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政事,顾承推了大臣的邀请,只为早送来医官调好的新药。
上回的药能让士兵尽快痊愈,为尽早回归战斗,是以药性偏烈,愈合后多数会留疤。
世上哪有女子不介意的?
那滑如水、白若雪的肌肤留了疤怪可惜的,是以他特令吴医官调配不留疤痕的新药。
到手时药瓶还是温的,顾承放在怀里一日,得空就赶回来,岂料他竟坐了几个时辰的冷板凳,才见人意犹未尽而归。
“我当说过,世子妃不可经商!”
二人间隔张圆桌,顾承右手握拳搁案,虽坐着压迫感不减,如风雪般迎面袭来,饶是紫鹊想为夫人解释,也不敢开口。
谢初含神情淡漠。
经商靠智慧和劳动获取盈利,既不比流血的士兵将士差,亦不比追逐政权名利的他低级。人各有所长所向,存在即为合理,可到他嘴里就低劣不堪!
笑话!
她直视顾承黑眸,一字一句道:“西海渔民频受海盗滋扰,刘将军奉命捉拿,可军需银子不够,五夫人担忧刘将军,遂向妾身凑借一万两银子。”
本不屑解释,可若为出气吊顾承胃口,也许会给刘盈招去麻烦,既要在这里蹉跎两年,能多个朋友何乐不为。
说的公事公办,如同向上级回禀一般,顾承听得很陌生,眼前人既不柔顺乖巧,也不恣意盎然,是另一种气势,吐字清晰有力像要用嘴来接战。
想到上回替她应下七妹,顾承眉头川舒展,收了骇人的寒意,温声道:“若你不愿可直接拒绝,不必因为我屈就她们。”
哈!?你才没那么大面子!
虽不知顾承态度骤然软下的原因,但谢初含见好就收,无形的硝烟很费神,她颔首恩了声。
有脾气要适可而止,被冤枉了使些小性子也尚可,不绝可如高氏那般跋扈,谢初含识趣藏起小爪子,这点顾承倒是满意,展开右手露出瓷白小药瓶。
“用这个,伤口的结痂不日便会脱落。”尾音落,他已起身去了净室。
哗哗的水声时而响着,紫鹊紧绷的身子松懈,“夫人莫怕,您瞧世子爷还是在意您的。”就是人看着凶,大概以为她们要经商,日后说话还是注意些。
谢初含未应,拿起瓷白瓶转了转,嘴角扯出不在意的弧度。
顾承断章取义误解了她,劈头盖脸就是威胁,知晓缘由后自说自话搭好台阶,她乖乖地踩着下去,他高兴了。毫无根据臆测出来的芥蒂就这样抹平,不是在意,而是掌控。
一连三夜顾承都宿在书房。
原想冷上谢初含几日,要她懂事些。可近来政事繁杂,重建折损的街市、房屋迫在眉睫,困难的是各处急需银子,周转不及时导致银子跟不上进程,工匠拿不到工钱就停工。
库房进出总体平衡,可时辰差影响诸多,例如西海的水战,若非谢初含借了一万两过去,刘将军和五弟那就要火烧眉毛。想到这,顾承反思那日的态度是否吓着她了?
“德性!”李陌殇神情倦怠的抱怨:“现成的金山银山不用,非要舍近求远。”
跟着顾承忙前跑后了几日,他毕生所学全使了,可术业有专攻,他的能耐对解决银子作用甚微。别说二千五百两,就是再翻一倍谢家也拿得出。
顾承眼刀飞去,斥道:“投机取巧。”
问妻子借钱,大丈夫颜面何在?
李陌殇抓耳挠腮,“此乃随机应变,若你觉得别扭,就多算些利息、再配些皇商作为弥补,便可皆大欢喜。”
抓暗线,定战术他成,找银子他不成啊!简单的事非要复杂化,瞧顾承一脸抗拒,他身子前倾凝视了半响,忽而笑着打趣道:“莫非世子爷担忧还不上而丢脸?”
被戳中心思,顾承阴沉的睨了眼李陌殇,强词夺理道:“先祖明令:政商不同壕。”且一时半会,的确还不上。
又是冠冕堂皇的话,李陌殇翻了个白眼,嘴上没把门地揶揄:“待世子妃诞下嫡子,就将嫁妆赠与臣好了,反正你们百年之后,那笔银钱未来的小世子爷不可用。”
顾承:“……”
啪嗒一声,折子仍在案上,凌厉的眉眼里怒苗滋生。尤其是听见嫡子二字,顾承便觉心闷烦躁。他宿在书房整整三夜,谢初含从未派人来询问过。未行周公之礼,何来嫡子!
这是惹毛了阎罗王的兆头,爱驹的美味恐怕不保,李陌殇赶紧赔罪:“世子爷恕罪,臣这就去外头想出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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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初含到书房外头时,便看见院子里树干上一抹红荡啊荡的,李陌殇颇为悠哉地躺着,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红袍?随风轻轻晃动,闲情逸致的很。
“夫人,奴婢去叫他吧。”紫鹊走过去。
李陌殇悠然坐起,拱手道:“臣给世子妃请安。”因为动作,红袍?比方才晃动的更大。
紫鹊嘴角扯了扯,好敷衍。
此人在顾承跟前稍微端庄一点,其余时都没什么正形,顾承都不发话,谢初含既没立场在意,也不看重那些虚礼,颔首笑笑:“李公子,我有一事请教。”
李陌殇本想重新躺下的,听着只能跳下来,“世子妃请说。”
寻常女子见他这般轻窕的行径,都是避之不及,倒是个另类。
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
顾承立与门间,日光从他头顶落下,周身笼了层薄薄的金纱,柔化了冷硬桀骜的气势。
三日不见,谢初含脸上没有失魂落魄、没有伤怀黯然,反倒是粉腮玉容、唇瓣水|嫩。她身着交领杏花藕色襦裙,立于飘满春意的风光里,成了翠色衬托最耀眼的花儿,美的不像话。
对视几瞬,顾承移开视线,转身往书房里去,背影传声:“都进来。”
他倒想听听,谢初含有什么问题要请教别的男人。
何翦给三人上好热茶,就退出书房,带上门,与紫鹊守在外头。
香飘飘的茶雾四溢,谢初含轻轻抿了一口,沁人心脾。
一盏茶下腹,顾承开口:“说吧,何事非要请教只属我一人的幕僚。”王府无人不晓,李陌殇只效忠顾承,连蜀王都使唤不动。
“咳咳—”李陌殇被半口茶呛了个半死,幽幽地看了眼顾承,会翻醋坛了?但说辞好歹斟酌几番,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他可就晚节不保咯。
“妾身日日去外头采药,途径城中折损的街市,发觉少了许多工匠,询问得知其中缘由,是以也想出一份力。”谢初含觉得直接问顾承需要银子,说不定会伤了皇孙的自尊。
书中剧情:就是李陌殇给蜀王提意见向谢家借钱,与其等蜀王发话不如自己主动提。
她道:“仰仗公爹庇护,蜀地民安,谢家才能按心经营生意。这时蜀地紧张,谢家理应出一份力。有道是先有国后有家,蜀地风调雨顺,谢家亦能平安顺遂。”
啪啪啪—
李陌殇笑嘿嘿地鼓掌赞:“世子妃说得好!”
顾承被筹集银子烦的忘了,母妃正服用谢初含调理身子的药方,那药方得趁着新鲜的采回来,难怪三日都未见人影。可再穷也没法向她借钱,刚要拒绝,有人抢先开了口。
“世子妃有所不知,各处急需银子,是以没法周转,只怕不能及时还给谢家。”李陌殇决定做个睁眼瞎,威逼、眼刀统统看不见。
“我正是为此而来。”谢初含从衣袖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李陌殇一目十行地看完,顿时眉开眼笑赞:“好主意啊!既解决了银子的问题,又维护了两方的体面,妙哉妙哉!”
顾承眼眸往那张纸上钻。
此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满脸好奇的蜀王,“和本王说说是什么好主意?”
顾承睨了眼何翦,他忙跪下请罪。
“是本王不许他声张的。”蜀王穷的很烦,眼下只关心什么好主意,“老二媳妇你来说。”
嫡子年轻气盛,自然拉不下脸面,他活了大半辈子,荣耀、屈辱都是定数,避无可避,且向谢家借钱本就是最后的底牌。
谢初含明白蜀王心思,直言:“分期还款。”
她简述了如何分期还款,比起银行谢家亲民多了,能让借钱者自行调整还款额度,只要固定还款日子便成。
“果然是好主意!”蜀王阴沉了几日的脸色终于放晴,他眼眸闪着欣慰的光泽,感慨:“老二媳妇与我们命中有缘啊!”
李陌殇好奇心勾起来,“王爷,此话怎讲?”说着瞄了眼顾承,他虽未言语,但凝息屏气的听。
蜀王不好意思的笑笑:“王妃让本王拉下老脸,向谢家借些银子周转,便想着来这和你们商议。岂料刚来,就听老二媳妇主动提出,还这般善解人意。”
他甚至想当面“感谢”太子,找个这么有钱的儿媳妇,当初有多痛恨,现在就有多痛快。
“能为公爹分忧,是儿媳的本份。”婉谢的台词早备好,谢初含只是意外王妃这般前卫。
留下契书,谢初含先行告退。
父王和母妃都有向谢氏借钱的打算,顾承非常的意外,仍旧抗拒着无法接受,请示道:“父王,此事还需……”
“你有旁的法子筹集银子?”蜀王打断,直奔要害。
“还未,可是……”
“可是什么!”蜀王再次打断。
嫡子几乎样样拔尖,比太子那不成器的嫡子强上百倍。可因为身在高处,看不见低处亦有可学。他轻叹了一声:“承儿,百姓安居乐业,我等才有资格谈论颜面和富贵。”
顾承登时一愣,黑眸眨了眨,神情露出愧态。
“谢氏虽出生商贾,可胸怀家国和百姓,风范高洁廉圣。”蜀王转过身看向外头,遥视王府远处,感慨万千,“这里的一砖一瓦,皆出自百姓的劳作汗水,我等既享了这无尚荣耀,便要承起荣耀背后的责任。不可本末倒置!”
他转过身,看向顾承,“莫要忘记你承字的由来。”
顾承恍然大悟,单膝跪立拱手,“是儿臣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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