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冷的眸光落在那匹布料上,沉默半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布匹是听之见他天寒地冻而衣衫单薄,这才赠予的,并非如长姐所言。”
谢听之说这话时神情不卑不亢,带着几分坦荡,很难让人不信服。
可虞乔卿今日就是来找茬的,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好啊你,不过是一个区区下人,和他们没什么两样,怎么还未入府,就想着笼络人心?”虞乔卿的声音尖锐起来,她捏住手中的布匹,猛然向谢听之的胸口掷去。
少年侧过头,阖上双眼,眉头微微拧在一起,任由她这般撒泼,依然淡淡道:“长姐明鉴,听之并无此意。”
还未等虞乔卿发话,倒是脚边的下人开始替谢听之说话,他佝偻着身形,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小姐,这真的是小少爷拿出自己的体己物,并非是府上的东……”
丹音见虞乔卿的脸色发白,知道小姐此刻的心情即将在爆发的边缘,眼疾手快地掐起那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高喝道:“小姐都还未发话,你张什么嘴?如今攀上高枝就忘了主人是吧?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下人生生挨下丹音的一巴掌,左侧的脸已经高高肿起,红痕遍布,看上去格外骇人。
谢听之的目光瞥向下人,眼底滑过冷然,到底没说什么。而虞乔卿耳边环绕着下人的惨叫声,只觉得聒噪,揉了揉太阳穴。
“住手,”她慢悠悠道,从鼻腔里嗤笑一声,双眸狠戾,再次踹了一脚下人,“还不快滚?”
下人深知今日因为自己而连累谢听之,面上带着愧疚,然而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同情地看一眼站立在那里如同雕塑的少年,连滚带爬离开了。
这大小姐的手段,整个左相府的下人可都领略过,也只能保佑小少爷顺从些,别火上浇油才是。
谢听之在他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自己自然会替他想办法。
见屋内只剩下两人,虞乔卿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精致的雕花瓷器摆放在博古架上,书架上堆满各种兵法理论,床头边悬挂着一把古剑,空气中弥漫着少年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如未化的霜雪,带着点点寒意。
倒是和自己的闺房没什么两样。
没想到自己的那位好爹爹如此重视谢听之,吃穿用度都是比着她来的。
“拿了我们左相府的东西,还要装好人,”虞乔卿歪着头,一双粉扑扑的小脸埋在大氅内,更显得整个人娇俏,“既然你宽厚待人,想博取个好名声,那不如从今日起,你的膳食都免了,打法给廊道上的阿猫阿狗如何啊?”
“猫狗天寒地冻还没有吃食,舍弟心善,想必不会介意的吧?”虞乔卿说了一大通,口中白色的雾气吞吐着,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她就是要让谢听之知难而退,一对母子趁早滚出左相府。
少年垂眸盯着眼前的虞乔卿,少女睫毛上还沾染着未化的雪花,挺翘的鼻头通红,嘴巴一张一合叭叭个不停。若是忽略掉嘴里的恶毒言语,也只是个养在深闺中的一朵娇花。
可惜这些话如刺一般扎入他的心头,即使拔除也会鲜血淋漓。
谢听之深深吸一口气,眼底压抑着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又被浇灭,喉咙干涩,勉强道:“听之听长姐所言。”
他这样顺从自己的态度反而把虞乔卿惹恼了,她更想看到谢听之匍匐在自己的脚边求饶。
“好啊!”虞乔卿被逗笑了,怀中抱着的暖手炉几乎要被她给捏碎,“啊,对了,那送来的煤炭也免了吧,最近左相府开销大,得省吃节用才行。”
少年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虞乔卿下一刻杀了他,自己都会从容赴死。
丹音就是见不惯这副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中的模样,拔高音量道:“小姐问你话呢,哑巴了?”
说完一个箭步冲到谢听之面前,扬手就要打他。
少年依旧一言不发,死死紧咬口腔中的那一块软肉,做出一副任由处置的神情。
虞乔卿倚靠在木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听之。她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人能够容忍自己到什么时候。
若是实在受不了,自己大可以找个以上犯下的由头将他打发出左相府。
“给我打。”虞乔卿的手拨开刺挠自己脖颈的绒毛,开口的话语如同询问今日天气如何。
丹音接收到她的指令,也不犹豫,抬起的巴掌直直落下来。
“啪”的一声搭在谢听之的脸颊上,少年微微侧过头,额前的碎发遮住双眸,让人辨别不出什么情绪。
虞乔卿兀自为自己斟茶,茶盖刮蹭着杯沿,静静看着里面的茶水回旋着清波,浅啜一口,发出阵阵冷笑。
连茶叶都是当季最新鲜的,也不知道夏柔云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能够让爹如此重视。
耳边的挥掌声不绝于耳,少年身量挺拔如松,双颊上布满红痕,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愣是一句怨言都没有。
“让你冲撞我们家小姐。”丹音的胳膊都抬得酸麻,偏偏虞乔卿半分喊停的意思也没有,指尖点着桌面,百无聊赖如同在看一场并不精彩的戏剧。
她就是要让谢听之出丑,让他明白,即便夏柔云和他要留在左相府,也要时时刻刻看自己的眼色行事。
自己才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女,谢听之即便是男儿身,也越不过她去。
虞乔卿越想越忧心,如今左相府只有一位嫡女,爹爹尚且能够将一些事务交由她处理,可是日后呢?
日后等谢听之羽翼丰满,自己自然而然退场,到时候只能仰仗他们的鼻息生活。
虞乔卿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是为尚躺在灵堂里的娘亲一个交代!
雪花簌簌而飞,寒风如刀子刮过凋敝的枯枝上,风钻入门缝内,呼啸而过。
谢听之有些受不住,嘴唇微微张开喘息着,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痛,但依旧一声不吭。
似乎是厌倦他这副活死人的态度,虞乔卿觉得倦了,抬了抬手,而丹音也极有眼色地垂下手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倾。
正当虞乔卿还要再说写什么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恰好看见虞文德站在那里。
中年男子的靴上还沾染着深色的水渍,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眉毛竖起,目光扫向屋内,一下子就注意到谢听之略微肿胀的双颊。
“听之,怎么会这样!”男子的声音不怒自威,也顾不得什么,走到少年的面前,细细查看他的伤口,而丹音搓揉着发红的掌心,小脸煞白。
老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虞文德的出现,虞乔卿并不觉得稀奇,余光瞥向站在门口负手而立的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抵是被自己踹了两脚,心中怨愤,这才找虞文德来做自己的靠山罢了。
没想到才过去一日不到,连下人都开始向着谢听之了。
虞文德询问谢听之的伤势,少年睫毛垂下,颇有些楚楚可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男子抬头,见丹音瑟缩着,立马明白其中的缘由,呵斥道:“还不跪下!”
丹音身形颤抖,想也不想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心中叫苦不迭。
没人告诉她老爷来了啊……
“以下犯上的东西,竟然连主子都敢打,真是反了天了!”说着虞文德掌心向上,站在一旁的家丁心领神会,递给他一截长鞭。
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虞乔卿一眼。
他明知道是自己做的,却还是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下人身上,明显是对虞乔卿这番举动十分不满,又怕动用家法给父女两人生了嫌隙。
“是我让丹音打的。”虞乔卿捧着暖手炉,缓缓站起身来,红唇轻启,和谢听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挪开。
虞文德好似才发现她一般,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眼角的褶皱堆在一起,“你?”
面对他犀利如鹰隼的目光,虞乔卿丝毫不慌,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朗声道:“听之犯了错,身为长姐,处罚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此话一出,谢听之眸光一暗,掀起眼皮扫过虞乔卿的面容。少女双颊通红,身上穿金戴银,一眼看过去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眉眼间带着倨傲。
“犯事?”虞文德显然不相信她的一番说辞,“听之初来乍到,礼数周全,又像极了柔云,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言语间流露出对谢听之的偏袒。
虞乔卿耸了耸肩膀,慢条斯理道:“究竟有没有犯错,爹爹询问听之便好,又何必问我这个恶毒的长姐呢?”
她尤其加重“恶毒”二字,倒更让人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
听到虞乔卿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虞文德脸色阴沉似水,转头询问杵在一旁的谢听之,“听之,卿卿所说是否属实?”
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大胆说,自己断然不会因为私心而维护虞乔卿。
少年目光冷峻,一抬眼就和少女投来的目光相对,空气几乎凝固成实质,就连下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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