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银洁的月光从窗棱漫进来,在梳妆案旁的女子周身落下清冷的薄雾,窗外沙沙作响的林叶,叠影重重。顾承脑中出现一句诗:伊人月下戴红妆。


    打量周围发现既不是蜀王府,也并非谢初含的闺房,更诡异的是顾承竟不记得怎么进来的,似乎凭空出现在这里。女子容颜仿若被一层清冷的银霜覆着,只能瞧得出美艳的轮廓,他自觉待下去极不合适转身就走,背后却是女子的轻唤声:“世子爷留步。”


    顾承的耳囊动了动,因为耳力极好,是以能分辨这声音是谢初含的,可语调却不大像,这么说很矛盾但心中便是这般想的。他转身问:“你是谁?这是何处?”


    女子轻轻晒笑了声,分明是谢初含的声音,却与平日那乖顺、小心翼翼的音调截然不同,甚至带了几分唯妙唯俏的戏|虐,笑音里有促狭和从容、甚至不以为意,可怪异的勾人。


    顾承转过身之际女子一步一步地靠来,直到脸埋入他怀中,他双眼似乎被薄雾蒙着,依旧看不清女子的容颜。有只柔软的指尖一点一滴的从胸口缓缓画圈、再慢慢的爬上喉处,带着微醺的声音,娇嗔道:“我是你心里的人。”


    猛然睁开眼,熹微在窗纸落下斑驳陆离的晕圈,顾承才明白方才竟是一场梦,可他胸口却酥酥麻麻的。


    这会儿卯时三刻钟该起来洗漱了。


    谢初含是被淅淅沥沥的水声吵醒的,她侧身看向罗汉床,男人已去了净房,这是他多年维持的习惯。虽还困着,可顾承起了,谢初含可不能再贪睡,便打起精神跟着起来。


    紫鹊伺候夫人穿衣洗漱,瞧她哈欠连天,困的眼泪直流,赶紧取来醒神茶先给她驱乏,期间朝拔步床上瞄了眼,清晰可见被褥睡过的痕迹,嘴角悄悄抿了抿。


    恰逢顾承洗漱好进来,紫鹊见他走到罗汉床边衣架取外袍,登时发觉那张床也有睡过的痕迹,翘起的嘴角悄然一沉,再看向神情恹恹夫人,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问:“夫人没睡好?”


    伺候完了再分床睡也是有的。


    提起这个谢初含无奈叹了叹,那么大的呼噜声能睡好除非她耳朵聋了。不知为何顾承此时看过来,她赶紧收起幽怨地小眼神,小声朝紫鹊埋怨:“因为他咯。”


    如此模样歪打正着地被紫鹊解读成初为人妇不好意思,她悄悄用余光瞥那边的世子爷,他正深情地看夫人呢!


    的确,顾承是在看谢初含,想着那个梦便觉很难为情。


    梦中女子倘若是谢初含,他梦见的绝非眼谢初含的脾性,而是同样的皮囊另一副灵魂。会做这样的梦,莫非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对谢初含有着那样的需求……


    可若梦中女子是另一人,顾承更觉得羞愧难当,他自认为绝非好色之人,可在新婚初期就梦见妻子以外的女子向他投怀送抱,不论是无心之失,还是他对谢初含的出生不满有了妄念,这都是大过。


    是淫|罪。


    思及此,顾承决定试探清楚,便走了过去。


    谢初含以为男人又要她伺候什么,赶紧精神起来,顺从地起身。紫鹊躬身退开了几步,候在一旁。


    男人走到谢初含一步之内,便停下,凌厉的凤眸凝视半响吩咐紫鹊道:“外边候着。”


    瞧世子爷那双凤眸里似乎要冒火,又想着夫人细腻如雪的肌肤、曼妙玲珑的身躯,紫鹊的心思莫名就想歪了,便抿着唇、带着满眼都是避嫌的笑意出去。


    听见关门声,谢初含莫名有些紧张,许是因为和紫鹊嘀咕了世子爷的坏话,但她很确信世子爷不会听见。


    四目相对沉默不语,谢初含最先扛不住了,正要开口询问时男人冷不伶仃来一句:“到我怀里来。”


    谢初含:“……”


    紫鹊发誓绝不非顾意听墙角,实在是隔音不大行,听见世子爷如此坦诚出欲望,她就笑嘻嘻的离去,好让二人续上痛快淋漓,顺便将好消息告知大夫人。


    自家夫人和大夫人的感情胜似亲姐妹,比卿三姑娘亲厚多了。出嫁时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有什么事不用自己憋着、扛着,尽管告知,说二人都是出嫁的女子,有些私内里的事儿反而好说。


    一刻钟功夫后,长房正堂内,紫鹊已将所闻所见含蓄地分享。今日谢严谨要送二房一家三口去庄子上,以免夜长梦多。紫鹊不必太顾及,但亦没画蛇添足,只陈述听见的事实。


    “承蒙谢家祖宗的庇佑,含儿能得世子爷的欢喜真是太好了。”廖素琴打心眼里高兴,想着等丈夫回来告知,丈夫再和公爹说。当初圣职降临的突然,可把父子俩愁坏了。


    二人说说笑着、憧憬着未来,谢初含姗姗来迟,进来就往廖素琴边上坐,拿起桌案的碗筷便道:“嫂嫂我饿坏了,先吃了啊!”


    谢初含和谢严谨同住一个宅苑,但因为男女有别、且双双成家,是以两间屋子之间有一段距离,来的路上因为饿得慌,所以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可见细腻晶莹地汗粒,且声音有丝黯哑。


    廖素琴、紫鹊相视一瞬,都读出彼此眸中的想入非非。


    “累了吧?”廖素琴盛了碗山药干贝粥给谢初含,女子房事以后喝这个最补气血。


    不明缘由的谢初含单纯地谢过嫂嫂,喝了几口便含糊不清、颇为无奈的点头道:“真的很累。”


    心特累。


    顾承莫名其妙地要她靠进他怀里,本能下意识的不愿意,昨晚都没同床共枕呢,怎么忽然就?所以出就问“为何?”


    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嘴巴。


    人家可是皇孙,要你干嘛还不得干嘛?谢初含赶紧弥补,先是编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赔礼致歉,而后正要满足顾承的要求,结果人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时候不早了,我去巡视。”


    这样的反应,难道因为她的不配合所以不高兴了?


    可瞧顾承离去前的神情,似乎是非常非常地疑惑!谢初含彻底凌乱了。


    另一厢。


    在城墙巡视的顾承也凌乱着。


    谢初含抗拒时说的话与梦中女子的语调、态度几乎一模一样,那是骨子里的从容不迫、甚至理所当然。可后来的言语气势俨然像变了个人,似乎汪着暖暖地温水,柔顺体贴地不真实。


    梦境里的女子也柔顺,却是另一种欲擒故纵的柔顺,似毒|药一般能叫人上|瘾。


    回忆和谢初含为数不多的几日相处,顾承几乎能断定她绝非梦中的女子,可他成婚之前别说是女子了,就是雌鸟都没梦到过,想到这顾承又不确定了,脑子里似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会觉得是、一会又觉得不是。


    “想谁呢?那么出神?”蜀王妃语气不善。


    得知儿子离开谢宅,她便着人打听李氏总长的消息,知晓人今日返回蜀地,她便坐不住了,令人备快马车轿来城墙防守这。


    守城将领一路指引她上了城墙顶部,就见儿子踱步在护栏石边,时不时看眼远方,像是期盼什么,焦虑又不安。守城将领是个话痨,说世子爷今日不知怎的,一来就心事重重地,还叫人没事别去打搅。


    前世这日,李氏兄长来王府探丧,不知和儿子说了什么悄悄话,能让跪了几天几夜的人起身,还说服儿子用素膳。蜀王妃务必要来一趟弄清原委。


    一直想着梦中人,连母妃到了跟前都未察觉,顾承躬身见礼,想着昨日被拒之门外的把戏,神情露出些无奈和薄怒,又觉被戳穿了心思而羞愧,移开视线视线,道:“年关将至,儿子记挂安防。”


    不敢直视?自己的儿子自然了解,蜀王妃心急如焚,可此事不可挑破来问,亦不可假手于别人,稍稍不小心,别说世子位不保了,儿子会被整个家族遗弃、甚至……


    不敢想下去,前世那些传言,彻底叫蜀王放弃了儿子。


    大鞅不排斥短袖之情,蜀王妃亦不会对这部分群体排挤,我朝知名的山水诗人便是之一,可皇族不成,这是折损子孙后代的忌讳。


    “多调些武艺高强的守着便是,新婚之际理应多陪陪含儿。知道你对差事认真的不容有误,母妃以你为荣。但内宅不可放任自流,尤其不可有体统之外的事或人干扰。”


    体统之外……


    顾承喉结滚动,脑子里又是梦中女子的声音,他即刻敛了敛眸掩去心虚,嘴硬问道:“母妃觉着儿子会被不成体统的何人干扰?”


    蜀王妃眉梢扬起,侧身看向城墙外远处,话锋一转,将硝烟渐起氛围压下去,“盯着你的眼睛太多,母妃亦然身不由己。”


    此言的确让顾承的利刺磨平。二人既是母子更是唯一生死相连、福祸相依的牵绊。王府里的兄弟哪个不对世子位向往?父王的后宫哪个不想晋升为王妃?是以母子俩的一言一行都关乎权贵甚至生命。身在皇室,不争不抢不进便易跌进深渊,稍有差池甚至连远在京城的外祖父一族亦会牵连,他颔首道:“儿子谨记母妃教诲。”


    “顾子元!”


    城墙外低处传来高呼之声。


    母子俩都看向下方,只见一身红的扎眼男子策马崩腾而来,马蹄溅起层层灰浪,风流韵致的眉眼,多情倜傥。蜀王妃不禁驻神,红衣少年就如一抹火焰,似乎能将所有低沉、晦涩染红。


    城门缓缓开启,红衣男子消失二人视线。


    沉浸在那身红中,蜀王妃未觉儿子微微诧异的神色,提前归来定是有事。顾承道:“我去去便来。”转身之际,手臂被一股大力给拉了回去。


    普天之下没人敢这般,哪怕是蜀王。顾承迟疑地回头,就见自家母亲大人一副“不成体统之人退退退”的神情,恶狠狠道:“母妃也去!”


    顾承:“……”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