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丹音拙见,若是小姐这番反对,反而让老爷觉得对那个夏柔云有所亏欠,从而拉近两人的关系。”丹音边说边观察着虞乔卿的脸色,见她并无异样,咽了咽口水接着说下去。
“还不如阳奉阴违,表面同夏氏母子交好,私底下嘛……”后面的话小姑娘没有说出口,但聪慧如虞乔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丹音一下子摸不透她的性子,手中捏着檀木梳的动作也慢下来。
良久,虞乔卿才悠悠开口,“那夏柔云居住在何处?”
丹音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可惜自己始终不能对夏氏作出那番讨好的姿态来,不过歇了一夜,也想通了。
既然能够在娘亲死后不过三日便登堂入室,必然是有些手段在身上,如果自己真的同她斗,未必是夏柔云的对手。
丹音挑一支素色的银簪子替虞乔卿梳了个发髻,仔细回想着,“听守门的小厮说,约莫是住在北苑。”
北苑,地段良好,冬暖夏凉,倒是个好地方,只不过理虞文德的住所远了些,所以这些年都荒废着。
倒是便宜了夏柔云,不过和的自己娘亲的灵堂离得极近,这一点让她很不满意。
也不怕触霉头。
虞乔卿胸口微微起伏着,吐出一口浊气,紧接着又问一句,“那个……”
丹音极有眼色地接下,“谢听之。”
虞乔卿这才想起来少年的姓名,缓缓点头,“他住在哪里?”
昨日见到谢听之的第一眼,虞乔卿便觉得恶心,胃部翻滚着,几乎要吐出来。
少年虽然长着一副好皮相,这点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可惜是夏柔云的种。只是想想,虞乔卿便觉得此人该死。
那双淬了冰般的双眸如同冬日的雾凇,让人望而却步,心生寒意。
她厌恶谢听之,更胜于夏柔云。
丹音唇瓣翕动着,嗫嚅道:“他住在……咱们的院中。”
听到此话,虞乔卿猛然抬头,素银簪子滑过柔嫩的皮肤,在额角处划过一道浅浅的红痕。
丹音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擦拭着,随后从抽屉中拿出一小罐药粉,敷在上面后又吹了吹,言语间还有种责怪之意,“小姐动那么大的肝火作甚?为了一个野种还不值当伤了脸。”
“又不是你的脸,怕什么?”虞乔卿哂笑着,这次倒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等着丹音替她敷药。
“依我说,下次见到那个什么谢听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住在咱们对面,一开门就能望见,可不是晦气么。”丹音骂骂咧咧,即使是在上药的时候,也忍不住唠叨两句,又心疼又生气。
“如今夫人走了,小姐更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丹音动作干净利落,敷好药后盖上瓷瓶,再次放入抽屉中,想着今日虞乔卿还要去灵堂,从衣柜中替她挑一件温暖的大氅。
大氅的毛领刺挠,虞乔卿扭了扭脖颈,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丹音替她理了理,戴好兜帽,这才开门让她出去。
少女娇俏的身子埋在大氅内,只留下一张粉嫩嫩的脸,看上去颇为灵动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盛着世间所有美好的愿景,让人心驰神往。
大氅上绣着针脚细密的白梅,吐露出金黄的花蕊,走在雪地中宛若误入人间的仙灵。
虞乔卿抬头看了眼对面,见房门紧闭,才略略松一口气。
那谢听之也算是识相,知道自己不待见他,躲在屋内不出来。
如此甚好,虞乔卿不知道如果自己见到他,还能不能够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地看着他。
怕是只见到一眼,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脑海中回想起娘亲病卧榻上,骨瘦如柴的模样,虞乔卿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入到肉中,刺痛让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眼前是无尽的长廊,丹音在旁边呼唤着,见她双眼涣散,面露担忧,“小姐这是怎么了?若是没睡好要不再……”
“不必,与你无关。”虞乔卿别过头去,不让丹音看出自己任何情绪上的端倪,顿了顿,补充后面的那一句。
只要穿过这游廊走到前堂,再有一刻钟的脚程,便到了灵堂。
然而就在两人堪堪绕过去的时候,一道清隽柔和的少年声落入耳中。
虞乔卿只觉得无比刺耳,循着声音望去,正巧见谢听之同一个下人说话,眉眼温和,如初霁的雨天,带着潮湿和温暖。
那个下人背对着自己,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人似乎很是高兴,手中捧着一摞衣物,千恩万谢地走了。
真是阴沟里的老鼠,在哪里都能看到他。
虞乔卿捏着大氅的指尖微微泛白,紧咬牙关,才不至于让心底的恨意流泻出来。
在虞文德刚步入官途时,还没达到如今左相的位置,要不是娘亲助他一臂之力,恐怕这辈子都达到不了这样的高度。
可笑娘亲陪他打拼十几年,终究因操劳过度而不得不离开人世,而这个女人和不知哪来的叫花子坐享其成,鸠占鹊巢,怎么能让她不恨?
就在虞乔卿的情绪达到一个临界点时,丹音见状不妙,连忙捉住她的手臂,冲她摇了摇头。
“我自有分寸。”虞乔卿挣脱开丹音的手,迎着两人走上去。
下人摩挲着手中上好的布料,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底下,心中对谢听之满是感激。
如今天寒地冻,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各个需要张嘴吃饭,偏偏连点避寒的衣裳都没有,若不是今日被小少爷撞破,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
这对母子虽然来到左相府不过一日,倒也懂得笼络人心,见哪个下人家里缺点吃食,也就送过去。
这些虞乔卿都听丹音说过,心中冷哼着。
还不是用左相府的东西送人情,装什么清高?
下人正要离开,迎面撞上虞乔卿,心里咯噔一下,膝盖直接软下,跪坐在地上,手中御寒的衣衫也掉落,身形颤抖。
少女容貌清丽姣好,尤其是那双略微下垂的杏眸,更是明亮如星子,让人感受到无尽的光辉和温暖。
只可惜空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偏偏在卞月灵在世之时,便不是个省油的灯。
平日任性骄纵,无端打骂下人,稍微不顺她的心意就会被克扣银钱。而这位小姐又是左相老来得女,平日里疼得像个眼珠子似的,别人碰一下都要皱皱眉头。
不过好在如今来了个谢听之,估计老爷也不会全然顺从虞乔卿的心意,多多少少还要顾及小少爷的感受。
“站住。”虞乔卿拉长着调子,面上云淡风轻,实际早已暗潮汹涌,在她发话的同时,下人便匍匐在自己的脚边,抖如筛糠。
看样子真的是怕极了这位娇生惯养的嫡长女。
谢听之摩挲着指腹,清凌凌的视线落在下人的背上,如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挺拔如松的身量更是显得少年清隽出尘。
若是想要在左相府好好呆着,莫要去招惹那混世魔王。
耳边回荡着夏柔云的嘱托,谢听之嘴角扯起一抹笑容,如化开的霜雪,带着温暖的盎然春意,柔声道:“长姐。”
少年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如山间清泉淙淙流过,在虞乔卿的心湖中漾开一抹柔波。
她微微怔然,没有想到谢听之的声音同他冷漠的外表截然不同,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是清醒过来后,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地荒谬可笑。
他和他那位城府极深的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装模作样,趋炎附势罢了。
“长姐?”虞乔卿嗤笑着,转过身来看着丹音,想和她一起分享这个笑话,神情带着嘲弄,“小公子莫不是忘了,如今你那便宜娘还没入门呢,怎么就急着攀附起来?”
少女歪着头,像一只娇弱而可爱的猫,只是说出来的话恶毒刺耳,她比谢听之矮上一个头,同他对视都要稍微仰视。
纵然如此,也不减她的丝毫气场,咄咄逼人起来和当朝的那位女将军不遑多让。
谢听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狭长,褶皱的眼皮带着几分未入尘世的疏离和清冷。纵然听到这样的话,脸上不显愠怒,眼眸如平静的海水波澜不惊。
“听之自知不受长姐待见,若是日后犯了什么错处,还劳烦长姐指点一二。”虞乔卿的话犹如耳旁风,谢听之并未纠正过来,依然是长姐长长姐短。
接触到虞乔卿那双如看最低贱的禽兽的视线,谢听之垂眸,避开与她对视。
虞乔卿被气笑了,此人阳奉阴违倒是好手段,自己方才所说反而一句也不改。
那今日便让他知道自己的手段。
“指点错处?你现在不就是吗?”虞乔卿斜睨一直跪在地上的下人,冷不防踹一脚,那人便如受惊的兔子,猛然一个激灵,嘴里高喊着“小姐饶命”。
谢听之无动于衷,只是眼底流转着晦暗,明明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却总让人觉得暗暗和虞乔卿较劲。
是个有骨气不怕死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是夏柔云的种。
丹音看向谢听之,也忍不住惋惜。依照小姐的手段,此人日后在左相府,怕是难混下去了。
“长姐何出此言?”少年眸色清润,仿佛真的不知道虞乔卿在说什么。
虞乔卿冷笑一声,从下人的手中夺过那匹布料,冷声道:“我且问你,这物件本就是左相府的,何时成了你借花献佛的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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