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已打烊不待客了,还请世子爷去别家瞧瞧。”客栈的掌柜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将打开的细小门缝关陇,似乎外头隔绝的不是世子爷,而是会要了他命的鬼夜叉。
侍卫又急又怒手脚并用地撞门,这已是他们问过的第六家客舍了,只怕没等到他去下一家问,世子爷会先要了他的命。
“大胆!阻拦世子爷……”
“罢了!”先被关在王府宫门之外,而后又连续被多家客舍拒之门外,再反应不过来,顾承都要骂自己蠢。父王政事繁忙,没这般闲情折腾人,想着他走回马匹边,纵身翻上去,拉着缰绳掉头。
侍卫擦了擦额间的汗、紧跟上去,“爷,小人再去前头那家问问。”比起和世子爷这么待一晚上,他倒是宁愿跑腿一晚上。
“不必了,”夜幕低垂,肆虐的冷风遮住顾承阴沉的脸。
侍卫想说谢宅距此不远,可他不敢,便不再言语跟着打马。
谢宅。
谢初含能在谢家多留几日,谢正诚和谢严谨高兴了大半日,张罗奴仆置办谢初含的喜好。谢正诚一贯豪气,对女儿出手阔绰的恨不得将天上月亮给摘下来。三人一起用晚膳,期间说说笑笑很是融洽。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二房一家准备去主院,却被管家告知不用。
“敢情咱们一家人是民,不配和世子妃、世子爷岳丈和世子爷的大舅哥同席?”管家说谢正诚体恤二房操劳,便不用过去,沈朝云才不信,气的跺脚,“刚进王府就摆世子妃的谱?日后封了王妃,还会正眼瞧咱们?”
谢初卿听的也来气,“姐姐自觉飞上枝头变凤凰,瞧不上咱们二房了呢。”
“这就着急撇清关系了?”沈朝月急的从椅上跳起,快步到邻座的丈夫跟前,“既说不用过去,却没说不许过去。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笑呵呵地,他们总不能赶我们走!”
但得要丈夫同意。
“要去你们去。”谢初卿丢不起这个脸。
沈朝月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女儿脑门,“你想做官夫人,就得去巴结大房的,有近在咫尺的敲门砖不用那是傻子。”
提起官夫人,谢初卿即刻提起兴趣,可依旧不愿意接受要巴结谢初含的事,便冷哼了声翻个白眼,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
一直没支声的谢正明幽幽地叹气,“以后别再提官夫人。”
母女俩看过去,再对视须臾,瞬间炸毛。
“父亲什么意思?”谢初卿的嗓音陡然拔高,急切的望向沈朝月。
沈朝月看了眼隔壁方向,再看回丈夫,眼眸眯了眯,言语刻薄起来,“响午那时严谨来过后,你就跟丧门星似的没劲儿,说吧,这回又是什么花样?”
丈夫不吱声、丧气鬼模样看的沈朝月更觉的窝囊,手捻着帕子指他鼻子骂,“你不想出人头地就算了,还不肯我为女儿拼?我怎么那么倒霉,嫁了个你这么个没骨气的。”
谢正明彻底被激怒,手一扫把案上的瓷碗砸向地,连续哐当几声,瓷片碎了一地,他猛然起身,动作之大将身后椅子撞倒地上,对着沈朝月嚣嚷:“闭嘴!再拼下去命都没了!!”
尾音一次次荡漾,真像索命的夜叉。
奴仆大气不敢出声,默默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想着严谨的话,谢正明嘎然而止,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看着叫人发怵。
头回见父亲发如此大火,谢初卿拉了拉母亲的衣袖。
沈朝月也察觉出丈夫不对劲,可不论如何深问就是不肯言明。谢正明走前撂下一句话:“总之,官夫人到此为止!”
堂内静下来,地上的陶瓷碎片清扫干净。
谢初卿担忧道,“莫不是大伯父要收咱们的产业?”
上回,父母办砸了一桩大买卖,生意伙伴全跑了,大伯父就收回一部分的经营权。谢初倾不在意经营权,而是在意经营权带来的收益。这关乎到以后的日子是否拮据和随心所欲,她大手大脚惯了,半点儿寒碜都不想沾。
沈朝月不见黄河不死心,摇头道:“有瞎猜的功夫,不如过去打听。”
谢初卿跟着一块儿去,母女俩在路上听说世子爷今夜宿在谢家,二人皆是目光一震。
“家丑不可外扬,咱们要不明日去吧。”谢初卿可不愿意在俊美的世子爷跟前出丑。
沈朝月嘴角咧到耳根,笑的像头看狐狸,继续走着笑话道:“傻孩子说的对,在世子爷面前,你大伯父是不会让家丑外扬的呢。”
大房主院内,几人听闻世子爷要宿在家里,都是一头雾水。
“世子爷住哪?”回了自己家,谢初含轻松地释放天性,还没代入已婚的身份脱口而出。
传话的女使告知世子爷去换衣裳后便垂头不做声。
谢严谨和妻子廖素琴皆是一愣。
前者担忧妹妹未转变人妇的身份,会在言语上让世子爷不快。后者轻拍了拍丈夫手背,摇头,眼神示意不可言说,有些事需要自己去领悟。
谢正诚微微叹气,心疼女儿不执着君心的念头已深入人心。日子还长,不得宠爱的世子妃日子只苦不会甜。他做爹也做娘,这事上不执着避嫌的虚礼,委婉道:“夫妻自是同住。”
谢初含垂下头,洋装失言自省的模样,实则提醒自己注意言辞,免得叫家人担忧。
谢正诚未在此话题继续,转口吩咐奴仆添碗加筷,再令厨房加菜。顾承过来时恰好厨房做好送来。松鼠鳜鱼、野笋炒肉、小葱拌豆腐,都是顾承爱食的。
“都是家常小菜,世子爷尝尝可合胃口。”谢正诚含笑招呼。
换了衣裳,身上的寒意褪去,顾承脸色好看了些,用筷子夹起野笋送入口中,咀嚼完淡道:“不错。”
谢家人松了口气,期间谢正诚偶尔招呼顾承以示礼数。谢严谨间或着请教顾承的学问,用膳的氛围张弛切换。
谢初含吃的走神,满脑子都是夜里的设想,万一狗男人又赶她能反客为主不?她想,可她不敢。
吃的心事重重之际偏偏还有不合时宜的新声音闯入。
“呦,世子爷在呀!我们院的小厨房坏了灶,晚膳铁定是要耽搁了,是以我们娘俩厚着脸皮来。”沈朝月故意提及管家的传话,面露难为情道:“大哥千万别生气啊。”
特地在外头等了片刻,亲眼见世子爷进来又等了须臾,她才施施然过来。
谢初卿对着顾承背影出神片刻,气度傲冷如天上的星月遥不可及,再瞧了眼谢初含真是一点儿都不配。
管家赶紧为老爷圆场,“二夫人,老爷已令厨房将晚膳打荷一份,稍后就会送去。”
说的也是实话,尽管知道二夫人她们不会如意回去吃、还是要加入膳席。
瞧出弟媳来者不善,谢正诚令奴仆添碗筷,招呼二人入座,“既来了就一道吧。”他不问弟弟为何没来,推测大概是觉没脸。
仅仅查了半日的光景,二房和吏部尚书的庶孙来往的事实便一览无余,若换了世子爷的手段查到的只会更多。是以响午时,谢严谨寻谢正明告知其中利害关系。不让他们来用晚膳,便是让他们知晓:事关人命、非同小可。谢正明贪财却非常惜命,自会收敛,可沈朝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般阴阳怪气地来抱,想来是谢正明还瞒着。
越藏着掖着,沈朝月、谢初卿就越多疑敏感。
沈朝月放下碗筷,举杯对谢正诚道:“弟媳敬大哥一杯,看在同气连枝的份儿上,大哥千万莫要再缩减我们二房的产业了。”言罢仰头举杯一口闷。
“再”字用的非常讲究,可以解读成:从前已经缩减过,至于几次就看表演了。
此节骨眼上,解释就显得欲盖弥彰,不解释便是默认,里外都显得不是人,谢初含膝上的手暗暗攥紧。
谢严谨看向父亲,发现他眉宇间气兴稍显,深知若世子爷不在,这场戏根本唱不出。
廖素琴余光落向谢初含,相比二房的挑|衅却更担忧她,回门时妻族家内里生了闹剧,好的姑爷便当笑话过了,不好的会瞧不起妻子,何况顾承还是皇孙。
谢正诚举杯要圆说过去,他预备速战速决,应下弟媳,避开叫世子爷看谢家的笑话。
岂料。
“鱼质爽嫩,味鲜不腻,实为上乘。”顾承突如其来的美评,扑灭了暗流涌动的硝烟。
谢正诚自不好再提,放下酒杯附和道:“取自蜀江活鱼,是以肉鲜爽口。”当然还有谢宅的厨子手艺好,这点就没必要提了。
谢严谨、廖素琴夫妇相视一瞬,纷纷续话。
“世子爷若是喜欢,明日再尝尝清蒸如何?”
“寒节气食鱼最是滋补活血。”
顾承难得回了个“好”。
话题顺利跳远糟心事儿,谢初含看了好几眼顾承,想着他究竟是看不惯二房还是纯粹的帮忙?总之绝不会是维护!琢磨后认定当是看不惯,跟谏言皇上削藩的人要好,顾承怕是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有了这个结论,谢初含轻轻摇头,眼神示意母女俩适可而止。此举谢初卿解读成:鄙视跳梁小丑。
沈朝月虽不达目的不罢休,但也懂得察言观色,世子爷看似堵兄长的口,实则堵她,即便不满却先憋着。
谢初卿就没这个眼力见了,“大伯……”
“这豚肉炖的不错,紧致不柴,骨肉却易咬合,酱色鲜亮。”
所有人都宁息屏气,尤其是谢初卿,世子说话的时母亲脚踢了下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世子爷针对她们俩。
沈朝月暗骂女儿猪脑子,着急想着怎么向世子爷赔罪。可想着世子爷没明说,贸然赔罪定惹来责罚,不划算,不赔罪又害怕被记恨。越想越纠结,越纠结就妒忌大房,她一贯能屈能伸,便悄悄地用脚去碰侄女谢初含。
腿轻轻被撞了下,谢初含左边是顾承,触碰来自右边,定是她那变脸如变天的二婶,谢初含洋装缺了跟经似的,小脸非常疑惑地转向沈朝月,问道:“二婶,你脚挨了我好几回了,可是腿又抽筋了?”
沈朝月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嘴抽了抽,暗骂谢初含看热闹不嫌大,她绞尽脑汁、争分夺秒想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却听有人先下了逐客令:“既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
这般斯文地打小人还挑不出针尖和锋芒,有点不像顾承的风格啊!
谢严谨咽了咽喉,虽然被反客为主,可瞧见戏台子碎成了渣,倒也乐呵。
沈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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