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卿的步子迈得很大,跟在身后的丹音都得小跑着追上去,“小姐,你慢些呀……”


    等到被竹木掩映的书房出现在虞乔卿的视线中时,她才堪堪停住脚步,对着身后的丹音比出噤声的动作。


    后者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慢慢凑过去,就见虞乔卿顺着小石子路贴在墙沿,靠近窗边的时候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不少。


    隐隐绰绰的交谈声传入耳中,虞乔卿的手扶在窗框上,想要一探究竟。


    屋内两个人的身形被模糊地勾勒出来,身量修长的那一位正是谢听之,此刻他站在桌案前,耐心地倾听虞文德的滔滔不绝。


    “修真界那边动荡不安,如今竟然是祸害到旬国,这异状怕是不好人为干预啊……”男人的声音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旬王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到他的手中,朝中不少人都暗暗看他的笑话。


    异状?


    虞乔卿凝眉,想到前些日子在宫中见到女将军同一位修士商议,不知道此事是否和爹爹嘴中所说的有关联?


    今日的旬国确实不太平,前些日子的六月飞雪,到冬日的水涝,都异于往常。


    她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奈何距离太远,只能模模糊糊捕捉到“水患”“死人”这类的字句。


    而随后,少年朗朗的声音传来,虞乔卿大约摸透发生了何事。


    阳武城那边发生水涝,死了不少的人,而旬王又是个拿捏不住主意的,这才让虞文德接过这苦人的差事。


    谢听之估计便是被他领拎过来寻求解决之法。


    思及此,虞乔卿的心中涌现出些许不服气来,明明自己也算是通读诗书,怎么就不能够替虞文德分忧?


    而谢听之,他不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子,能有什么大的见识?


    虞乔卿越想越觉得窝火,干脆直接推门而入,冷风卷席着温暖的屋内,见到房门猝不及防被推开,两人皆是一愣,纷纷看向门口的来人。


    虞文德此刻拿着今日上朝的奏章,心中叫苦不迭,本就焦头烂额,这个时候看到谢听之和虞乔卿两人同时出现,免不了一顿争吵,更是觉得头都大了。


    “卿卿,你怎么在这里?”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浑浊的眼球盯着虞乔卿娇小的身影,眼中拉满红血丝。


    谢听之显然也没有料到虞乔卿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先是愣怔着,随后软声道:“长姐。”


    纵然心中有诸多烦闷,但面对虞乔卿时,他总是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即便自己伤痕累累。


    虞乔卿斜睨着谢听之,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而是直直走到虞文德面前,用手指叩着桌面,“听闻爹爹召谢听之过来,卿卿也不知道是什么家事,偏偏要到书房来商议。”


    这句话火药味十足,虞文德捏了把冷汗,手中的毛笔险些被折断,悬心吊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此刻应该在闺阁中绣花,好端端地跑到书房,冲这个架势就是想找谢听之理论。


    虞文德本就为水患的事情感到头疼,这会儿还要应付虞乔卿,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我来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如今的书房是什么地方,就连一个外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了吗?”说到“外人”两个字的时候,虞乔卿的目光明显在谢听之脸上游移片刻,讥讽于轻蔑浮于表面。


    听闻此话,少年站在正要做着解释,虞文德却先行开口,“卿卿!你不要闹了!如今爹正在因为朝堂中水患的事情忙碌,你怎么如此不懂事!”


    说完,他站起身来,手指着虞乔卿,胸口剧烈起伏着,明显被她气得不轻。


    “那凭什么谢听之能够进来,偏偏我却不能?”虞乔卿扬起小脸,面容倨傲,如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更显得谢听之的谦卑作态如尘土。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虞文德长呼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


    虞乔卿却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嗤笑道:“莫不是爹爹又要用那些女子不如男的话语搪塞我?”


    话音落下,书房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和衣料摩擦的声音,被戳中心事的虞文德脸色阴沉如水。


    虞乔卿见他们都不说话,一字一顿道:“可是爹爹莫要忘了,当今骁勇善战的将军也是女子,凭什么谢听之能听,我就不能?”


    她不服气,一个外人而已,竟然连自家的亲身女儿都不顾了。


    虞文德明显觉得她无理取闹,正要让家丁将她带出去,却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听之发话了,“既然这样,不妨让长姐一试?”


    两人的注意力齐刷刷转到少年的身上,虞文德欲言又止,“听之,怎么连你也……”


    谢听之本来是个乖觉的性子,如今被虞乔卿驯养的居然是一点脾气都不剩了。


    虞文德纵然心中十分不满,也不能太过偏心谢听之,冷哼一声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懂些什么啊?”


    谢听之觉得父女间的对话分外有趣,慢条斯理地向虞乔卿解释着,听完原委的少女连连点头,心中有了计量。


    见她一副懵懂的模样,虞文德正要出言,谁知这时候虞乔卿却发话了,“既然这样,那便在周围的坡道上多栽种些植被便可,这有何难?”


    乍一听她的画,虞文德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妇人之见,目光短浅,那我且问你,听之想出来的是修建堤坝,疏通河口,你呢?”


    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谢听之却陷入沉思。


    确实,寥寥的几句话听不出什么,不过他更加好奇的是虞乔卿为什么会口出此言。


    少年柔声道:“长姐何处此言?”


    虞乔卿知道自己在两人之间确是有些班门弄斧,忍不住道:“不是觉得我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为何又来问我?”


    虽然此话尖锐,但她姑且放下心中的芥蒂,还是耐心解释道:“阳武城往年都是旱灾,却独独在今年犯了水涝,属实是有些奇怪。”


    虞文德横眉竖眼,手上的笔尖在薄薄的宣纸上洇着深色的墨迹,他望着微微出神,耳朵却忍不住竖起来。


    “阳武城本就是多旱的地域,此时修建堤坝,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可据我所知,阳武城本就人丁稀少,修建堤坝?人从哪里出?钱财又从哪里出?”


    阳武城偏僻落后,说一句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都不为过,如今却妄想修复堤坝,即便朝廷真的有心扶植,依照旬王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估计也是坐视不理。


    虞文德正要出口反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猛地发现自己似乎被虞乔卿牵着鼻子走,赶忙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你的意思是不要修建堤坝?”


    “为什么不修?”虞乔卿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些许疑惑,明白两人会错自己的意思,“只是如今,修建堤坝劳民伤财,植树造林和疏通河道短期内会有效果,至于其他的……”


    “还是等到那个昏聩的君王点头,再来说吧,不然一切都是纸上谈兵。”虞乔卿环顾四周,发现谢听之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拧紧眉头稍微离他远了些。


    感受到她的嫌恶,少年垂眸,白玉般的脸庞夹带着些微绯红,眼底的光微微寂灭,随后又明亮起来。


    他一直以为,虞乔卿只是个未出深闺的小姑娘,不曾想居然事事妥帖,考虑得也周到,尤其是修建堤坝一事,更是将那些人放在心中。


    谢听之手中捏着虞文德方才给自己的文书,长叹一口气,两人终归只是阅历尚浅,即便是看过再多的理论,没有经过实践,提出的方法也漏洞百出。


    原来自己先前,竟然是错看虞乔卿了。


    虞文德也没想到她能够说得头头是道,俨然心中有了计量,指节曲起叩在桌案上,似乎是在思虑两人所陈的可行性。


    “听之,你怎么看?”他方才还觉得虞乔卿只是胡闹,如今想想竟然真的觉得有几分道理。


    今年旬国各地的异状皆是修士出没所导致,修真界的那些人人为干预,这才让飞花阁的修士入旬国拜见。


    虞乔卿方才的那番言论确实大逆不道,但思来想去也觉得情有可原。


    确实应当过问旬王,不过将这治理水患的事情交给他处理,本身就是一种发难,估计也不会出手帮助。


    可惜了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啊。


    谢听之身长玉立,就算一言不发,也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听到虞文德唤着自己,不卑不亢道:“听之以为,长姐的方法有可取之处,可惜听之和她皆未曾有过阅历,恐怕是不能……”


    这样的回答让虞文德很满意,他沉默半晌,斑白的双鬓更显得身上肩负起的重担,他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谢听之行了礼,朝虞乔卿看一眼,而后者则不愿意搭理,轻哼一声,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丝弧度,现行离开书房。


    她本来就是要给谢听之难堪的,可是虞文德处处向着那人,若是此刻自己张牙舞爪,必然会像先前丹音所说的那样,让爹爹心中更加偏袒谢听之。


    思及此,虞乔卿加快步子,走到拐角处,却看到余光滑过一丝黑影,下个瞬间,少年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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