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回家
祁韵为二房的事儿唏嘘了许久, 又同乔鹤年聊了些家常,困意才又慢慢涌上来,睡了过去。
新家要连续暖房三日, 乔鹤年来台州又有事要忙,两人便在台州一直住到腊月二十一。住满了三日,乔鹤年也把盐场和海运的生意料理得差不多, 这才准备动身回家。
腊月二十二日清早,天还没亮,祁韵就起了身。
原先他可起不来这么早。但最近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 他整个人沉稳不少,话没有以前多, 也吃得进苦了,弄得乔鹤年总是打趣他,说他有当家主母的架子了。
这日他们得早早往宜州赶,因为二十四就是小年了, 今天赶回去,明天收拾打理一下宜州的宅子,后天好过小年。
祁韵吩咐丫鬟们把箱笼收拾好 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因为两边家中各样东西都置办得很齐全,路上又只需半日时间,很快就到了, 这些箱笼里多是给家里人带的台州土产, 还有一些年货。
他在这儿收拾,乔鹤年也起了身,道:“还要带东西回去?”
祁韵:“不是行李, 是给父母亲还有祖母买的一些土产。”
还有给松年的,但他没提。
乔鹤年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往常他夸祁韵一句, 祁韵会害羞地冲他笑一笑。乔鹤年等着他抬起头笑呢,他却像没听见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乔鹤年:“……怎么了?”
祁韵:“许是昨夜没睡好,今早眼皮一直跳。”
乔鹤年揽住他:“也许是要回家了,太高兴。走罢,去吃早饭,待会儿要动身了。”
祁韵被他揽着往外走,问:“你还有什么要带的?我可不清楚你的东西,你自己别忘了带。”
乔鹤年:“我这回过来就是料理盐场和海运的事务。上回我陪着世子殿下过来,账查到一半就收到你的信,好在世子殿下大度,放我回去了,但他叫我自己再把剩下的账本送去他那里。”
“我这次便理了理近两个月的账,把账本带回去送到殿下那里。”他说着,拉开胸襟取出一卷羊皮筒,里头包着的正是两册账本。
祁韵一看:“你还随身带着呢。”
“这东西丢了可就麻烦了,重新编制费时费力,年前是赶不出来的。可殿下要在年前查完账,好收钱过年。”乔鹤年将羊皮卷收好,“他要是没钱过年,咱们都别想过年了。”
祁韵撇撇嘴,不再多说。
两人吃完饭,便带着随行的几名下人,还有阿影等人一行,拎着为数不多的箱笼出城去。
回宜州依然是走水路,运河除夕晚上才封河,这会儿河上正是忙碌的时候,来来往往全是拉着货物或行李箱笼的人。
阿影在前引路,领着一行人上了一艘乔氏商船。这艘船满载货物和行客,这会儿船上到处都是搬着东西的船夫和拖家带口的行客,还有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又杂乱又闹腾。
祁韵昨夜本就没歇好,这会儿头疼得厉害,眼皮也突突直跳,被那些乱跑乱跳的小孩儿的尖叫嬉闹声一吵,只觉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身旁的乔鹤年见他眉头紧蹙,便问:“怎么,还是不舒服?”
祁韵伸手揉揉太阳穴:“我今天恐怕要晕船了。”
“到了厢房你就躺下休息。”乔鹤年扶住他,朗声让前面的阿影快些走。
他们的厢房在甲板上一层,得爬木楼梯上去。这一层的十来间厢房算是船上位置最高、视野最好、最宽敞舒适的屋子,坐的全是富贵人家,屋里也有桌椅板凳和床铺。
祁韵一进屋,便实在受不住,歪到床上休息去了。可船上再舒适,到底比不上在家里,人身子不舒服,四周的嘈杂之声便愈发刺耳,吵得他眉头紧蹙。
这么躺了半晌,祁韵便觉得胸闷气短,呼吸急促,连忙叫翠兰把他扶起来。
“不行了,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头也痛,胸口又闷,难受极了,从床上起身便去了窗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乔鹤年走过来,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水:“喝点茶。”
祁韵接过来喝了,自己不停拍着胸口:“上回来时坐船明明好好的,今天怎么这么不舒服。”
乔鹤年:“没休息好,就容易晕船。而且来时是顺流,船更稳些。”
说着,他扶起祁韵:“走,下去甲板上吹吹风,你会舒服些。”
翠兰连忙拿来披风,给祁韵系上,乔鹤年便叫了阿影,带上几名侍卫和小厮,下楼去甲板上。
冬日的江风有些凛冽,但今天天气不错,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很舒服,所以甲板上的人还不少。
乔鹤年带着祁韵穿过人群,到了船舷边,让他能吹上江风缓缓神。
好一会儿,祁韵总算轻轻舒了一口气。
“舒服些了?”乔鹤年道。
祁韵点点头:“吹吹风好多了。”
说着,他转过头来:“你天天在外头跑,会不会也碰上这等难受的时候。”
乔鹤年一笑:“当然。但也只能自己忍着。”
祁韵正要再说话,忽然看见一旁有几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眼神,他未出嫁时偶尔同父母出去闲逛,碰上一些地痞无赖,他们也会这样不怀好意地看他。
但这几人的目光更加阴鸷,闪烁着凶光。
祁韵蹙了蹙眉,小声道:“鹤年,那边那几个人……”
话未说完,就见那几人猛地冲了过来,手上一挥就从袖中甩出了匕首。
祁韵吓得尖叫,连忙拉着乔鹤年后退,周围守着的阿影等人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前与这几人打成了一团。
甲板上众人吓得尖叫逃窜,混乱中祁韵被人一冲,就和乔鹤年分散了,被人群带得踉踉跄跄往后退。
可甲板上的人太多,一时把进厢房的走道都堵住了,黑压压的人群全挤在这里。祁韵逆着人流,被推搡乱挤,好几次差点跌倒。
这要是摔倒被这么多人踩过去,可会没命的!
他着急地往外挣,可是大家都在往里逃命,谁肯给他让路?他力气又小,被挤得气都喘不过来,根本抵不过后头的人挤着往前挪。
眼看双脚就要离地了,人群中猛地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手一推挡着他的人,就把他用力往外一带。
祁韵觉得胳膊都要被这一下子给扯断了,下一瞬,他就脱出了拥挤的人群,双脚落了地。
“先在这儿等等,人太多了,乱挤容易出事。”乔鹤年握着他的胳膊,说。
祁韵点点头,小厮阿福也屁滚尿流地冲过来:“少夫人、少夫人,你没事罢?”
乔鹤年:“你和阿福先待在这里……”
话音未落,背后一阵猎猎罡风,祁韵吓得大叫:“鹤年小心!”
乔鹤年旋身避开这一刀,转头就是一脚。
可这人身手竟然十分敏捷,立刻错身避开了他踹来的一脚。
乔鹤年眯了眯眼。
“阁下是何人派来的?咱们有话好说,你收了多少钱,我可以出十倍。”
来人却冷笑一声:“十倍?他许诺拿半个乔家的产业来买你和你老婆的命,你如何出得起十倍?”
乔鹤年目光一凝。
他身后的祁韵也愣住了。
许诺拿半个乔家的产业来换乔鹤年和他的命。
能做出这个许诺的人,肯定是确定自己在乔鹤年死后能继承乔家的家业。
乔松年不会干这种事,那就是乔柏年。
乔鹤年冷冷道:“他说给你,你就信了?我还有个孪生弟弟,继承家业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被逐出家门的外人。”
来人嘿嘿笑起来:“他和他老娘的命都押给我们了。反正咱们杀人杀得多了,何不放手一搏呢?咱们能杀了你,当然也能杀了你亲弟弟。”
乔鹤年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他道:“阿影,这些人一个都不留。”
阿影:“是!”
来人冷笑一声:“就凭你们?”
他猛地扑了上来。
那边阿影一手钳住一人,另一手抓住他的手,带着他的匕首上来就割了脖子。
来的四名刺客只剩了三个,但几名侍卫也都受了轻伤。他立刻道:“先解决了那个矮个的!”
矮个刺客神情一紧,高个的立刻松神想蹿,可几名侍卫一拥扑向了高个的,瞬间就把他制住,一刀毙命。
领头刺客见势不妙,立刻拼命一击,不顾乔鹤年踢来的一脚,狠狠朝他胸口刺去。
乔鹤年眉头一皱,只能收力,堪堪避过胸口的匕首。
可他势头太猛,仍被匕首划破了胸襟,羊皮卷登时脱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船外飞去。
乔鹤年瞪大了眼睛。
这小小的羊皮卷掉进运河里,想再捞出来简直如大海捞针!
他立刻往羊皮卷冲去。
而没有他挡在身前,身后的祁韵完全暴露在了领头刺客的视野里。
祁韵脑子嗡的一声,头皮瞬间就麻了,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眼前只看见乔鹤年毫不犹豫奔向那卷羊皮的背影,而与他背影错身而来的,就是手握匕首扑来的、面色狰狞的刺客。
雪亮的匕首在日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光。
那一瞬间祁韵脑海里只剩下一句 我要死了。
下一刻,他耳边响起阿福的喊声:“跑!”
一股猛力撞来,把他硬生生撞开了。
匕首噗嗤一声扎进了阿福的后背,而他这一推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把祁韵推得飞了出去。
晕头转向心
神恍惚的祁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股大力推得翻出了船舷,面前一瞬间天旋地转,伴随着失重的眩晕和凛冽的江风
哗啦啦
他猛地坠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第112章 真心
江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 汹涌地灌进他的衣裳,他霎时像坠入了冰窟,而浸透了水的厚衣裳还在沉甸甸地拽着他继续往下沉。
他不会水, 本能地疯狂挣扎,眼前是他自己呼出去的大量气泡,模糊了头顶还算清澈的河水和蓝天, 让他清醒地看见自己身体里宝贵的空气是如何飞快流失。
而他越是挣扎,那气泡越是涌得飞快,他无力让这宝贵的空气再回到自己身体中, 无力抵抗沉甸甸的笨拙的身体,只能被江水一边往下流冲, 一边一点一点往暗无天日的江底沉去。
他急得哭了,可眼泪也只化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越来越模糊,他闭不住气了, 江水从他张开的口鼻争先恐后地往里涌。
他没有力气挣扎了,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自己漂浮在水中的黑色发丝,还有白得像水鬼一样的双手。
他被抛弃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息,祁韵这么想着。
他的眼角涌出泪水,又被冰冷的江水冲走。
我救他的时候不假思索,轮到他救我了, 他却……
原来我还不如他的两册账本重要。
窒息已经袭上了他的脑海, 他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连思维都变得断断续续。
是我太蠢了,相信他会改变……要是早听松年的话离开他, 今日也不会……葬身……江底……
眼前彻底一黑。
运河的水依然平静地奔流。
中午,冬日的太阳升到了顶, 暖洋洋地洒在宽阔的河面上。一处水流平缓的河滩附近,忽有一人哗啦一声冒出水面。
身形高大,面色冷峻,正是乔松年。
而他的一条胳膊下,还搂着脸色青白双目紧闭不知是生是死的祁韵。
乔松年紧蹙眉头,抱着人快步涉水上岸,将祁韵平放在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上。
而后,他飞快清理了昏死过去的祁韵的口鼻,把他的脸拨向一旁偏着,而后两手并掌猛按他的胸膛。
按压片刻,祁韵却没有丝毫反应。
乔松年伸手在他鼻下一探。
没有呼吸。
他的脸色蓦然一变,想也不想,扒开祁韵的嘴,低头给他猛吹了几口气,而后又用力按他的胸膛,按完再渡气。
他一路游下来,找到溺水的祁韵带到这里,体力消耗巨大,这会儿按着祁韵胸膛的胳膊都有些发抖了。
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拼尽全力保持着按压的力道和规律,按上片刻,再吹几口气。
终于,躺着的祁韵猛地吐出一大口水。
乔松年眉心一松,整个人几乎立刻瘫了下来。
他勉强支住身子,拍拍祁韵的脸蛋,哑声道:“祁韵?”
祁韵仍没有醒过来。
乔松年再次探了他的鼻息。
很微弱,但有呼吸了。
乔松年重重松了一口气,瘫倒在了地上。
头顶是冬日正午和煦的阳光,他此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歪在河滩上直喘气,身旁还有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同样湿漉漉的、他的意中人。
这境况好像颠沛又凄惨,大过年大冬天的被水冲到了不知道哪里,四周连个人影和炊烟都看不见,可乔松年却觉得心中一片宁静。
晒着这属于人世间的温暖阳光,和他的意中人一起。
直到一阵阴冷的冬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颤,才总算爬起来,背起祁韵,沿着河流往下走。
运河是后来修起来的,不像天然的河流,水流平缓之地总有村庄。运河一般只有码头附近才有人烟。
所幸,他背着祁韵找到了一处小山洞,里头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有干草铺成的简易床铺和石头堆的土灶,还有些干柴松枝,应当是过来打猎的人落过脚的地方。
乔松年扶着祁韵靠在一旁,先从怀里找出火折子,生起了火,而后给祁韵脱去了湿透的衣裳,拧干后架在灶边的简易木架上烘着。
祁韵仍昏迷着,也不知道自己被人脱得精光。乔松年倒很规矩,把他抱到干草堆上躺着,还出去摘了片芭蕉叶盖在他身上。
而后,他把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也脱下来,坐在火堆旁,专心烘烤两人的衣裳。
冬季的日头短,过了午,太阳便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乔松年先将祁韵的贴身衣物烘干,给他盖上,而后自己穿上干得七七八八的长裤,打着赤膊光着脚就出去了。
趁着日头还没完全黑下来,他得去找点儿吃的。
运河边一片荒芜,又逢冬季,连个野果也找不到,他在河边捞了许久,才捉到两条手掌长的小鱼,在河边片了鱼鳞去了内脏,拿木棍串着,便往山洞走。
靠近山洞时,忽然听见洞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连忙加快脚步,几步冲到了山洞口。
里头的祁韵醒了,正撑着身子坐起来,听见动静往山洞口一看。
乔松年立刻板起脸,放慢了脚步。
“醒了,蠢货。”
祁韵神情恍惚,怔怔看着他。
“……松年?”他喃喃道,“我没死?”
乔松年眉头一皱:“你还盼着自己死?”
他走过来,坐在了灶边的大石头上,一边烤鱼,一边说:“也对,像你这种蠢得无可救药的,不是被别人欺负死,就是被自己蠢死。”
祁韵呆了一呆,半晌,低声道:“你说的对。”
乔松年哑了:“……”
祁韵转身背对着他,将身上盖着的内衫穿上了,系好衣带,便想起身。
可他脚还没落地,身子就一软,瘫坐在干草堆上。
“别起来了,躺着罢。”乔松年别扭地说。
而后,他站起身,换到了干草堆跟前的那个大石头坐着。
这样,就和祁韵挨得很近了。
祁韵按了按突突发痛的额头,道:“我头好晕。”
乔松年:“你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呼吸都停了,这会儿肯定哪哪都不舒服,先歇着罢,今晚咱们也走不了。”
祁韵便只能躺下来,觉得冬风吹进山洞里有点儿冷,便又拿起一旁的芭蕉叶盖在身上。
他看向坐在身前打着赤膊的乔松年:“松年,你不冷么?你的衣裳烘干了没有?”
乔松年道:“今天天气好,外面很暖和,要在台州城里,都能穿夏衣。我在外面晒了好久太阳,还觉得热呢。”
祁韵抿住嘴,不做声了。
乔松年就翻着手上的木棍,仔细烤着鱼。
山洞里一时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有吹进来的呼呼的风声。
半晌,乔松年听见身后低低地吸了吸鼻子。
他翻着烤鱼的动作一顿,回头去看。
祁韵侧躺在干草堆上,两只眼睛静静望着面前虚无的空气,泪流满面。
乔松年撇撇嘴:“现在想起来伤心了?早先我跟你说他不会改的,你还不信。”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风平浪静时看不出来,要碰上大风大浪才会显现。”他转过头继续烤鱼,“你碰上危险会舍身救他,换成他,他怎么对你?要不是我跳下来救你,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哭?”
祁韵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掉进毛毛刺刺的干草堆里。
“你说的对。”他哽咽着说。
乔松年想起上回两人的争吵,恨恨道:“你还说什么再给他一次机会,你就再给他千万次机会罢,你看他怎么选。”
“你就拿你这条小命一次一次去试,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你也不想想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父母,也不想想累死累
活救你的我?”
祁韵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你别说了……”
乔松年:“我为什么不说?我骂他戳中你的痛处了?我这个人就是说话难听,不如他会讲甜言蜜语,把你哄得团团转!”
祁韵哭得止都止不住:“可是我中意他……我十六岁就中意他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嫁给他……”
乔松年转回头来:“你现在也不过十八九岁,中意他也不过两三年,难道要为他搭上后半辈子的四五十年?”
祁韵仍是哭:“哪有你说得这么容易,我、我已经……”
乔松年凉凉接过:“你已经跟他睡过了,你是坤君,很难再离开他了。”
祁韵的哭声一窒。
下一刻,乔松年就劈头盖脸地骂:“所以我说你是个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愚不可及的蠢货!我叮嘱过你多少遍,不能和他睡觉!你以为乾君对坤君的控制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吗?!”
祁韵浑身上下难受,心里也难受,还要被他这样骂,委屈极了,大哭道:“对!我就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你别救我好了!你不如让我死在江里!”
乔松年像被人一口铅水灌进来堵住了喉咙,憋得面色铁青,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祁韵撑起身子,抓起身上的芭蕉叶抽他,呜呜地大哭着,发泄着:“让我死了好了!让我死了!我就再也不会见到他!再也不会中意他了!”
乔松年铁青着脸背过身去,任他发疯发泄,拿芭蕉叶抽在自己背上。
祁韵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本就虚浮气短,抽了几下便脱了力,倒在乔松年背上,大口喘气。
乔松年一言不发,任由他靠着,冷着脸翻着手中的烤鱼。
身后的喘气声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半晌,有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背上。
一滴,两滴,啪嗒啪嗒,顺着他背上的皮肤往下滑。
祁韵带着鼻音,喃喃道:“松年,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救我这种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的蠢货……”
乔松年的动作顿住了。
但他没有回头,只盯着噼啪燃烧的灶火。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因为我比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愚不可及的蠢货,还要蠢上一千倍、一万倍。”
第113章 真心2
祁韵靠着他的后背, 脑袋枕在他后颈,吸了吸鼻子:“你才不蠢呢……”
他不再作声了,像是刚刚那一通发泄已经耗光了力气, 这会儿连说话都说不动了,只有眼泪仍滴答滴答掉在乔松年背上。
乔松年将鱼烤好,自己先尝了一口, 确定烤熟了,才递给祁韵:“吃点东西。”
祁韵便接过来,就这么靠在他背上, 慢吞吞地吃鱼。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从背后传来的松年的体温, 这种互相依靠,在简陋的山洞里分着朴素的食物的温暖感受,让他跌落谷底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好歹还有人在乎他,有人愿意跳下来救他。
对, 还有阿福,阿福替他当了一刀。
还有父母、哥哥们,他们都是在乎他的。
他的生命里不是只有乔鹤年,他还拥有很多很多人的关心和爱护。
祁韵吸了吸鼻子,一边啃着烤鱼,一边说:“松年, 这次回去, 我就同他和离。”
乔松年面无表情,也啃着鱼:“哦。”
祁韵:“你别不信呀,我现在手里有好几间铺子, 也有钱。这次他这么对我,等我回去就直接闹到主家去……”
他说着, 忽然想到一事:“我同他和离了,还怎么帮你找药呢?”
乔松年被他奇异的思路逗得好笑,偏过头:“得了罢,你自己脱离苦海就行了,就算是在帮我了。”
祁韵:“那怎么行呢?我答应要帮你的,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再多和他过了。”
他的语气蓦然低落下来。
乔松年顿了顿,说:“你真的这么想?”
祁韵低声说:“我可没有这么多条命任他折腾。今天在江底的时候,没人来拉我一把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要是那时候乔鹤年及时跳下来救他,应当还能拉住他的。
可是……没有人跳下来。
祁韵知道,那时候船上还有刺客,乔鹤年手里还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账本,他要解决刺客,要安排人把账本送走……
可是江水怎么会等他呢?
他难道不明白江水不会等他吗?
他明白的。
他只是在祁韵和他的大生意之间,选了他的生意。
祁韵的眼眶又红了,但他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
“我不会再等着他来选择了。我还有我的家人、朋友,有那么多在乎我的人,我要让自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才对得起他们。”
乔松年的神情总算松快了一些。
“对,你的人生还很长,离开了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祁韵用力点点头,又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烤鱼:“嗯。松年,谢谢你救我。”
乔松年把鱼吃干净了:“不用谢。”
祁韵:“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恩情的。”
乔松年一顿。
随即,他笑了笑,带点儿嘲弄,又带点儿期待:“你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祁韵想了想,那个药可能是找不着了,但是,自己还算是有点儿产业罢,就说:“乔鹤年给了我六间铺子,都在城西的一条街上,我打算再养一群打手,当个地头蛇,到时候你可以来做客。”
乔松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当地头蛇?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来,“你不被别人欺负就不错了。再说,我图你这几顿饭么?”
祁韵被他取笑了,讪讪道:“那你想要什么报答啊?”
乔松年的笑声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说:“我想要个媳妇儿。”
祁韵:“啊?”
他以为乔松年这种混世魔王,在感情上根本没开窍呢。
乔松年却很认真地同他描述:“要一个单纯的、善良的坤君,还要长得漂亮点,就像……像是村里面最漂亮的那朵花。”
祁韵:“什么啊?你要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偏喜欢村姑?”
乔松年:“……”
他斜了祁韵一眼:“你说是村姑就村姑罢。”
又道:“村姑有什么不好?又朴素,又勤劳,又单纯善良,我梦想中的日子就是找个这样的媳妇儿,安一个小家,我耕田他织布。”
祁韵:“……那你这梦想不是挺容易实现的么。”
乔松年顿了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罢。”
祁韵想了想,也许乔松年就是一个人孤独惯了,在家里又不受人待见,所以想找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媳妇儿,成个小家搬出去住,这样媳妇儿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他就能一直被人珍视着了。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觉得松年有点儿可怜,便说:“好罢,我替你相看相看。”
他把手里的鱼吃完了,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便又躺回了干草堆上。
山洞外,夜幕已经降临,吹进来的夜风凉飕飕的,祁韵刚刚把芭蕉叶抽坏了,盖不了了,便蜷起身子抱住自己,说:“松年,还有没有烘干的衣裳?我好冷。”
乔松年翻了翻木架上的衣裳,除了自己那件薄薄的内衫,其他衣裳都太厚了,这会儿只是干了七成,摸上去仍有温热的湿气。
“只有这件干透了。”他把自己的内衫取下来,盖在了祁韵身上。
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祁韵霎时觉得暖和多了,可是这样一来,乔松年就只能继续打赤膊。
祁韵瞅着他:“你冷不冷?”
乔松年将火堆烧得更旺一些,取下祁韵的外衫,拿手抻着放在火上烘:“不冷。”
可浑身发冷的祁韵看着他光着上身都觉得冷:“你要不要穿件衣裳?虽然只是半干,但是披着会暖和一
些。”
乔松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依然十分苍白,眼皮也直往下掉,就说:“你别管我了,这儿的天气本来就比宜州暖和不少,咱们的火堆又生得旺,我还觉得热呢。你歇息罢。”
祁韵抱着自己,瞅了他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戴着条红绳,绳子下吊着块白玉。
但是,他这会儿脑子还昏沉,视线也模糊,看不清那白玉是什么模样,就说:“我送你的玉观音,你戴着呢?”
乔松年愣了愣,低头一看。
脖子上戴着一块白玉的无事牌。
他印象中,乔鹤年是不戴这种东西的,但是刚刚给祁韵换衣裳时,他看见祁韵脖子上也戴着一条一模一样的无事牌。
他撇撇嘴,没作声,祁韵却笑了笑:“你不是扔掉了么?”
乔松年:“……我不能捡回来么?”
这话倒是真的,他捡回来了,只是没戴。
祁韵满足地笑了笑,但精神头却再也支撑不住了,双眼慢慢合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乔松年就守着他,一边在火堆旁仔细烘着衣裳,一边盯着祁韵的动静。
祁韵一开始睡得还算安稳,可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他的身子慢慢蜷缩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白,像是冷极了。
乔松年摸摸手上的外衫,干得差不多了,便把它盖在祁韵身上。
可是这件衣裳盖上去没一会儿,祁韵开始发抖了。
乔松年皱起了眉头,伸手摸进衣裳里,摸到他的手。
冰凉冰凉的。
怎么会冷成这样?
他已经把火堆烧得很旺了,祁韵就睡在火堆旁边,身上穿着一件,还盖了两件,怎么还这么冷?
台州的冬天并不冷,而今天白天的天气又很好,就是小孩儿也只穿两件衣裳,到了夜里多盖一件,按理应该暖和了。
乔松年皱着眉,将干草床铺前的大石头挪开,把整个床铺往前挪了挪,让祁韵更靠近火堆一些。
这么一动,祁韵似乎醒了,迷迷糊糊叫着:“松年……好冷……”
乔松年:“火已经烧得很旺了。现在还冷么?”
祁韵没再说话,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身子轻轻发着抖。
乔松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自己爬上干草堆,钻到他身后,抱住了他。
前面有暖和的火堆,背后贴着年轻男人温热的胸膛,祁韵终于不再发抖了,片刻,便又沉沉睡去。
乔松年就这么搂着他,和他一块儿盖着他的外衫,像一对夫妻一样,静静地躺在一张床铺上。
身下的干草虽然毛毛刺刺的,但和人相拥着取暖的感觉实在太安逸太美妙,很快,睡意便席卷而来。
乔松年狠狠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不能睡。
他不敢保证,睡着之后再醒来,操纵这具身体的是他还是乔鹤年。
他只能侧着身支起脑袋,越过祁韵,盯着那土灶中噼啪燃烧的柴火,不一会儿又看看旁边木架上的衣裳。
睡意上涌时,他就强迫自己起身,去把木架上的衣裳翻个面来烘。
不一会儿觉得土灶里的火变小了,他又起身去添柴火。
如此反反复复,他熬得双眼通红,总算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等到第二天破晓时,几件衣裳都烘得干透了,柴火还依然烧得很旺。
他自己穿上了烘干的内衫外衫和靴子,又取下祁韵的披风,走过来拍拍祁韵的脸蛋,打算把祁韵叫醒赶路。
可手才碰到祁韵的脸,他就发觉,祁韵有点儿发烧。
乔松年一下子皱起了眉,叫了几声祁韵,也没能把人叫醒,只好自己伺候他穿好衣裳靴子,披上披风,又把火堆灭了,才背起他往外跑。
他救起祁韵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乔松年只能照着常年在运河上走的经验判断,估摸是在台州地界内,但还没到台州府。而这条运河在台州地界共有四处码头,最上游是远波县的码头,再往下便是台州府的码头。
乔松年没法确定这里是在远波县上游,还是远波县和台州府之间,没法判断离哪个码头更近,他只能选择沿着运河一直往下游走,心中暗暗祈祷着祁韵千万不要出事。
第114章 谎言
好在, 天无绝人之路,也许祁韵戴的开过光的无事牌真的起了效,乔松年背着他跑了一个时辰, 就远远看见了码头。
是远波县的码头,码头不远处,就是县城的城门。
乔松年赶紧加快脚步, 背着祁韵往县城跑去。
远波县虽然是个县城,但靠着运河,发展势头很不错, 城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大清早就有不少人进城做买卖, 也有不少人拉着货出城去码头。
乔松年进了城,找到一家医馆,请大夫给祁韵看了看。
这位老大夫给祁韵把了脉,眉头便一皱, 又将祁韵上上下下翻看一遍,终于在他后脑摸到了一处肿包。
“来、来,你摸摸。”他叫乔松年伸手来摸,“你媳妇儿这儿怎么撞了这么大一个包?”
乔松年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
他昨日没有发现。
想想也是,运河的水那么急,祁韵溺水后被一路往下冲, 很可能在江底磕磕碰碰撞了不少次。
而这个肿包并未流血, 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他昨夜一直喊头疼头晕的,也许身子实在不舒服,没能察觉头晕是因为头上被撞了。
乔松年便问大夫:“撞到这儿, 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大夫道:“这可就说不准了,这撞的可是脑袋。有人直接撞傻的, 有人瘫痪的,有人糊涂的,还有人变瞎子的。”
乔松年:“那现在怎么办?有办法治么?”
“现在只能让他先退了热,走一步看一步。”大夫说。
乔松年皱着眉,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祁韵,无奈地叹一口气。
本想尽快送祁韵回家,可他现在昏迷不醒,要是在路上出事就麻烦了。
只能暂且在远波县歇两日,等他恢复些,再动身上路。
乔松年掏出钱袋来预付了些诊金 钱袋里只有一颗五两的银锭,还有二三两碎银,其他全是银票,昨日落了水打湿了,现在已经干了。
好在银票并不是普通的纸,上头的印泥和墨迹也是特制的,水湿火烧都还能看出印迹,这些银票都还能用。
他便将祁韵暂时安顿在医馆,自己先出去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垫肚子,又在城中转了转,找到一家还算宽敞舒适、离医馆也近的旅店,要了一间上房。
再回到医馆时,已是晌午,他一走近祁韵歇着的小隔间,就听里头传来药童的惊呼。
“哎,你别乱动、你别走啊!你男人出去吃早饭了还没回来呢!”
乔松年神情一松,立刻大步过去,跨进屋里。
祁韵已经醒了,只是脸色依然惨白,正挣扎着要起身。
乔松年当即说:“别乱动。大夫说你要静养两天,咱们不急着回家。”
祁韵一呆,愣愣地抬头看他,那神情无比陌生,怯生生的,带着些防备。
乔松年愣了,朝他走过去,药童在旁道:“喏,你男人来了,你们在这儿歇着罢。”
祁韵傻呆呆地看着乔松年:“我男人?……我、我怎么会有男人,我没嫁人啊……”
这话一出,乔松年愣在当场,药童也傻了,看看床上坐着的祁韵,又看看乔松年。
要不是这对乾君坤君身上交缠的气息表明他们确实是一对夫妻,药童都要怀疑乔松年是个人贩子了。
乔松年比他先反应过来,道:“叫大夫来看看。”
药童连忙跑了出去。
乔松年在床边坐下,祁韵立刻往床里躲了躲,有点儿戒备,又有点儿疑惑。
“你、你是我的夫君?”他瞅着面前这个高大俊美、带着几分冷硬的男人,他记得母亲相看过的人里,没有这样出挑的。
但是这个男人身上,确实带着自己的味道,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他、依靠他。
这种感觉祁韵以前没体会过,但是听说过,这就是有了夫妻之实后,坤君对乾君的依赖。
这说明,这个男人确实是他的丈夫。
乔松年皱着眉,严肃地盯着他:“你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自己嫁到乔家了?”
祁韵惊得一把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嫁进了乔家?母亲说乔家不会看得上我的。”
他转动自己昏昏沉沉的脑子,望着神情严肃、眼带关切的乔松年,脸一点一点红了:“那、那你是……乔家的大少爷乔鹤年?”
乔松年张
嘴想否认,话要出口时,却猛地顿住了。
他盯着祁韵,鬼使神差地问:“你现在多大年纪?”
祁韵傻乎乎地说:“将满十六岁了。”
十六岁。
祁韵是满了十六岁后,来参加乔鹤年的二十岁生辰宴,才见到乔鹤年的。
他的记忆退回到了十六岁前,他把嫁进乔家的事忘记了。
他不认得乔鹤年了 或者说,在他现在的记忆里,他和乔鹤年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乔松年的心咚咚咚地疯狂跳动起来。
之前他总是没法理解祁韵对乔鹤年的迷恋,如果是一见钟情的话,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的自己不行呢?
后来他慢慢想通了 大抵是因为,他一见钟情的虽然是这副模样,但他在后来的两三年中,靠自己心心念念的幻想,对“乔鹤年”这个人附加了太多的渴望和情意。
他舍不得的,是他幻想出来的“乔鹤年”,他放不下的,是他两三年里不断惦念挂心的那份付出。
乔松年没法让时间倒流,让祁韵不要看见乔鹤年、不要惦记乔鹤年。
但是这一次,时间真的“倒流”了。
他们重新遇见了。
这一次,祁韵先见到的是自己。
乔松年心中冒出一个极其大胆、大胆到荒谬的念头,荒谬到他的心都要跳出喉咙。
他昨天才同祁韵说,他梦想的生活,就是娶一个自己中意的、单纯朴素的媳妇儿,安一个小家,过平淡的日子。
而现在,他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他开这个口,他就可以拥有他的意中人,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他渴望了太久太久。
他看着祁韵单纯懵懂的眼神,想:就这一次。
我就骗你这一次。
我乔松年这辈子,大概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他开口道:“我是乔家的二少爷,乔松年。”
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是你的夫君。”
祁韵有点儿疑惑:“咦,婚约上说是长孙……”
乔松年这第一句谎言说出口,后来的话便轻松多了。
“我兄长现在是东南首富,家财万贯,娶个高门贵子绰绰有余。叫他来娶你,我们乔家是不是太委屈了些。”
祁韵脸红了,讷讷道:“啊……他已是东南首富了呀,那、那确实是,应当娶个高门贵子。”
乔家现在飞黄腾达,肯践行婚约,让嫡亲的二少爷娶他,已经很不错了。
乔松年看他这副懵懂忸怩的模样,微微一笑。
“你现在不是十六岁,是将满十九岁,半年前嫁给了我。我们这次是一块儿到台州做生意,但是走水路碰见了歹徒,想要杀人越货,我们就一块儿落了水。”乔松年说,“你不会水,在江底溺水后又撞伤了头,我把你救起来,昨夜在山洞里过了一夜。”
“那时你还很清醒,只说头很晕,身子不舒服,我只当是溺水后的反应,结果今早你就发烧了。我背着你沿着河跑到这里,叫医馆的大夫给你看,他说撞到头,可能会糊涂。”
他详细解释完,摸摸祁韵的脑袋。
“现在头还晕么?”
祁韵没抗拒他的抚摸,他的身子好像习惯了这种亲密。
他说:“还是头晕,看东西也不清楚。”
乔松年蹙起眉。
这时,药童领着大夫进来了。
大夫仔细看了看祁韵的面色、舌苔,又问了他哪里不舒服,再次摸了摸他后脑的肿块,又把了一次脉。
“你媳妇儿这肿包比方才还大了,里头也许有血块,脑子就会糊涂,看东西也会不清楚。”
祁韵脸色一变,害怕地攥紧了衣袖,乔松年立刻问:“那怎么治?会康复么?”
大夫说:“我给你开几服药,照着吃,血块会慢慢散去。这前几日,他看东西会越来越不清楚,等血块散了,就能恢复。至于这个糊涂……那就说不好了。”
乔松年又问:“血块散去,要多久?这都快过年了。”
大夫:“七八日罢。”
乔松年皱起眉。
七八日,那都要到除夕了。
而且,他能撑到那时候么?
原先是乔鹤年心情极差时,他才会出来,出来活动的时间也不长。
最近变长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想见祁韵。
但是一旦睡着,松懈下来,他就不能保证醒来的还是自己了。
他倒是能撑个三四天不睡,七八日……
他得回去一趟,找到那药才行。
见他眉头紧蹙,一旁的祁韵就忐忑地问:“夫、夫君,我们要赶路回家么?”
大夫插了一嘴:“前几日血块会越来越大,路上恐生意外,最好是在这儿静养几日。”
乔松年便握住祁韵的手:“别担心,咱们在这儿养着,养好了再走。”
他送大夫和药童出去了,祁韵才又开口:“可是,你不是说要过年了?要是待个七八日,咱们就赶不上回家过年了。”
过年回家,他应该就能见到乔家人,还能见到自己的父母。
祁韵这会儿什么都不记得,虽然能确认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丈夫,但还是盼望见到父母,心中更安定些。
乔松年道:“我也想回家过年,可是你的身体要紧。”
祁韵一愣,登时脸红了。
乔松年微微一笑,凑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蛋。
“韵儿,听话,咱们先在这儿养着。要是赶不上回去过年,我会回去一趟同家里人解释的。”
第115章 谎言2
祁韵被他亲了脸蛋, 一下子满脸通红,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讷讷道:“可是、可是,我还想见我的父母。”
乔松年顿了顿, 道:“现在告诉他们,会叫他们担心。等你好一些,我带你去云县看他们, 你还说过,要带我在茶山上玩的。”
见他做出这样的承诺,又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一清二楚, 祁韵总算完全放下了戒心,点点头:“好。”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像都在适应现在的角色。
祁韵偷偷抬眼,瞅了瞅坐在床边的乔松年。
身高腿长,肩宽背阔,看起来身手就很矫健, 和他娘给他相看过的那些文弱书生完全不一样,真是很有男子气概。
也很英俊呢。
这样的男人,就跟他幻想中的完美丈夫一样。
他红着脸,慢慢靠过来,靠在了男人结实的胸膛上。
乔松年一顿,伸手猛地抱住了他。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 乔松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 把头埋在他脖颈里,深深嗅了一口。
他肖想这个味道,已经肖想了许久了。
祁韵脸红到了脖子根, 埋在他怀里,小声叫他:“夫、夫君……”
乔松年道:“你习惯叫我松年。”
祁韵乖乖的:“松年。”
又小声说:“你闻我做什么?”
乔松年低声道:“你好香。”
祁韵脸颊红通通, 咬住了嘴唇。
乔松年抱着他腻歪了好一会儿,才亲亲他的耳朵,松开他:“饿不饿?我给你买些东西来吃。”
祁韵点点头,说:“随便吃些罢。”
而后,他忽然想到什么,说:“松年,你说咱们是在水路上碰到了杀人越货的,那他们会不会追杀我们?”
乔松年一顿。
他跳下船时,船上的几个刺客都已经毙命,但他还是说:“不清楚。现在我们俩流落在外,还没联系上其他人。”
祁韵连忙说:“那你出门要小心点。找熟人的话,也要找靠得住的。”
乔松年一笑,显然这样的关心让他很受用。
他点点头:“好。”
他脚步轻快出了医馆,找了家粥铺给祁韵打了一碗粥,回来时恰好看见路边有甜点铺子,便走进去。
“贵客,买点什么?我家的枣泥糕、绿豆蜜口碑很好的!”伙计热情地招呼他。
乔松年一本正经道
:“我媳妇儿生着病,嘴里淡,吃点有味的,但是不能影响药效。”
伙计忙道:“那就不能吃带蜂蜜的,不能吃太甜的。咱们家这个桂花糕可以试试。”
乔松年尝了一小块,只有桂花的清香和淡淡的甜味,很不错。
“拿两包。”他说,“还有没有蜜饯?也拿些。”
最后,他拎着四五个油纸包出了铺子。
等到医馆的时候,祁韵已经下了床,正自己坐在屋里的小方桌边,给自己倒热水喝。
见乔松年回来,他便也给乔松年倒了杯热水。
乔松年将盛着粥的竹筒和竹调羹搁在他面前,又把另一只手中拎着的一串油纸包放在桌上:“路上看见有点心铺子,给你买了桂花糕和蜜饯。不能吃多了,喝药的时候吃。”
祁韵一愣,随即对他甜甜一笑:“好。”
乔松年就坐在他旁边,支着下巴看着他喝粥。
祁韵一边喝着这清淡的瘦肉粥,一边说:“还是嫁了人好。在家里,爹爹娘亲不准我吃甜食的。”
他原先可不是这么说,原先他总说嫁人不如待在家里。
乔松年道:“我付了诊金包了这间屋子,我看这儿还有一张床,下午我去牙行买个婆子,让她住在这里招呼你。”
祁韵一顿,抬头看他:“我就在这儿住短短几日,还要买个下人?”
乔松年挑眉:“现在只有咱们两个在这儿,我还得想办法联系上外头的人,还得防着追杀的人,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喏,刚刚我出门给你买东西吃,你在这儿就没人招呼了,得自己去要热水喝,这怎么行?你在家里可有二三十个下人伺候。”
祁韵吃了一惊:“我有这么多下人?”
乔松年点点头:“买个婆子也没多少钱,到时候带回家还能差使。总不能让你苦个七八日。”
他做事有条理,说话又强势,一看便是常年位居上位的人,祁韵便嘿嘿一笑,点点头:“好。听你的。”
他笑得傻乎乎的,乔松年便也跟着微微一笑。
要是真的就好了。
他想,要是当时祁韵真的是嫁给他,就好了。
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自嘲一笑。
父母亲根本都没把他当成一个完整的人,觉得他是乔鹤年身体里凭空多出来的一道残魂,他们怎么可能给他娶妻呢?
乔松年的笑意收敛。
他看着高高兴兴喝着粥的祁韵,想,这样虚假的幸福,又能维持多久呢?
祁韵喝完粥,察觉他一直在看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说:“你别老看我呀。”
乔松年:“这屋里就我们俩,我不看你看谁?”
他把他喝空的竹碗收走:“你到床上歇着,我去牙行看看。咱们连行李也没有,样样都得买,我买了婆子过来招呼你,下午我就出去置办东西。”
祁韵点点头:“辛苦你了。”
他羞答答地凑过来,亲了亲乔松年的脸颊。
“忙完今天,你也好好歇一歇,你眼睛里全是血丝。”他望着乔松年,说。
乔松年垂眸看着他,疲倦的眼中露出温柔。
管他能维持多久,只要有这么一回,他的人生也就圆满了。
他要拼尽全力,让这份幸福尽可能地延续、延续……
另一边,宜州乔家。
老夫人把拐杖拄得砰砰响,颤颤巍巍指着堂中的乔柏年:“你、你这个不孝孙!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害你堂兄啊!”
刘氏在旁几乎昏过去:“我的鹤年……我的儿……”
乔老爷眉头紧蹙,寒声道:“柏年,你怎么敢干出谋害兄长的事情来?!你这等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人,还有脸踏进家门?!还有脸狮子大开口要继承家里的产业?!”
乔柏年带着孙氏站在堂下,道:“这家产我本就该有一份,你们把我的东西抢去了,现在还有脸说我大逆不道、不忠不孝?这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不给,我就自己来抢!”
老夫人被气得呼吸急促,拿拐杖指着他:“要不是你爹娘当年干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来,老头子怎么会把你们逐出家门?!是你们先造的孽!”
“当年你爹娘对鹤年松年下毒手,现在你又走他们的老路!果然老头子说的不错,你们心思不正,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我就不该心软让你们回来!”
乔柏年阴冷地盯着她:“当年要不是祖父分配不公,把八成家产都留给长房长孙,我爹娘怎么会被逼到这步田地?一出事祖父就把我们全家扫地出门,他根本是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们留一分家产!”
“他就是偏心长房长孙!别的儿孙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
老太太几乎要气得吐出血来:“你、你还有脸如此狡辩?!你们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还成了别人逼的?!”
乔柏年不再搭理她,转向乔老爷:“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思了,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大伯父,您还有别的选择么?”
乔老爷面色铁青。
老太太瘫坐在椅子里,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她喃喃着,老眼里泛起浑浊的泪花,“我的鹤年乖孙哪……”
刘氏已经哭得几乎昏厥,孙氏前阵子惨惨戚戚,这回终于得意了,故意道:“嫂嫂别太伤心了,等我们柏年继承了家业,也会孝敬你的。”
刘氏被这话一激,双目通红支起身子,猛地扑过去:“你这个毒妇!我跟你拼了!”
孙氏也不甘示弱:“你骂我毒妇?!你清高?要不是你的儿子比我儿子早生几天,你能享受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撕衣裳,下人们忙过来帮刘氏拉住孙氏。
乔柏年见自己娘亲落了下风,立刻几步过来,将刘氏猛地一推。
下人们多少不敢伤着孙氏,但他可不管刘氏的死活,这一推使了十分力气,一把将刘氏推得跌倒在地。
刘氏一屁股跌坐在地,看着孙氏,看着挡在她身前的乔柏年,怔怔的,忽然猛地大哭起来。
“你们欺负我啊!你们欺负我没儿子!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她的松年,五岁时,就被他们害没了,还让鹤年也患上了怪病。
而她有出息又孝顺的鹤年,现在又被他们害了!
乔老爷扶起刘氏,厉声道:“乔柏年!你眼里还有没有忠孝仁义!残害兄长!不尊长辈!”
乔柏年冷冷道:“长辈仁爱,晚辈才能孝顺,你们是怎么待我的?你们恨不得把我们一家赶回津州,你们也有资格要求我忠孝仁义?!”
乔老爷:“狡辩!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觉得自己有理了?还把所有罪责都怪在别人头上?!”
他指着乔柏年:“乔家这么大的家业,绝不能交到你这种人手上!鹤年就算不在,族中还多的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家业永远都轮不到你头上!”
乔柏年的脸色蓦然变得铁青。
他怎么也料不到,乔老爷竟然宁愿把家业留给外人,也不留给他这个亲侄子!
孙氏一下子慌了,抓着他的手,小声问:“柏年,咱们怎么办?”
乔柏年强自镇定,思索片刻,又转向老太太,放缓了语气:“祖母,您好好想想,族中之人到底是隔了老远的亲戚,怎么比得上我这个正统的血脉呢?”
老太太还恍着神,只喃喃着:“我的鹤年……我的乖孙……”
乔老爷没等乔柏年多说,立刻吩咐下人:“把他们给我赶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准他们踏入乔家半步!”
第116章 谎言3
乔松年在牙行挑了一名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孙子的婆子, 和一对中年夫妻,四个人的卖身契一齐交了他手上,婆子姓周, 可以伺候祁韵起居,她的孙子叫小豆子,可以帮忙跑腿, 而中年夫妻则一人负责看家护院打杂,一人负责煮饭。
没错,乔松年不打算这么快送祁韵回宜州了, 他要骗他在这里待下去,待得越久越好。
他把婆子送去医馆照顾祁韵, 又带着这小豆子和中年夫妇出去,在城中相看了一处小院。
小豆子虽然瘦瘦小小,脑子倒还算机灵,跟在他背后, 道:“爷,咱们就住这处院子么?”
乔松年看了看这处紧凑的三进小院,地方虽然小了点,但屋里到处都很新,该有的家具、锅碗也都有,收拾得干净整洁, 便点点头:“暂时住这儿罢, 现在过年,空置的院子不好找。”
他付了三个月租金,而后, 又带着下人们去置办了被褥、衣裳、柴米油盐等等,还买了一些年货, 一直忙到晚上,才总算在这远波县安顿下来。
他昨日在运河中游了一下午,又熬了一夜没睡,今早背着祁韵一路跑到远波县,又是一整天忙上忙下的连轴转,这会儿到了晚上,实在困倦了,但他依然硬撑着,吃了晚饭,又拎着食盒去医馆看祁韵。
祁韵休息了一天,这会儿脸色好了不少,只是视线越来越模糊了,乔松年走到他跟前,他才认出来,叫了一声“松年”。
“舒服些了么?”乔松年将食盒搁在桌上,在他旁边坐下,“吃些东西。”
周婆婆帮忙把食盒打开,将里头的饭菜摆上桌。
跟着乔松年的小豆子给她带了吃的,乔松年就摆摆手叫他们出屋歇着,把饭吃了再进来伺候。
下人们出去了,祁韵才说:“现在身子是舒服些了,可是眼睛越来越模糊了,看哪里都很暗,我怕明天醒来,就看不见了。”
他蹙着眉十分担忧:“要是我真的瞎了怎么办?大夫真的能治好我么?”
乔松年握住他的手:“别想这么多了,越担心害怕,好得越慢。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就只能往好处想。”
“这家医馆也是城里的老字号了,大夫不是说等肿包消下去就给你施针么?他肯定有办法的。”
祁韵瘪着嘴:“我还是怕……”
乔松年捏捏他的脸蛋:“就算你真的瞎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到时候我就扶着你走路,当你的眼睛。”
祁韵一愣,脸又红了,吭哧吭哧小声说:“你好肉麻。”
乔松年轻轻一笑。
“好了,快吃饭罢。”他把筷子递到祁韵手上。
祁韵一边吃,一边问:“今天你都做什么去了?”
乔松年:“去牙行买了下人,除了周婆婆和这个小豆子,还有一对中年夫妻,男的看家护院打杂,女的当厨娘。”
祁韵一愣:“不是说只买一个婆子么?怎么买了这么多下人?”
乔松年支着下巴:“我仔细想了想,这次我们被刺杀,其中有蹊跷,很可能是我底下有人和外人勾结起来,透露了我们的行踪,想害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轻易出去,得小心一点,一来是为防他们再下手,二来我想顺手查出内鬼。”
祁韵听得认真,严肃地点点头。
乔松年叹一口气:“所以,得委屈你暂时在这边躲着,避避风头。我今日便在城中相看了一处落脚的院子,有院子,当然要多买几个下人,才差使得过来。”
十六岁的祁韵很好糊弄,乖巧道:“有道理。我都听你的。”
他吃完了东西,乔松年便叫周婆婆进来收拾,然后打热水来伺候祁韵梳洗歇息。
祁韵拉着他的手:“我睡了一天了,这会儿还不困。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我想和你待一会儿。”
乔松年心头发热,笑道:“你想我了?”
祁韵没有否认,只红着脸拉着他的手,和他一块儿坐在床边:“我们说说话罢。”
乔松年依着他:“好。”
可祁韵却瞅了他一会儿,小声说:“可是你看起来好累,眼睛里全是血丝。”
乔松年道:“昨日在运河里一路游下来找你……”
他回想起那时沉入江底寻找,一次次闭气到窒息才肯浮上去换气,顺着运河一路找下来,每一次沉下去看不见祁韵的身影,心里都更沉一分。
他下沉了好几次,心里也清楚人沉在河里还能活多久,找得几乎都要绝望了。
还好,还是让他及时找到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不过是短短的一刻钟,只是运河水流太快,将他们冲下去很远。
可是那一刻钟里经历过的焦急无奈直到绝望的心情,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乔松年静默片刻,才接着说:“……消耗了不少体力。昨晚在山洞过夜又不安全,我守着你过了一整晚,今早才背着你跑来县城。”
“主要是体力消耗大,所以困倦。放在平常,我倒能撑个三天不睡觉。”
祁韵蹙起眉头,有点儿心疼了:“干什么三天不睡觉,你要好好休息呀。”
他把乔松年往床上按:“正好现在事情忙完了,你今晚好好休息,现在就睡。”
乔松年笑道:“我又不在这儿睡。我不是租了间小院么?要睡也是回院里去睡。”
祁韵道:“可是你这模样……你要不别回去了,就在这儿休息罢。”
他红着脸:“我们可以挤一挤。”
可乔松年哪能现在就睡?
虽然他已十分疲倦了,但他不能留在祁韵身边休息。
万一醒来的是乔鹤年,那他这短暂的幸福就要消失了。
他刮刮祁韵的鼻子:“我还有事没办完,你先歇下。”
祁韵:“不能明天再办事么?你又不是铁人,累了就得休息,再说了,现在该办的事不是都办完了?”
乔松年道:“我在这儿联系不上可靠的人,我得回家一趟报个平安。我们失踪已经一天一夜了,明天就是小年,家里知道我们会赶在小年回去的,不报平安的话,他们会很着急。”
祁韵傻乎乎的:“也是。”
乔松年凑过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先歇着。我今晚赶最后一趟商船回宜州,明早还能赶回来,陪你过小年。”
祁韵听他如此安排,一下子皱起眉:“你要今天晚上回去,明天一早又来?这太辛苦了!你本来昨夜就没有睡,今晚再不好好休息,你、你怎么扛得住?”
乔松年望着他担忧的神情,心想,我必须要扛住。
我好不容易偷来的幸福,我不想它消失得这么快。
他道:“没关系,韵儿,我想到你在这里等着我,便不觉得累了。”
祁韵一愣,脸又涨红了。
乔松年低声道:“那我走了。在这儿等着我。”
祁韵有点舍不得,又有点害怕,向他确认:“你明天会回来罢?我、我不想一个人过小年。”
乔松年一顿。
他先把兜里的钱袋拿出来,给了祁韵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些你拿着花用,明天要是你精神不错,就置办一些年货。”
如果他没能成功赶回来,那这些钱也足够祁韵休养好身体再回到宜州。
祁韵被这么多钱吓到了,连连摆手:“我、我哪用得上这么多钱?我家一年都用不了这么多钱!”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穷酸,闭了嘴。
乔松年想了想,道:“你现在一个人在这儿,眼睛又看不清楚,银票拿在手里确实不安稳。”
“我把这钱存到县城的银庄里,待会儿把手牌和密语留给你。”
祁韵见他没有嘲笑自己,还考虑得这么周到,不禁甜甜一笑:“你真好。那你明天回来,我安排一些好菜。”
乔松年点点头,又像保证似的,说:“我明天一定会回来。”
像是说给祁韵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
祁韵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外头的夜色已经深了,乔松年赶上了最后一趟去宜州的商船,正好是乔氏商船。
一上船,就有伙计认出了他,连忙叫道:“少东家!您没事!”
他回头就去喊船老大:“老大!老大!少东家在这儿!”
船老大连忙跑出来,毕恭毕敬地给乔松年作揖:“少东家,可算
找到您了!昨晚上咱们这条运河线上的船队都收到了何叔的吩咐,让沿着河找您和少夫人,还好您没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瞅着乔松年的脸色:“那,少夫人……”
乔松年面无表情:“没找着。”
船老大和伙计立刻噤声。
二人面面相觑片刻,船老大一脚把伙计踢到了乔松年跟前,伙计只好硬着头皮替老大顶这口问错话的黑锅,把少东家迎进最顶层的一间厢房,又给他备了茶水。
“少东家,您、您慢用,好好休息。”
乔松年面色依然冷淡,看起来和平时的乔鹤年几无二致。
他道:“几时能到宜州码头?”
伙计:“三个时辰到。”
这会儿已是戌时正,三个时辰才到宜州码头,码头再去城中的乔家,到家约摸四更天了。
乔松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下去罢。”
伙计连忙脚底抹油,溜出了厢房。
这次回程一路顺畅,乔松年到主家大门时,正是寅时初。
他扣了扣大门口的铁环,不一会儿就有昏昏欲睡的守门下人来开门。
“谁啊,这大半夜的……”
话音未落,下人看见了乔松年的脸,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
“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第117章 谎言4
通传声一路传到了各位主子院子里, 乔老爷和刘氏都还没睡,正枯坐着等着外头找人的消息,闻言登时都跳了起来。
“鹤年!鹤年!我的儿……”刘氏慌慌张张冲出来, 看见下人引着进来的乔松年,登时就涌出了眼泪,跑过去抓住乔松年的手臂, 把他上上下下来回地看。
“鹤年,你没事罢?没有受伤罢?”
乔松年静静看着慌张担忧的母亲。
母亲从来没有为他这样情真意切地担心过。以前她每次看向他,都是眉头紧蹙、惊恐害怕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乔老爷也快步走过来:“没事罢?你这失踪了一天一夜, 我和你娘都要担心死了,二房还来家里闹事, 真是……”
他叹一口气,打住话头,只拍拍乔松年的肩膀:“没事就好。”
乔松年垂眸看了看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心中忽而怅然失落。
原来, 只要他冠上“乔鹤年”这个名字,就可以得到他渴望已久的一切。
父母的关心疼爱,管事伙计和下人们的毕恭毕敬,还有……祁韵不曾失忆时的温柔体贴。
可是,他不是乔鹤年,他没法一辈子伪装成另一个人来生活, 他也没有道理去伪装。
他想作为独立的、完整的另一个人来生活, 可是换去了“乔鹤年”这个名字,他就一无所有了。
凭什么呢?
他也是人,他也想要完整的人生, 而不是被父母亲看成妖魔鬼怪、看成寄生在乔鹤年身上的一缕残魂。
他永远都忘不了,小时候第一次在乔鹤年身体中醒来, 对母亲说“我是松年啊”,母亲那种惊惧的眼神。
也许母亲觉得,他既然已经死了,就该完完全全地死去,不该再残存余念,打搅他们仅剩的儿子的生活罢。
父母为了维护乔鹤年、不让外人觉得他是疯子,能圆一个谎话圆这么多年,能花大力气为乔鹤年求来“安养魂魄”的灵药,为什么不愿意分一丝关心爱护给他呢?
乔松年以前总是对此满怀怨怼。
但现在,他心中却好像释然了。
没关系,没有他们的关心爱护也无所谓,他有祁韵一个就够了。
乔松年便轻声道:“父亲、母亲,我没事。”
乔老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刘氏依然上上下下看着他:“真的没有哪里受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眼睛里全是血丝……”
乔松年道:“我在找……阿韵,找了一天一夜。”
乔老爷和刘氏登时噤了声。
一天一夜,还没有找到,只身回来的,那祁韵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刘氏捂住了胸口,又要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同亲家公亲家母交代啊!”
乔老爷连忙扶住她:“进屋说、进屋说,鹤年你也来。”
乔松年跟着他们进了院子,坐在花厅里,沉默着不做声。
丫鬟小心翼翼给他倒上了茶水,轻声道:“大少爷,喝点茶罢。”
乔松年坐着,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因为妻子失踪的事精神恍惚了。
刘氏擦了擦泪,见他这副消沉恍惚的模样,连忙宽慰:“鹤年哪,你也不要太担心、太自责了,都怪乔柏年和孙氏那两个蝎蛇心肠的歹毒之人!明天我们就报官,把他们全送上官府!”
她这么说了几句,乔松年依然一动不动,像根本没听进去。
乔老爷便低声道:“好了,别说了。让鹤年一个人静一静罢。”
刘氏只能打住话头,可看乔松年那副从未有过的疲倦颓丧的模样,又忍不住担心,问:“鹤年,你真的没事罢?要不要歇一会儿?”
要是放在平常,乔鹤年一定会回答“我没事”,他一向如此,很难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他心神动摇。
可这一次,没有回答。
他只是那样坐着,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虚无的空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氏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
“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一定要让他们好看!”她呜呜地哭着。
被她这么一哭,乔松年回了神,转过了头:“母亲别哭了,我再去找找阿韵。”
说着,他就要起身,像是魔怔了一样,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
乔老爷和刘氏哪敢让他这个状态出门?赶紧一齐过来把他拦下。
“鹤年,你再歇一会儿,我已吩咐了何叔,让他派底下的人沿着运河找。”乔老爷道,“总能找到的。”
只是不一定还活着。
乔松年终于不做声了,只是神情又变得有些恍惚。
他好像是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揉了揉额头。
乔老爷和刘氏立刻紧张起来。
“鹤年、鹤年,没事罢?”刘氏扶着他问,“是不是又头疼得厉害?”
乔松年没有做声,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一直拿手揉着眉心。
乔老爷连忙问:“近来你吃了安息丸没有?”
安息丸。
乔松年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冷冷一笑。
他道:“那药吃完了。近来又忙,没再去配。”
乔老爷连忙同刘氏说:“我记得你那儿还有一瓶,先拿来给他吃一颗。”
刘氏匆匆进屋,不一会儿就拿来一瓶药丸,喂乔松年吃了一颗。
这药确实厉害,一吃下去,脑中那突突发痛的感觉就平复不少,只是困意也随之上涌,冲得人脑子发晕。
乔松年第一次吃这药,不知道药效如此厉害,他已两天两夜没睡了,体能和精神都消耗得厉害,一时被这药效冲得一个趔趄。
刘氏连忙扶住他:“没事罢?来,快来这儿靠着歇一会儿。”
乔松年被她扶着,走到软榻边坐下,脑子里还一突一突地疼,好像那药效直接冲进了脑子里,连思维都变迟缓了。
乔松年心中不由惊疑。
这药如此厉害,不会真有什么事罢?
乔鹤年常年吃着,好像也没有什么大反应,但是他吃下去的反应却这样大。
难道他真的如父母所说,是一缕残魂?
难道他操控着这具身体时,是不能直接吃这药的?
可现在他已经吃了,他会怎么样?
会直接消失么?
安息丸,安息丸……
乔松年靠在软枕上,头上突突直跳,眩晕和疲倦也一齐上涌,他拼命抵抗,但苦苦支撑了两天两夜的精神和意志力,依然敌不过那强劲的困倦和眩晕,他好像一点一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乔松年绝望地挣扎
、抵抗,可是无论如何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陷入沉睡。
最终,眼前彻底一黑。
宜州城的黎明到来了。
冬日的太阳慢慢升起,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晌午时分,软榻上的男人悠悠转醒。
他已被人摆正身子躺平了,枕着软枕,盖着软被,榻边还生着炭盆,整个屋子暖融融的。
窗外温暖的阳光透过油布洒进来,照在他身上的锦被上,让锦缎泛起了金色的光泽。
天已经亮了。
脑海中刚出现这个念头,乔松年就登时坐了起来。
守在旁边的刘氏也被惊醒,连忙从软椅上起来,急急走近来看他:“怎么了鹤年?再睡一会儿啊,时候还早呢。”
乔松年愣愣的,脑中却飞快反应过来。
他成功了。
他吃了药,但没有消失,只是睡着了。
而且睡着后再醒来,他也没有变回乔鹤年。
那药果然有用,不仅对他有用,对乔鹤年也有用。
那他和乔鹤年就是一样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残魂!
他捂住胸口,感受着那里激烈的心跳,喘了几口气,道:“母亲,我睡了多久?”
刘氏道:“你四更天才回来,才睡了几个时辰,现在还不到中午呢。再睡会儿,待会儿吃午饭了,我再叫你起。”
乔松年:“父亲呢?”
刘氏:“你这两日失踪,乔柏年和孙氏把这事到处宣扬,闹得铺子里风风雨雨的,城中也不少人知道了,你父亲今日出去传话说你回来了,稳住局面,再帮你料理一下铺子里的事。不过你先前都忙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要过年了,没什么大事了。”
乔松年点点头。
刘氏关切地问:“身子舒服些了么?”
乔松年顿了顿,说:“吃了那药,舒服多了。”
刘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还好你化险为夷。”
可乔松年紧接着就说:“母亲,我还得去找阿韵。”
刘氏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复杂,道:“鹤年哪,唉……你媳妇儿也是命苦,嫁进来才没多久,就……你不要太难过了,别影响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乔松年摇摇头,道:“不行,我得找到他。我每次一想起他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就觉得头痛欲裂,我得把他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氏一听,就有些紧张:“你近来经常头痛么?你那药得记得吃呀!”
乔松年看向了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但神情却像是不甚在意:“那药我许久没去配了,药方不知放在了哪儿,得回去找找。以后再说罢,我先出门了。”
说着,就要起身,刘氏连忙把他拉住:“不行不行,你的身体要紧。我给你抄一份药方,再给你拿一瓶药,你一定要记得吃,一旦头痛了就要吃,别等着睡着了才……知道吗?”
她匆匆进屋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一张新抄的药方,还有一瓶药丸:“来,拿着,吃完了你自己要记得去配,别让我老担心,啊。”
乔松年接过来,垂眸看着这张药方。
轻飘飘的一张纸,但又好像有千斤重。
它成全了乔鹤年的完整人生,却也毁了他的一生。
第118章 如梦
乔松年盯着这张药方看了好一会儿, 才把它收进袖中,道:“多谢母亲关心。我走了。”
刘氏仍想挽留,但终究知道自己儿子的个性, 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伸出去的手便顿了顿,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快步出去了。
中午时分, 乔松年赶到了码头,乘上了最近一趟去台州的商船。
这次他特地避开了乔氏商船,只选了一艘普通商船, 免得被众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从宜州到远波县,顺流而下, 只需一两个时辰,他抵达县城码头时,还不到申时正,时候尚早。
他买的那名看家护院的中年男子李兴已在码头处等着了, 一看见他,连忙跑来:“爷,您回来了,夫人让我来这儿接您。”
乔松年一愣,随即微微一笑。
原先他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没有人牵挂着他, 自然也没人会来接他。
他们总说他神出鬼没, 可实际上,有几个人来问过他的行踪呢?
李兴引着他,来到码头处的空地, 这儿停着各样马车、板车,小豆子就守在一驾新马车上。
乔松年见了, 道:“夫人今日买的马车?”
李兴道:“正是。您昨日提过要买马车,但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今日夫人问起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置办齐,小的就斗胆说了。”
“夫人便讲,要置办一驾,您日日在外,总要有车,出行才方便。”李兴接着说,“小的正好也会驾车,夫人便让小的在这儿等您回来。”
乔松年心中熨帖极了,点点头,上了马车。
李兴和小豆子在外驾着马车,一路回到了县城中的小院。一到家门口,小豆子就跳下来,喊道:“老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祁韵就由周婆婆扶着出来了,一路喊着:“松年?松年你回来了。”
乔松年不由自主微笑起来。
对,就是这样。
他梦想中的小家,就是这样。
有一座小院,有几个下人,他做点儿生意养家糊口,祁韵就在家里打点上下,每日等着他回家一起吃晚饭。
原以为一辈子都没法实现这个梦想了,没想到……
真是人生无常。
乔松年一边想着,一边下了马车,道:“韵儿,我回来了。”
祁韵由周婆婆扶着,走出来,一步一步摸索着走下大门口的石阶。
乔松年连忙过去,扶住他:“今日眼睛看不清路了?”
祁韵噘起了嘴:“是呀,现在看人都得凑近了才能看清。屋里暗一些,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乔松年蹙起眉,先叫李兴把马车牵到侧门进后院去,而后搂着祁韵慢慢往院里挪:“大夫怎么说?”
祁韵道:“大夫倒是说,这是血块在变大,是正常的,约莫明日就可以施针了。”
乔松年点点头:“那就好。现在你看不清楚,住在医馆也不方便,还是住在家里,明日我请大夫上门来为你施针。”
“好。”祁韵应下了,又问,“今日回家去,家里怎么样?”
“父母亲急坏了,叫人在外面找我们,找了一天一夜了,他们也在家中苦等了一天一夜没合眼。”乔松年道,“看见我回去了,他们才放心。”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父亲讲,这次的事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叫我们暂且在外面避避风头。等你身子养好了,这风波也平息下去了,咱们再回去。”
祁韵点点头:“好。”
他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问,转而说起家常:“今天是小年夜,我叫李嫂备了不少好菜,虽然就咱们俩,但也得好好过小年。”
乔松年微笑,扶着他跨进了屋:“嗯。备了什么菜?”
祁韵倚着他,给他细数:“有红烧鱼、扣肉、炖土鸡,还有几个小菜,我们两个人吃,绰绰有余啦。”
这些菜色,放在普通人家的餐桌上,已是十分奢侈了 因为这年头能三不五时吃上大鱼大肉的老百姓并不多。
但是放在乔家,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甚至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家常菜。
可祁韵不知道。
他失去了在乔家当少夫人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样极尽奢华的生活,他现在还当自己是那个茶山上的穷地主家的小儿子,他已经在自己能想象的范围内,给乔松年备下了最丰盛的菜色。
要是换成乔鹤年,这会儿就该不动声色地泼一两句冷水,叫祁韵认识到乔家与他娘家的差距,叫祁韵以后注意不要再干这种寒酸的事。
可是乔松年不会。
乔鹤年会嫌这嫌那,是因为他拥有的太多了,他有资格挑三拣四 就像祁韵这个媳妇儿,他认为是父母强行塞给他的,他自然还得表达几分不满,还得挑挑刺。
但是乔松年原本一无所有。
他哪会挑剔呢?
现在有媳妇儿、有家、有热饭热菜的日子,比他以前不知道强了多少,他怎么会挑剔?
乔鹤年是在好与更好中做选择,而他是在没有和有之间做选择。
他好不容易才能拥有现在的日子,所以对此刻的幸福尤为珍惜。
他笑着说:“好丰盛。我正好饿了,快吃饭罢。”
祁韵“啊”了一声:“你已经饿了?现在时间还早,那我叫李嫂赶紧上饭菜。”
乔松年刚想说不用,祁韵已大声喊:“李嫂,现在上饭菜,老爷肚子饿了!”
乔松年的话停在嘴边,心情微妙。
被大声说肚子饿了,有点丢人,但又有种被媳妇儿心疼宠爱的惬意。
毕竟,还不到吃饭的点呢,祁韵自己应当是不饿的,催饭菜是为了迁就他。
李嫂在厨房应了:“夫人,还有两个小菜,马上就好!”
祁韵便拉着乔松年在正屋的圆桌边坐下:“咱们等一会儿。”
这会儿时间尚早,但冬季天黑得早,外头的天色已不很明亮了,祁韵目视不清,便吩咐周婆婆点上灯。
“唉,我这眼睛……明日大夫来施了针,会不会好一些?”他同乔松年说话。
乔松年道:“别太担心。要是这个大夫不行,咱们再去找名医,总能治好。”
祁韵点点头。
周婆婆点了屋里四处的烛台,问:“夫人,这下亮堂了么?”
祁韵道:“勉强能看清楚罢。这桌上再点两盏。”
周婆婆便又出去拿烛台,等她找来烛台点上,李嫂也把菜端上来了,虽然是家常菜,但样样油亮喷香,令人食欲大开。
“不错。”乔松年说着,从兜里摸出了几颗碎银,“今日是小年,你们也吃些好的,赏钱一人一两。”
祁韵听到这个打赏,在旁瞪大了眼睛,但没有作声。
下人们连忙都进来谢了赏,一人领了一颗碎银,欢天喜地到厨房吃年夜饭去了。
他们走了,祁韵才小声说:“怎么打赏那么多呀?”
他今日买马车时,逛了逛远波县城,大概知道物价几何。在这县城里,年轻力壮的熟练工,一天的工钱也不过十文,一个月就是三百文,一年才得三吊半的钱。
乔松年这一挥手赏下一两,就是赏下了人家三个月的工钱呀!
“今天是小年,本就该给红封。而且咱们只有两个人在这儿,平时我少不了要出门,还得这些下人尽心尽力伺候你。”乔松年道,“别心疼钱,我能赚钱着呢,养得起你。”
祁韵有点儿肉痛,但又觉得他的话说得中听,便也不再计较,同他说说笑笑开始吃饭。
乔松年今天睡了一上午,精神已恢复大半,中午又只在商船上吃了点简单的烙饼,这会儿肚子是真饿了,胃口特别好,几乎把桌上的饭菜扫了大半。
祁韵看他吃得香,也觉得高兴,不停给他夹菜,自己也不由跟着吃多了。
一顿晚饭下来,两个人居然把一大桌子菜吃得差不多,而两人也完全吃撑了,不得不出门去走一走消消食。
远波县城虽然不算很大,但毕竟靠着码头,比起祁韵的老家云县还是繁华多了。乔松年带着他在街上慢慢逛,他便一直新奇地四处乱看,看中了哪家铺子,就要进去逛。
乔松年便由着他,给他买了香膏、润肤脂膏、胭脂,还买了几身新衣裳。
最后逛到一家首饰铺子,祁韵有点儿走不动道了,拿着几支簪子比来比去,爱不释手。
他问乔松年:“这支好看还是那支好看?”
乔松年点了点白玉的那支:“这支好看,雕成了松枝,配着松叶,简单大方。而且你适合戴玉。”
祁韵皱起眉,看看白玉簪,又看看素银簪。
白玉簪当然清贵秀美,可是比银簪贵多了,要十几两银子呢!银簪不过才一两银……
见他在这儿犹豫,乔松年猜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便直接同一旁的伙计说:“要这支白玉簪。”
伙计连忙说:“好嘞!马上给您包上!”
祁韵一愣,一下子急了,赶紧对他挤眉弄眼。
乔松年当做没看见:“不用包了,直接戴上。”
说着,他将这支松枝玉簪拿过来,簪在了祁韵乌黑的发髻中,而后抬手付了十七两银。
祁韵摸摸头上的簪子,瞪了他一眼,像是怪他乱花钱,但又有点儿开心。
等出了铺子,他就说:“这个也太贵了。今晚已经买了很多东西了,买那支银簪就好了。”
乔松年道:“这支簪子带个‘松’,我喜欢。”
祁韵拍了他一下:“你就为了这个,花十七两银子呀!”
说完,他又笑了,像是也知道乔松年是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叫自己不要那么肉痛,便抱住乔松年的胳膊:“你对我真好。”
乔松年微微一笑,从衣领里拉出了一枚玉观音:“你待我也不错。喏,这个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
第119章 如梦2
祁韵凑过来看了看这枚玉观音:“我还送过你这个呢, 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乔松年:“是你去庙里求的,开过光的呢。”
他将玉观音塞回衣领里,带着祁韵往前走:“等你生辰的时候, 我也要好好准备一件礼物。”
祁韵挽着他,有点儿害羞:“也不用破费,只要家里人一起吃个饭, 简单庆祝就好了。”
两人有说有笑,沿着县城喧闹的街道转了一大圈,觉得肚子不撑了, 脚也有些发酸,才往回走。
到了家, 李嫂已经烧好了两大锅热水,周婆婆伺候祁韵去梳洗,乔松年便自行洗漱,好好地泡了个热水澡, 彻底洗去一身疲倦风尘。
等他洗好出来,祁韵已坐在卧房的妆台前了,周婆婆正在给他一点一点绞干头发。
乔松年便走过去:“你下去罢。我给夫人绞发。”
周婆婆忙道:“是。”
她将帕子递给乔松年,又到屋里给炭盆加了点炭,去灌了汤婆子放进床铺里。
她在那边忙活,乔松年就用内力一点一点烘干了祁韵的长发, 祁韵颇为吃惊:“你还会功夫呢?”
乔松年道:“不会功夫, 怎么把你从运河里救上来?”
祁韵笑道:“怪不得你体魄这样强健。”
乔松年将帕子丢在妆台上,扶着他起身,笑着低声说:“你就知道我体魄强健了?自我把你救上来, 你还没看过我的身子呢。”
祁韵脸一红。
他不好意思说,虽然没看过乔松年脱下衣裳的样子, 但是抱过好多次。松年的身子硬邦邦的,又高大结实,又安全可靠。
他便小声说:“我隔着衣裳也能看出来呀。”
又满足道:“这样应当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乔松年:“隔着衣裳看怎么够?这就让你看个清楚。”
说着,他就要扯脱身上薄薄的寝袍,祁韵连忙一把抓住他,慌张地转向还在打理床铺的周婆婆:“周婆婆,你下去罢。”
周婆婆人老经事,自然知道小夫妻俩感情正笃,夜里要闹腾的,便笑道:“是,老奴这就下去了,叫李嫂备好热水。”
祁韵满脸通红。
周婆婆退出屋,给他们关上了屋门。
乔松年当即将祁韵打横一抱,大步往床边走。
祁韵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小声说:“你、你别这么急呀……”
他被乔松年放在了床上,眼看着松年一把扯脱了寝袍丢在床尾,露出劲瘦紧实的胸膛和腰腹,心口就开始砰砰直跳。
他们、他们要干那档子事儿了么?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成亲半年了,肯定有过不少次了。
可是自己全都忘了呀!
眼看着松年赤着上身上床来,祁韵羞红了脸,拘谨地垂着头。
乔松年呼吸急促,两手甚至有些发抖,但依然强自
镇定,装作轻松:“怎么了,害怕?”
祁韵羞答答的,小声说:“好羞人……”
“不羞人。”乔松年凑近来,轻轻吻他的脸颊。
被他温热的嘴唇轻轻一贴,祁韵便轻颤一下,咬住嘴唇,脸烧得更红了。
他心里害羞极了,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发软,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渴望着更多的亲密。
男人的气息将他紧密包裹,他十分喜欢这气味似的,身子忍不住软绵绵地往乔松年身上靠。
乔松年一边吻着他的脸颊、额头、鼻尖,一边低声道:“韵儿,摸摸我。”
他引着祁韵,摸到了自己的胸膛。
祁韵触到那紧实光滑的皮肤,感受到那硬邦邦的肌肉,害羞得手指都蜷缩了起来,可又忍不住,一直将手贴着,轻轻抚摸着。
一点一点,乔松年带着他,摸了自己的胸膛、腹部、后背。
祁韵忍不住沉迷,同他越贴越近,埋在他怀里,两手环住他,在他背上摩挲。
不知不觉中,他也被乔松年脱得光溜溜的,两个人紧密纠缠着,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祁韵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他的眼睛看得不太清楚,但鼻子能清楚地闻见男人身上富有侵略性的乾君气息,耳朵能听见男人急促的喘息。
这些好像将他的身子也点燃了,他也忍不住期待着,低声唤着:“松年……”
就在这时,乔松年忽然猛地一顿,一把捂住了脑袋。
祁韵被他吓了一跳,轻喘着,问:“怎么了?”
乔松年紧紧皱着眉,表情痛苦狰狞。
祁韵有点儿慌张了,连忙起身,扶着他坐起来:“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乔松年死死抱住了头,像是痛得要发狂了,额头青筋暴起,霎时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祁韵吓坏了,抱着他:“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乔松年双目通红,直喘粗气,咬牙蹦出几个字:“药、韵儿……药……”
“什么药?在哪里?”祁韵慌忙问。
乔松年:“我的……衣裳里……”
祁韵想起他挂在一旁换下来的衣裳,赶紧摸索着下床,要去他衣裳里翻找。
可是屋里只留了床边的一盏灯,光线昏暗,祁韵目视不清,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摸索着下床后循着记忆摸到了床边的衣裳架子,一点一点抖着手飞快地摸。
乔松年已经痛得大汗淋漓,在床上翻滚,发出嘶哑的低吼,祁韵心中焦急,偏偏眼睛又看不见,急得都要哭了。
可是越急就越乱,他两手乱翻,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竟把整件衣裳都扯了下来。而后就听见当啷一声,有什么瓶子一样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滴溜溜滚远了。
“是药吗?那个就是你的药吗?”祁韵连忙循着声响,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去摸。
他赤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前摸索,膝盖都在地上磨红了,乔松年强忍剧痛,想要下床帮他。可刚一迈下来,一阵眩晕就猛地袭上,他直接摔在了床下。
祁韵听见这声响,急得不得了,努力睁大眼睛往回看,却只看到一片昏暗。
“松年,你怎么了?你摔倒了?”
他想往回爬,却一下子撞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着急。”乔松年因为痛苦而嘶哑不堪的声音响在耳边,“我没事。”
他一手抓到了掉在一边的小瓷瓶,抖着手倒出一颗,一口服下。
片刻,他的剧烈头痛便缓解不少,只是眩晕和困意开始往上翻涌。
“你怎么样?”祁韵模模糊糊看见他吃药,连忙问。
乔松年喘了一口气:“好多了。我们去床上歇着。”
“好。”祁韵连忙扶着他起身。
夫妻俩一个看不见,一个走不动,互相搀扶着、指引着,终于走到床边,爬上去躺下了。
乔松年一躺下来,便像瘫了一样,只能喘粗气。脑子依然突突地发痛,眩晕也越来越强烈,同他第一次服药时的感觉很像。
但是刚刚那阵冲上头皮的剧痛,却比之前要强烈得多。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乔鹤年?
想到这个可能,乔松年顿了一顿。
原先,只有乔鹤年心情不好、精神疲倦、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才能出来活动。
但是乔鹤年的心一向平稳坚定,很少动摇,所以这些年他能出来活动的时间很少。
后来,遇上了祁韵,因为想要见祁韵,他便有意识地争抢身体的控制权,出来的机会就多多了。
想必每次他拼命想出来的时候,乔鹤年也是这样头痛欲裂罢。
而这下是乔鹤年想出来了。
他也是因为想见祁韵么?
正想到这里,乔松年忽而察觉手背上一热。
啪嗒啪嗒,有热流滴在他手背上。
他连忙转头,就见祁韵正守在他旁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怎么了韵儿?”乔松年开口,声音依然嘶哑。
祁韵呜呜哭了起来:“你不会有事罢?你不会、不会抛下我,年纪轻轻的就先去了罢?”
乔松年轻轻一笑,但因为头痛和眩晕,这个笑显得有些虚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身体很好。”
祁韵一边哭一边说:“你不知道你的脸色多吓人……呜呜呜……脸都白了、嘴也白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重病瞒着我?”
乔松年叹一口气,把他拉下来躺着,一手搂住他:“吓坏你了,抱歉。不过我身体确实好着呢,别担心,我就是这阵子太累了,刚刚突然头痛欲裂。”
祁韵这才止住哭,抽噎着,问:“真的吗?”
乔松年点点头:“你看我平时不是好得很?有重病的人能这么生龙活虎么?”
祁韵这才勉强相信,一边抽噎,一边把脸埋在了他怀里:“我就说,你不能这样连轴转,太累了,你还不听,非要夜里赶回去,今天又回来。你又不是铁打的,两天两夜不休息,怎么扛得住啊!”
他抬起脸,鼻子红通通的,怨怼又心疼:“你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连轴转了,你保证。”
乔松年垂眸看着他,心头滚烫,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好,我保证。”
祁韵还不相信,盯着他半晌,伸出右手来,弯起小拇指:“我们拉钩。”
乔松年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勾住他的小指。
祁韵盯着两人拉钩的小指,带着怨念,小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这模样尤其可怜可爱,乔松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满怀爱意地感叹:“韵儿,我好中意你。”
他心里想,乔鹤年,你现在才急着出来想见他,晚了。
原先他待你那样好,给了你一次又一次机会,但你根本没有珍惜他。
现在他是我的了。
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第120章 夫妻
祁韵埋在他胸膛里, 脸颊贴着他胸口温热的皮肤,听着他咚咚咚的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的慌张恐惧慢慢平缓下来。
他把被子拉上来, 盖住两人:“睡觉罢。你最近这么辛苦,今晚咱们好好歇息。”
乔松年搂着他,那阵眩晕慢慢过去, 困意涌了上来,他轻轻“嗯”了一声,合上了眼。
平静而温暖的一夜很快过去。
天亮时, 周婆婆在外敲门。
“老爷,夫人, 该起了。”
乔松年先
睁开了眼。
看着尚有些陌生的纱帐顶,感受着身旁祁韵温热的躯体,他惬意地叹息一声。
每天都能这样醒来,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翻了个身, 去看身旁躺着的祁韵。
两人昨夜都没再穿衣,光溜溜的躺在被窝里,祁韵半个白皙的肩头都露在外头,脸蛋睡得红扑扑,娇憨可人。
乔松年忍不住低头亲亲他的脸蛋,手也不老实地摸过去, 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祁韵被他闹醒了, 迷迷糊糊地哼哼:“松年……”
乔松年压在他身上,同他亲嘴儿:“醒了?”
祁韵揉揉眼睛,看向他, 而后一顿,又揉了揉。
乔松年捉住他的手:“别揉得这么用力, 眼睛不舒服么?”
祁韵怔怔地看向他,但眼睛却像捕捉不到他在哪里。
乔松年立刻意识到不对,叫他:“韵儿,怎么了?”
祁韵的双眼一下子红了,惊慌而恐惧:“松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乔松年一下子蹙起眉,立刻起身,朗声道:“周婆婆,叫小豆子去请大夫,夫人眼睛看不见了!”
屋门口的周婆婆连忙应下,喊道:“小豆子,快去请大夫!”
而后,她又连忙去厨房打热水准备伺候梳洗,李嫂也赶紧开始准备早饭,整个小院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乔松年扶着祁韵起身,亲自给他穿好衣裳,自己也迅速换上居家便衣,两人梳洗完吃了早饭,大夫便带着药童赶到了。
祁韵这会儿已经哭过一回,双眼红通通的,一手给大夫搭脉,一手还紧张不安地抓着乔松年的手。
大夫见了,便说:“夫人别着急,您心慌意乱的,我这儿搭脉也搭不准。”
祁韵:“我怎么能不急啊!我的眼睛一点儿都看不见了!大夫,我还能恢复吗?我不会一辈子都看不见了罢?”
大夫连忙宽慰他:“不会不会。我治过的病人里,眼睛暂时失明算是轻的,绝大多数都恢复了,尤其是年轻人,最后都会恢复的。”
乔松年也在旁宽慰:“没事,不要慌张,我一直陪着你呢。”
宽慰了好一会儿,祁韵的情绪总算稳定一些,大夫这才搭了脉,而后又摸了摸他后脑的肿包。
“肿包已经消了不少,现在里头的血块应当长到最大了,可以施针了。”大夫说着,就吩咐药童准备银针。
乔松年扶着祁韵去软榻上躺好,大夫便把银针取出来,放在烛灯上烤过,然后凑近来扎针。
乔松年见了,准备把榻边的位置让给大夫施针,但他一起身,祁韵立刻抓住他的衣摆,紧张道:“你去哪里?”
乔松年道:“大夫要来施针了。”
祁韵的脸皱起来,满是不安:“你不要走,你在旁边陪着我。”
他失去了部分记忆,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了,心里简直慌到了极点,只能紧紧抓住乔松年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要是乔松年走开了,他独自在这儿可怎么活?
乔松年顿了顿,叫周婆婆搬了张圆凳到榻头,自己坐在那儿,两手按住祁韵的肩膀:“我在这儿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祁韵这才稍稍放了心,但仍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像是求一份安心。
大夫给他施针,他两眼看不见,也不知道大夫要扎哪里,每次被大夫按住,银针刺入穴位,他都惊得一抖。
大夫便说:“这位夫人,你别这么害怕,扎针并不痛的,你看你扎了这么多针了,是不是一点儿也不痛?”
祁韵满怀怨念:“我看不见。”
大夫这才反应过来:“不用看,喏,这样是不是一点也不痛?”
他捻着银针转动,扎着祁韵的穴位。
祁韵:“痛痛痛 ”
乔松年皱起眉:“大夫,我夫人从小娇生惯养,不能忍痛,你再轻一点。”
大夫:“此处经脉淤塞,才会痛,就是要扎通了才行。”
说着,他又捻着银针扎刺,祁韵酸痛得不停哼哼,紧紧抓住乔松年的手。
乔松年只能安抚地拍拍他。如此施针半个时辰,乔松年便也陪了半个时辰,直到大夫收针,他才松一口气,问祁韵:“如何?舒服些了么?”
祁韵被他扶起来,努力睁了睁眼,失望地摇摇头。
大夫在旁说:“施针只是加快血块消退。不施针呢也许要大半个月才能恢复,施针的话只需七八日就够了,可不是说一施针就能看见的。”
乔松年:“七八日?那都要到年后了。”
大夫说:“是呀,令夫人情况比我预想的要严重一些,你们只能再多待几日了。”
“多待几日倒没关系。”乔松年叹一口气,“只是眼睛看不见,难免不方便,心情也不好,如此过年,有点儿委屈。”
大夫笑道:“那倒不用担心,血块慢慢消除,眼睛也会一点一点恢复的。等到后几日,就能模糊地看见东西了。”
祁韵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这样扎针受罪是有效果的,那他就还能坚持。
乔松年付了诊金,让周婆婆送大夫和药童出去,才扶着他下榻。
祁韵一点儿也看不见了,不像之前几日还能看到些迷糊的人影和光亮,这下他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紧紧抓着乔松年的手臂,挨着他慢慢地走。
他紧张地问:“你今日不用出门罢?”
乔松年:“不出门。我这几日都在家里陪你,等你能看见了再说别的。”
祁韵这才放心,又问:“大夫说要七八日才恢复,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我在宜州和台州的事都忙完了,宜州还有父亲在那里打理,我这几日不忙。”乔松年说着,刮刮他的鼻子,“别担心。”
他带着祁韵往外走:“今日天气好,咱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祁韵就挽着他的手臂,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等走到门槛处,乔松年便小声提醒他:“有门槛。”
祁韵就伸脚往前小心地探,触到门槛了,再摸索着翻过去。
而后又要下门廊处的石阶,乔松年也仔仔细细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地下。
等终于走到院中,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边,祁韵重重叹了一口气。
“原来瞎子的日子这么难过。”他沮丧地说,“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走个路也这么艰难。”
乔松年吩咐李嫂上了热茶,又叫她出门买些甜点来,道:“这人身上的东西,少了哪一样都不行。不过就这么几日,很快过去了。”
祁韵苦着脸:“你说得轻松,我现在可真是度日如年。”
这话说完,身旁的男人不出声了。
祁韵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复,就努力睁大盲眼,转向他的方向,拉着他的手摇一摇:“松年,你在听我讲话吗?”
“在听。”乔松年说,“我刚刚在想,不只是你度日如年。”
“嗯?”祁韵歪歪脑袋,等着他的下文。
乔松年:“我喜欢看你眼睛里映出我的模样。现在你看不见我了,我好难过。”
祁韵一愣,随即扑哧一笑,拍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你爱听着呢,看,这下开心了。”乔松年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蛋。
祁韵把他的脸推开:“谁说我爱听了,你真讨厌。”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他骤然失明的沮丧心情恢复了不少,打起精神来盘算家中事务。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匆匆在这儿落脚,东西置办得不齐,年货就更别说了,样样都要买呢……”
乔松年不甚在意,给他倒了杯热茶:“别操心这么多。过年么,热闹有热闹的过法,简单有简单的过法。”
祁韵却不依:“不行。这是我们婚后过的第一个年,虽然没能在家里,但也不能凑合。”
他把周婆婆叫来,商量还有什么东西需要置办。这会儿离年节已经很近了,要置办大件家具来不及,但是一些常用的小东西还能买得到。
李嫂买了甜点回来,也凑过来商量,说厨房还得添些锅碗瓢盆,过年的木炭和柴火也要提前买好,还有米面粮油、鱼肉蛋酒等等年货得提前去市场上定。
几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乔松年就在旁陪着。一开始是牵着祁韵的手,后来就改为在背后搂着祁韵。
因为他得留意着祁韵,祁韵说得口干了,他就给他喂茶水喝,祁韵停下来听
周婆婆和李嫂说话,他就拆开甜点的油纸包,把点心喂到祁韵嘴边。
这腻歪劲儿,连李嫂都看不下去,提完厨房要买东西,就赶紧走了。
放在平常,祁韵是不好意思当着下人的面同丈夫这样亲昵的,可是他现在看不见了,意识不到他们现在是如何亲昵的姿态,也看不到下人们不忍直视的表情。
好在周婆婆十分老练,一直沉稳地听着祁韵的吩咐。等列完家里要采买的东西,祁韵才转头问乔松年:“你觉得怎么样?”
乔松年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就按你说的办。”
而后,他伸手掏出了钱袋,掏出碎银丢给周婆婆:“家里的事,全听夫人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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