伯年长,怕大伯累着,他一个年轻人不好意思待在家里干看着,去帮大伯跑跑腿也好。”

    老夫人点点头:“柏年是个好孩子。噢,说起来,柏年也就比鹤年小几日呢,二十来岁了,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孙氏的脸色精彩纷呈。

    他们都回来好些天了,老太太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柏年这个孙子,想起来柏年年纪只比鹤年小几天,想起来柏年还在家无所事事。

    可是,也不怪老太太看不见柏年。乔鹤年占长占嫡,又年少有为、出类拔萃,底下的弟弟们哪能不被他压?

    别说柏年了,就连待在近前的松年,老太太都跟看不见似的。

    孙氏便勉强压下心中那点儿不忿,带着笑脸说:“是呀,我们也想着他该成家立业了。可惜他爹没本事,没什么家业让他继承,他空有拳脚施展不出……”

    刘氏打断她:“有拳脚怎么可能施展不出?鹤年吃的也不是老本,现在的产业,全是他自己拼出来的。要我说啊,你们就该给点本钱让柏年放手去干,别把他拘在家里。”

    孙氏:“嫂嫂这话说的,我们怎么会耽误自己儿子的前程,实在是柏年的本钱和鹤年的本钱没法比呀!”

    祁韵在旁听得倒胃口。

    真可笑,说的好像谁有足够的本钱就都能拼成东南首富一样。

    这宜州的世家子弟一抓一大把,家世、本钱、人脉,不知道比乔鹤年好了多少,有几个自己做出了成就?

    刘氏道:“也没叫柏年同鹤年比呀。有多大的本钱做多大的生意呗,你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孙氏:“……”

    祁韵心中暗笑:孙氏当然是这样想的。

    一口吃不成胖子,偌大的家业并非一朝一夕能拼成的。

    但是直接抢别人现成的东西,却可以一夜暴富。

    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的人,怎么可能沉得下心一步一步自己闯?

    老太太还没完全糊涂,点点头:“没错,有多大本钱,做多大生意。老头子在世时总这么讲。”

    孙氏急了,立刻换了一副神情,愁眉苦脸道:“唉,媳妇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津州的生意实在不好做,这么多年他爹也没拼出个什么名堂。”

    “如今家里在宜州站稳脚跟了,柏年有鹤年罩着,靠自己肯定也能做出一番事业的,要是鹤年愿意带一带他,那就更好了,柏年毕竟是他的亲堂弟呀!”

    祁韵皱起了眉,刘氏的脸色也变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二房这次回来,就是想争家产,赖着不走了,但这话从没人在明面上提过。

    这会儿孙氏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挑明了他们一家人以后就要一直待在宜州了?

    他们一家才回来不到半个月就闹出这么多事,长久待下去还得了!

    第103章 家事

    刘氏当即开口:“二弟在津州打拼了这么多年, 怎么着也有家业了,来宜州不是从头开始么?”

    不等孙氏说话,她又道:“不是咱们不想帮忙, 不想你们回来。你自己算一算账,津州的地价几何,宜州的地价几何?你们回来要重新置办宅子、铺子, 把津州的产业都卖了来宜州买高价的地皮,那可划不来啊!”

    她这话说得明明白白  你们回来是不能住主家的,要自己置办宅子铺子, 你们自己掂量掂量钱够不够。

    她把这话先说了,要点脸的人就不好意思再提要赖在主家了, 可是孙氏偏偏是不要脸的人,

    笑道:“哎呀,嫂嫂,咱们是一家人, 母亲还在,理应住在一块儿。”

    刘氏脸色一变,随即又飞快说:“弟媳,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眼看着要过年了,要不年节祭祖时,你问问地下的老太爷?”

    孙氏的笑容僵了。

    把他们逐出家门的决定是老太爷拍板的, 而老太爷已经去世了。

    活人的决定能反悔更改, 死人的决定如何更改?

    这话也敲了老夫人的脊梁骨  让二房回来贺寿已经违背了老太爷的意思,如果再让他们完全回到宜州、回到家里,就不怕百年之后在地下被老太爷骂?

    老太太这才开口:“你们在津州这么多年了, 脚跟也站稳了,在那儿比宜州强。”

    孙氏怎么甘心就这么被打发了?她急急开口:“母亲, 咱们也是想离得近一些,孝敬孝敬您。再说了,鹤年在宜州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有他扶一把,说不定比在津州十几年都强呢!”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鹤年在宜州的生意是做得大,几乎整个城里的大生意都被他包了。”

    孙氏连连点头:“对呀对呀,所以……”

    “所以,有人再进来做大生意,就是要从他手里分一杯羹。”老太太瞥着她,“你是要不费吹灰之力,叫鹤年直接把这杯羹让给你么?”

    孙氏:“……”

    她纵然脸皮再厚,也说不出直接让乔鹤年把家产让给她家的话,眼珠转了转,说:“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也不做什么大生意,就是跟在鹤年后头挣点小钱。”

    刘氏立刻说:“在宜州做小生意,哪里比得上在津州做小生意?宜州的人太多了,大生意要么是王府和世家把持,要么就是鹤年把持,做小生意的都要打破头了。”

    话说到这份上,孙氏也知道今日是没法说出什么花来了,笑了笑,说:“哎呀,我也就是这么一提,还没同柏年他爹商量呢。”

    一旁一直听着的祁韵撇撇嘴。

    孙氏这脸皮可真厚,佩服。

    这么厚的脸皮要是拿来对付外人,恐怕早干出一番成就了。

    正在这时,外头下人来传:“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众人一下子都看向了院门口。

    不一会儿,乔老爷迈着方步进了院,说:“儿子给母亲请安。”

    说完了,才发现院里坐得满满当当,惊讶道:“哟,都在母亲这儿晒太阳呢。”

    祁韵起身向他行礼:“儿媳给父亲请安。”

    乔老爷摆摆手:“坐罢坐罢,咱们都坐。”

    下人给他拿来凳子,摆在老夫人身旁,等他落座,老太太就问:“外头怎么样?”

    “都没事了。”乔老爷舒了一口气,“本来昨夜听说鹤年回来,我就知道没什么事了,今早还是出去看了看,各个铺子都井井有条的,再没人闹事了,好得很。”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孙氏脸色微变,但还是陪着笑脸说:“那就好。对了,大哥,柏年这几日跟着你做得怎么样?”

    乔老爷一顿,说:“柏年倒是跟着我出门,但没一会儿就找不见人了,我有心教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孙氏方才还在这里夸下海口,这会儿就被乔老爷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脸色一时红白交加,连忙为自己找补:“这孩子,怎么到处乱跑呢!”

    说着,她又想起来:“他昨夜没回家,难道不是和大哥你在一块儿忙?”

    乔老爷道:“他昨日晚饭后,就同二弟一块儿走了呀!二弟和他都没回家么?”

    孙氏道:“他爹倒是回来了,说柏年还在外头忙呢!我还以为……”

    乔老爷蹙起眉头:“他没有和二弟一起回家?我记得他也没带下人,最近外头太乱了,他一个人在外可不安全,你叫人出去找找他。”

    这么一说,孙氏才知道害怕,脸色登时就变了。

    老夫人也说:“你也真是心大,孩子一夜未归,你就不知道同老二问个清楚?只以为他好好待在老大那儿?这宜州城又没有宵禁,玩的地方多着呢,年轻人难免贪玩,你要管着他呀!”

    孙氏这会儿已经听不进去了,连连道:“是、是,母亲,媳妇不陪您了,媳妇赶紧去找他去了。”

    “快去罢!”老夫人摆摆手,“找到人了来我这儿报个平安。”

    孙氏应下,匆匆出去了。乔老爷和刘氏又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祁韵也一直陪着,直到老太太困了,要午歇了,他们才离开。

    回到翠微苑,恰好去城西传话的下人也回来了,带回来林星儿的口信,说等李秀才的案子告一段落,便请人到茶楼做一次法事,告奠亡魂,而后将茶楼重新装潢再开张。

    祁韵觉得这也算个办法,起码让茶客们心里不那么膈应,只是以前赚钱的路子不好使了,魁星楼恐怕得改名。

    他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觉得仍有些困倦,便吩咐厨房好好准备晚间的菜色,如果乔鹤年不回来,他就亲自给他送饭菜出去。

    叮嘱完,他回了卧房午歇。这一觉也睡得沉,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察觉有人来到床前,他还以为是丫鬟,没有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

    等醒过来时,外头天都黑了,他的被窝里暖烘烘的,脚下的汤婆子还有余温,腰间搭着一条沉甸甸的手臂。

    祁韵便转过身,看见了身后熟睡的男人的脸。

    乔鹤年匆匆赶回宜州,又忙了一天一夜,脸色自然算不得多好,眼下有些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嘴唇有点儿干燥,起了皮。

    祁韵便轻轻起身,越过他爬下床,到妆台拿了脂膏,返回来坐在床边,拿指尖轻轻揉了些脂膏,细细抹在他唇上。

    这男人的嘴唇也生得好,淡色的,削薄的,为他的整张脸的清冷俊俏增色不少。

    祁韵这么凑近看着,有点儿着迷,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在这漂亮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他以为动静很小的,结果抬起头时,就见乔鹤年的眼皮已撑了起来,正望着他。

    祁韵:“……”

    他偷亲被当场抓包,有点儿害臊,小声说:“你醒啦。”

    乔鹤年刚醒,嗓子还有点哑,低声说:“你给我嘴上涂的什么,黏糊糊的。”

    祁韵:“我涂得太多了,给你擦擦。”

    他伸手给乔鹤年抹去一些脂膏:“我是看你的嘴太干了,都起皮了。现在不是冬天么,我平时就拿这个抹嘴。要不要喝水?”

    乔鹤年躺着没动:“嗯。”

    祁韵就去桌上倒了杯茶水,走过来:“还温着呢,起来喝。”

    乔鹤年依然躺着没动,只望着他。很像是刚刚捕猎得胜归来,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头狼,有点儿疲倦,有点儿懒散,只想在自己的窝里和配偶互相蹭一蹭,舔舔皮毛。

    祁韵就把茶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两手来拉他:“起来喝茶呀。”

    乔鹤年:“你给我嘴上涂了东西,我喝不了。”

    他伸手点点自己的嘴唇:“舔干净。”

    祁韵:“……”

    他可干不出来这么害臊的事,伸手就去拿手帕,打算给他擦干净,哪知道乔鹤年一把将他拉下来,搂着他就滚进了床里。

    “啊呀,你亲得我脸上都是……”祁韵咯咯笑着,推着他。

    “不是你给我涂的么。”乔鹤年在他脸上脖子上乱亲,不一

    会儿就把脂膏蹭得干干净净,而后吻住了他。

    祁韵顺从地张开嘴,同他唇舌交缠,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好半晌,屋里都只有湿哒哒的、暧昧的水声。

    丫鬟来敲门说晚饭好了的时候,祁韵的衣裳都被拉下来了,他红着脸推推埋在他胸脯的乔鹤年,道:“先吃饭,你不饿么?”

    乔鹤年搂着他又吮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有点儿不情愿:“饿了。”

    祁韵将滑落肩头的衣裳拉上来,拢好,一边系衣带,一边问:“外头怎么样?”

    乔鹤年起身下床:“一切都好。”

    祁韵:“这么快?你一个晚上就解决了?”

    乔鹤年:“对付他们还不简单。”

    祁韵颇感兴趣:“很简单么?我在府衙里关着的时候也想过要做点什么,可我全无头绪,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对付他们,能化解危机。”

    两人走到卧室外间,下人们已摆好了饭菜,乔鹤年便打发他们出去,一边吃饭,一边同祁韵聊天。

    “林家和二房合伙干的这事。林家在宜州有根基,虽然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林家肯定是出钱的人,那二房就是出主意出力的,这双方互不可缺,只要把他们拆散就好对付。”

    “说得这么简单。”祁韵道,“他们能合伙,自然有相同的目的,怎么可能轻易拆散。”

    乔鹤年道:“怎么不简单?为利益结盟,自然也会为利益散伙。”

    第104章 家事2

    祁韵道:“可你只花了一个晚上呀,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乔鹤年不作声了,只看着他,拿手点点自己的脸颊。

    祁韵:“……快说, 别逮着机会要这要那。”

    乔鹤年挑眉:“我是商人,当然懂得抓住时机。”

    他再次点点脸颊。

    祁韵只能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乔鹤年这才继续说下去:“第一, 昨夜在城中各大酒肆茶楼、花街柳巷,散布了林家欠下巨额赌债的消息。那些林家请来闹事的地痞流氓,这会儿该堵在林家大门口要他们付钱, 这样咱们今日的危机便解了。”

    “第二,要瓦解他们的同盟, 就要挑起他们的矛盾。林老爷是被钱逼急了,才会叫二房盯上,我叫催赌债的人假意同他商量减免债务,拖他一阵子, 他定会冷落二房。”乔鹤年夹着菜,“而二房这计划么,拖不得,他们看林老爷不成事,自然会换别的法子。”

    祁韵连忙问:“要换了别的法子,咱们如何应对?”

    乔鹤年:“咱们应对什么?咱们只需给他们找找麻烦, 让他们无暇他顾即可。”

    找找麻烦?

    祁韵愣了愣, 还未来得及说话,外头响起赵婆婆的声音。

    “大少爷,少夫人, 方才主家派人传信来,说堂少爷自昨日出门, 至今未归,请您也派人出去找找。”

    祁韵呆了呆,猛地看向乔鹤年。

    乔鹤年神情自若:“回信去,说我马上吩咐人去找。”

    赵婆婆:“是。”

    她退下回话去了,可乔鹤年却并没有吩咐下人出去传信找人。

    祁韵在旁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冷淡的神情,心底里冒出了一丝寒意,小声道:“鹤年,柏年他毕竟是你的堂弟……”

    乔鹤年漫不经心道:“在家里作乱也就罢了,竟然指使人谋杀,嫁祸给自己的嫂嫂。阿韵,这可不是什么善茬。”

    他看向祁韵:“我在宜州混出头来,手段虽然卑劣,可也从没害过无辜之人。”

    祁韵闭了嘴。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回叫他吃点儿教训罢。”乔鹤年道。

    祁韵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这回是被他吓的。

    他不知道,乔鹤年到底会对乔柏年做什么,但他想到万宝楼作乱的阿顺,十个手指头被剁掉了七个……

    祁韵咽了口口水,默不作声地继续吃晚饭。

    用完饭,他去耳房沐浴洗漱,出来时,乔鹤年正坐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闲书。

    见他出来了,便说:“过来,有个东西给你。”

    祁韵走过去,坐在床边,乔鹤年便从怀里掏出个系着红绳的白玉牌子来。

    “台州有个庙很灵,不少人出海前都会去求平安,世子殿下听说了,便让我陪着去逛,我也顺带求了一对无事牌。”他说着,从自己的胸襟里拉出一条一模一样的白玉牌子,“喏,我的已戴上了。”

    祁韵笑道:“你还料得挺准,那会儿我正被关在府衙里呢。”

    乔鹤年将无事牌给他戴在脖子上:“开过光的,应当会灵验几分罢。”

    祁韵任他给自己戴上了,而后摸摸坠在胸口的玉牌,忽而抬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出远门回来给我带东西呢。”

    乔鹤年挑眉:“是么?这回是正好世子殿下要去,我陪着去了,便顺手也求一个。总不能只求我自己的,不求你的罢。”

    祁韵嘿嘿一笑,说:“小时候我父母亲出院门,总会给我带东西回来。又一次他们出去做客,吃到席上的桔子很好吃,揣了二十里路给我带回来尝。”

    乔鹤年:“你父母亲很疼你。”

    祁韵瞅着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出了门,但心里还惦记着我,才会给我带东西回来。”

    乔鹤年:“……”

    他明白了,祁韵是拿这事儿打比方,意思是:我知道你也惦记着我,疼我。

    他虽然只是随手带了个小玩意儿,可是被祁韵如此珍视、如此细致地解读,他心尖尖有点儿奇异地发热。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得到极其认真的肯定,得到超乎所值的回馈,谁都会高兴的。

    乔鹤年:“你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带别的小玩意儿。”

    祁韵笑了,有点儿害羞,忸怩地凑上前来,轻轻亲了亲他的下巴。

    乔鹤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胸口积压的热火好似被这轻轻的一个吻猛地点燃了,身子立刻就激动起来。

    他猛地把祁韵一抱,搂着他滚上了床。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但没有挣扎,只慌张地说:“吹灯、吹灯……”

    乔鹤年一手将纱帐拉下来,一手扯脱了自己的衣裳:“吹了灯,我怎么看你。”

    他身条儿真是好极了,修长挺拔,肩宽背阔,腰腹紧实,腹部流畅的线条一路向下,隐没在衣裳里。

    祁韵满脸通红,把脸偏到一旁,害臊极了:“干这事儿还需要看我么……”

    话没说完,乔鹤年压下来堵住了他的嘴,一下子顶开他的唇,冲进来扫荡。

    祁韵被他狠狠扫过敏感的舌根,登时哼了一声,身子发软。

    这样急切的吻,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了,祁韵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偷偷摸摸的期待。

    乔鹤年亲他亲得这么急,心里总是想他、中意他的罢?

    他就伸出两条胳膊,环住了乔鹤年的脖子,撒娇似的小声哼哼:“鹤年……别这么急,你吓着我了……”

    乔鹤年应着,声音哑得不像话:“我都等多久了。你总推着,这样那样的由头,就不叫我伺候伺候你。”

    祁韵红着脸,啐了他一句。

    “是我寻由头么?还不是怪你自己,要是你不欺负我……”

    见他又要算旧账了,乔鹤年堵住他的嘴。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都过去了,啊。”

    祁韵不满地嘟囔:“现在就嫌我翻旧账了……”

    乔鹤年亲他的鼻尖,额头,两人都有点儿冒汗,湿乎乎的。他说:“阿韵,我说过了,保证没有第三次了,嗯?”

    这一声低沉的“嗯?”,从他胸腔深处震颤着发出来,荡在祁韵耳边,震得他耳尖儿都麻了。

    他忍不住咬着嘴唇,心想:你就是仗着我中意你。

    不过,嘴上到底消停了,不再翻旧账煞风景了。

    纱帐中又安静下来,只有情浓时的低声细语。

    四更时分,帐中云歇雨霁。

    祁韵浑身软绵绵的,喘着气,枕着软枕,目光迷离看着顶上的纱帐。

    挨着他躺着的男人也喘着气,两个人一时都没有作声,只这么躺着,帐中只有他们稍显粗重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祁韵缓过来了,微微转头,看向身旁躺着的乔鹤年。

    乔鹤年赤着上身,被子只盖到了腰际,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的床帐,像是放空,又像是若有所思。

    祁韵便翻个身,挪过去,贴着他,枕在他胸口。

    光裸的皮肤相贴,彼此的温度直接传递。

    乔鹤年放下一条手臂,圈住了他的肩。

    祁韵枕着他的胸膛,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画着圈,轻声问:“在想什么呀?”

    乔鹤年低声道:“二房的事。”

    祁韵道:“你不是说,他们很好对付的么?”

    乔鹤年:“对付是不难。但处置起来有点儿麻烦。”

    毕竟是亲戚。

    祁韵顿了顿,抬头看他:“柏年……你会怎么处置他?”

    乔鹤年垂眸看他:“要看他做到什么地步。”

    “这回他让你被关了几天,我便也关他几天。”他顿了顿,“但他欠了一条无辜的人命,别人不会放过他的。”

    祁韵叹一口气,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两人。

    “不想了,睡罢。”他蹭蹭乔鹤年的下巴,然后枕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他便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而他睡着后,乔鹤年便松开了搂着他肩膀的手,继续两手枕在脑后,静静盯着头顶的床帐。

    一夜过去。

    第二日早晨,祁韵揉着腰起身洗漱,又拿出新冬衣伺候乔鹤年换上。

    “这衣裳刚做好送来时,我还觉得有点儿厚,正好最近天气又冷了些,可以穿了。”他把乔鹤年的胸襟捋顺,“我也给松年做了两身,送去月栖苑了。”

    乔鹤年眉心一动。

    祁韵因为松年的事被他关过跨院,因此很少在他跟前提起松年,这回许是同他圆房了,心中松懈,便也不再避讳。

    乔鹤年垂眸看他:“近来松年还来找过你么?”

    祁韵一顿,摇摇头:“没有。许是被你教训过,他再没来欺负过我了。”

    乔鹤年:“那就好。松年小孩子心性,许是那时候见你刚嫁进来,觉得新奇有趣,捉弄几回便觉得没意思了。”

    祁韵附和地点点头。

    两人收拾完毕,一块儿吃早饭,快吃完时,赵婆婆在外道:“大少爷,少夫人,堂老爷和堂夫人登门,老奴请他们到花厅等着了。”

    祁韵一愣,看向乔鹤年。

    乔鹤年不紧不慢地喝着粥:“请他们稍候,我们用完早饭便去。”

    赵婆婆应下,出去了。

    祁韵这才开口,只是顾忌着伺候的下人,话说得委婉:“二叔二婶这么早就来了,难道昨夜说的柏年至今未归……到今早还没找到人?”

    乔鹤年抬眼看他:“也许。我在宜州城里人脉广,底下人手多,他们应当是想让我帮忙四处打听。”

    祁韵点点头,又道:“也不知道柏年这回是怎么了,是自个儿去哪里玩去了么,不知道几日才能找到他。”

    乔鹤年:“他这么大个人了,知道分寸,要是自个儿出去玩,不过三四日便也回来了。”

    祁韵望着他,不再说话了。

    第105章 家事3

    两人吃完早饭, 到花厅去见人。乔二爷和孙氏一见他们进来,便都站起了身,没等乔鹤年和祁韵开口, 孙氏就急急几步过来:“鹤年哪,你手下人多,路子广, 你可一定要帮我们找到柏年啊!”

    乔鹤年不动声色:“二婶,坐下慢慢说。”

    祁韵在旁看着,孙氏昨日还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 不过短短一夜,整个人就苍老了十岁。

    他想起昨日孙氏讥讽他被关在府衙的事, 便说:“二婶这一晚上没歇好么?怎么憔悴成这样。”

    孙氏一顿,看向他。

    祁韵一笑:“别着急,柏年是年轻人,许是偷偷跑出去玩了。”

    孙氏立刻说:“柏年从来不是贪玩的人, 他做事有条有理,去哪里都会讲一声的!”

    祁韵:“宜州城里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他要是去你们不许他去的地方,自然不会跟你们讲了。”

    孙氏一噎。

    祁韵又道:“再说了,东南总刑事司就在宜州,治安还是挺好的,柏年成日在家, 又不会招惹上地痞流氓, 您何至于急成这样。”

    他这话像是戳到了点子上,乔二爷和孙氏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祁韵心中冷笑。

    果然是他们一家人干的。

    这会儿是怕乔柏年被那些没在林老爷那儿要到钱的地痞流氓掳去了,才吓成这样罢。

    乔鹤年道:“二叔二婶不必着急, 宜州虽然有些地痞流氓兴风作浪,但是柏年不同那些人接触, 就不会有事。他刚来宜州,许是认识了些朋友,一块儿喝花酒去了,我叫人去找找。”

    要是喝花酒,几日不回来也是常事,再说了,林家那几个公子,可都是花街柳巷的常客。

    乔二爷这么一想,面色缓和一些,说:“那就劳烦你了,鹤年,等把柏年找回来,二叔一定登门道谢。”

    乔鹤年点点头,又像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那般,问:“对了,报官没有?柏年已两夜未归,今日可以去报官了,官差大人找起来也许更快些。”

    乔二爷脸色微变,当即说:“不报官。”

    要是乔柏年真是被那些地痞流氓掳去了,官差找上他们,说不定会扯出李秀才谋杀案、乔家闹事等等的内情,到时候就不好了结了。

    他找了个理由:“要是柏年真去喝花酒了,叫官差在花街柳巷把他找出来,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乔鹤年神色平静,并未坚持:“好罢,就听二叔的。”

    送走了乔二爷和孙氏,祁韵挽着乔鹤年的胳膊往翠微苑走,小声说:“你料到他们会来找你?”

    乔鹤年点点头。

    祁韵:“你也猜到他们不敢报官?”

    乔鹤年:“做贼心虚。不过,他要是真在乎儿子,也会报官的。”

    只不过乔二爷更在乎自己会不会暴露罢了。

    乔柏年失踪了四日,才终于被乔鹤年手底下的人找到。

    乔二爷和孙氏已经急得在家烧香拜佛了,听到消息大喜过望,连忙同乔鹤年一块儿去接人。

    马车在城西拥挤的民居间七拐八绕,堵在了一处小巷口,众人只能下车步行,走出不远,就看见一处破败的小院,院门大开,乔鹤年的伙计正守在门口。

    “少东家,您总算来了,堂少爷的情况不太好!”伙计小跑过来。

    一听这话,孙氏当即急了,冲进院里,乔二爷紧跟其后。

    两人一进门,就没了声响,半晌,孙氏爆发出一声大哭。

    “我的儿、我的儿啊……”

    跟在乔鹤年背后的祁韵心中咯噔一声,抓着乔鹤年的手紧了紧:“鹤年,咱们去看看。”

    他拉着乔鹤年快步过去,就看见荒草丛生的小院里,乔柏年被挪了出来,躺在担架上,脸色惨白两眼紧闭,像是昏死过去了,他的两条小腿已经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显然是被人打断了。

    院里已有一名大夫带着药童在给他接骨,还有两名伙计在打下手。

    守门的伙计在旁说:“咱们是跟着几个地痞进来,才发现堂少爷的。那伙地痞好像就是找李秀才要债的人,可惜小的几个人手不够,堂少爷的情况又不好,得赶紧叫大夫,就叫那几个人跑了,没抓住。”

    一旁的孙氏哭得歇斯底里,而乔二爷却听见了伙计的话,道:“是找李秀才要债的人?”

    伙计点点头:“对,小的几个在院外,听到他们提起李秀才的名字。”

    乔二爷连忙问:“还听到了什么?”

    伙计:“他们说什么,害得他们进去坐了几日牢什么的。”

    乔二爷的脸色霎时变了。

    乔鹤年在旁问:“害得他们进去坐了几日牢?这是什么意思。”

    伙计还没开口,乔二爷立刻说:“这伙地痞,成日在外作乱,官府把他们抓起来坐牢,他们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盯着乔鹤年的脸色。

    乔鹤年沉吟片刻,吩咐伙计道:“先把他们抓回来。”

    乔二爷急了,却一时找不到话来阻止。

    乔鹤年转向他:“二叔

    放心,我一定把他们抓回来,交给官府处置。”

    乔二爷的脸色红红白白,精彩纷呈。

    而一旁的孙氏根本听不进几人的讲话,只顾着歇斯底里地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乔二爷心中焦急,被她一嚎,更加烦躁,大吼一声:“哭什么?!年轻人断了腿再接上就行了!又不是人死了!”

    孙氏被他一吼,哭声一顿,而后猛地提高音量:“你还吼我?!柏年不是你的儿子吗?!你这个当爹的有没有半点心疼啊?!”

    乔二爷:“我怎么不心疼?心疼就在这儿哭吗?你哭有用吗?只吵得我耳朵痛!”

    孙氏气得把他猛地一推,伸手就来抓他的脸:“我心疼儿子哭一下怎么了!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

    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抓的抓头发扯的扯袖子,场面登时一片混乱,乔鹤年把祁韵挡在身后,喊了伙计过来拉架。

    “二叔,二婶,少说两句,我看柏年还有点儿意识,话讲得太大声了,他听得见。”

    这话一出,孙氏登时消停了,又凑到儿子跟前去了。

    乔二爷被她抓破了脸,衣裳也扯乱了,兀自在一旁吹鼻子瞪眼。

    大夫忙活了好半天,总算把乔柏年的两条腿接上,起身道:“令公子这腿……”

    孙氏急急道:“怎么样?”

    大夫斟酌了一下:“拖了几日,到今天才来接骨,有点儿晚了。”

    孙氏差点直接昏过去。

    乔二爷忙问:“有点儿晚是什么意思?以后、以后还能下地走路么?”

    大夫:“下地走路是没问题的,令公子伤的不是膝盖骨,是小腿骨,这儿的骨头容易长。”

    乔二爷松了一口气,孙氏也缓过来了,问:“那以后有什么问题?”

    大夫:“骨头断过一次么,就比常人更脆弱一些,以后最好是慢慢走路,不要跑跳。”

    这就是说,乔柏年的腿虽然可以恢复,但到底不能完全和以前一样了。

    孙氏的眼睛又红了,乔二爷倒还算想得开:“这样也可以了,好歹还能和常人一样走路。”

    伙计也在旁宽慰:“堂老爷,堂夫人,你们放心吧,这位大夫可是城西有名的接骨大夫,治过的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说能走路,肯定就能走路。”

    乔鹤年付了诊金,谢过大夫,就吩咐伙计把乔柏年的担架抬起来,抬到二房的马车上去了。

    乔二爷和孙氏谢过了他,急急带着儿子回去,祁韵就和乔鹤年在后慢慢地走。

    马车慢慢驶出小巷,祁韵靠在软椅上望着窗外,好半天,才小声说:“鹤年。”

    乔鹤年看向他:“嗯?”

    “这就是你说的,给他们找点儿麻烦么?”

    乔鹤年顿了顿:“这事儿不是我能操控的。”

    祁韵一愣:“什么意思?”

    不是乔鹤年指使人做的么?

    乔鹤年搂住他,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只推波助澜,不会自己亲自动手。”

    祁韵看向他,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你把乔柏年是幕后主使的消息,透露给了那帮找李秀才要债的地痞?”

    那几人自从李秀才出事,就被官府列为重点嫌疑人,被抓去审讯了一夜,吃了不少苦头,直到真正的凶手张宝落网,才被放出来。

    他们白白受了这样的罪,肯定记恨幕后主使  因为是幕后主使想要趁机嫁祸给他们的,要不是张宝落网,说不定他们就要被砍头了。

    乔鹤年没有否认,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低声说:“这几人没什么胆子,只敢折磨他几日罢了……算他命大。”

    他语气轻柔,像在同爱人缠绵细语,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可怖的话。

    祁韵心底里蹿起一丝寒意,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又想起一事,问:“那这几个跑掉的地痞,你要抓住他们么?”

    乔鹤年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抓他们?”

    “把他们抓回来,只是给了二房永除后患的机会。我就得让他们继续留在宜州城,二房才会继续提心吊胆。”他轻轻嗤了一声,“我就说,他们很好对付的。干点什么事,处处留把柄,这样的对手,实在太差劲了。”

    祁韵觉得这样的乔鹤年很可怕,但又不敢反驳违抗他,好半天,小声说:“要不,你还是想办法把他们赶回津州罢,眼不见为净。”

    二房要是继续这么闹下去,一旦有一天乔鹤年不耐烦了,那……

    乔鹤年搂着他:“好,听你的。”

    第106章 生辰

    乔柏年的腿要养上三个月, 孙氏这个当娘的少不了招呼伺候,二房一家三口废了两个主力,家里家外总算消停了一些。

    祁韵这阵子的日子便过得舒坦多了, 乔鹤年如约给了他四间铺子,都在城西茶楼那一条街上,还给了他五千两银, 不过茶楼重新装潢再开张,这钱便要花去大半。

    想到这个,祁韵便觉得肉痛, 心想:乔柏年这一折腾,折腾掉他多少银子啊。

    茶楼半个月没开张, 现在李秀才之案暂时结案,他们要开张还得装潢一番,换个牌匾,请道长来作法……

    真麻烦。碰上他们这等恶人, 可真是晦气。

    祁韵这下觉得乔鹤年推波助澜让人打断乔柏年的腿,也不是那么可怖了。

    对付恶人,就该用非常手段。乔柏年连指使杀人都干得出来,不这么对他、不及时遏制住他作乱的苗头,他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乔鹤年果然还是摸爬滚打混得久了,出手又快又准。而自己这等心软的人, 是对付不来恶人的, 只徒叫他们逍遥自在踩在自己头上撒野罢了。

    祁韵叹一口气,问赵婆婆:“今日去主家看了么?堂少爷恢复得如何?”

    赵婆婆道:“听说这几日堂少爷疼得厉害,总发脾气摔东西, 堂老爷和堂夫人都在家守着他,老夫人也为他在佛堂诵经。”

    祁韵:“受了伤, 头几日总是不好受的。咱们的补品也都送到了,后面就该他自己挺住了。”

    赵婆婆道:“是呀。过了这几日就好了。”

    祁韵点点头,给他梳妆的翠兰打开妆奁,捧给他看:“少夫人今日想戴哪个?”

    近来他和乔鹤年浓情蜜意,乔鹤年几乎夜夜都来翠微苑留宿,每日还给他带些钗环珠翠回来,可算是比之前大有长进。祁韵看着这丰富不少的妆奁,道:“我日常戴些素净的首饰就好了,夫君送的这些太招摇,帮我收进库房里罢。”

    “是,奴婢待会儿便整理。”翠兰应下,挑出几支素净的银簪玉簪,“少夫人先挑挑罢。”

    几支素净的簪子中,祁韵一眼看见了那只灵动可爱的玉兔抱月簪。

    他心中一动,想起已多日没见松年了。

    上一回还是万宝楼丢夜明珠的那日,后来他从府衙出来,松年也没来看他,算一算,得有半个月了。

    祁韵便点点那支玉兔抱月簪:“就这支。”

    翠兰为他戴上,道:“少夫人很喜欢这支簪子呢,戴过好几回。”

    祁韵当然是喜欢的,不然当时也不会在铺子里拿着它看来看去,最后让松年付了账。而且其他首饰多是乔鹤年送的,乔鹤年只管送看起来贵的、华丽的,才不管东西好不好看,祁韵便只会收着,不会戴出去。

    他扶了扶簪子,又问赵婆婆:“对了,近来都没见松年出来,再过几日是夫君生辰

    ,也是他的生辰,总得问问他想怎么过。”

    赵婆婆道:“那,老奴派人去月栖苑问问?”

    祁韵:“月栖苑就一个哑仆,能问出什么。你叫人常去月栖苑看看罢,吃穿用度,样样都不能短了。到了腊月,又要做冬衣了,到时候按夫君的尺寸,也给松年做两身,他爱穿深色的,不要有花纹。”

    赵婆婆听了最后一句,愣了愣,瞅了瞅祁韵。

    祁韵神色如常,仿佛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逾越的话。

    赵婆婆便点点头:“是。”

    这日中午,乔鹤年回家吃饭,祁韵便在桌上问他:“再过几日是你和松年的生辰,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在云聚楼摆宴席?要不要换到家里来?”

    乔鹤年:“不用。在家里办宴席又累又乱,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儿来,就在云聚楼罢,离得近,又是我的地盘,方便。”

    祁韵点点头,又问:“请哪些人呢?”

    乔鹤年:“只是小生辰,用不着兴师动众,只有家里人、几位族人,还有几个朋友,你都见过的。”

    听他这口气,心里早打算好了,云聚楼那边又是他的地盘,吩咐一声就成,祁韵便说:“那我可就不管了,到时候只管吃饭。”

    乔鹤年抬眼看他:“生辰只是小事,你不用操心。不过现下倒有一件事,得你在家里收整。”

    祁韵一愣:“什么事?”

    “过完年我就要去台州,估摸着得待上三个月,你跟我一块儿去。”乔鹤年道,“但是之前我不常在台州,过去了也只在自家旅店落脚。以后台州有了两处盐场,我就得常过去待着,所以我打算在台州置办一处落脚的宅子。”

    “要置办宅子么?”祁韵有点儿踌躇,“这可是大事。”

    常年在外面跑没什么关系,但要置办家宅是件很讲究的事情,尤其乔鹤年是做生意的,宅子的方位风水,甚至乔迁的日子,都有说法。

    乔鹤年道:“我知道是大事。要是我没有成家,大概也就一直住在旅店了。”

    他同祁韵细细解释了缘由。

    乔鹤年拿到海盐专营时,向王府保证的,是三年之内拥有六座盐场。除开王府给的两座、台州的两座盐场,只需再选一处修建两座。

    他先在台州修起两座,是因为这儿地处东边,走海路往大周东北运盐十分方便,等这两座盐场经营和销路都稳定下来,他打算再在藩地西南沿海选一处修剩下的两座盐场  但这得等到两年后了,他得稳打稳扎,先做好一个再做下一个。

    他有两年的时间,重心都要放在台州的盐场上,因为贩盐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比他其他所有生意都更能挣钱。

    而他在台州待着,总不能把新婚妻子一直丢在家里,所以他才打算着置办宅子  毕竟媳妇儿都跟来了,就算是有个小家了,置办家宅也合适。

    祁韵听了,心里虽然还踌躇,但又有点儿热乎乎的,说:“都听你的。不过这事儿还得告诉父亲母亲罢?”

    “我会同他们讲。”乔鹤年道,“台州那边,我请风水大师看过了,选中了一处。但大师说明年是盲年,不宜乔迁,你近日准备一下,咱们腊月把东西搬过去。”

    祁韵惊讶道:“这么急!”

    乔鹤年的生辰是冬月二十四,过完没几天就到腊月了,而腊月十五官府就封印,不再办理各项文书事务,那他们买宅子、搬家入住等各项文书,都得在腊月十五之前办完!

    祁韵不禁抱怨:“你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这怎么来得及呀。”

    乔鹤年吃着饭,不甚在意:“还有二十多天呢,来得及。文书那些,我叫人去办,你只管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好。”

    可收拾家里也是一项大工程!搬家最苦恼的就是收拾家里!

    祁韵道:“你可真会给我找活儿干。年节前本来就够忙的了,我还要收拾那么多东西……”

    乔鹤年微微一笑:“不用收拾太多,就拿些常用的。其他家具、穿的用的,到台州置办。”

    祁韵有点儿不详的预感。

    果然,乔鹤年说:“等我生辰过完,就把你送到台州。置办这些东西,得有个人管事才行。”

    祁韵:“……”

    只是把现成的东西搬过去还好,他竟然叫他到那边一件一件买!

    想想他要去各家铺子里挑这个挑那个,桌椅板凳、床铺被褥、锅碗瓢盆、管事下人,样样都得选,不知道要和多少掌柜伙计打交道,想想就头大!

    这得多操心啊!

    而且那边的宅子没收拾好,是没法住人的,他在那边累死累活,每天还只能住在旅店里。

    祁韵:“……我这是给你当媳妇儿吗?我这是给你当牛做马呢。”

    乔鹤年笑着,凑过来亲了他一下:“辛苦我的阿韵了。”

    周围的下人们都看着,祁韵被他这么亲一下,脸上热气直冒,小声说:“干嘛呀……不正经。”

    有乔鹤年这么一打岔,他又自己想开了。

    辛苦是辛苦,可乔鹤年在那儿置办宅子,也是为了带自己过去后,能住得舒适。

    他便不再计较这些,专心在家收拾起来,还提前打算着要买怎样的家具物什,一一记在册子上。

    没过几日,就到了乔鹤年的生辰。

    他在云聚楼包了一间雅间,请亲朋好友小聚,来的人刚好坐满两桌,热闹又不显嘈杂。

    二房一家自然也来了,乔柏年坐在木轮椅上,被孙氏推着进来的,这还是祁韵自那日以来第一次见到他  这个之前野心勃勃、稍显急躁的青年,现在完全变了个样,脸色苍白,身子瘦削,神情中带着阴郁。

    见到乔鹤年和祁韵,他也同其他人一样开口祝贺,但那阴郁中隐隐透着嫉恨、癫狂的眼神,让祁韵非常不舒服。

    他寻着空子,拉乔鹤年出了屋,悄声说:“柏年怎么变成这样了?”

    乔鹤年仍然不紧不慢:“人生病了,就是这样。身子不舒服,自然心里也不爽快,你受伤那阵子不也脾气大变么?”

    祁韵狐疑道:“是吗?可他看起来……那眼神也太瘆人了。”

    他总觉得乔柏年把这次的事全算在乔鹤年头上了。

    即便这事是他自己先挑起的,是他自食恶果,可恶人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们总是把一切不顺利都怪在别人头上。

    祁韵便说:“等年后我们去了台州,他们岂不是又要兴风作浪?我看柏年那样子,不像会善罢甘休。”

    乔鹤年笑了笑,揽住他:“放心罢。我计划好了要去台州,自然会先解决他们的事。”

    第107章 生辰2

    说完了悄悄话, 乔鹤年就拉着祁韵进屋,同众亲朋好友坐在了一块儿,开席吃饭。

    这样的小宴席没有那么多排场规矩, 众人又都互相熟悉,吃饭喝酒其乐融融  只除了乔柏年,他像个融不进这愉快氛围的异类, 阴着脸一言不发,兀自坐在一旁散发寒气。

    连坐在上首的老夫人都看不下去,开口说了一句。

    “柏年哪, 腿好些了没?要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 要么就和大家开开心心说几句话,吃点好吃的。”

    乔柏年的嘴角抽动一下,但没有说话。

    孙氏忙道:“母亲莫怪,柏年近日确实被这腿疼折磨得要疯了, 今日好不容易舒服些,才能来赴宴。”

    她转向旁边的儿子,轻声细语道:“柏年,你要是不舒服,娘带你先回去罢?”

    乔柏年冷冷看了她一眼:“我不舒服。我当然不舒服。你断两条腿试试?!”

    他的声音有些大,霎时整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连隔壁桌乔鹤年的朋友们都向这边张望。

    老夫人立刻开口呵斥:“怎么和你娘说话的!”

    孝道乃是治家之本, 老太太尤其看重这个,要不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得做生意, 如何管得住底下这些一个赛一个厉害的小辈?

    乔二爷连忙说:“母亲,柏年这阵子实在受苦了, 心中郁郁不忿,儿子来说他。”

    说着,他转向乔柏年:“柏年,你受伤这些日子,你娘天天守在你床前小心伺候,她恨不得能代你受苦,你有脾气也不能冲她发呀。今天又是鹤年的生辰,这么高兴的日子,你……”

    乔柏年打断他:“我现在的身子如何,你们不清楚么?叫我拖着两条断腿出来,我脸上很光彩么?我

    高兴得起来么?!你们口口声声说着疼我这个儿子,到头来还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祁韵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口口声声说着疼他,但到头来,还不是让打断他腿的人逍遥法外,还不是逼着他拖着断腿出来给他嫉恨到骨子里的堂兄庆生,逼着他看着堂兄春风得意,而自己拖着断腿丢人。

    乔二爷立刻呵斥他:“我好言讲你两句,你还越说越来劲了!”

    乔柏年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而父亲的呵斥更让他脸上难堪,一张苍白的脸憋成了青黑色。

    孙氏在旁劝着父子俩:“好了,都少说两句,这是在鹤年的宴席上呢。”

    这话说得有点晚,父子俩这么一闹腾,整个小宴席热闹融洽的氛围已经烟消云散了。

    隔壁那桌乔鹤年的友人们有些尴尬。要是乔鹤年的家庭纠纷,他们还能劝两句拉一下,可偏偏又不是乔鹤年家的事,是他刚刚回宜州不久的二叔家的,谁也不好掺和,便只能不尴不尬地停下敬酒吹牛,默默吃饭。

    而正同友人们相谈甚欢的乔鹤年,脸色也不太好看。

    祁韵心中叹了一口气。

    乔柏年这是砸场子来了。

    他心里不舒服,就看不得乔鹤年舒服,豁出脸不要都得恶心乔鹤年一回。

    有他这么一搅和,宴席后半段气氛全无,潦草结束。

    将族人和友人们送走后,乔鹤年的脸拉得老长。

    祁韵同他坐在回家的马车里,偷偷瞅着他,小心地说:“别为那么个人生气啦,他就是嫉妒你春风得意,故意要搅你的局。你现在生气,不就叫他得逞了么?”

    乔鹤年冷哼一声:“那我连气都不能生了?”

    祁韵握住他的手:“别为他气坏了身子。我都跟你说过了,要你早早把他们赶回津州去……”

    乔鹤年:“我倒是希望他们明天就滚,他们能如我的意吗?”

    祁韵连忙提醒他:“哎哎,不许冲我撒气啊。”

    乔鹤年闭了嘴,把脸转去了一边。

    祁韵握着他的手,给他捏着手掌上的穴位:“你打算怎么办?怎么让他们回津州去?”

    好一会儿,乔鹤年才开口。

    “他们能回来,就是靠着祖母心软。二叔一定缠着祖母求了很多年了,好不容易能回来,当然是铁了心不走了。”他道,“要他们再回津州去,只能祖母开口赶人。”

    祁韵一想,也点点头:“对。他们能待在家里,能厚着脸皮叫父亲和你帮忙提携,就是因为仗着祖母的偏爱,有祖母压着父亲和你。”

    一旦老太太要赶他们了,乔老爷和乔鹤年就能立刻把他们扫地出门。

    “而祖母么,她既然能让他们回来,就说明她心底里根本不在乎父亲和我的感受,只在乎她自己。她想见小儿子,就让小儿子回来,不在乎我们想不想见。”乔鹤年道,“既然这样,只能让她心爱的小儿子坑她一回了。”

    祁韵一听,顿时担忧:“这样妥当么?祖母都六十岁了,万一有个好歹……”

    乔鹤年瞥了他一眼:“鞭子打在别人身上,她不会觉得疼的。”

    祁韵望着他,不作声了。

    乔鹤年之前是很尊敬老太太的,因为老太太以前最疼爱他,从来不让他受委屈。

    可自从老太太让二房回来,并且要求他在团圆宴上给二房赔不是之后,他就变了。

    他意识到,祖母也并不是事事以他为先,祖母也是个自私的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他就开始用那些对付其他人的手段,来对付祖母了。

    他这个人,一旦抽离出感情,就变得很可怕。

    祁韵抿了抿嘴。

    这样的乔鹤年有点儿可怕,又有点儿可怜。

    一旦他对谁倾注感情,他就要求那个人只能对他好,专属于他。要是那个人做不到,他就会抽离自己的感情,再去报复那个人。

    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是有点儿可怜的。他无法轻易爱上什么人,爱上之后也无法轻易放下  因为报复就是一种放不下的表现。

    也许同他小时候被谋害的经历有关罢,他永远也没法像在爱里长大的祁韵这样天真浪漫、宽容大度。

    祁韵轻轻叹一口气,说:“好罢。可你要有分寸。”

    乔鹤年:“我一直都有分寸。”

    他将祁韵送到家门口,自己又说有事要忙,今夜不回家了,坐着马车直接走了。

    祁韵有点儿无奈,站在家门口看了远去的马车一会儿,才进了门。

    他回到翠微苑,梳洗收拾,又去了书房,把今日收的礼金翻出来,一一记在小册子上,以便日后回礼。

    记完了,他还不困,便盘算了一会儿台州新宅子的事,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写什么呢?”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清凌凌的男声。

    祁韵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乔松年不知何时来了,正探身过来,看他笔下的册子。

    祁韵:“你走路怎么没点儿动静,吓死我了。”

    他有点儿心虚,拿手将笔下的册子捂住了。

    可乔松年是谁?这个混世魔王可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直接伸手把他的手拨到一边,拿起了册子。

    “还遮遮掩掩的。”他道,“那我就非看不可了。”

    祁韵:“……”

    他阻拦无果,只好干坐着,忐忑地望着乔松年。

    乔松年拉了圆凳过来,坐在他旁边,念念有词:“家具,厅堂用红木为宜……”

    他念了一句,就停下来,快速扫了扫后面。

    全都是祁韵关于家具物什的记录。

    他抬头看了祁韵一眼:“你写这些做什么?你要置办一处宅子?”

    “……”祁韵把他手里的册子抽过来,放回桌上,“不是我置办的,是……是鹤年在台州置办了一处宅院。”

    乔松年眉头一挑:“他在台州置办宅院?”

    孪生兄弟的脑子果然相似,他立刻道:“他要带你去台州常住?”

    祁韵点点头:“……他说明年不宜乔迁,要在腊月搬进去,所以,我近来在忙这些。”

    乔松年又垂眸看了看册子。

    祁韵坐立不安:“松年,你、你没生气罢?”

    乔松年:“我生气?”

    祁韵:“就是,我和他去台州……”

    把你抛弃在宜州老家。

    祁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抛弃了松年”这种负罪感。

    明明他和乔鹤年是夫妻、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家庭,他俩一块儿去哪本就是理所应当,松年只是小叔子,本就不在他们这个小家庭之中,为什么他跟着鹤年走了,会对松年有负罪感呢?

    乔松年一笑:“你们去台州,我自然也会去。”

    祁韵傻了:“啊?”

    乔松年玩味地看着他,故意说:“兄长没告诉过你么?我从小就跟他一块儿,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祁韵表情完全呆滞:“……啊?”

    乔松年又故作突然想起:“噢,对,兄长自己也不一定清楚呢。”

    祁韵:“你在说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乔松年:“我说这话,就是告诉你,不是你和他去台州,而是我们三个人都要去台州。”

    祁韵:“……”

    他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忐忑起来。

    他决定再次原谅乔鹤年、和乔鹤年好好过下去的事,还没告诉松年呢。

    之前明明信誓旦旦同松年说他会和离的,还要

    松年帮他这个帮他那个,结果这才多久,又变卦了。

    对,是“又”,又变卦了。

    先前他已经变卦一次,这是第二次了,松年估计都要烦死他了罢?

    果然自己真的就像松年所说,是个优柔寡断的怂货么?

    一旁的乔松年还不知道这事,语气轻松:“近来家里家外好像都有不少事情,你说来听听。”

    祁韵抿了抿嘴,捋清头绪,慢慢同他讲了寿宴后发生的事情,讲到乔鹤年把他从府衙带出来时,乔松年忽然打断了他。

    “你现在总叫他鹤年。”他看向祁韵,双眼危险地眯起,“我记得以前不是这么叫的。”

    第108章 生辰3

    祁韵一愣, 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乔松年盯紧了他, 语气也变了,从轻松随意的口吻,变成以前那种阴冷不羁的调调。

    “嫂嫂, 你该不会又变卦了罢?”他声音极轻,却无端让祁韵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祁韵心虚极了,连看都不敢看他, 垂下了头。

    见他如此心虚,乔松年的脸色霎时变了, 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说!”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看屋外,压低声音:“嘘!你小点儿声……”

    乔松年一把将他拉起来,强硬地扯着他, 半拖半抱地把他拉到内间的书架后,两手像铁爪一样钳着他的肩,把他按在书架上。

    “说。”

    这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蹦出来的。

    祁韵被他紧紧掐着肩,被他居高临下地逼近,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吓得整个人都瑟缩起来了。

    “松年, 你、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发着抖,“我、我……”

    “你什么?”乔松年死死盯着他。

    祁韵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我、我觉得鹤年已经悔改了, 我还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乔松年的怒火噌的一下蹿起三尺高。

    “悔改?!”

    “他会悔改?!”

    “他只是装得更好了,勾勾手指把你骗回去, 你这个蠢货!”

    祁韵连忙:“嘘!嘘!小点儿声……”

    “我嘘你娘!”乔松年连脏话都爆出来了,像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说你要离开他,求我帮你,到头来他招招手你又屁颠屁颠地回去了,把我耍得团团转!”

    祁韵看压制不住他的声音了,连忙好声好气平息他的怒火:“松年,我虽然变卦了,但我不会食言的,你要的那个药,我还是会帮你找……”

    听到他承认自己变卦,承认要回到乔鹤年身边,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乔松年的眼睛里冒出两团火焰,就差喷射出来把祁韵烧死。

    “帮我找药?你都要回到他身边了,你怎么可能帮我找药!”他压低声音在祁韵耳边怒吼。

    祁韵被他吓得闭紧了眼睛,等他吼完,才又小心地睁开,嗫嚅着:“这又不耽误我找药呀,我还是可以……”

    “找个屁!”乔松年猛地打断他,“你知道那个药是做什么用的么?”

    祁韵一愣。

    乔松年从来没告诉过他。

    之前他问过很多次,想知道这个药要是丢了,对乔鹤年会不会有坏影响,可乔松年就是不说。

    他愣愣地问:“是做什么用的?”

    乔松年盯着他,虽然眼睛都要喷火了,但仍然强行冷静下来,胸膛起起伏伏,没有作声。

    祁韵怕他后悔提起这个,连忙追问:“你快说呀。你、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鹤年。”

    乔松年:“他不知道。”

    他松开了紧握住祁韵肩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那是我们小时候,一位即将归隐的名医给他开的。这么多年,他就遵照医嘱,心里觉得不舒服时,就吃一颗。”

    祁韵:“是疏肝解郁的药?”

    乔松年:“……算是。”

    祁韵疑惑地盯着他:“你要那个干嘛?你也需要疏肝解郁?那找医馆的大夫开一点药吃就行了。”

    乔松年:“我就要那个。”

    祁韵不理解。

    但乔松年的很多行为,都让人难以理解,他没法用常人的思维揣测他的行为,只能说:“好罢。我给你找就是了。”

    乔松年冷冷地盯着他:“你不离开他,把药找出来也没用。”

    “为什么啊?”祁韵实在搞不懂他了,“这跟我离不离开鹤年有什么关系?你身子不舒服想吃药,你就吃你的好了。”

    “你不离开他,你还中意他,他是个有媳妇有家庭的完整的人!比我完整多了!”乔松年忽然暴怒,“我怎么能、我……”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要把自己憋死了,偏偏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一跺脚,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像个发癫的疯子。

    祁韵小声嘀咕:“你发什么疯啊,说些疯言疯语……鹤年可是你亲哥哥,他待你够好的了,你不会想要害他罢?”

    乔松年身子一震。

    他转回头,盯着祁韵,头发乱七八糟的,胸膛仍在起起伏伏地喘粗气。

    祁韵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但乔松年看着他无辜单纯的神情,却好像思绪万千。

    “所以,我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好半晌,乔松年忽然这么说。

    “这样根本都不算是个完整的人。”

    “我也不想留在这个世上,没有人真的在乎我,他们都希望我真的死了。”他说,“要是那时候死了就好了。”

    “呸呸呸。”祁韵连忙拍拍他的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乔松年被他一闹,愣了愣,两只眼珠转过来看着他。

    和平时的桀骜不驯、吊儿郎当不一样,这回他好像真的很难过,那双总是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此时也有点儿迷茫涣散。

    祁韵怕他真干出什么傻事来,连忙说:“你怎么会那么想呢?大家……呃,鹤年还是很疼你的。而且,你就是一个完整的人啊,你四肢健全、脑子聪明,有父母兄弟,噢,你的名字也很好,松年,就是像松树一样挺拔苍劲、长命百岁。”

    乔松年神情恍惚。

    “长命百岁……”他喃喃着,然后笑了一声,眼睛里好像有泪光。

    祁韵仍在一旁絮絮叨叨:“而且,我也很在乎你的,我觉得你人很不错,比鹤年好相处,我碰到事情总想着同你商量,因为你不会取笑我。”

    “我前几日才叫赵婆婆给你送了新冬衣去呢,你收到了吗?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就穿那些新衣裳好吗?”

    乔松年猛地打断了他。

    “祁韵。”

    这是他第一次叫祁韵的全名,祁韵有点儿被吓到,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你是我见过的,最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蠢货,简直是愚不可及。”

    祁韵一愣,登时怒了:“你怎么骂人呢?我好歹也是你嫂嫂……”

    乔松年转向他,一字一顿道:“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祁韵的话戛然而止,愤怒的表情也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彻底把松年惹火了,松年跟他翻脸了,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慌忙道:“你别这么说啊,你骂我两句好了,你别说这种话……”

    乔松年的面色恢复了初见时的冷硬,像再也不想听他废话了,抬腿就走。

    祁韵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别走!我、我……松年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出尔反尔,我不是想耍你的,我会帮你……”

    乔松年猛地抽出手臂,祁韵被他带得一个趔趄,还想去抓他,却只与他的衣摆擦手而过。

    乔松年霎时翻出了窗。

    祁韵连忙追过去,扶着窗户探身往外四下张望,却已看不见他的人影。

    他心里慌张又焦急,怕乔松年说了那些话,真的去干些什么傻事,连忙出屋喊赵婆婆,叫她派人去月栖苑看看。

    赵婆婆见祁韵满脸慌张,便走近来,压低声音道:“少夫人,怎么忽然想到二少爷呢?”

    祁韵一愣,看见赵婆婆的神色,忽而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是嫂嫂,平时关心小叔子也就罢了,怎么大半夜还叫人去看看小叔子的院子呢?

    赵婆婆好歹是他娘家带来的下人,会帮他遮掩,可院里的其他下人难保不会多想。

    祁韵张了张嘴,想说不用派人去了,可一想到松年的神情,仍十分担心。

    赵婆婆瞅着他,为他找补道:“是不是今日大少爷二少爷生辰,二少爷没去,您想看看他怎么样?”

    祁韵下意识点点头,又猛地顿住。

    今日是松年的生辰。

    对啊,刚刚在屋里吵架的时候,他怎么把这事忘了。

    今天鹤年才办了生辰宴,热热闹闹的,可松年却一个人不知去了哪儿,所有人都没有问起他。

    自己本来昨日还记着,今早一定要去月栖苑把松年叫上一起去庆生,哪知道早上起来就开始围着乔鹤年伺候这个伺候那个,完全把这事忘了。

    怪不得松年说,没有人在乎他。

    所有人都在热热闹闹地为乔鹤年庆生,而他是在哪里孤零零地度过了一个白天呢?

    夜里来找自己,本来是想来讨一点儿生辰的喜庆,要一样礼物的罢?

    祁韵心里简直要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又想起自己是给他备了生辰礼的,连忙说:“对,我今天都忙忘了,我给松年备的生辰礼还没给他,我现在给他送去。”

    赵婆婆一愣,随即说:“时候太晚了,要不老奴代您送去罢?”

    祁韵摇摇头:“本来忘了他的生辰,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叫你代我去送,这不妥当。”

    赵婆婆顿了顿:“也是。”

    祁韵便回屋匆匆换了衣裳,披上披风,带着赵婆婆和阿福两人,快步到了月栖苑。

    幸运的是,月栖苑这会儿真的亮着灯。

    赵婆婆都惊奇了:“二少爷竟然真在院里,白日老奴来找过好几回都没找见。”

    祁韵连忙拎起裙摆跨进月栖苑的大门。

    “滚出去。”

    乔松年的声音冷冷传来。

    祁韵脚步一顿,就这么站在院门口,不敢再往里走了。

    “松年,你在哪儿?”他四下张望,寻找声源。

    无人作声。

    祁韵只好说:“今日是你生辰,我提前给你备了礼的,只是白天忘记了……”

    话说到这儿,他也觉得不好意思,索性不再解释,只说:“我给你放进屋里罢。”

    说着,他抬步往里走,面前却忽然一花。

    乔松年落在了他跟前,面色冷淡:“我不过生辰。你给我滚出去。”

    祁韵连忙打开手里的木盒给他看:“我给你准备了一块玉佩,男戴观音女戴佛嘛,这个是……”

    乔松年一把抓起盒里的观音玉佩,猛地丢了出去。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了墙根的草丛里。

    “我不收你施舍的破烂。”乔松年两只眼睛冷得吓人,“我叫你滚!”

    院外候着的赵婆婆和阿福都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大跳。

    祁韵抿了抿嘴唇,难堪极了,张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发紧,哑得厉害,开口就带了哭腔:“……是我在庙里求的……”

    乔松年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猛地甩上院门。

    第109章 乔迁

    院外的赵婆婆和阿福吓了一大跳, 赶紧过来扶住被一把推出来的祁韵。

    “少夫人,没事罢?”

    祁韵趔趄了一步,被他们扶稳了, 才吸吸鼻子止住眼泪,勉强维持体面:“没事。”

    赵婆婆是后头来的,与乔松年打交道不多, 也没见过他之前混账时戏弄祁韵把祁韵气晕过去的场面,这会儿忿忿不平道:“这个二少爷怎么这样,您亲自来给他送生辰礼, 他还如此无礼。怪不得其他主子们没一个问起他。”

    祁韵摇摇头:“别这么说。”

    他看起来仍然难堪难过,赵婆婆便宽慰道:“哎呀, 少夫人,咱们犯不着为这种不惜好的人难过,反正咱们礼数也到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咱们就当把这个过场走了,啊,咱们回去罢。”

    祁韵有心想再维护乔松年几句,可一想到他看着自己时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又一酸,说不出话来了。

    明明他们的关系早已经不是初见时那样针锋相对了, 他好不容易才在家里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 结果却……

    祁韵又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不说了,走罢。”

    他狼狈而又落寞地回了翠微苑。

    而自打这一天起, 乔松年再也没来找过他。

    好像真如他所说的,他永远也不想再看见祁韵这个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愚不可及的蠢货了。

    祁韵萎靡不振, 置办新家的家具物什也打不起精神。乔鹤年近来又忙得不得了,不仅要操心搬家的相关文书,还要打理年前铺子庄子里的各项事宜,几乎没空回家歇息,便叫阿影提前把祁韵送去台州,好给他多一些时间布置新家。

    从宜州到台州,有两三百里路,但好在有运河通行,又是顺流,反倒比去云县方便,过去只需小半日的时间。

    祁韵一行带着各样箱笼,还有近身伺候的丫鬟小厮,又有乔鹤年派来护卫的侍卫们,还有一同去台州的族人,拉拉杂杂二十几号人,坐上了清早去台州的商船。

    这船就是乔鹤年名下的铺子的商船,从各地拉货物到宜州来卖,从宜州回去时,又能载人收路费。因着乔家势大,商船宽敞豪华,不少有钱人出行都专门挑乔家的船来坐。

    祁韵一行人这回去台州,隔壁厢房就是个颇有家财的富商,一路上只听他叭叭叭不停地吹牛,声音大得能穿透好几间屋,念得这边厢房的祁韵脑子嗡嗡作响。

    “这东南还是好啊,宜州就不用讲了,东南小京城嘛,又繁华,又不算冷。东边沿海一线也都不错,虽然夏天风浪大,但冬天是真暖和,就现在这时候,宜州要穿夹袄,到了台州,只在夏衣外头搭件披风就成,暖和极了!”

    祁韵听着隔壁这话,不禁问一旁的阿影:“台州真有这么暖和?”

    阿影:“台州靠南,冬日算是暖和的,不过再往南,也有更暖和的地方。”

    这时,隔壁又传来声音。

    “现在是冬天,这运河的水流得慢,到台州得半日。要放在春夏的时候,小半日就到了,方便得很。王府修了这么多运河,可真是为我们做生意的人着想啊,哈哈哈哈!”

    祁韵不由好奇,看了一眼窗外。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照耀着平静而又繁忙的运河。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川流不息,但都行使得十分平稳。

    祁韵还是第一回坐船出行,本以为会像之前听别人说过那样,摇摇晃晃,容易晕船,没想到这船上却稳得和地面上似的。

    他便说:“这船一点儿都不颠簸呢,比坐马车还舒服些。”

    阿影道:“少夫人,咱们这是在运河上,要换了别的河,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运河有什么不同?”祁韵问。

    “运河水流平稳,深浅一致,没有暗礁暗流,船走得又快又稳。”阿影道,“咱们东南水系发达,王府又有远见,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修运河,各地水路通行方便了,生意才做得起来,咱们东南才能这么富庶  这是大少爷说的。”

    “原来如此。”祁韵伏在窗边仔细看那底下的河水,的确,虽然平静,但流速很快,要是他这种旱鸭子掉下去,恐怕一下子就要被冲出老远。

    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河水,祁韵有点儿心慌,连忙吩咐小厮把窗户关上了。

    中午,一行人抵达台州城外的码头,码头上早有伙计等着,帮忙搬着东西,引着他们去了城中。

    台州城比起宜州城来说,可就小多了。但毕竟是东边沿海的州府,又设了海运港口,在东南依然算得上排在前几的州府。城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整个台州是沿着海岸线的一块狭长地域,共有十二个县。出海港口设在海边的伏海县、镇海县交界处,乔鹤年的盐场也在那附近,方便走海运去北边。

    从州府到海港一路都是官道,约摸一个多时辰的车程。而乔鹤年选的宅院也极尽便利之能事,在离东城门一条街远的清静巷弄里,三进院落的宅子,对单独住的小夫妻两个来说,已十分宽敞了。

    祁韵看到这宅子时,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宅子比他想象中小多了,约摸只比翠微苑大上

    一些,和他们在宜州的宅子不能比。这样一来,他置办宅院中的各样东西就要轻松得多,看来乔鹤年在衣食住行方面还是讲求实用,并不铺张。

    他便在台州落下脚来,在阿影的协助下一点一点置办新家的东西。忙起来,他好像就没有余力再去想松年的事情,可一到夜里闲下来,他便又会想起那晚的松年。

    想起他喃喃着“长命百岁”时恍惚的神情和湿润的眼眶,想起他冷冰冰地说“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想起他把玉观音抓起来远远一丢。

    每当想起这些情景,祁韵心口就会闷闷地发痛。

    他想,等到台州的事情做完,回家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再找到松年好好地聊一聊,向他解释自己不是想耍他,自己很在乎他的,自己会帮他找到药。

    至于那个药到底是什么效用,祁韵已经释怀了  既然乔鹤年一直吃着,那就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自己把药方抄一份给松年就好了。

    鹤年能吃的药,松年当然也能吃。

    鹤年样样都有了,松年样样都没有,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又有什么大不了?

    祁韵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从妆奁里翻出那支玉兔抱月簪。

    松年给他买这支簪子的时候,他正被乔鹤年关在翠微苑的北跨院里,可以说是最艰难、最委屈的时候。

    那时候松年跟着鹤年在外办事,半夜却大老远跑回来,带着他到屋顶看月亮,带着他出门闲逛买东西。

    而且他被刁奴欺负上门的时候,也是松年及时赶过来救了他。

    后来每次见松年,松年总会给他带点小玩意儿,像是受伤那次的蜜饯儿,父母回家那次的点心和珍珠手钏……

    他还陪他在屋顶看了半夜的月亮,听他说废话、发牢骚。

    祁韵要的不多,就是这样简单的牵挂和陪伴而已。

    现在全被他自己搞丢了。

    祁韵握着簪子,失落地重重叹一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

    他太蠢太愚钝了,享受着松年待他的好,却只顾着自己,没想过自己的优柔寡断该让松年多糟心。

    他从来没能帮上松年什么,一直是松年给他出谋划策,帮他分析局势,帮他应对乔鹤年。

    祁韵心里把自己谴责得一无是处,好半天,才又把簪子放回去,心想: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

    又想:不,光道歉太苍白无力了,我要先帮他找到药和药方,这样他应该就不会怪我了罢?

    如此打定主意,祁韵强打精神集中精力置办新家的一应物什,到腊月十五,终于把整个宅子收拾妥当。

    桌椅板凳、装饰摆件、床铺被褥、锅碗瓢盆,全部办齐,这边的伙计也将文书办好了,只等道长做了法事,在新家开火吃第一顿饭,就算乔迁礼成。

    正式搬进去的日子选在腊月十九。乔鹤年提前两日从宜州赶了过来,祁韵还以为他是特地过来和自己一块儿搬进新屋的,哪知道他是有事要忙,一来就去了盐场,堪堪到腊月十八深夜才赶回来。

    祁韵那会儿已经歇下了。连日操劳,他又忙又累,连旅店不甚舒服的厢房也住惯了,往床上一倒沾上枕头就睡。半夜里被窝忽然灌进一阵冷风,浑身冰凉的男人钻进来把他一抱,吓得他登时就醒了。

    男人身上带着他熟悉的气味,混杂着冬夜冰冷的空气,嘴唇直往他脖子上贴,祁韵连忙往床里钻:“你身上太凉了,别碰我。”

    乔鹤年搂着他:“台州城门子时就关,坐马车赶不上,骑马回来的,冻死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冻僵的手往祁韵衣裳里摸,祁韵被他冰坨子一样的手冻得直吸凉气:“别摸别摸,你叫小二给你打点热水洗洗。”

    乔鹤年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起来,下楼叫了店小二,打了桶热水回屋擦洗。匆匆洗完,他就打着赤膊往床上钻,来扯祁韵的衣裳。

    半个多月没在一块儿,这回可算得上是小别胜新婚。乔鹤年攒着不少公粮要缴,搂着祁韵不依不饶折腾到后半夜。

    祁韵没有他精力旺盛,白天本来就累,听着耳边吱呀作响的床铺摇晃声,困意愈发上涌,迷迷糊糊就昏睡了过去,不知几时才结束。

    第110章 乔迁2

    短短睡了片刻, 就到了第二日清早。丫鬟来叫他们起床时,祁韵只觉得眼皮才刚合了一会儿。

    他疲惫不堪,强撑着身子起来, 才发觉身子仍光着,又湿又黏,背后贴着的男人的胸膛也冒了一层细汗, 黏得他后背汗津津。

    这男人昨晚弄完,就这么睡了!

    祁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他沤出味来了,气得在被子里狠狠踢了乔鹤年一脚。

    乔鹤年被他踢醒, 睡眼朦胧,疑惑地看着他。

    祁韵:“邋遢鬼, 臭男人,走开!”

    乔鹤年大清早就挨骂,有点儿蒙头蒙脑,等祁韵下床去屏风后洗身子, 他才慢腾腾反应过来。

    “昨夜太晚了,这儿又不比家里方便,你就担待点儿,啊。”他赤着身越过屏风,凑到浴桶边,贴着祁韵的耳朵说。

    祁韵别开了脸, 坐在浴桶里兀自撩起水来洗身:“你就知道叫我担待, 别的事怎么不见你犯懒?”

    乔鹤年:“我也只能在你这儿犯懒么。在别处偷一点儿懒,就有无数的麻烦扑上来。”

    他迈开腿跨进浴桶,祁韵立刻瞪他:“别进来。就这么点大的桶, 两个人挤死了。”

    这旅店的浴桶又不像家里,本来就只容一个人用, 乔鹤年人高腿长,哪能挤得下?

    可他非要挤进来,挤得祁韵都没地方坐,只能起身。

    一起身,就被乔鹤年搂到了身上,两个人叠在了一块儿。

    祁韵立刻说:“今日要早早去新家的,你别胡闹。”

    乔鹤年挑眉,两手在水下四处游走:“我哪里胡闹了,一起洗不是更快?”

    祁韵的白眼都翻到天上了。

    好在乔鹤年还是知道分寸,只摸了摸过过手瘾,两个人很快洗完身子,收拾完毕,下楼吃早饭。

    下人们把各样东西收整齐了,跟着主子一道去新家。请的道长如约而至,拜土地,做法事,驱霉运,在宅子四角贴上符篆,各个屋子走上一圈,才叫众人进门。

    所有人进新家都不能空手,乔鹤年一手抱着柴,一手提着米袋,祁韵则一手拎着两条鱼,一手拎着油瓶,这是招财进宝、衣食无忧的好寓意。下人们则各自拿着搬的物什,跟在主子身后。

    阿影在大门边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声中,乔鹤年和祁韵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一道跨进了新家的大门。

    跨进门的那一瞬,乔鹤年转过头来,笑着望向祁韵:“乔迁新禧。”

    祁韵也看向他,笑着说:“乔迁新禧。”

    但是,看着面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庞,他却一下子走神,想起了有着一模一样脸庞的松年。

    这两兄弟外形长相几乎完全一样,脑子也都非常聪明,可性格和境遇却截然不同。

    祁韵不禁想,连脑子和本事差远了的乔柏年都会为家产分配忿忿不平,觉得自己要是分到了家产也能做成东南首富,那么,仅仅和乔鹤年差了分毫的乔松年,是怎么想的?

    他们是孪生兄弟,松年的脑子一点儿不比鹤年差,他只是比鹤年晚出生了那么一点点,可家里人对他们的态度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最开始祁韵被他欺负时还想过,乔松年在家里不受人待见,是他自作自受。

    可后来他们渐渐熟悉了,他却觉得,鹤年的性格反而没有松年好。松年只是直来直去,不讲规矩,人情味却比睚眦必报的鹤年要多多了。

    他被父母亲人冷落这么多年,处处被天之骄子的孪生兄长压一头,性格当然会变得阴郁,可他却从没像乔柏年那样嫉妒扭曲,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可惜没人能体会到他的不易。

    大家只把他的善良当做理所应当,还要指责他的桀骜不驯、不讲规矩。

    祁韵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爆竹声中,这轻轻的叹息并未被人发觉,那些喧闹愉快之声压倒性地充斥了整座宅子,他这点儿落寞相较起来太微不足道。

    大概每一次团圆热闹时,松年都是这样度过的罢。

    等他回去了,他一定,一定要好好道歉,以后要对松年好一点。

    “想什么呢?”乔鹤年将柴和米袋放下,来接他手里的东西,故意说,“夫人。”

    祁韵一愣。

    翠兰也过来,笑道:“夫人,奴婢在这儿看着呢,您快和老爷去正房坐着罢。”

    对了,他们在台州有了新家,他在这里就不是“少夫人”,而是夫人了。

    祁韵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有了些当家做主的感受。

    所有人进了门,各间屋子都点起了灯,下人们赶紧进厨房烧水,而后忙忙碌碌摆放各样物什,又要把桌椅板凳摆出来,中午和晚上得请街坊邻居吃流水席,请他们为新家添人气。

    待流水席摆完,已是深夜,祁韵几乎累瘫了,回到自己的厢房草草梳洗,倒在床上就睡。

    不一会儿,乔鹤年也上了床,挪过来,从背后搂着他,戴着的那块无事牌已被体温捂热,落下来贴在祁韵后颈。

    “阿韵,我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把脸埋在祁韵脖颈间,一边蹭,一边嗅着祁韵身上的茉莉香气。

    祁韵半睡半醒,发出一声迷糊的:“……啊?”

    乔鹤年:“二房被祖母赶出去了。”

    祁韵一下子清醒了,撑起眼皮,转过头来:“啊?”

    乔鹤年顺势凑过来亲了个嘴儿,笑着说:“你这阵子在台州忙,我在家里也没有闲着。”

    祁韵把身子转了过来:“你做了什么?祖母怎么一下子对二房发这么大的脾气?”

    乔鹤年道:“二房这回一击不中,还害乔柏年断了一双腿,接下来定是徐徐图之。但我找人打探过了,他们在津州十几年,也没能干出什么名堂,这次回来为了凑够银子对付我,还卖掉了津州的几间铺子,我估摸着,他们手里也就是一二千两银。”

    “一回宜州,处处都要用钱,而且要差使人冒着性命之危从中作梗,必定花了大价钱。”乔鹤年搂着祁韵,给他细数,“寿宴那日的张六、万宝楼的阿顺、杀李秀才的张宝,这些人身上怎么也花去了近千两,他们一家还要过日子、要交际,手头肯定吃紧,不然也不会打祖母的寿宴礼金的主意。”

    祁韵点点头:“他们回来又没有月例,自己也不做点营生,耗着坐吃山空,手头当然紧了。”

    乔鹤年道:“他们手头紧,从父亲和我身上又讨不到好处,必定会一直盯着祖母。”

    祁韵道:“可是祖母肯定愿意接济他们的呀,她疼她的小儿子嘛。”

    乔鹤年:“那点儿接济够他们过日子,但不够他们兴风作浪。我那几日特地给祖母送了不少好东西,当着他们的面送的,又叫人暗中吹风,孙氏就意动了,买通了祖母房中的婆子,去翻祖母的库房。”

    祁韵吃了一惊:“这、这也太莽撞了。”

    乔鹤年笑道:“我也没料到她这么快就上钩,后来想想,许是快过年了,她心里着急,而且他们差使过的三个人里,阿顺还活着,凭着被我砍断的七根手指,应当又讹了他们不少。”

    “手头这么紧,容不得她不着急。而人一急么,当然就会犯错。”乔鹤年轻轻一嗤,“也怪她太贪婪,拿得太多。”

    祁韵不禁好奇:“她拿了多少?”

    乔鹤年:“我得了消息,立刻给祖母再送了一回珠宝,说想借祖母的红珊瑚树出去摆几天,大家伙一块儿去库房,看见那库房空了半边。”

    祁韵惊得张大了嘴。

    “祖母气得当场晕过去,我就叫阿影带人搜院子、审下人,孙氏拿到手的金银珠宝还没捂热乎呢,就叫祖母发现了。”

    祁韵啧啧两声:“你这招好使。老太太年纪大了,最宝贝的就是自己那点儿东西。”

    “还得趁热打铁。祖母心软,她小儿子哭着认错求一求,她又该原谅他了。”乔鹤年道,“我和父亲没给他们哭闹认错的机会,祖母那气话一说,我们就给他们全家扫地出门了。”

    “这会儿,他们在附近租了间小院住着。不过二叔已经被官府提走了,我花了不少力气找到了张宝的相好,张宝得的那些钱本就是留给相好和孩子的,一见人,他就松口了,指认了二叔。”

    祁韵大吃一惊:“那、那……”

    “二叔是主犯,要是证据确凿,一是要赔钱,二是要服刑,应当是流放罢。”乔鹤年淡声说。

    祁韵被这个结果实打实地吓着了。

    那可是流放,发配到苦寒之地挖矿,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矿里了。

    不过,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害了无辜之人的一条命,毁了人家一个家庭,就该赔罪。

    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二叔被关进去了,二婶一个人带着行动不便的柏年,他们怎么办?他们在宜州也没个营生支持生计。”

    “就是得叫他们在宜州待不下去,他们才会死心,才会回津州。”乔鹤年道,“每次柏年看我那眼神,你没发觉么?他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祁韵不作声了。

    他确实觉得现在的二婶和柏年可怜,可是一想,他们本可以在津州好好过日子,回来争家产、使手段、害人害己,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他要想伸手帮他们,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

    祁韵无奈道:“他们一家本可以过得很幸福。”

    可他们太贪婪了,不满足于原本平淡幸福的生活,想要去偷不属于他们的富贵。

    这些荣华富贵,是家庭和睦、仕途顺畅的万能良药,可却也是兄弟阋墙、夫妻反目的致命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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