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位分

    谈垣初要给云姒位份的事, 后宫最先知道的就是皇后。

    人要进后宫了,当然得先在皇后面前过个明路,消息被御前的人送到坤宁宫, 皇后笑着点头应下。

    等御前的人离开后, 百枝才变了脸色:

    “贵嫔?皇上怎么会给她这么高的位份?!”

    云姒会有位份, 这后宫所有人都早有预料的事情, 但百枝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给她的初始位份会直接是贵嫔!

    四品贵嫔,和三品一宫主位中间只差一个品阶。

    皇后拿来后宫舆图,在谈垣初指定的宫殿位置看了许久,闻言, 讽刺勾唇:“高么?”

    百枝被噎住, 她瞪大了双眼,不理解娘娘的话,这还不高?

    苏婕妤身出苏府,祖父做到一品高官, 进宫时也才美人的位份,两年时间也只升到了贵嫔, 如今的婕妤位份还是怀有皇嗣才得来的。

    云姒什么都没有,无权无势的,凭什么能一跃得到贵嫔位份?

    说得直白点, 她这次直接升了七个位份!

    皇后招来宫人, 让她们去中省殿传旨, 立即去收拾打扫宫殿, 好能腾出来住人, 再见百枝一脸质疑, 摇了摇头:

    “你信不信, 今日如果苏婕妤是昭仪之位, 她的位份就绝不止是贵嫔。”

    百枝哑口无言,她有点说不出话来,与其说她是不信,不如说她不肯信。

    皇后冷静道:“苏婕妤是有了皇嗣才能升到婕妤,云姒的确侍奉了皇上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距离苏婕妤升位的时间太近了,如果她的位份一下子越过苏婕妤,怕是会惹起议论纷纷,在后宫引人注目从来不是一件好事,这已经是皇上能给云姒的最高位份。”

    殿内倏然一静。

    百枝紧紧皱起眉头,小声嘀咕:

    “皇上怎么这么偏疼她。”

    皇后惊讶地看向她,忽然勾了下唇角:“你觉得这就是偏疼了么?”

    位份、钱财、和百枝常吐槽的云姒的穿着,都不过是皇上能够随意赏赐的东西,将这视作偏疼,也要求太低了。

    但偏偏被这些迷了眼的人有太多。

    当初的杨婕妤是,如今的容昭仪也是,只是不知道云姒会不会也是如此。

    百枝怔了怔,她呐呐道:“可奴婢瞧皇上对云姒的态度也是非同寻常。”

    皇后没再回答百枝这句话,她眺望楹窗外的桃枝,心底平静地想,难道得了皇上一点真心是什么好事么?

    他是皇上,他总要权衡利弊。

    在这其中,他越觉得自己付出的真心珍贵,越只会让所谓被付出真心的人受委屈罢了。

    许久,皇后风轻云淡道:

    “还没到三品呢,你着什么急。”

    百枝惊愕。

    三品?宫中才有几位三品娘娘?

    她脱口而出:“娘娘觉得她最后能升到三品么?”

    皇后静了许久,她垂眸看了眼被谈垣初指定的宫殿名,半晌,她语气淡淡道:

    “会。”

    百枝呼吸轻了片刻。

    *******

    长春宫,容昭仪骤然抬头看向铜芸:

    “你说什么?!”

    铜芸低头:“皇上给云姒封了位份。”

    让云姒早点进后宫,这是容昭仪一直想要的,绝不会让容昭仪变了脸色。

    铜芸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

    “奴婢打听到,中省殿派人去收拾布置盼雎殿了。”

    盼雎殿,位于褚桉宫的东偏殿。

    外人很难理解这个宫殿有什么特殊,但若是换句话也许就能理解——褚桉宫曾是当今太后娘娘居住的宫殿。

    而太后娘娘当初刚进宫时,住的就是盼雎殿。

    谈垣初登基后,褚桉宫一直被妥善打理,却从来没有妃嫔入住过。

    如今却是破了例。

    容昭仪失声:“不可能!”

    让云姒入住褚桉宫,皇上是否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铜芸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殿内噤若寒蝉。

    容昭仪甚至连云姒被封了什么位份都没过问,她一脑子都是褚桉宫三个字,当初皇上刚登基,她仗着恰有孕,平日中又得宠,言语间也曾暗示过她想住进褚桉宫。

    但至今,容昭仪仍记得当时皇上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近乎淡漠,叫她觉得心中一凛,她隐约意识到如果她真的再继续那个话题,很轻易就会惹得皇上不喜,她最终笑着转了话题,后来也再没有在皇上面前提起过褚桉宫三个字。

    后来褚桉宫没有住进人,容昭仪才慢慢放下这件事。

    但现在却告诉她,皇上让云姒住了进去?!

    人人都说她荣宠后宫,但有几人记得,她进宫时也只是婕妤的位份,后来诞下小公主后才得以升了昭仪,至今近四年,莫说四妃,便是寻常的妃位,皇上都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一次。

    容昭仪强迫自己冷静:

    “皇上呢?”

    铜芸心底咯噔了一声,苦笑,娘娘怎么会问起这个。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皇上现在应该还在摘月楼。”

    容昭仪皱起眉头,铜芸呐呐地说:

    “今日是云姒的生辰,皇上在摘月楼替她庆生。”

    虽然不像别人庆生时总请上一堆人,但云姒有皇上特意给她庆生,就比得过所有人。

    铜芸眼睁睁地看着娘娘脸色越冷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容昭仪咬声问:“难道其他人对这件事就没有任何异议么?”

    皇后和德妃都在做什么?!

    难道只有她一人在意褚桉宫的意义?!

    铜芸咽了下口水:“奴婢听说,中省殿会去盼雎殿打扫,就是皇后娘娘让人送去的命令。”

    帝后都没有意见,其余人再有异议也只能憋着,谁敢说什么?

    容昭仪陡然深呼吸一口气,她堪声:

    “她什么事都顺着皇上也就罢了,这件事也敢顺着皇上?她就一点都不怕云姒会威胁到她的位置?!”

    容昭仪很少见皇上对一个人这般特殊,不是单纯的好与坏,而是皇上在云姒身上投入的关注太多了,这让容昭仪一直都很忌惮云姒。

    她不理解,皇后凭什么能够这么平静?

    殿内没人能给容昭仪答案,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直到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嬷嬷抱着小公主进来,跪下身子:

    “小公主给娘娘请安。”

    这一声打破殿内气氛的凝固,容昭仪也忽然把目光转移到小公主身上,小公主见她看过来,眼睛一亮,伸手朝她,不断说:“抱,母妃,抱!”

    她今年四岁,早就会了走路,但常被宫中人娇惯着,不爱自己受累,习惯被人抱着走来走去。

    容昭仪轻轻抚了一下小公主的脸颊,她轻咬唇,忽然下了一个决定,她抱起小公主,然后冷声道:

    “去请皇上。”

    不等铜芸说话,容昭仪的视线就落在小公主脸上,平静道:“就说小公主忽然身子不适,请他过来。”

    殿内宫人忽然都跪了下来,恨不得自己立即变成聋子或者消失在原处。

    铜芸也错愕,她劝阻道:“娘娘,小公主身子无碍,皇上来了后恐怕会对娘娘生恼。”

    铜芸有点心惊胆战,娘娘虽然也借小公主争过宠,但娘娘一贯看重小公主,从来不会借口说小公主生病什么的,她担心这样会给小公主招来晦气。

    但今日娘娘明显顾忌不到这一点。

    铜芸见娘娘直直地看向她,语气格外冷淡:“谁说小公主身子无碍?”

    铜芸一怔,等意识到娘娘话中意思,心底蓦然狠狠一沉。

    等铜芸离开后,容昭仪又看向殿内另外一个宫人:

    “你去一趟中省殿。”

    如果云姒入住褚桉宫注定改变不了,她也不可能让云姒安安稳稳地住进去。

    ********

    摘月楼,戏台上有伶人作舞,铜芸到的时候,里面恰是热闹,云姒一时新奇尝了口果酒,当即被呛得脸颊飘红,谈垣初替她拍抚后背,听到许顺福通传,云姒在谈垣初怀中抬头,一双杏眸不紧不慢地觑着他。

    不久前,谈垣初才说过,便是容昭仪亲至,他也不会相见。

    如今容昭仪真的让人来了,便到了验证他话中真假的时候。

    女子品了酒,身上飘着股酒香,眉眼顾盼间生姿,被她看过来时,谈垣初直接道:

    “不见。”

    今日是她生辰,他自不会去见旁人。

    下一刻,云姒和谈垣初就见许顺福一脸难色,没转身出去,云姒轻蹙了下黛眉,心底隐约意识到铜芸这趟来,绝不仅仅是容昭仪求见谈垣初这么简单。

    果然,许顺福隐晦地觑了她一眼,然后为难道:

    “皇上,铜芸来报,小公主身子不适,请您过去一趟。”

    殿内一静,戏台上的伶人都停了下来,云姒一点点抿紧唇,她心底涌上些许烦躁。

    小公主,小公主!

    容昭仪膝下有小公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她烦躁的是谈垣初的态度,只要容昭仪借小公主名义,永远就处于不败之地。

    她还争什么?

    云姒心底烦躁,但脑子中却格外清醒,她从谈垣初怀中退出来,轻声冷淡地说了句:

    “午时前还没听说长春宫传来消息,小公主病得真巧。”

    她心中堵得慌,到底泄了些情绪出来。

    云姒不想去看谈垣初,左右听到小公主不适的消息他总得去一趟的,这时候拦着谈垣初,万一小公主真的出了事,谈垣初心底难免会落下芥蒂。

    云姒垂眸,轻声道:

    “皇上去吧,奴婢自己在这里待会儿。”

    把她一人丢在这里?

    谈垣初抬眼,见她一时忘记自己根本不会喝酒的事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颊倏然涌上一抹红,但被她强行忍着,一点呛咳声都没发出来,她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殿内静了片刻,谈垣初看向许顺福:

    “让常太医去长春宫给小公主诊脉。”

    话音甫落,许顺福和云姒都倏然看向他,两人眼中都是错愕,许顺福看了眼云姒姑娘,又看了眼皇上,心底了然什么,不敢再磨蹭,转身离开殿内。

    倒是云姒呆呆地看向谈垣初,她被酒水呛得杏眸有点红:

    “……您不去长春宫?”

    谈垣初朝她招手,等人磨蹭地挪到他怀里,他才轻描淡写道:“不去。”

    她有一点说得没错,小公主早没事晚没事,偏偏这个时候传来身体不适的消息,容昭仪的目的不言而喻。

    今日后她就得进后宫,彻底有了位份,却是不抵容昭仪的位份高,又失去了养心殿这一层保护伞,如果今日他丢下她不管,谈垣初已经能够想象她在后宫的处境绝对算得上艰难。

    云姒慢了半拍,她这时候意识到不对劲,她没喝过酒,从来不知道喝酒后脑子会有点晕乎乎的。

    她还想矫情一番,结果全部被这个变故打断,她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晕乎劲都甩出去。

    结果人没觉得清醒,反倒一头撞在谈垣初胸口,谈垣初被撞得一懵,他低头看女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没再去想长春宫的事,他勾起女子下颌,果然见她杏眸迷迷瞪瞪的,谈垣初扫了眼她刚才端起的酒杯。

    只有拇指大小的酒盅。

    她居然喝醉了?

    谈垣初一时间什么情绪都散了,女子在他怀中瓮声瓮气:“您别晃……晃得奴婢头疼……”

    云姒是真觉得脑子疼,她分不清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谈垣初的问题,眼前的谈垣初一直在晃,叫她有点反胃。

    但她意识中还记得一点,他是皇上,不能殿前失仪。

    她一直忍着,不敢吐。

    她这个状态,戏自然是看不下去了,谈垣初有点无奈,至于戏台上的伶人,谈垣初看了许顺福一眼,伶人很快就退了下去。

    谈垣初吩咐许顺福:

    “让御膳房送份醒酒汤去养心殿。”

    听到他的话,怀中女子艰难地仰起头,一双杏眸水盈盈的,闷声问他:“奴婢……醉了么?”

    谈垣初被逗乐了。

    她这个时候倒是还记得规矩,还能记得一口一个奴婢。

    谈垣初本来没那个心思的,硬是被她直勾勾地看出一点旖旎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问她:

    “头疼不疼?”

    云姒被亲得有点懵。

    她没听清他的话,趴在他怀中吸了吸鼻子,她脑子里乱乱的,隐约感觉到她被人扶了起来,有人问她:

    “能不能走?”

    这句话云姒听清了,于是她点头,觉得不舒服,她又摇头。

    一边摇头,她一边艰难地站了起来,但她瞧不见她站得扭曲,谈垣初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确认暂时无法同她交流,便打横抱起了她,准备带着她离开。

    但他一碰她,她就开始挣扎,手臂和手肘都在用力:

    “别动我……”

    云姒声音都泛了点哭腔。

    谈垣初险些没抱住她,两人站在台阶上,适才若是他松了手,她人掉下去,最轻也得摔出个好歹来。

    谈垣初不着痕迹地耷拉了一下眼皮,他眼底情绪有点暗。

    他一直都知道女子平日中对他的甜言蜜语能有三分真就不错了,但谈垣初从没想过,在她醉酒后,会对他这么抵触排斥。

    人人皆说,酒后吐真言。

    醉酒后,不清醒时的举动反而映衬出她心底真实的想法。

    谈垣初淡淡地垂眸看了她许久,那点旖旎早消失不见,四周有点安静。

    他抱着她走下台阶,她又要挣扎,哭腔越来越明显,在要走出摘月楼时,她甚至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谈垣初心底堵得慌,皱了皱眉:

    “你信不信朕真把你扔下去?”

    云姒忍不住了。

    她极力推开他,他就是不松手。

    ——她真的忍到了极限。

    在谈垣初这声落下后,她不再推他,而是改为攥紧他的衣襟,骤然“呕”了一声。

    滴答、滴答——

    许顺福目瞪口呆,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谈垣初浑身僵硬在原地,浑身紧绷:

    “云、姒!”

    第62章 太医【评论加更】

    云姒呕了两声, 她不清醒,反而敏感许多,她觉得些许不安, 吸了吸鼻子, 待闻见一些难以描述的味道时, 她骤然抽噎地哭了起来。

    她瘪唇, 含着哭腔:

    “好、难闻……”

    谈垣初被气笑了,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被吐了一身,结果她倒是被难闻得哭了?

    温热顺着脖颈落下, 迅速地蔓延, 落到衣襟,有些滴在地上……

    谈垣初脑子都快炸了,他根本不敢想象。

    许顺福等一众宫人都被惊呆了,秋媛也差点腿软跪在了地上, 这是大不敬,人人噤若寒蝉, 生怕皇上会骤然发难。

    结果谈垣初只是怒道:

    “还愣着做什么?!”

    迎风而立,让这股味越散发些么?

    谈垣初要被这群没脑子的气死了,云姒喝醉了, 他们难道都喝醉了?

    许顺福等人这才赶紧动起来, 有人要去接云姒, 谈垣初没松手, 他挺冷淡地扯唇呵了一声。

    她吐了他一身, 还想干干净净地躲开?

    许顺福一言难尽地看向皇上, 这是什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谈垣初抱着云姒一路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的人拦住了四周看热闹的人, 把她们挡在中间遮掩得严严实实。

    行至养心殿,谈垣初拉着云姒进了内殿,绕过屏风,直接进了净房。

    他容忍不了身上一股馊味,也很难接受云姒身上一股馊味,他头一次这么失态,脸色阴森森的,许顺福瞧着心底都发虚。

    热水一盆盆送进内殿,姑娘在里面,许顺福没进去,是秋媛带着一众宫女进去伺候。

    秋媛斗胆看了眼皇上,忙忙收回视线。

    谈垣初没让人碰云姒,他亲自将云姒剥了个彻底,让她整个人都浸泡在水中,他不是第一次替她洗漱,但是是第一次这般用力,恨不得将她从头到尾都搓洗一遍,咬牙切齿。

    净房中水雾缭绕,云姒低耷拉个脑袋,呜呜咽咽的。

    浴桶中的水换了几遍,谈垣初脸色才终于缓和一点,他没好气地掐了一把女子的脸颊:

    “别装。”

    谁有她机灵?

    吐完就哭,让人只怀疑她根本没醉。

    女子身上透着绯红,是被他用皂子搓出来的痕迹,透骨生香,但谈垣初只要想到摘月楼发生的事情,就一点旖旎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女子趴在他怀里,哭声早停了下来,但就是一直哼唧。

    谈垣初披上外衣,将人擦干净抱起,等将人安置在床上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脖颈,有点热,不知是不是热气熏出来的。

    但谈垣初还是有点不放心:

    “请太医来一趟。”

    时辰渐晚,太医院的太医也都下值,路元跑了一趟后,有点为难地回来,许顺福皱眉:“太医呢?”

    路元说话声音都小了下来:

    “奴才去太医院时,太医都下值了,只剩下常太医当值,但常太医在长春宫还没回去。”

    他当然没请到人。

    许顺福瞪大了眼,从摘月楼回来,皇上和云姒姑娘洗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加上途中的时间,常太医都去了长春宫快两个时辰,小公主什么病能叫太医诊治这么久?

    许顺福头疼地将消息回禀给了谈垣初。

    殿内,女子一股脑地往他怀里钻,谈垣初搂着人,衣裳敞开了些许,她本来就没好好穿衣裳,如今都凌乱地挂在身上,但即使如此,她身上依旧泛着热潮。

    听见许顺福的话,谈垣初脸一冷:

    “那就去长春宫请人,还要朕教你么?!”

    她趴在他怀中,脸颊滚热,一点点攥着他的衣襟,哽咽着说:“难受……”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可怜得不行,她害怕又难过:

    “……我是不是要死了……”

    谈垣初皱起眉头,他低头和她额头相碰,确认是真的有点热,他心底蓦然一沉,他有点分不清她这是喝醉后的反应还是适才洗漱时染了凉意,他被她磨得不行,那点恼意也不能对着这样的她发,低声斥道:

    “喝个酒,脑子也喝没了?”

    刚才还能有点规矩,现在却把死不死地挂在嘴边,谁教她这样规矩的。

    怀中人瘪了瘪唇,难过得要命,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凶我……”

    谈垣初被她哭得没辙,忍不住道:

    “谁把你养得这么娇气?”

    她也经常对他撒娇,但谈垣初心底不得不承认,这种性子不是他养出来的。

    她对他的撒娇都是带着目的性,何时像过现在?

    谈垣初视线落在女子眉眼,有片刻的温和,她曾经也该是被人捧在手心娇宠过,否则,她意识不清后不会是这幅模样。

    她还在闹人,谈垣初只能道:

    “没凶你。”

    云姒睁着一双杏眸看向他,她咽着抽噎,谈垣初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亲在她额头,亲在她鼻尖,也顺着往下亲在她唇角。

    待反应过来,谈垣初骤然一顿。

    怀中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杏眸又攒了泪,不敢置信:

    “……你嫌弃我?”

    谈垣初矢口否认:“没有!”

    否认得太快,导致暴露了真实的情绪。

    谈垣初轻咳了一声,他不是嫌弃她,只是总忍不住想起摘月楼时发生的事情。

    殿内气氛虽然尴尬,但还算得上温馨。

    而长春宫却是冷凝一片,得了谈垣初的命令,许顺福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长春宫。

    他到长春宫时,长春宫混乱一片。

    宫殿内所有人都聚集在偏殿中,许顺福认得那是小公主住的地方,他心底咯噔了一声,难道小公主真的病了不成?

    一走近,许顺福就听见小公主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哭声不断,格外招人疼。

    许顺福踮着脚,勾头朝里看了眼。

    小公主哭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往嬷嬷怀中缩,容昭仪也哭成了个泪人,想伸手去抱小公主,小公主却下意识地往嬷嬷怀中缩了缩。

    容昭仪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处。

    见状,许顺福有点惊讶,据他所知,容昭仪把小公主捧在手心疼,虽然小公主和奶娘亲近,但也是抵不过容昭仪的。

    他站了片刻,终于有人看见了他,一声高呼:

    “许公公来了!”

    容昭仪仓促转身,她看见许顺福时,下意识地朝许顺福身后看,可惜,许顺福身后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她想看见的人。

    许顺福觉得容昭仪在这一刻,整个人都有点颓废,眸色都黯淡了下来。

    他忍不住惊愕。

    这是怎么了?

    他穿过众人,给容昭仪请安:“昭仪娘娘。”

    容昭仪没看见想见的人,加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让她心力憔悴,对许顺福也不由冷淡下来,没有心力去笼络,她面无表情:

    “许公公来长春宫是何事?”

    许顺福有点难以启齿,他朝常太医的方向看了一眼。

    容昭仪注意到他的视线,倏然皱起眉头,许顺福没有第一时间说明来意,而是委婉地问:

    “皇上担心小公主,让奴才来问问小公主如何了?”

    闻言,容昭仪讽刺地勾了下唇。

    担心小公主?小公主身体不适的消息都传出去两个时辰了,也不见皇上亲自来瞧一眼!

    替小公主诊治的人是常太医,常太医拱手:“小公主是染了风寒,虽然不严重,但小公主到底年幼,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许顺福一副了然的样子点头,他又朝小公主看了眼,轻咳了一声道:

    “那是不是该给小公主抓药了?”

    他来意明显不在此,容昭仪冷下脸:“许公公到底是来做什么?”

    许顺福哑声了片刻,讪笑一声,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实话实说:

    “皇上让奴才来请常太医过去一趟。”

    容昭仪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小公主身子不适,皇上不亲自来看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把太医给请走?

    许顺福不敢对上她的视线,但常太医也替小公主诊脉过了,药方也都开了出来,常太医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剩下不都得交给长春宫的人了么?

    心底这般想着,许顺福一点不敢表现出来。

    皇上的命令,没人敢阻拦。

    容昭仪只能让常太医跟着许顺福离开,但等二人一走,殿内骤然响起玉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小公主被吓到的哭声。

    嬷嬷忍不住抱着小公主往后缩了缩。

    铜芸也跪了下来:“娘娘,小公主年幼,不能受到惊讶啊!”

    容昭仪被这一声叫醒,她回头去看小公主,小公主躲在嬷嬷的怀中,哭声不断,看向她的眼中都有点瑟缩。

    容昭仪整个人都僵在原处,理智一点点回拢,容昭仪忍不住退了一步。

    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让小公主染了风寒,结果却是除了让小公主害怕她外,什么都没得到。

    容昭仪忽然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铜芸连忙去扶她,容昭仪含泪地看向小公主,嬷嬷收到铜芸的眼色,抱着小公主上前,小公主还要躲,容昭仪小心翼翼地去抱她:

    “是母妃不好,母妃日后都不会再这样,囡囡看看母妃。”

    小公主搂着嬷嬷的脖子,哭声越来越大,让容昭仪瑟缩地收回手,不敢再碰她。

    而出了长春宫,许顺福不由得详细问起小公主的状况:

    “小公主是怎么染上风寒的?”

    常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同样是谈垣初的心腹,他沉默了片刻:

    “我去时,小公主头疼脑热,却是浑身冰凉。”

    话音落下,许顺福不蠢,立刻意识到什么,常太医说得再委婉,也表达出了一个事情——小公主的风寒不是意外。

    许顺福变了脸色,他摇了摇头,唏嘘道:

    “这、这……糊涂啊。”

    这宫中没有不漏风的墙,容昭仪千不该万不该拿小公主的身体争宠。

    第63章 婕妤

    许顺福带着常太医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谈垣初热出了一头汗,七月夜间也透着燥热, 女子一股脑往他怀中钻, 谈垣初推也不是, 不推也不是。

    直到殿外响起许顺福的声音, 他立即恼声:

    “还不快进来?”

    谈垣初替怀中女子拢了拢衣襟,不曾让她春光泄露一分,床幔被掀开,常太医根本没敢抬头看。

    一截皓白的手腕被送到他面前, 诊脉讲究望闻问切, 结果到这后宫,却是处处都是规矩和限制,没个能耐,轻易根本进不得太医院。

    常太医很快收回了手, 他问:

    “姑娘喝酒了?”

    谈垣初点头。

    常太医了然:“姑娘应该不耐酒水,乍然饮酒又加上受凉引起的低烧, 微臣开个药方,姑娘这两日不要吹风。”

    说到受凉时,殿内气氛有点尴尬。

    许顺福偷瞥了眼皇上, 谈垣初不自觉地一顿, 他轻咳了一声:

    “去开药。”

    养心殿今夜烛火亮了许久, 宫人熬药送进殿内, 谈垣初亲自喂她喝了药, 药中的安神药起了作用, 她逐渐不再闹腾, 她滚到了床榻内里, 蜷缩成了一团。

    等了许久,确认她真的睡着后,谈垣初才推门而出,他看向守在一旁的许顺福,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不咸不淡地问:

    “什么事?”

    许顺福伺候他许久,他自然了解许顺福,许顺福回来时的脸色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只消一想,谈垣初就立即了然是长春宫出了事。

    许顺福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将常太医说的事禀报了上去。

    夜色暗淡,云遮住月色,树影婆娑,许顺福看得很清楚,在他话落的时候,皇上眉眼神色倏然寡淡了下来。

    许顺福低垂下头,不敢出声。

    他比谁都清楚,皇上愿意处处抬举容昭仪,其中小公主的原因占了有几成。

    先帝在时,太后娘娘生下皇上时位份不及三品,他曾有一段时间没被养在太后娘娘膝下,所以,皇上很清楚生母和养母的不同,尤其是生母仍在世的情况下。

    所以,皇上对皇嗣的生母向来都很看重。

    一旦皇上觉得皇嗣的生母没做到她们该做的,那么,皇上也只会一点点收回原本给予她们的特权。

    谈垣初语气冷淡得近乎没有一点情绪:

    “朕知道了。”

    弦月终于从云后探出头,浅淡的月色照下来,照亮谈垣初眼底的薄凉,他轻描淡写地说:

    “去坤宁宫传朕口谕,给云姒的位份改成四品婕妤。”

    她既然分不清轻重,也要和云姒争这一时恩宠,他便顺了她的心意。

    往日他觉得她比杨婕妤聪慧,结果却也是愚笨。

    皇后半夜收到养心殿送来的口谕,坤宁宫中静了许久,百枝半晌没说出话来,皇后轻飘飘地说:

    “瞧,只差一点了。”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人分不清她的情绪。

    百枝哑声。

    ********

    翌日,熹微的晨光透过楹窗,洒在了云姒身上。

    云姒蜷在床头,活了这么久,她头一次尝到宿醉的滋味,头有点疼,但云姒最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点点回拢的记忆。

    快要到辰时了。

    其实她早醒了,但她不敢睁开眼。

    脑海中断断续续的画面传来,她只恨不得死过一次,她居然吐了谈垣初一身?

    云姒头疼欲裂。

    是假的吧。——云姒无比希望着。

    忽然,殿门被从外推开,嘎吱一声,云姒陡然回神,她浑身僵直,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闭眼装睡,结果被人一眼识破,来人蓦然挺冷淡地呵了声。

    云姒只当没听见。

    下一刻,有人掐住她后颈,轻轻地捏了捏:“不醒?”

    云姒僵住,她磨蹭地睁开一只眼,偷瞧了眼谈垣初,见他脸上不是很冷,心底松了口气,她转过身,声音透着点轻软:

    “皇上。”

    故意放软的声音,是在撒娇。

    谈垣初心底嗤呵了一声,评价是不如昨日。

    但谈垣初什么都没说,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结果她眨了眨杏眸,声音呐呐地说:

    “奴婢头疼……”

    她瘪唇,格外无辜,仿佛一点都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

    谈垣初压根不信。

    她要是真的不记得,怎么会故意装睡到现在?

    谈垣初掐了一把女子的脸颊,细腻光滑,她还乖巧地仰了仰头,将脸送了上来,盼着他消气的模样,心底再多恼意也都跟着只能散了。

    谈垣初没好气,改为碰了碰她额头:

    “还有哪里难受?”

    昨日喝了药,加上睡了一夜,好在她那点低烧退了下去。

    云姒意识到他消气了,忙忙坐起身,她乖顺地说:“见到皇上,奴婢就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谈垣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昨日她从养心殿不忿跑出去时的气焰,现在在她身上找不到半点影子,只剩下些许被她竭力隐藏着的心虚。

    也只有这时,她才会惯会说一些哄骗人的话。

    谈垣初敲了敲她肩膀,忽然风轻云淡地说:

    “朕要去御书房了。”

    今日他有早朝,早朝结束后,他没直接去御书房而是回了养心殿,就是想亲自告诉她这件事。

    云姒忙忙站起来,她披了件外衫,忙而不乱道:

    “那皇上等等奴婢,奴婢这就穿洗漱。”

    有人敲点在她肩膀,指骨根根分明,格外修长,云姒不解地抬眸看向他。

    他说:“你不用去。”

    云姒怔住,抬起的脸上都是茫然。

    谈垣初一贯都是让她随着圣驾伺候的,难道是她昨日吐了他一身,叫他心底生了不喜?

    云姒咬住唇,有点慌乱:

    “奴、奴婢昨日不是故意的……您不要恼奴婢……”

    “没恼你。”

    谈垣初脸色有一刹不好,显然是想到了昨日的事情,他的确没恼她,但一想起昨日脖颈间的温热,就忍不住觉得有点头疼。

    他一点都不想回忆昨日发生了什么。

    云姒黛眉轻蹙,一脸迷茫地看向谈垣初,其实心底都是纳闷,不是恼她,那是因为什么?

    要说什么,难道不能一次性说完么?

    非要说一半藏一半地折磨她!

    谈垣初觑向她,和她四目相视,他忽然低头亲了亲她:“去给皇后请安吧。”

    话落后,谈垣初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总归继续留她在养心殿,也不会叫她想法有一点改变,还不如顺了她的心意。

    相识两年,他从未给过她生辰礼,只当这次给她补上。

    谈垣初是走了,云姒却是呆在原处,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谈垣初话中是什么意思,倏然咬了咬唇。

    其实她早做好了谈垣初再留她一段时间的准备。

    她没有想到,她也很意外,谈垣初居然舍得给她位份了?

    秋媛从外进来,喊了她一声,云姒眨了眨杏眸,终于回神,她按下情绪,下一刻不由得抿紧了唇。

    她有点紧张。

    给了她位份不错,但到底给了她什么位份?

    两年前,谈垣初要给她御女的位份,被她拒绝,她等了两年,总不能再等来一个御女的位份。

    秋媛服身,脸上难得带了笑:

    “奴婢恭喜姑娘。”

    云姒攥住手帕,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秋媛意会,她低笑一声:“今日后该唤姑娘主子了,皇上封了姑娘四品婕妤。”

    云姒陡然睁大了双眸。

    什么?!

    云姒傻眼,她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谈垣初那般小气的人居然舍得给她这么高的位份?

    谈垣初故意瞒着云姒,但秋媛倒是知道点内情,她压低了声音:

    “这个位份,姑娘还得感谢容昭仪帮了姑娘一把。”

    云姒不明所以,秋媛道:“本来皇上给姑娘的位份是贵嫔,但昨日容昭仪使了一个昏招,反倒叫姑娘从中讨了好处。”

    云姒听她说了小公主一事,目瞪口呆。

    疯了么?

    不论是皇长子还是小公主都被养得娇贵,稍有风吹日晒,都会觉得不舒服,而且小公主年幼,一个不慎,风寒是会要人命的!

    容昭仪是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舍得伤害小公主?

    云姒不解,秋媛却是隐约猜到了一点:“姑娘的住处是皇上亲自指定的,乃是褚桉宫内的盼雎殿。”

    云姒脑子有点懵,半晌堪声:

    “你说什么?”

    她进宫有四年,不至于连褚桉宫是太后娘娘曾经的居所都不知道。

    她咽了咽口水,终于知道容昭仪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和秋媛对视一眼,忍不住勾了一抹笑。

    受了刺激才好。

    她膝下有小公主本来是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她自己乱了阵脚,才能让云姒有可乘之机。

    尚衣局把宫装送来了,这次的宫装与众不同,代表了四品婕妤的身份,选取了胭脂色,靓丽的颜色有贺喜之意,秋媛替她系好腰带,最终低声道:

    “奴婢恭喜姑娘得偿所愿。”

    今日起,姑娘是真正地跨过这一步,身份上的转换,再也不能有人拿身份来看低她。

    铜镜中女子一头乌发被玉簪挽起,她亭亭玉立,穿着一身精致的华服,让人有点不敢攀看,女子一双杏眸亮得惊人,她曾经格外落魄,但谁都不能否认,她极为适合这份矜贵的颜色,恰好给她添了一分说不出的余韵风情。

    这般美人仿若天生该被养在富贵檐,敲金碎玉也不过玩弄。

    “盼雎殿都布置好了,您该去坤宁宫请安了,待请安结束,姑娘记得别走错了路。”

    秋媛暗暗提醒她。

    云姒瞧了她一眼,秋媛和她对视,立即会意:“昨日许公公问了奴婢,是否要和姑娘一同离开。”

    从养心殿到后宫,同是宫女,却是地位不增反降,但秋媛心底是乐意的。

    只是她觉得姑娘也许需要她留在养心殿,所以,她没敢擅自回答。

    云姒朝她伸出手:

    “那你和我走么?”

    秋媛错愕:“您不要奴婢留在养心殿?”

    云姒朝外看了一眼,看见养心殿内熟悉的景色,她眸色让人看不清,但声音很轻:“许公公既然去问你这个问题,必然察觉到了什么。”

    云姒轻声道:

    “他喜欢我清醒,也不介意我藏着心思,但我却不能野心过盛。”

    养心殿是谈垣初的地盘,谁都不能染指。

    秋媛眼底闪过一抹明悟,她扶住云姒的手,低声道:

    “日后,奴婢便仰仗主子了。”

    她变了称呼。

    从养心殿的殿前宫女变成云婕妤的贴身宫人,她和云姒日后注定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养心殿距离坤宁宫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婕妤有仪仗。

    养心殿外多了一些有点眼生的奴才,见她一出来,忙忙跪下:

    “奴才们见过主子。”

    他们身边是一架仪仗,身份显然。

    云姒看向为首的小太监,他立即道:“奴才是盼雎殿的宫人,特来接主子去请安。”

    云姒心底了然,她问:

    “你叫什么?”

    他笑了笑:“奴才的名字是中省殿刘公公给起的,叫作松福,主子喊奴才小松子就好。”

    云姒和他对视一眼,松福冲她恭敬地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云姒什么都没说,上了仪仗。

    养心殿的宫人目送她离开,等仪仗彻底没了影子,不由得对视一眼,忽然有人说了一句:

    “姑娘走了。”

    *******

    坤宁宫。

    今日请安,后妃来得都很早,一个个的都是欲言又止。

    只有属于容昭仪的位置空无一人。

    有人不解地看过去,身边人轻声告诉她:“昨日小公主身体不适,至今未好,容昭仪一大早就派人来告假留在殿内照顾小公主了。”

    那人迟疑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她怀疑地小声嘀咕:

    “真的是照顾小公主?”

    而不是昨日请皇上却没请到人,觉得脸上没光?

    旁边人咳嗽了一声,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容昭仪是没来,但不代表殿内没有她的人,万一这话传进容昭仪耳中,谁知会不会迁怒和这人搭话的自己。

    不止容昭仪的位置空了,众人还发现,殿内多了一把椅子。

    她们瞧了眼,位置就摆在苏婕妤对面,众人心底算了算,顿时忍不住惊愕,这个位置最少也该是贵嫔的位份。

    不等众人议论,殿外传来一声:

    “云婕妤到——”

    殿内倏然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珠帘被掀开,云姒被秋媛扶着走进来,所有人都看向她,有风拂过,她脸颊落了一缕乌发,姣姣眉眼轻抬,白皙的脸颊晕着浅浅淡淡的粉脂,她描了细眉,也点了朱唇,暖阳照在她脸上,越给她添了些许风姿,让人移不开视线。

    女子被人领到位置上,她应该是涂了香,一股浅浅淡淡的暗香袭来,幽谧清淡。

    等她坐了下来,还有妃嫔没回过神,视线忍不住落在她身上,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手帕。

    往日,她们都知道云姒生得貌美,但一来很少见她,二来不曾见她这般盛装打扮过,如今一见,她们终于意识到为何她一个奴才,却能得皇上如此看重。

    这般美人,世间男子谁不想独揽?

    许久,众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通传声——

    云婕妤?!

    苏婕妤骤然扭过头看向她,清冷面上的平静被打破,她昨日才因云姒被拦在了养心殿外,如今又听说云姒从今往后就要和她平起平坐,苏婕妤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她喝了秘药,差点折腾没了半条命,才得到如今的位份,云姒凭什么和她平起平坐!

    众人都看见了苏婕妤的失态,云姒也瞧清了,她偏头仿若不解地问:

    “苏婕妤看着嫔妾做什么?”

    她极其自然地变了自称,仿佛前几日还对苏婕妤自称奴婢的人不是她一样。

    云姒不紧不慢地抬眼。

    终于——

    曾经高高在上俯视她的人,哪怕心不甘情不愿,如今也只能平视她。

    第64章 盼雎殿

    谁都没想到会是云姒先发难, 但不等苏婕妤说话,内殿响起动静,皇后娘娘终于姗姗来迟。

    等皇后娘娘坐下后, 云姒顺着众人起身蹲下行礼, 皇后娘娘让她们起来, 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云姒身上, 眼中带笑:

    “昨日皇上传旨说给了你位份,本宫还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你,没想到皇上居然肯这么早地放人。”

    皇后是真的有点意外。

    毕竟布置宫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繁琐起来总要费上几日时间, 皇后心底了然, 这个位份和宫殿安排绝不是皇上短时间内决定好的。

    皇后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殿内唯一空缺的位置。

    只可惜,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姒眼睑轻颤,似乎被说得有点羞赧,轻声道:“皇上记挂娘娘, 今日特意让嫔妾来给娘娘请安。”

    闻言,殿内众人心底不由得一酸, 谁听不出她话中意思?

    怕她不懂规矩,皇上特意叮嘱她来请安,这话里话外都在昭彰着皇上对她的重视。

    皇后娘娘掩唇笑, 皇上心底到底记挂的是谁, 她当然听得出来, 但她也挺满意云姒的识趣, 皇上对她宠爱是一回事, 云姒明面上敬重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皇后娘娘温和道:

    “皇上看重你, 封你为四品婕妤, 日后进了后宫, 若有不适的地方便和本宫说,也要和后宫姐妹好好相处。”

    云姒眨了眨杏眸,这满后宫,也只有皇后娘娘能心无芥蒂地说后宫女子都是姐妹了。

    不论心底怎么腹诽,云姒什么想法都没露出来,她起身蹲下,一脸敬重:“嫔妾谨记娘娘教诲。”

    今日请安的重点就是云姒位份一事,来时众人有多迫不及待,得知真相后,便有多僵硬,一时根本不想说话。

    宫中妃嫔不少,但高位却不多。

    云姒已经算是宫中高位,正是因此,众人才觉得惊愕,她初入宫廷,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位份?

    先帝时期,家世再贵重的女子初入宫廷时,位份最高也只是美人。

    皇后娘娘也看出众人想法,很快散了请安。

    只有苏婕妤留了下来。

    没人在意,云姒也被秋媛扶着出去,她没看苏婕妤,也不在乎苏婕妤没回答她那个问题,苏婕妤有孕在身,说实话,云姒不是很想和苏婕妤对上。

    她膝下又没有子嗣,苏婕妤即使平安诞下皇嗣,最有紧迫感的人也不是她。

    说句难听的,苏婕妤的皇子一不占嫡、二不占长,便是要忌惮,也忌惮不到苏婕妤身上去。

    坤宁宫外摆着许多仪仗。

    请安散后,后妃也是按照位份高低离场,处处都昭彰着规矩和尊卑阶级。

    静妃娘娘从不来请安,今日容昭仪也告假,云姒抬眼一瞧,意外发现,在她前面的居然只有德妃娘娘一人。

    她讶然地挑眉。

    宫中三品以上位份的娘娘少,但和云姒位份相等的妃嫔却是有的,只是这些妃嫔独有位份没有恩宠,也不想和云姒争这一时长短。

    想争的人,又不比云姒位份高。

    于是就有了眼前一幕,云姒瞧着德妃娘娘上了仪仗,众人却没着急离开,德妃娘娘不紧不慢地看向云姒,抬眸笑道:

    “云婕妤在养心殿时,本宫就一直觉得和云婕妤投缘,若是云婕妤有时间,记得去本宫的翊和宫坐坐。”

    云姒心底咯噔了一声,她抬头朝德妃娘娘看去,德妃娘娘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仿若这话只是平常。

    但云姒不敢怠慢。

    后宫哪有什么简单的事?再说,德妃娘娘在坤宁宫门口邀请她去翊和宫坐坐,这个举动本就容易让人想多。

    拉拢她?

    云姒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话说,如果后宫有谁能威胁到皇后娘娘的位置,也只有德妃娘娘了,她位份高,家世好,而且膝下有当今唯一的皇子,若是云姒是皇后娘娘,也不得不对德妃生出忌惮。

    云姒服身,话音模棱两可:

    “嫔妾记住了。”

    她半个字眼不提会不会去,德妃未必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没再多说,仪仗终于离开。

    等她离开后,云姒也终于能坐上仪仗往褚桉宫去。

    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开,看见这一幕的众人不由得心情复杂,不知是谁小声道了句:“人和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她们投一个好胎,还不抵人家有一个好相貌。

    坤宁宫中,皇后娘娘看向一脸冷色的苏婕妤,心底摇了摇头,经过这么多事,还是沉不住气啊。

    皇后娘娘若无其事地温声道: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腹中孩子又闹你了?”

    殿内没了旁人,加上孕期情绪敏感,苏婕妤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她咬声道:“嫔妾实在想不通……”

    皇上怎么能这么偏心?

    皇后娘娘皱眉:

    “慎言。”

    “皇上封她什么位份,这都是你管不了的事情,不仅你管不了,本宫也管不了,你如今应该做的是将腹中皇嗣安安稳稳地生下来,而不是计较这些小事。”

    苏婕妤下意识反驳:“这怎么会是小事?”

    云姒都和她平起平坐了!

    皇后陡然冷声打断她:

    “和皇嗣相比,这就是小事!”

    苏婕妤骤然哑口无言。

    殿内安静下来,见她这般,皇后叹了口气,声音也放缓了下来:“你该知道,你为这胎付出了什么,太医说你不能孕期思绪过重,难道你都忘了么?”

    苏婕妤听得出娘娘都是为她好,她抬手搭在小腹上,想到她前段时间受的折磨,半晌,咽声道:

    “嫔妾知道了。”

    娘娘说得对,她都付出这么多了,不能前功尽弃,再厌恶云姒,也得排在皇嗣后面。

    等苏婕妤离开后,百枝皱了皱眉,有点不满:

    “还是这么不争气。”

    皇后觑了她一眼:“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她要是不在意云姒,现在也不会走上这一步。”

    苏婕妤之所以会下定决心喝偏方求子,不就是被云姒刺激的么?

    但皇后不得不承认,她对苏婕妤有点失望。

    女子的处境足够艰难了,她作何要一门心思都落在旁人身上?太过在意旁人的一举一动,最后只会将自己的心神消耗到一干二净。

    百枝撇了撇嘴,不再提苏婕妤,而是把请安后坤宁宫门口发生的事告诉了娘娘:

    “她根本就是不安好心,如今宫中都知道苏婕妤是娘娘的人,她就要拉拢云婕妤,这不是摆明了要跟娘娘打擂台,偏偏宫中人都跟瞎了眼一样,居然觉得她是个温和无争之人。”

    和百枝对德妃的不忿不同,皇后想的却是云姒,她垂下视线,敛住了眸中的情绪。

    *******

    仪仗一路到了褚桉宫,云姒终于见到褚桉宫是什么模样。

    下了仪仗,云姒没要秋媛继续扶她,在坤宁宫不过是故意装模作样罢了。

    褚桉宫不是宫中最大的宫殿,但绝对是最精致的宫殿,而且意义非凡,在路过主殿时,云姒抬头朝内里看了一眼,殿门没关,云姒瞧清了内里的摆设,她不着痕迹地攥了下手帕。

    她不清楚谈垣初为什么把她安排到褚桉宫,但她很难不生出野望,甚至,她现在路过主殿时都忍不住地想,她什么时候才能搬到褚桉宫主殿?

    可惜,她没有答案。

    松福领着她一路到了盼雎殿,和褚桉宫正殿相比,盼雎殿小了很多,却是要比当初的和宜殿大许多,跨过门槛,就是一处闲庭,闲庭中靠楹窗处种了一棵海棠树,树下有一石桌和石凳,由此上了游廊,往右走是一排厢房,是殿内宫人的住处,往左便是云姒的寝宫了。

    值得一提的是,盼雎殿是有小厨房的,四品婕妤也是能够开设小厨房的,否则,即使殿内有厨房,却是不能用。

    婕妤共有十人伺候,其中四位太监、六位宫女,云姒一来,她们就上前见过了礼。

    盼雎殿的殿门被推开,松福恭敬地和她介绍道:

    “奴才等早得了消息布置盼雎殿,这排木架是刘公公特意让人抬来的,上面的玉器摆件都是皇上赏赐的,还有这扇屏风,奴才听说,还是从皇上私库中搬出来的呢。”

    云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摆在内殿的是绣着松青样式的六扇屏风,配上殿内的青玉砖,也算是配称。

    但云姒脸色倏然变了变,眉眼间一闪而过羞恼!

    她认识这扇屏风,而且是格外眼熟。

    去年,她生辰时,她拦住了谈垣初,后来,他们在养心殿内颠鸾倒凤,那时养心殿摆着的就是这样一扇绣着松青样式的屏风。

    情至深处,她无力地攥住屏风一角,屏风娇贵,稍有不慎就容易弄得褶皱。

    那时,谈垣初指骨敲点在屏风的褶皱上,语气慢条斯理中透着点餍足,他下颌抵在她颈间,哑声问她:

    “弄坏了朕的屏风,是不是该罚?”

    云姒不看回想当时的情景,后来,许顺福发现屏风褶皱,谈垣初却是不肯换,云姒一度不敢直视许顺福,总觉得他发现了什么,后来这扇屏风被她磨着换了去,那以后,云姒许久都不曾见过这扇屏风。

    要不是今日,她都要忘了这件事。

    松福和秋媛瞧见她神色,都觉得意外和不解。

    云姒哑声,难于人言。

    只是她心底忍不住咬牙,谈垣初故意让人把这扇屏风放到她寝宫,到底是要做什么?!

    而此时的御书房,谈垣初也在问许顺福:

    “屏风给她送去没?”

    许顺福:“昨日就让中省殿的人摆到盼雎殿了。”

    谈垣初挑眉,漫不经心地勾唇:

    “传旨,今晚盼雎殿侍寝。”

    第65章 侍寝

    盼雎殿侍寝的消息传出去后, 各宫各殿的反应都不同,皇后只是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

    “库中的那件玉珊瑚给盼雎殿送去。”

    百枝惊愕地瞪大了眼,她脱口而出:“娘娘!那件玉珊瑚是您封后时, 皇上特意赏赐给您的!”

    她咬唇不忿道:

    “怎么能送给她呢?”

    百枝还想说什么, 但是见娘娘一脸风轻云淡, 她只能咽下声, 只是谁都看出来她的心不甘情不愿。

    皇后斜睨了她一眼:“要不是皇上宣她侍寝,本宫也都快忘了今日是她的乔迁之喜,不管怎么说,本宫都该送上一份贺礼。”

    理是这个理, 但是, 百枝还是想劝阻:

    “娘娘想送什么贺礼不行?非得这件?”

    皇后觉得她有点烦:“只是一件玉珊瑚罢了,在库中只能落灰,好物配佳人,也不算埋没。”

    知道娘娘心意已决, 百枝再不愿,也只能把意见按在心底, 她去库房中找出玉珊瑚,登记在案后,特意拿给娘娘看了一眼:

    “娘娘, 您瞧这颜色, 适合送给她么?”

    赤红色的玉珊瑚, 栩栩如生, 红色为正, 在本朝多用于正室, 百枝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娘娘收回成命。

    皇后瞥了一眼, 一点情绪波澜都没有:

    “皇上前些日子赏给苏婕妤的玉簪中还镶了个红宝石, 德妃宫中种得一片芍药也是朱红,你说这些和她们不适用,本宫如果一个个计较,还有完没完?”

    百枝还欲说什么,皇后打断她:“百枝,这只是一件死物,是你想得太多,才给它赋予了另外的意义。”

    而对于皇后来说,这个玉珊瑚和其余摆件根本没什么不同。

    皇后收回视线,淡淡道:

    “不要自找烦恼。”

    百枝倏然噤声。

    她不是不知道娘娘不在乎,但她替娘娘在乎,她总觉得这世间最尊贵和最好的东西都该是她们娘娘的。

    她闷闷不乐地把玉珊瑚装在锦盒中,亲自送去了盼雎殿。

    坤宁宫一有动静,这个后宫都有样学样,云姒在盼雎殿还等来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侍寝,反倒迎来一波波的宫人,等把所有人送走后,天都快暗了下来。

    不等秋媛把礼物都统计好,松福让人抬来一桶桶热水,探头问:

    “主子,您现在是否要沐浴?”

    云姒忙累了一日没得空闲,眉眼透了点疲倦,她瞧了眼时辰,恹恹地点头:“抬到净室。”

    她话落,拨弄了一下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玉珊瑚。

    秋媛觉得眼熟,瞧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什么,她忍不住愕然:“这是……”

    云姒不解地看向她,她不认得这个玉珊瑚,她会这么关注,只是因为这个玉珊瑚的颜色过正了点,她有点惊奇,要是别人送来的也就罢了,偏偏送礼的人是皇后娘娘,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

    皇后娘娘就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尊卑上的细枝末节么?

    秋媛低声:“奴婢记得,这是皇后娘娘接受凤印那年,皇上赏赐给娘娘的。”

    那时她初进宫,还在宫中做个粗使奴才,远远地瞧见宫人捧着银盘给坤宁宫送赏赐,浩浩荡荡地一排,久不见尾,她跪在那里许久,在那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贵重的物件,因此,记得格外久。

    云姒错愕抬眼。

    她快要搭上玉珊瑚的指尖下意识地收了回来,瞪着玉珊瑚许久,她都有点不敢碰了。

    松福没听见二人谈话,很快进来:

    “主子,热水准备好了。”

    云姒点头,视线迟疑地从玉珊瑚上收回来,她纳闷归纳闷,但皇后娘娘说是贺礼,其实和赏赐也没两样,断没有她拒绝的道理。

    在进净室前,云姒蹙了下黛眉,吩咐道:

    “把它摆在内殿。”

    她指了一下梳妆台的位置:“就摆在那里。”

    对秋媛有点不解的眼神,云姒没解释,她弄不懂皇后娘娘的想法,只好把难题推给能解决的人。

    这般显眼的地方,谈垣初只要一来,就能立即发现,至于她该拿这个玉珊瑚怎么办,就看谈垣初后续的反应了。

    云姒进了净室,宫人有眼色送来一盆干花瓣,浴桶上飘浮花瓣,衣裳顺着香肩落地,佳人入浴,殿内响起水波声,溅了一点水珠在地面上,恰巧掩盖了外间的脚步声。

    外间刚见了一点暗色,谈垣初就到了盼雎殿,盼雎殿挂着高高的灯笼,欲和月色争辉。

    他没让人通传,直接带着许顺福进了内殿,但没想到殿内居然会没人,他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不等询问,谈垣初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水声。

    很轻的动静,却是响彻安静的殿内,伴着女子的轻声,泛起一点点旖旎的涟漪。

    许顺福也在殿内,他很快意识到云婕妤在做什么,忙忙低下头,他原本以为皇上会在外面等着云婕妤出来,谁知道,皇上只是停了一下,就径直朝屏风后走去。

    许顺福心底轻啧了声,他使了个眼色,带着宫人直接退了出去。

    松福在殿外伺候,见许顺福出来,他一脸纠结地挠了挠头,隐晦道:“公公,奴才刚让人传了晚膳。”

    许顺福瞧了眼时辰,他清了清嗓子:

    “晚一点再吃也没事,左右皇上不会饿着云婕妤。”

    话音甫落,殿外陷入了一片安静,一些略有些知事的宫女忍不住垂下头,耳根露了点被臊出来的红。

    见状,许顺福陡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他见松福一脸震惊,忙呸了声:

    “一个两个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晚膳!皇上不会让云婕妤一直饿着。”

    毕竟他亲眼所见,皇上从没在这些方面亏待过云婕妤。

    松福讪笑了一声:“奴才们知道的。”

    殿内的人不知外面的滑稽,云姒靠在浴桶中,她抬手拨了拨水,水珠顺着手臂滑下,然后滴落水面,净室内有热气氤氲,于是有水珠沁在她脸颊、鼻尖、锁骨,水雾弥漫,也是透骨生香,她微微仰头,杏眸轻闭着。

    有人替她浇了一舀水,温热顺着肩膀滑下,然后,云姒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只当是宫人去加热水,没当一回事,连眼皮子都没睁开。

    毕竟,秋媛也在殿内,如果有事,秋媛总会叫她一声。

    但她忘了,有一种情况,秋媛根本没法提醒她。

    例如,在某人的无声命令下。

    有人搭上她的肩,替她按了按肩,云姒轻蹙了下黛眉,她陡然睁开杏眸,四目相视间,从高处看向她的人意外一挑眉,他还若有其事地问:

    “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是朕伺候得不好?”

    云姒是察觉到了不对,但也没想到会一睁眼就看见谈垣初,她瞪圆了杏眸,略有点心梗,被谈垣初噎住了良久:

    半晌,她轻扯唇,在谈垣初好奇的视线中回答:

    “手法这么生疏的宫人,根本不会被中省殿放出来。”

    谈垣初轻啧了声,他差点忘了,她也是中省殿出来的,对宫人比他了解多了。

    不好骗。

    他垂眼,浴桶水面被花瓣挡住,大半春光都不曾泄出来,但也瞧了一点春色,她的两条腿生得格外好看,纤细笔直,白皙细腻,如今,她将腿贴着浴桶蜷着,似乎有点不舒服,女子被惊到,仓促地坐起来,白皙的指尖攥在浴桶边缘,羞臊地恼瞪他:

    “皇上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

    谈垣初勾起她一缕青丝,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表示愿闻其详。

    云姒言简意赅:“活脱脱像个登徒子!”

    谈垣初被气笑了,谁敢指着他鼻子骂他登徒子?

    他伸手弹了下她脑壳,问她:“看你一眼就是登徒子,等夜间,你我床榻上共眠时,朕又是什么?”

    云姒被他堵得哑口无声,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偏偏她寻不到话音堵回去,半晌,她羞愤地憋出了一句:

    “您真不害臊!”

    谈垣初点头,一点不客气地应下这句话:“嗯,你说得对。”

    被附和了,但云姒一点没觉得高兴,她轻扯唇角,这人怎么会这么厚脸皮?

    云姒又忍不住想起殿内的那扇屏风,她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了外人,她压低声:“您不是答应嫔妾把那屏风收起来么?怎么现在却摆在嫔妾殿内了?”

    谈垣初勾起她的青丝,净室内的宫人都被他赶了出去,伺候女子沐浴的活计只能落在他身上,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某人乐在其中,他指尖蹭了点皂角,揉在她乌发上,在替她清洗的同时,还能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

    “那扇屏风是江南进贡而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绣工甚是巧妙,你不喜欢么?”

    云姒深呼吸了一口气:“您明知道嫔妾在说什么!”

    什么价值连城!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

    谈垣初抬眼,隐约地低笑了一声:“你当真不喜欢?朕却是很喜欢。”

    他话音意味深长,云姒当然听得懂,她恼得抬起杏眸瞪他,但在四目相视时,云姒蓦然一愣,她这时才发现他眸底神色格外暗,云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们身在何处。

    在净室,而且她赤裸。

    云姒脸颊陡然染上绯红,她忍不住蜷起两条细白的长腿,轻轻摩梭,她咬紧唇:

    “您先出去!”

    谈垣初没答应,而且没由来地忽然说了一句:“殿内没有旁人。”

    话音落下,仿佛是干柴上陡然间点燃了一把烈火,净室内悄无声息地升温,云姒都已经分不清她脸颊上的热度到底是因为殿内热气氤氲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她只记得她对上谈垣初视线后,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这件事上,她从来不是谈垣初的对手。

    他疼她,尤其喜欢在这种事上疼她,浑身毫无预兆地软成一滩烂泥,她蜷缩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地低泣着,云姒不喜欢这种事时只有她一人坦诚,但今日,她指尖落在谈垣初腰带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水溅湿了他的衣裳,在那时,她也会忍不住去亲他,于是不多时,衣裳只能凌乱地披在他身上,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但某人太可恨。

    他故意慢条斯理,却在到极致时,他又开始变得矜持,这时,他喊她格外亲昵:“阿姒,别急。”

    到底是谁在急?

    临到关头搞这一出,她总觉得她迟早要被他折磨死。

    水珠还未消,就又热得香汗淋漓,许久,他抱着她离开净室,经过屏风时,他低笑了声:

    “褶皱已经被尚衣局修补完好,阿姒这次不要乱抓,否则就真的要瞒不住了。”

    云姒瞬间浑身紧绷,她意识含糊间还在想——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

    月爬树梢,夜也逐渐浓郁得化不开。

    某殿内忽然响起物件跌落声,云姒要站起来,结果两条腿一软瘫坐下来,她嘴唇轻微颤抖,含着些许的咬牙切齿:

    “皇上,您一点都不疼嫔妾!”

    谈垣初手疾眼快地揽住她,没叫她跌落,闻言,谈垣初一点都不认,他指骨点在女子腰肢间,隐约笑了一声:

    “你还要朕怎么疼你?”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笑着说自己冤枉。

    云姒想推开他又没力气,她臊得不行,他明知道她说得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瘪了瘪唇,抬起湿红的杏眸看向他,控诉道:“您一来就这般,饭都不让嫔妾吃,还说什么疼嫔妾。”

    谈垣初垂眸看她,淡淡道:

    “朕也是想来和你一起用晚膳。”

    言下之意,他和她同样都是没用晚膳,早早就赶来见她了。

    如果许顺福在场,他能够作保谈垣初的话这番话没有一点作假。

    今日一整日,谈垣初都有点心不在焉的,藏得很深却也真是存在,云姒在御前伺候了一年,总待在谈垣初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但今日,在御书房时,谈垣初有数次抬头,在看见许顺福时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许顺福心知肚明皇上是想看见谁,但他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饶是如此,许顺福也觉得头疼,心底有有点怀念云姒姑娘在养心殿的日子。

    今日皇上挑了他许多刺,例如,他随意推开茶杯,淡淡道:“烫了。”

    再来一遍时,却又是被嫌冷。

    如此重复两三遍,他才将茶水入口。

    许顺福知道,皇上不是故意刁难他,而是送来那杯茶水的人不对,所以茶水入口后味道怎么都不对。

    但云姒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当谈垣初同样没用晚膳,心底略微平衡了一些,她忽然仰起头亲在谈垣初下颌处,她软声道:

    “嫔妾也觉得皇上会来和嫔妾一起用膳,所以一直在等您。”

    谈垣初觉得她着实有点能耐,让人明知她说的只是哄骗人的假话,却依旧忍不住勾起唇角。

    今日盼雎殿的晚膳用得很晚。

    盼雎殿有小厨房,着实方便不少,膳食一直都在锅中焗着,生怕会冷下来,也不需要来回往御膳房跑。

    膳食被一个个摆在黄梨木圆桌上,许是因她今日初得位份,御膳房送来的膳食格外丰盛,加上今日盼雎殿侍寝,最后膳食琳琅地摆了一整桌。

    谈垣初也终于瞧见了被摆在梳妆台上的玉珊瑚,他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问:

    “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云姒勾头,语气仿佛在捏酸:“皇上记得这件玉珊瑚?”

    谈垣初点了点她的额头,示意她装模作样也要适可而止:

    “这种东西只有坤宁宫有。”

    谈垣初说的是实话,宫中妃嫔也许宫殿中有一点红色,许是宫装上,许是首饰上,但像这种一整个都是红色的物件,只有坤宁宫有。

    谈垣初从不会犯这种糊涂。

    云姒杏眸中闪过一抹了然,她不着痕迹地觑了眼谈垣初的神色,见他只是有点意外,根本没看第二眼,她收回视线,征求意见:

    “那娘娘将这玉珊瑚送给嫔妾,嫔妾要怎么办?”

    谈垣初不在意道:

    “只是一件死物,既然她不在意,你喜欢就摆在殿内。”

    谈垣初在这方面和皇后一个态度,只是一件死物,根本代表不了什么,所谓意义都是旁人赋予的。

    但……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扫了眼玉珊瑚,玉珊瑚的确是死物,但皇后送这件物品的用意才是重要。

    皇后在向怀中女子表达善意。

    谈垣初一向知道皇后对后宫妃嫔都没什么意见,但这样主动表达善意的却也少见,至今宫中也只有一个苏婕妤罢了。

    想到苏婕妤,谈垣初不由得碰了一下怀中女子的小腹,被她不解地看过来:

    “怎么了?”

    谈垣初很自然地和她聊起这个话题:“如果你怀上皇嗣,你是想要一个皇子还是一位小公主?”

    他问得轻描淡写,但谁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稍不留神就会有危险的问题。

    云姒毫不掩饰惊愕,半晌,她埋怨道:

    “您是不是对嫔妾有什么不满?”

    不然干嘛总是问她这些要命的问题。

    不等谈垣初回答,云姒就紧接着道:“皇上即使要问,也该去问苏婕妤才对,宫中现在怀着身孕的女子可不是嫔妾。”

    她避而不答,让谈垣初轻挑了下眉:

    “不想回答便不回答。”

    云姒觑了他一眼,心底觉得纳闷,一般来说,这种问题不应该是后妃有孕后,拐弯抹角地试探他么?

    他现在怎么还反过来了?

    甭管谈垣初是怎么想的,云姒现在一点都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只要涉及到皇嗣就没小事,不论小公主还是小皇子都是皇嗣,回答哪一个都有可能犯忌讳,还不如不回答。

    再说,这种事情难道还能挑么?

    第66章 请安

    翌日, 云姒醒来时,谈垣初早不在盼雎殿了,她半困半醒地趴在软枕上, 秋媛挂起床幔, 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云姒被看得有点不明所以:

    “怎么了?”

    秋媛摇头:“奴婢还以为您会因没看见皇上不高兴呢。”

    毕竟在养心殿时, 主子是日日都能见到皇上的, 秋媛本来觉得她会有落差。

    云姒懵了一下,才意识到秋媛在说什么,她不在意地说:“今日有早朝。”

    谈垣初就是想留下等她醒来,也不行。

    云姒觑了眼殿内的沙漏, 见快要到了辰时, 她坐了起来,今日秋媛替她准备的宫装不如昨日郑重,是一件云白色的烟纱裙,松散了两缕乌发在肩头, 挡住脖颈间的痕迹,但也余了些许风情, 铜镜中的女子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杏眸姣姣, 抬眼时顾盼生姿。

    只一点, 女子似乎没睡好, 不多时她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秋媛伺候她用早膳, 忽然说:“奴婢清点了昨日送来的贺礼, 名单上没有长春宫。”

    云姒和容昭仪之间有龃龉, 这件事在后宫也不是秘密, 秋媛也只隐约知道一点内情, 总归绝不是因为容昭仪表面上对主子的刁难。

    云姒根本不在意长春宫是否送了贺礼,但她听得懂秋媛话中的意思,全宫都送了,只有她一人不送,太过突兀。

    云姒吃了两块糕点,甜了甜没滋没味的口腔:

    “小公主低烧未退,她没心思关注宫中琐事也是理所当然。”

    刚好借此理由,不给她送来贺礼,某种程度上表达对她不喜。

    快到辰时前,云姒出了盼雎殿,松福早早就准备好仪仗,她到坤宁宫时不早不晚,殿内只有德妃娘娘和零星的几位妃嫔在,都围着德妃在说话,她一进来,殿内安静了一刹,然后扭头朝她看去。

    云姒朝德妃服了服身:“请娘娘安。”

    德妃好脾气地让她起来,见她来得这么早,掩住唇笑着道:

    “你昨日侍寝,怎么还来得这么早?”

    曾经伺候过卢才人,她心底也知道请安时的弯弯道道,对德妃娘娘的问题,云姒很清楚该怎么回答,她低眸轻声:

    “嫔妾初来乍到,心底惦念着来给娘娘请安,总睡得不踏实。”

    百枝正嘱咐宫人添茶倒水,听到云姒的话,意外地看向云姒,对她的回答格外满意,昨日不得不把玉珊瑚送去盼雎殿的怨念也跟着消了不少。

    不论云姒心底怎么想,总归人家愿意明面上敬重着娘娘。

    德妃点了点头,笑意不变地看向她,只要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到她眼底情绪寡淡了些许。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云姒一眼。

    昨日她在坤宁宫前邀请云姒偶尔去翊和宫坐坐,云姒只是应付了事,如今又在她面前对皇后娘娘一声声的敬重,哪怕德妃知道这是无可厚非,也不禁觉得云姒不识趣。

    她不信云姒会看不透自己昨日邀请她的真正含义。

    云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德妃娘娘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水,没再和她说话,云姒接受良好,说实话,如果她和秋媛曾经猜测皇后娘娘和德妃之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皇后娘娘和德妃之间绝对不会平和。

    她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情中,如果必须要有选择,云姒想她也宁愿选择站在皇后这一边。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

    德妃娘娘膝下有皇嗣,让她在宫中的地位稳固,但对于云姒来说,这可不算一件什么好事。

    思绪一闪而过,云姒很快收回飘散的思绪回神,殿内妃嫔也逐渐到齐,今日容昭仪依旧没来请安,云姒只是扫了眼空着的位置,和众人一起服身请安。

    云姒看得出今日皇后娘娘气色挺好,脸上的笑意也比往日浓一点,有人看出端倪,好奇:

    “娘娘今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皇后娘娘没有否认,她轻点了下问话的妃嫔,很快笑着点头道:“的确算是一件高兴的事,今年炎热,皇上有意去行宫避暑,正让本宫拟定去行宫的妃嫔名单。”

    话音甫落,殿内众位妃嫔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这皇宫中几道宫墙隔着,不得宠的妃嫔几乎一年都不能见到龙颜,但等去了行宫就不一样了,行宫中没有这么多规矩,本就奔着避暑游玩去的,偶遇皇上的机会也就多了不少。

    云姒也有点惊愕,昨日她才见过谈垣初,却没听谈垣初提起这件事过。

    不等云姒有什么想法,就听有妃嫔道:“嫔妾最近在宫中做了许多香囊,挑了其中最好的一个,昨日本想呈给娘娘,却被事情耽误了,也不是娘娘会不会喜欢。”

    被事情耽误了?

    昨日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有云姒被封了位份一事。

    闻言,云姒朝说话的妃嫔看去,云姒也不眼生,正是那日在她和容昭仪对峙时忽然冒出来的安才人,安才人脸上抿着柔柔的笑,给身边宫女使了个眼色,很快,宫女拿出呈上一个香囊。

    香囊做工精致,当真算不上敷衍。

    殿内其余妃嫔却说不出夸赞的话,异样的眼光不断瞥向安才人,娘娘才说了她要拟定去行宫的名单一事,安才人就立即出手讨好娘娘,真叫人看不过眼。

    只是事发突然,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谁也没想到安才人会准备得这么充分!

    殿内静了片刻,香囊被送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也挑了下眉,她只看了一眼,就夸道:

    “安才人一贯手巧。”

    云姒瞧得仔细,她怀疑皇后娘娘甚至连香囊上绣的是什么花纹都没看清,意识到这一点,她抬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心底不得不佩服皇后娘娘的表面功夫。

    云姒今日长了见识,整个殿内妃嫔都被安才人的行为刺激到,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将皇后娘娘奉承得全程没合过嘴角,云姒觑了眼德妃娘娘,德妃平静地坐着,云姒朝她手边的杯盏瞥了一眼,果然,德妃手中的杯盏早就空了。

    一杯茶水早就被她饮尽,她也没说要添。

    请安时辰将近半个时辰,皇后才打住她们,摇头道:

    “去行宫的名单明日就能出来,待本宫拿给皇上过目后,就会让人去通知你们,时辰不早,早点回去吧。”

    云姒眨了下杏眸,明日才能出名单?

    她不觉得这个时间点是皇后随意一说,云姒觑了眼殿内唯一空着的位置,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请安散后,云姒没有着急回宫,松福等人带着仪仗离开,云姒和秋媛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云姒偏头看向她:

    “邱宝林不着急回宫?”

    云姒身边多的人正是邱宝林,云姒和她算是旧相识了,当初在和宜殿时,两人就经常见面。

    邱宝林颇恭敬地轻垂着眼:“许久不见云婕妤,嫔妾便想和云婕妤说说话,也不知云婕妤会不会嫌弃嫔妾烦。”

    她态度摆得格外端正,看似和云姒并肩而行,其实她总落后一点,她亲眼见过云姒是如何伺候卢才人的,如今却也能一点不在意,不像其余妃嫔心底觉得别扭,她对云姒态度,和对待其余高位没有不同。

    云姒一贯知道她是个透彻的人,如今见到她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她轻笑了声:

    “宫中像邱宝林这般安静的人已经不多了,我怎么会嫌你烦?”

    两人都是话中有话,云姒了然邱宝林示好的做法,她也表示了接纳,她所谓的安静不是指邱宝林在宫中像个隐形人。

    而是说当初她在和宜殿伺候时,邱宝林明明察觉到不妥,却也没多嘴地提醒卢才人一事。

    路到御花园,二人在其中遇见刘御女,她惊讶地看向走近的二人,咬了咬唇,她朝邱宝林看了许多眼,但邱宝林都没有回应她,刘御女只好黯然地转身离开。

    云姒把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她挑了下眉。

    当初邱宝林和刘御女的关系不错,否则也不会约在一起制作香膏,但卢才人小产一事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如往日?

    云姒询问的眼神朝邱宝林看去,邱宝林没有隐瞒,坦然道:

    “嫔妾和她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同行。”

    云姒了然,说什么不是一路人,实际上是邱宝林也发现当初卢才人一事中她被刘御女利用了。

    云姒多看了一眼刘御女,她之前一直在养心殿伺候,对后宫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所以,她现在其实是需要一个邱宝林这样的人。

    邱宝林很聪慧,很快就道:

    “当初卢嫔去世后,刘御女有一段时间经常出入翊和宫。”

    云姒心底经常叫卢氏卢才人,但她死时以嫔位下葬,宫中提起卢氏时,通常是唤其卢嫔,云姒没觉得奇怪,她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如果邱宝林说得是真的,刘御女想必是早就投靠了德妃娘娘,等卢才人去世后,没人再在意当初卢才人小产一事,她才敢与翊和宫有来往。

    至此,云姒也终于知道邱宝林要做什么了。

    她本来还疑惑邱宝林一直低调,怎么会忽然向她示好?

    邱宝林本来才人的位置做得好好的,结果被刘御女利用后,在宫中地位瞬间又低了一大截,她心底自然会有怨。

    一个刘御女不值一提,但刘御女背后偏偏有个德妃娘娘。

    此番一来,邱宝林如果想报仇,只能也选择一个靠山,这个靠山未必要很能耐,但起码要让德妃娘娘觉得为了一个刘御女和她对上不值当。

    ********

    午后,云姒听说谈垣初去了一趟长春宫,同行的人还有常太医。

    云姒惊讶:“小公主的病还没好?”

    她眼底有狐疑,小公主的病是怎么来的,她们都心知肚明,容昭仪只是借此争宠,怎么会对小公主下这种狠手?

    云姒原本以为小公主顶多只会不舒服一两日。

    但当她听见谈垣初亲自带着太医去长春宫时,云姒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云姒蹙了下黛眉,很难理解:“她是疯了么?”

    云姒很模糊的印象中,她娘亲是一位格外温柔的母亲,哪怕卧病在床,也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娘亲去世后,爹爹疼她如珠如宝,不肯续弦,甚至为了叫她过得好一点,经常出入山林,最后丢了性命。

    所以,她不理解容昭仪怎么会因一时恩宠,舍得叫小公主受这种苦。

    偏偏容昭仪平日中表现得格外疼爱小公主,那副模样也一点不似作伪。

    秋媛道:“听说本来只是一点低烧,但小公主似乎受到了惊吓,病情反反复复,越来越严重了。”

    云姒听懂了惊吓这两个字。

    一直很疼爱自己的母妃仿佛忽然变了个人,格外地陌生,不顾她意愿地要让她难受,小公主本来养得就很是娇气,自然会受到惊吓。

    云姒昨日一夜都没睡安稳,本来还准备午睡一会儿的,但松福很快跑来告诉她,皇后娘娘也去了长春宫。

    云姒只能改变主意,顺着松福的话道:

    “准备仪仗,咱们也去长春宫。”

    褚桉宫距离长春宫不近,仪仗走了一刻钟有余,等云姒到的时候,长春宫已经来了不少人,云姒在其中也瞧见了德妃娘娘的仪仗。

    殿内乌压压地站了一堆人,云姒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去,不是正殿,而是小公主平时住的偏殿,云姒隐隐约约听见一些小公主的哭声,她和秋媛对视一眼,两人进了殿内,终于瞧清了殿内的情况。

    容昭仪面容稍许的憔悴,她哭得双眼红肿,往日惯来精致的佳人连梳妆打扮的心思都没有,瘫在床侧,一错不错地看向小公主和替小公主把脉的常太医。

    常太医眉头紧皱。

    小公主的哭声呜呜咽咽,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这两日应该是哭得太多,嗓子都有点沙哑,病弱的小猫似的一抽一抽的。

    云姒很少见谈垣初脸色这么冷。

    常太医一松手,容昭仪就要去抱小公主,小公主的哭声一顿,她眼巴巴地看向容昭仪,想要亲近却又不敢的模样,看得在场一众人都跟着一起揪心。

    云姒也不由得隐晦地皱了下眉头。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其实她不是很喜欢小公主,但不代表她看见这一幕会无动于衷。

    这时讲究抱孙不抱子,但现在,谈垣初直接弯腰抱起小公主,小公主认得他,攥紧了他的衣襟,眼泪绷不住地掉,小声地哭着喊:

    “父皇……疼……”

    浑身疼,脑袋也疼,她举起肉嘟嘟的小手给谈垣初,软糯着嗓子:“疼。”

    这两日太医来给她诊脉时,给她施了针,她说不清是哪里疼,但一直记得这件事,也记得是因为母妃,她才会被扎针。

    小公主心底不断溢着委屈,瘪着嘴,小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叫人看着直觉得心疼。

    谈垣初轻轻拍着小公主的后背,低声哄着:

    “父皇在,谙儿还要哪里疼,告诉父皇。”

    小公主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他又低声哄了两句,终于将小公主哄得不掉眼泪,容昭仪见状,忍不住上前一步。

    谈垣初明显感觉小公主往他怀中缩了一下,他直接冷下脸:

    “你没看见她在怕你么?”

    他从未这么冷淡地对容昭仪说过话,以至于容昭仪一时间直接愣在原地,众人也觉得惊愕,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

    谈垣初似乎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他哄得小公主乖乖吃药后,药效渐渐发作,小公主终于安宁地睡着。

    这期间,容昭仪一直立在原处。

    等谈垣初要转身离开时,她才骤然拽住谈垣初的衣袖,一双眸子倏然泛红,她咬唇滚下泪珠,低声:

    “皇上!”

    第67章 摔倒【补偿加更】

    长春宫偏殿格外安静, 容昭仪拉住了谈垣初,她心底生出慌乱,小公主不是没生过病, 但皇上从来不会这样冷淡对她, 皇上是不是生她气了?

    容昭仪要说什么, 皇后打断了她, 声音稍低:

    “小公主刚睡下,容昭仪想说什么,还是出去再说吧。”

    皇后话音甫落,容昭仪心底就咯噔了一声, 果然, 谈垣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云姒轻挑了下眉梢,皇后都知道关心在偏殿说话会不会吵到小公主,而本来最该在意这件事的容昭仪却疏忽了去, 谈垣初怎么可能会高兴?

    一行人出了偏殿,常太医正在禀告小公主的病情:

    “……微臣后面每日都会来给小公主施针, 直到小公主痊愈。”

    云姒只听见了这么一句,常太医拱手退下去拿药,长春宫刹那间只剩下谈垣初和一众后妃, 谈垣初没等容昭仪说话, 直接吩咐:

    “把小公主送到坤宁宫, 待病好后再让她回来。”

    众人错愕, 呼吸都不由得轻了下来。

    皇上是真的恼了容昭仪, 否则怎么会说把小公主送到坤宁宫去?说是病好回来, 但谁知道小公主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云姒也有点意外,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皇后娘娘, 只见皇后娘娘隐晦地皱了下眉头。

    云姒了然地收回视线。

    看来皇后娘娘根本不想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毕竟皇上言明,待小公主病好就送回长春宫,皇后娘娘根本就是一点不落好,只担了个照看小公主的职责。

    搁在云姒身上,云姒心底也是不乐意的。

    但不止皇后娘娘不乐意,容昭仪也很难接受这个方案,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出声:

    “皇上?!”

    众人见到的容昭仪一贯都是游刃有余,这是头一次见容昭仪这般慌乱,她几乎是立即跪在了地上,伤心欲绝:“皇上,小公主自幼就没离开过臣妾,求您收回成命!”

    谈垣初有点不耐地冷下脸:

    “你难道看不出小公主在抵触你?”

    容昭仪蓦然一顿,她早就悔不当初,她当然知道小公主现在对她的抵触,但只要一想到小公主会离她而去,她就觉得心底针戳一般的疼。

    容昭仪低泣了一声,她哀哀道:

    “臣妾已经知道错了,不会再犯,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小公主的,求皇上再相信臣妾一次。”

    佳人落泪也成一幅画,惹人怜惜,谁都能看出容昭仪的悔意和诚恳,但谈垣初只是冷冷道:“都没听见朕的话么?”

    许顺福立刻有了动作,让嬷嬷收拾小公主的日常用品,将其都送去坤宁宫。

    与此同时,谈垣初正看向容昭仪,他语气平静:

    “皇后是小公主的嫡母,小公主和她亲近是天经地义,你要是不会照顾小公主,宫中有的是人能照顾好她。”

    容昭仪的求情声戛然而止,她仰起头怔愣地看向皇上。

    她听懂了皇上的话。

    这次送去给坤宁宫只是个警告,如果再有下次,他不介意给小公主换个母妃。

    容昭仪突兀落下两行清泪,她咬着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公主被嬷嬷们抱着离去,却不敢再出声阻拦,她一直攥着谈垣初的衣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逐渐弯下腰杆。

    等小公主送走后,谈垣初也离开了长春宫。

    他一走,后妃都没心思再继续待下去,皇后垂了下眼,谁都看不出她心底的情绪,许久,她轻叹了口气:

    “小公主在坤宁宫,本宫会照顾好她,你若想见她,直接去坤宁宫即可。”

    铜芸扶着容昭仪,容昭仪艰难地转身,朝皇后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须臾,长春宫冷清下来,四周陷入一片死寂,殿内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容昭仪依旧瘫坐在地上,她怔怔地看向殿外。

    铜芸要去扶她,忍着眼泪:“娘娘,您先起来吧。”

    容昭仪没动,她许久才出声,抓住铜芸的手确认般询问:

    “他会让小公主回来么?”

    铜芸只能点头:“会的!娘娘您别乱想,皇上只是想让小公主的病早日痊愈。”

    容昭仪艰难地扯唇,勾起一抹讽刺的幅度。

    如果是曾经,她会相信铜芸的话,但现在,她怎么可能还会觉得皇上没有怪她?

    她一直都觉得德妃有子,皇后有位,她是仗着皇上宠爱才能和两人抗衡,直到今日皇上瞧向她的眼中全是冷意,她才了然,皇上对她的恩宠也不过是因小公主罢了。

    她怎么会觉得是因她?

    殿内,忽然想起容昭仪低低的笑声,两行清泪蓦然落下,铜芸被她吓得不敢伸手碰她。

    “枉本宫一直说杨婕妤蠢。”

    结果,最蠢的人居然是她。

    她总觉得杨婕妤是在东施效颦,但时至如今,她才发现,当初杨婕妤唯一比不过她的就只是缺了位皇嗣。

    铜芸胆战心惊:“娘娘?”

    容昭仪抬手擦脸,她撑着身子站起来:

    “本宫没事。”

    她踉跄了一下,被铜芸扶着才重新站稳,她抬起头,看向洒满楹窗的日光,暖意未曾找到她身上,容昭仪攥紧手帕,一点点道:“本宫会把小公主接回来的。”

    ********

    云姒不知道长春宫的后续。

    她很累。

    在长春宫站了那么久,她有点腰酸腿疼,偏偏长春宫站了一堆后妃,她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她倚在仪仗上,忍不住捏了捏发酸的腿根。

    远远地,云姒瞧见苏婕妤的仪仗,挡在了她前面,仿佛故意一般,走得格外慢。

    云姒觉得苏婕妤有点无聊,她明知苏婕妤和皇后关系斐然,自然懒得和苏婕妤对上,只是身子疲乏得紧,云姒瞧了眼,就恹恹吩咐:

    “从小路走。”

    松福得了命令,在转角时,他们直接绕了小道。

    不远处的前方,苏婕妤听说云姒改变了路线,清冷的面上皱了皱眉,白芍轻哼着说:

    “算她识相。”

    苏婕妤烦躁地看了白芍一眼,云姒很识相,那她呢?故意拦着云姒的路,对云姒来说不痛不痒的,却又显得她格外小家子气。

    苏婕妤觉得败兴,直接道:

    “赶紧回宫。”

    省得丢人。

    白芍没理解主子为什么发火,但念着主子腹中的皇嗣,只能依着她,忙忙催了句:“快点。”

    谁都没想到变故会发生得这么快。

    往日平常的一条小路,仪仗刚被抬上去,蓦然,有人脚下一滑,惊呼声骤然四起,苏婕妤只觉得仪仗一歪,她整个人都顺着仪仗栽过去,苏婕妤心下一慌,她下意识地喊着白芍的名字,一手仓促间护住了小腹。

    白芍察觉到不对时,抬头就看见仪仗倒下,她脑袋有片刻的空白,待看见主子惊慌失措的脸,她才骤然回神,惊恐道:

    “主子——!”

    *

    云姒还没回到盼雎殿,就听一阵脚步声,她掀开珠帘,偏头看过去,松福转身跑过来,脸上还残余了些许震惊:

    “主子,刚才传来消息,苏婕妤回宫的途中摔倒了!”

    云姒蓦然惊愕:“什么?!”

    松福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刚才咱们转弯处的另一条路,苏婕妤的仪仗刚抬上去,就发生了意外。”

    云姒皱了皱眉,她和秋媛对视一眼,没有一丝犹豫地吩咐:

    “调头!”

    等云姒赶到的时候,苏婕妤还没被抬起,她被秋媛扶着下了仪仗,待看清小径上的情景,忍不住骇然地掩住唇。

    苏婕妤倒在最底下,仪仗直挺挺地压在了她身上,不知是碰到了何处,苏婕妤一直在哭着喊疼,如今还是白日,云姒咽了咽口水,她一错不错地看着一个方向,秋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屏住了呼吸,只见鹅卵石上流了一股血流。

    松福低声:“主子,咱们要去帮忙么?”

    闻言,云姒扭头朝比她早到一步的德妃看去,德妃皱着眉,一脸焦急地站在原处,云姒看见德妃的宫人都站在她身后没动。

    云姒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她心底有点烦躁,帮和不帮都有麻烦。

    许久,她低声:“去,帮她们救人!”

    不论怎么说,苏婕妤腹中都还怀着皇嗣,她们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得了命令,松福立即带着人上前,这时,谈垣初终于赶到,他扫了一眼苏婕妤的惨状,直接冷下了脸,声音中透着怒不可遏:

    “都愣着做什么!救人!”

    云姒听见动静,回头,待看见谈垣初时,她陡然松了一口气,她服身行礼:“皇上。”

    四周人回过神,都匆忙行礼。

    谈垣初见她只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他倏然皱了下眉,再细看,才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帮苏婕妤抬仪仗,谈垣初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这宫中谁不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谈垣初承认,他是希望有人在这时帮苏婕妤的,但发现这人是云姒时,他又不可避免地情绪复杂一点。

    人人都很精明,她往日也很精明,怎么总在这时犯蠢?

    救人本是件好事,但被救的人未必会觉得感激。

    仪仗终于被抬开,苏婕妤一身湖蓝色的宫装被鲜血染得一片暗红,浑身狼狈,她哭声断断续续,却是难掩疼意。

    有人在苏婕妤倒下的小路上蹲下来,摸了一把地面上的鹅卵石。

    一刻钟后,众人转移到青玉苑。

    常太医才回了太医院,就被宫人一路拖着跑来青玉苑,气都没喘匀,一闻见殿内的血腥味,他立即变了脸色,忙上前去替苏婕妤诊脉。

    只片刻,常太医就变了脸色,额头溢出冷汗。

    第68章 小产

    皇后刚回了坤宁宫, 还没有安排好小公主,就听说苏婕妤出事了。

    谁都没有想到短短一日内会发生这么多事,众位妃嫔赶到青玉苑时, 还没有掩住脸上的惊愕之色。

    青玉苑内只有苏婕妤惨叫声, 谈垣初站在床榻前, 云姒视线越过谈垣初朝苏婕妤看去, 她疼得浑身都在发抖,青丝凌乱贴在脸上,脸色异常地惨白,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掉, 殿内全是她哭着喊疼的声音。

    视线偏移, 苏婕妤身下一片暗红色,殿内溢满了浓郁的血腥味,叫人有点不适。

    云姒收回视线,轻垂下视线, 这般情景,哪怕不需要太医, 她也猜得到苏婕妤腹中的皇嗣凶多吉少。

    果然,常太医跪下,低垂着头:

    “请皇上节哀, 苏婕妤腹中的皇嗣……没有保住。”

    谈垣初闭了闭眼, 他在看见苏婕妤时就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 纵使心有悲痛, 却不至于失态, 他只是垂眼看向苏婕妤良久。

    苏婕妤在听见常太医话的时候, 倏地浑身僵硬, 哭声仿佛压抑在嗓子中一般。

    白芍猛地冲皇上跪下:“皇上!主子小产绝不是意外!求皇上替主子和未出世的小皇子做主啊!”

    话音甫落, 殿内气氛倏然一变,云姒隐晦地扫了殿内众人一眼。

    其实云姒觉得挺麻烦。

    苏婕妤的性子,让她在宫中其实树敌不少,哪怕是云姒,和苏婕妤都有或多或少的龃龉,想要找出是谁害了苏婕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皇后见苏婕妤挣扎着要起身,她皱了皱眉:

    “太医,替苏婕妤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势?”

    话落后,皇后转身看向谈垣初:“皇上,苏婕妤小产一事应是另有隐情,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苏婕妤适才小产,在她面前不断提起此事,很容易刺激到苏婕妤的情绪。

    谈垣初也了然这一点,他看向殿内宫人:“照顾好苏婕妤。”

    他转身要走,却察觉到自己衣袖被拽住,谈垣初回头,就见苏婕妤拉住了他衣袖,脸上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哑声问:

    “您会替嫔妾住持公道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云姒就觉得不好。

    这是什么话?皇嗣不仅是苏婕妤一人的皇嗣,谈垣初怎么可能不想找出谋害皇嗣的凶手?

    即使心底怀疑谈垣初会不会偏袒旁人,也不能这般直白地问出来。

    谈垣初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婕妤,他情绪寡淡了许多,甚至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语气冷淡:“你今日小产,情绪错乱,好好休息。”

    云姒觉得眼前一幕让人一言难尽,她心底替苏婕妤叹了声可惜。

    失了皇嗣,谈垣初对苏婕妤是有怜惜之情的,但被苏婕妤这句话毁得一干二净。

    她还不如不说话!

    一众人到了外殿,秋媛低声和云姒说了什么,云姒讶然。

    有人看见云姒表情,问出口:“云婕妤在和宫人说什么悄悄话?”

    殿内气氛凝重,忽如其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众人视线看向云姒,云姒瞥了眼说话的人,依旧是个老熟人,安才人。

    云姒有点纳闷,这安才人到底哪来的胆子一直蹦跶?

    云姒没空搭理她,转身看向谈垣初,轻声道:“嫔妾宫中的人在苏婕妤摔倒的路上发现了油渍。”

    谁都知道她让人去帮苏婕妤抬了仪仗,她的宫人能发现地面上有什么不对,倒也是正常。

    但难免有人怀疑她,其中甚至包括青玉苑的人。

    替自家主子查清真相,白芍是跟了出来的,她满眼怀疑地看向云姒:

    “云婕妤怎么会好心帮我家主子?”

    云姒被问得一懵,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我好心帮你主子,倒是帮出错来了?”

    白芍被质问一句,也不觉得尴尬,她主子刚小产,她只想找出害了主子的凶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愿意放过。

    她又问:“谁不知道云婕妤和我家主子之间彼此不对付!”

    云姒觑向她,指出她话中的错误:

    “白芍姑娘说笑了,我昨日才被封为了位份,先前一直在养心殿当值,我对苏婕妤可是一向恭敬,不知白芍姑娘话中的不对付从何而来?”

    白芍被一堵,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的确,苏婕妤对云姒各种不喜,但事实上,云姒根本没做出过什么对苏婕妤不敬的事情。

    安才人见她没了话,心底对她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插话:

    “嫔妾瞧见,云婕妤和苏婕妤的仪仗本是同路而行,但在快到如今苏婕妤出事的那条路时,云婕妤的仪仗忽然调头离开了,这般巧合,难道不是有鬼?”

    云姒冷冷地看了一眼安才人,这其中有她什么事?

    云姒对她一点没客气:

    “安才人最好管住嘴,无凭无证诬陷上位,谁给你的胆子?”

    安才人被她看得心中一凛,她是没过脑子话就说出口了,等反应过来时,后悔已经晚了。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不敢和云姒对视。

    倒是白芍被提醒了,她皱眉朝云姒看去,云姒见她真的敢问,她轻眯眸,冷淡地扯了下唇:

    “我为何让仪仗调头,安才人不知,铜芸姑娘难道也不清楚?”

    白芍脸色忽然变得讪讪,她也想起当时是主子故意拦路,云婕妤才会换了条小路离开。

    众人见她一脸不自在,不敢再质问云姒的模样,心底清楚,必然是当时苏婕妤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云姒被白芍问得烦闷,她瘪唇,状似哀怨地朝谈垣初看去:“皇上,嫔妾好心帮人,还帮出是非来了,您不替嫔妾做主,再遇到这种情况,嫔妾再也不敢出手相助了。”

    谈垣初抬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一半身子倚靠在秋媛怀中,意识到什么,他看向青玉苑的宫人,冷淡道:

    “给各位主子看座。”

    数把椅子被搬进来,三品以上位份都落座下来,谈垣初眉眼情绪淡淡,许顺福心底骂这群宫人没眼力见,他冲路元使了个眼色,很快,一把椅子被搬到云姒身后。

    至此,谁还不知道谈垣初这道看座的命令是替谁下的。

    谈垣初没直白回应云姒的话,但这个结果让白芍脸色越发难堪,皇上摆明了相信云婕妤,她再攀咬云婕妤,不过是惹皇上厌恶。

    白芍到底存了理智,不想替主子再招惹祸端。

    而且,她心底清楚,那种情况下,云婕妤能出手相助已经是难得,她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去说云婕妤另有心思,着实有点胡搅蛮缠。

    但除了云婕妤外,还有谁能害了主子去?

    百枝见她一股脑子质问,却没质问到点子,如今又偃旗息鼓,心底顿时无语,云婕妤不是都说了路上有油渍,她难道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静等片刻,皇后才抬眼看向皇上,皱眉道:

    “今日皇上携太医去看望小公主,众位妃嫔听见消息也都前往了长春宫,去时无碍,回来时路上却有了油渍,也不知是谁,众人都在担心小公主时,她却有心思做这些。”

    话音甫落,云姒不由得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皇后娘娘将小公主都扯了进来?

    皇后娘娘的意思难道不是,背后之人不仅谋害苏婕妤腹中的皇嗣,甚至还是利用皇上去探望小公主的空荡才能有机会下手?

    谋害皇嗣,无视小公主病情,不敬皇上。

    短短一句话,皇后就给背后凶手按上了三个罪名。

    殿内也有其他人听出了皇后的言外之意,容昭仪也在殿内,她依旧穿着在长春宫是一袭衣裳,未施粉黛,颇有点素淡,她今日一点不出挑,有些低调,但在听见皇后娘娘的话后,却是立即冷下了眉眼。

    听见有人利用了小公主,容昭仪怎么可能高兴?

    她冷声道:“宫中的每一条路都有宫人看管清扫,甚至禁军也会随时巡查,只要寻人来问,是谁在苏婕妤之前出现在过那条路上,凶手是谁就一目了然了。”

    宫中清扫路径很是麻烦,地面上不能有落叶,注定了宫人得时不时地打扫一次,换句话说,宫人得不断往返,甚至一直待在原处。

    如果真有人去对那条路动了手脚,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云姒坐在位置上,借着衣袖的遮挡,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有点发酸的腿根,她扫了一眼众人,众人表情管理都做得很好,脸色凝重,即使庆幸苏婕妤小产,也没有人露出一点异样。

    云姒隐晦地看了眼德妃娘娘。

    其实她没察觉到德妃娘娘有什么不对,但她如果换个角度去想,皇后娘娘最希望谁是害了苏婕妤的背后凶手?

    云姒觉得,也就只有德妃娘娘了。

    即使德妃娘娘和当初皇后娘娘小产一事无关,德妃娘娘也是宫中对皇后娘娘最有威胁的人,换做是云姒,也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德妃娘娘。

    只是……

    云姒轻垂了垂眸,她觉得皇后娘娘的希望要落空了。

    且不说能不能抓到证据,即使有证据,想凭借一个未出世的皇嗣和一个苏婕妤来扳倒德妃娘娘还是有点难。

    皇长子——意识到这三个字的分量,云姒现在也不得不有点羡慕德妃娘娘了。

    许顺福很快带着宫人回来,那宫人被吓得浑身发抖,跪在青玉苑中时,紧张得话都有点说不清:

    “奴才见过、皇上!见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

    不等有人发问,他就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皇上和娘娘明鉴!奴才有认真打扫,午膳前,路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皇后问:“你今日打扫时,看见了都有谁在苏婕妤之前出现过?”

    宫人被问得一头冷汗,他忙忙回答:“奴才……奴才……”

    他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后皱起眉头:

    “本宫问你话,作何不答?”

    安才人一点不长记性,小声嘀咕:“莫不是他利用职责之便,自己给地上泼了油渍吧?”

    不失有这个可能。

    但这话是安才人提出来的,云姒不禁撇了撇嘴,她发现,安才人这人未必是故意针对谁,她就完全是一个搅屎棍,什么事都想掺和一下。

    许是刚入宫时过得太过平静,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她,于是,略得一点恩宠后,她就忍不住跳了出来,什么时候都想搏一下眼球。

    云姒说不上来这种行为是好是坏,云姒是不喜的,但不可否认,相较于其他常年不见圣颜的人,谈垣初至少记得安才人这个人。

    云姒视线落在殿内跪着的宫人身上,她不着痕迹地和秋媛对视一眼,觉得这宫人的状态有点眼熟。

    她们做宫人时见多了这种情况。

    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而是什么都没做,换句话说,他玩忽职守了,他绝对没有一直守着那条路,所以,他回答不了皇后娘娘的问题。

    果然,待皇后娘娘再一逼问,那宫人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皇上和娘娘恕罪!奴才不知道啊!奴才饭后就一直在闹肚子,在许公公派人找到奴才时,奴才都还一直在净房!”

    这话一出,殿内不少人都嫌弃地掩住了口鼻。

    许顺福点头,肯定了这宫人的话。

    见状,所有人都皱了眉,太巧了,清扫宫人直接肚子疼,导致没去路上盯着,所以根本不知道那段时间都有谁经过那条路。

    至于禁军那边,许顺福也去问过:

    “回皇上,那段时间,巡逻的禁军刚好不在那一片。”

    皇宫占地面积偌大,禁军不可能时刻都只待在一个地方,总会留出空荡,很显然,背后之人把这一点都算得明明白白。

    云姒皱了皱眉,她意识到这里的不对劲,背后之人想害苏婕妤的话,必须要确认苏婕妤会经过那条路。

    而苏婕妤会出门去,是因谈垣初携太医去了长春宫,她们为表关心,不得不去。

    云姒惊愕,她忽然抬头问:

    “皇上,您今日怎么会想到去长春宫?”

    小公主可不是今日才病的,早不去晚不去,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

    谈垣初也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不仅谋害皇嗣,甚至连他都被利用了进去。

    谈垣初蓦然低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殿内众人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不禁惊惧地垂下头,许顺福也不由得咽了口吐沫,觉得背后之人简直是在找死。

    皇后朝云姒看了眼,眼底情不自禁地闪过一抹可惜。

    论起来,云姒当真是比苏婕妤要好用太多,只可惜,这般人很难为她所用。

    谈垣初转头朝容昭仪看去,容昭仪被看得一怔,她心底咯噔了一声,立即道:

    “皇上看臣妾做什么?”

    谈垣初眸色很冷,许顺福替他回答:“娘娘,是您宫中的人去御书房,说小公主病情越发严重的。”

    不详的预感落实,容昭仪矢口否认:

    “不可能!”

    容昭仪直接站了起来,她冷静道:“皇上,这两日小公主身体不适,臣妾照顾她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

    她顿了顿,才说:

    “臣妾知道皇上在生臣妾的气,根本不曾派人去请过皇上,皇上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臣妾宫中查探。”

    查是肯定要查的。

    容昭仪攥紧了手帕,铜芸也一脸惊愕,她们没听漏许顺福的话,许顺福说,去请人的是长春宫的人。

    是谁?

    谁背叛了娘娘?

    容昭仪忍不住问:“皇上,不知是谁去御书房请您的?”

    谈垣初没说话,许顺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说出一个名字:

    “秋凝。”

    容昭仪怔愣:“怎么可能……”

    秋凝,长春宫殿内伺候的宫女,算是御前的眼熟人,否则,许顺福也不能一上来就说是长春宫的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秋凝也算是容昭仪的心腹了,即使比不上铜芸,也相差无几。

    铜芸也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咬声:“这个叛徒!”

    谈垣初冷淡地看容昭仪一眼,容昭仪被看得呼吸一滞,她僵硬在原处,她猛地意识到皇上这一眼的含义。

    不论这件事是不是她做的,对她都没有好处。

    是她做的不必多说,不是她做的,反倒是衬托出她无能,连宫中心腹都是其他人的人,长春宫中还有多少个秋凝?

    不需要谈垣初再说什么,容昭仪自己就觉得毛骨悚然。

    许顺福又出去了,他要去带秋凝来问话。

    这期间,云姒看了谈垣初好几眼,她和谈垣初朝夕相处许久,心底清楚,这人薄凉归薄凉,但心高气傲得狠,而且又格外小心眼,今日一事恐怕能叫他记恨上许久。

    这一趟,许顺福去得格外久了一点。

    云姒一手托腮,安静地等待着,余光不经意地瞥见德妃娘娘身上站着的某人时,她眸色不着痕迹地冷了冷。

    她有许久不曾记得陆淞这个人了。

    陆淞朝她看去,眼底情绪复杂,云姒被看得一顿,她和陆淞年少时曾经朝夕相处,即使她竭力否认她和陆淞曾有过渊源,但她和陆淞彼此了解是个不可磨灭的事实。

    例如现在,陆淞只是隐晦地看了她一眼,云姒立即察觉到陆淞好像是想告诉她什么。

    云姒倏然朝德妃看去,德妃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

    但如果今日一事真的是德妃所作,现在都查到秋凝身上,她凭什么这般气定神闲?

    结合陆淞的神情,云姒心底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许顺福回来了,他没带来秋凝,紧紧皱着眉头,神情凝重地走到谈垣初跟前:

    “皇上,奴才去晚了一步。”

    “——秋凝吊死在房中了!”

    第69章 闹剧【营养液加更】

    秋凝死了?!

    满殿哗然。

    云姒忍不住抬头朝许顺福看去, 许顺福正在说:“奴才来时,已经派人去请了仵作。”

    起码要查出秋凝是自杀还是他杀。

    谈垣初沉了下脸,一时间, 殿内所有人都不由得朝容昭仪看去, 秋凝这一死, 摆明了有鬼, 而秋凝又是长春宫的人,如果没有其他证据,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容昭仪。

    容昭仪说是她没让秋凝去请皇上,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时, 许顺福声音忽然有点迟疑, 他抬头隐晦地看了云姒一眼。

    云姒被看得黛眉紧蹙,秋凝在长春宫被吊死,不论是不是自尽,这和她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难道她还要能耐在长春宫杀人不成?

    有人发现许顺福的眼神, 忙问:“许公公还发现了什么线索?”

    皇后也皱眉看向许顺福,许顺福哑声了片刻, 他低了低头,招手让人把东西呈上来:

    “奴才去的时候,在秋凝的尸体旁边还发现了一封忏悔信。”

    信纸被直接呈到谈垣初跟前, 谈垣初看了云姒一眼, 才接过信,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后, 谈垣初倏然冷了眼眸。

    信纸被传到皇后娘娘手中, 皇后娘娘也惊愕地看向云姒。

    云姒被得一头雾水, 她隐约察觉到这封所谓的忏悔信肯定和她有关, 但云姒怎么也想不通秋凝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她轻蹙了蹙黛眉, 纳闷地问:“皇上,信上写了什么?”

    谈垣初什么都没说,直接示意许顺福将信拿给云姒看,云姒一脸不解地接过,待看清信中内容时,她瞪圆了杏眸。

    信中说,是她一直记恨苏婕妤和容昭仪,才指使秋凝谋害苏婕妤,然后将此事栽赃给容昭仪身上。

    一切说得仿佛都是真的一样。

    毕竟她和容昭仪早是众所周知的不对付,而苏婕妤和她也起过几次龃龉,长乐殿失火那次,苏婕妤和容昭仪甚至一同针对过她,如果她是个小心眼,会记恨在心再正常不过。

    但是——

    云姒抬起头,姣姣的眉眼全是不敢置信:“皇上,您不会信这上面所言的无稽之谈吧?”

    容昭仪见状,眼神一闪,她想出声,但想起适才谈垣初的眼神,她到底忍了下来。

    但她忍下来,不代表别人也会默不作声,今日一直安静的德妃娘娘朝云姒看了一眼:

    “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事关皇嗣,云婕妤不妨将信中内容读出来,再是无稽之谈,也得让众人知晓真相,否则难免会让人觉得有失公允。”

    云姒瞧了一眼德妃,将信纸递了出去,几乎是一一传阅,殿内议论声低低响起。

    安才人小声嘀咕:“云婕妤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云姒白了她一眼,无语道:

    “什么话都信,你没脑子么?”

    安才人被一怼,脸颊臊得通红,她心底憋屈,明明嫌疑的人是云姒,怎么云姒还能一副理直气壮的作态?!

    云姒冷声道:“信上说嫔妾叫她谋害苏婕妤,再栽赃容昭仪,她心底难安,只能以死谢罪。”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冷笑一声:

    “她既然最后愧疚到求死,想来对容昭仪也是忠心不已,嫔妾倒是不知道,嫔妾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能耐,能叫这种忠仆背叛旧主?”

    皇后抬手抵住唇角。

    不管云姒是否无辜,依着信上所言,秋凝都是背叛了容昭仪,偏偏云姒说秋凝是个忠仆,这话怎么听怎么讽刺。

    她一个初封婕妤的妃嫔,甚至还不如秋凝的旧主容昭仪位份高,她哪有这个能耐收买秋凝?

    这么简单的道理,云姒不信别人想不通,左右不过是不愿想通,能顺手除掉一个劲敌,她们乐得装一次糊涂。

    唯一叫云姒不解的是谈垣初作何沉默?

    云姒抬起杏眸,一错不错地看向谈垣初。

    她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如果证明了事情和她无关,那么在场嫌疑最大的人就是容昭仪,谈垣初的确是因小公主一事恼了容昭仪,但谈垣初未必真正地放弃了容昭仪。

    而一旦她担了罪名,容昭仪就能够全身而退。

    对于谈垣初而言,苏婕妤小产已经是一个事实,他最好是及时止损,不要让其余皇嗣再陷入这场纷争。

    如果是云姒处于谈垣初的位置上,她想,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查清真相,还是会愿意仅仅做一个选择。

    谈垣初和她对视,似乎意识到她在想什么,谈垣初一言难尽道:

    “朕何时说朕信了?”

    云姒一怔,杏眸中慢半拍地染上狐疑。

    他没信?

    那他什么都不说,冷沉着一张脸是什么意思?

    谈垣初伸出手,许顺福忙忙把信纸呈给他,谈垣初冲她招手,云姒一懵,不明所以地起身上前,等她站到谈垣初身边,习惯性地站到曾经的位置,谈垣初一顿,他头都没抬:“站近点。”

    云姒才蓦然反应过来她如今的身份,她站前了一步,就见谈垣初指骨敲在信纸的最后两行:

    “看见没?”

    云姒低头去看,才发现她刚才看信时遗漏了一点。

    信上说了秋凝为何会听云姒的命令谋害苏婕妤。

    因为盼雎殿的秋素是秋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云姒是拿秋素威胁秋凝,才会有了今日这一出。

    云姒瞪圆了杏眸:“嫔妾才去了盼雎殿一日,连宫人没认齐呢,怎么会知道她们的关系?”

    她意识到自己先前误会了谈垣初,有点心虚地不敢看谈垣初,只能拽住谈垣初的衣袖轻晃了下,她瘪了瘪唇,委屈道:“这明摆着是要陷害嫔妾,皇上,您得查清真相,替嫔妾做主。”

    云姒这般说着,心底却是给容昭仪记了一笔。

    在场妃嫔见皇上对云姒的态度,心底都是一酸,信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秋凝为何背叛容昭仪,又是怎么谋害的苏婕妤。

    皇上什么都没说,偏偏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众人清楚地意识到,他根本没怀疑云姒。

    德妃娘娘也抬头看了一眼云姒,她站在皇上身边,拽着皇上的衣袖,看似委屈实则撒娇般地让皇上替她做主,皇上一脸冷淡,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任由女子拉着他。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唯一真正想替苏婕妤查出真凶的人也就只有白芍,白芍见皇上态度,只觉得心寒,她忽然冲皇上磕头,砰得一声响,让云姒倏然噤声,她不得不扭头看向白芍。

    白芍磕得额头青紫,她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疼,咬声道:

    “皇上!”

    恰在此时,内殿的珠帘动了动,有人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外殿一点点溢满浓郁的血腥味。

    见状,云姒松开了谈垣初的衣袖。

    白芍咬声抬头:“求皇上派人去盼雎殿传秋素前来问话!”

    她不是皇上,她不信云姒。

    证据摆在眼前,哪怕再荒诞,谁能说云姒一点都不可能害了她家主子?

    云姒黛眉轻蹙了一下,她虽然烦躁白芍一直盯着她不放,但她也清楚,白芍的提议本身没有错。

    而且,此事不查问清楚,即使谈垣初相信她,宫中想必也会有议论纷纷。

    云姒轻眨杏眸,她依旧站在谈垣初身边,轻声道:“皇上是该派人去传秋素前来,嫔妾也想知道嫔妾什么时候拿她威胁秋凝了。”

    秋素很快被传到殿内。

    秋素一进来,就砰得一声跪在地上,她脸上泪痕未干,众人瞧见,终于记起她的同胞姐姐刚传来死讯,也难怪她会如此。

    信纸被传到了她手上,皇后问她:“这信上所言,云婕妤威胁你和你姐姐秋凝一事是否为真?”

    秋素身子打了一个颤,点头:

    “是、是真的……”

    她一副害怕的模样,云姒冷眼看着她的作态,皇后也有片刻噎住,她问:

    “云婕妤是什么时候让你们谋害苏婕妤的?”

    秋素说是今日。

    殿内所有人都觉得无语。

    云姒都气笑了:“照你这样说,我昨日搬入盼雎殿,立即就查清了你和的关系,今日就拿你去威胁秋凝,你姐姐这样的忠仆,甚至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背叛了容昭仪,再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你姐姐便觉得愧疚难安,畏罪自杀?”

    秋素被堵得哑口无言。

    白芍被糊住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皇上会相信云婕妤最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云婕妤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今日请安后,皇上就去了长春宫,然后就发生主子小产一事,换句话说,从昨日云姒搬入盼雎殿后,她就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所谓的忏悔信从头至尾都格外拙劣,与其说是针对云婕妤,不如说故意扯上云婕妤想要搅浑水。

    云婕妤心知肚明,所以她从看见忏悔信后,就只有不忿,而没有一点慌乱不安。

    等仵作进来,言明秋凝的死不是自尽,而是被人勒死后,更是彻底洗清了云婕妤身上的嫌疑。

    ——秋凝连自杀都不是,所谓的忏悔信只能是假的。

    白芍一脸茫然,不是云婕妤,那到底是谁害了主子?

    她终于聪明了一次,想到往日主子和皇后娘娘交好,她抬头求助地看向皇后娘娘。

    云姒抬手抵了抵鼻尖,她瞧着这一幕,都替皇后娘娘觉得心累。

    摆明的线索就在眼前,白芍居然都看不见。

    皇后根本没看她,而是看向秋素:

    “是谁让你诬陷云婕妤的?”

    秋素早在仵作进来时,就不再哭,她跪在地上,深深埋下头,听见了皇后的问话,却什么都不说。

    皇后不紧不慢地沉声问:

    “你姐姐都死了,难道你就一点不觉得唇亡齿寒么?”

    秋素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说。

    见状,皇后知道这样问下去,什么都不会问出来,皇后不再逼问,直接道:“拖去慎刑司,什么时候交代,什么时候再放她出来!”

    等人被拖出去后,殿内陷入一片死寂,线索到秋素这里就断了。

    秋素不交代,她们守在这里一日都没用,再不甘,她们也只能离开青玉苑。

    谈垣初被皇后劝着去内殿看望苏婕妤。

    待终于回到盼雎殿后,秋媛才忍不住道:

    “秋素不是长春宫的人么?”

    分配宫人一事向来都是中省殿安排的,秋素是长春宫暗示刘公公安排进盼雎殿的人,刘公公没瞒着小融子,小融子一得了消息就让松福通知了云姒。

    松福本来就是小融子特意安排进盼雎殿的。

    云姒也早知道秋素不安好心,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容昭仪特意安排秋素进盼雎殿,而秋素居然会不是长春宫的人。

    云姒不由得想,今日一事,背后之人到底谋划了多久?

    第70章 暴毙【1更+2更】

    众人回到宫殿都快将近傍晚, 谋害皇嗣的凶手没有找出来,今日有心思用晚膳的人根本没几个。

    云姒也没这个心思,她在心底给容昭仪记上两笔, 要不是容昭仪没安好心, 想在她宫中安插人手, 哪来今日的这些破事?

    而且, 容昭仪绝对不会是短时间内才有的这个心思,不然怎么能被别人察觉,早早设好的圈套,尽等着她来钻?

    秋媛替她卸下金钗, 疑惑道:

    “主子觉得害了苏婕妤的人不是容昭仪?”

    今日最后查出的结果能证明主子的无辜, 但也因此,容昭仪身上的嫌疑越发大了,不论怎么说,秋凝和秋素都是容昭仪的人, 而且,秋凝是他杀, 最容易在长春宫杀人的也就只有长春宫的人。

    不论怎么看,容昭仪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谁能保证秋凝就一定是被收买了?

    云姒被问得一顿,她会觉得容昭仪无辜, 是因为陆淞当时看向她的那记眼神。

    陆淞绝对知道什么。

    不知为什么, 今日皇后娘娘明明也没说几句话, 云姒却是觉得皇后娘娘的攻击性很强, 种种原因, 她总觉得今日一事和德妃应该脱不了干系。

    但怀疑只是怀疑, 她没有证据, 自然不会乱说。

    云姒抬手揉了揉眉心, 她轻垂眸,话音浅淡:

    “往日只觉得后宫乱,真正进来了,才知道往日看得还是浅了,我才封了位份多久啊?”

    秋媛也难得说不出话来,仅仅是第二日,麻烦就找上了门,日后还不知有多么烦心事呢。

    秋媛只低声说了一句:“如果今日没有发生这么多事,皇上今晚本来是该来盼雎殿的。”

    云姒从铜镜中和秋媛对视一眼,她轻挑了下眉,不紧不慢道:

    “所以说,真是好手段。”

    一石三鸟,毁了她侍寝,害了苏婕妤腹中的皇嗣,还让容昭仪背了锅,将水彻底搅浑,自己却隐身起来。

    秋媛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声。

    她其实想问,如果今日所有事都是德妃娘娘做的,那皇后娘娘在其中做了什么?有没有推波助澜?

    最后,话到嘴边,秋媛也只是问:

    “主子觉得今日一事能查出真相么?”

    云姒其实也挺想知道真相的,但她觉得很悬,忙了一日,她有点恹恹地:

    “得看秋素能在慎刑司活几日了。”

    要她是背后之人,她都害了秋凝的性命,当然也不会让秋素久活。

    想至此,云姒轻垂了下眼眸,她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缩紧。

    坤宁宫中,皇后回宫后就去看了小公主,小公主被安排进了偏殿,听说傍晚前醒来了一趟,见到陌生环境又哭闹了一番,最后喝了药才睡了过去。

    照顾她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些嬷嬷,皇后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公主的脸,就收了手,嘱咐道:

    “照顾好她,有什么需求直接和百枝说。”

    嬷嬷立即恭敬应下。

    回到正殿内,皇后疲倦地按了按眉心,百枝接替过她,替她揉按额角,四周无人,百枝终于忍不住吐槽:

    “奴婢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生怕不把皇上推远。”

    百枝说的就是苏婕妤。

    一门心思争宠,偏偏做出的事情直叫人脑门疼,皇上是你能质问的么?

    她小产,皇上怜惜,她便是没有功劳有苦劳,皇上不怜惜,她就是照顾皇嗣不当,这般情况下,苏婕妤唯一能做的就是求皇上替她做主,而不是质问皇上会不会偏袒凶手。

    她居然把怀疑皇上会偏心摆在明面上。

    要不是当时在众目睽睽下,百枝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百枝又想起白芍的表现,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糟心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皇后娘娘没理会她的抱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让太医照顾好苏婕妤。”

    百枝一噎,她想说,苏婕妤都这般没用了,娘娘还管她做什么?

    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皇后神情寡淡道:

    “她天生欠本宫的?坏了身子,还没有诞下皇嗣,她蠢是她蠢,本宫利用她却也不争的事实。”

    要不是信任她,苏婕妤也不会冒然喝下所谓偏方,去怀上这个皇嗣。

    苏婕妤不知道真相,百枝却是该清楚,在苏婕妤喝下那所谓的偏方后,一旦这胎没有保住,日后她几乎就是断了有孕的希望。

    百枝嘴唇抖了抖:“但是娘娘明里暗里护了她多少次,又不是娘娘害了她的孩子。”

    皇后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说话。

    她是没主动去苏婕妤腹中的皇嗣,却是她把苏婕妤推出去,故意给苏婕妤招来祸患。

    不论百枝怎么想给她洗白,她都不可能如百枝所想那般,厚颜无耻地觉得自己无辜。

    百枝咽声,许久,她垂头丧气地说:

    “奴婢知道了,奴婢会照看青玉苑的。”

    她吸了吸鼻子,才说起今日的情况:“娘娘,今日在青玉苑,一点都没查到她,咱们是不是又白费劲了?”

    皇后一直微闭着的眸子睁开,她眼底一片冷然:

    “不是还有个秋素?”

    百枝:“她一副不怕死的模样,能招出德妃么?”

    寻常手段当然招不出。

    皇后仰头,鼻尖似乎还残余了在青玉苑时的血腥味,或者不止是青玉苑内,她闭着眼,面无表情道:

    “不管使出什么手段,让她开口说话。”

    *******

    盼雎殿和坤宁宫还能是维持安静,但今日的长春宫注定不会安宁。

    容昭仪一回去,就召了殿内所有的宫人,宫人也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跪成一团,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殿内却落针可闻。

    容昭仪坐在位置上,她面无表情,气压格外地低:

    “本宫倒是不知道,这长春宫何时被钻成了马蜂窝!”

    她倏然拿起茶杯砸下,直接砸到跪着的宫人头上,那宫人头皮直接破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众人一骇,惊恐地不断磕头:

    “娘娘息怒!再给奴才三个胆子,奴才们也不敢背叛娘娘啊!”

    殿内乱成一片。

    容昭仪没有一点动容,她讽刺地扯唇,那日,她安排秋凝去中省殿,本意是想留一暗手,日后对付云姒也容易一点。

    结果呢?

    所谓暗手,最后却是给她招来了祸患!

    容昭仪一想到秋凝,就恨得牙痒痒,她往日待秋凝不薄!

    旁人给了她多大的好处,才让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背叛她?!

    秋凝是死了,一了百了,但是给她留下这一堆烂摊子,害了苏婕妤的凶手一日没查出来,她一日就无法洗清嫌疑!

    容昭仪冷冷地看向跪了一地的奴才,她问:

    “秋凝死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

    宫人们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婕妤出事的消息传来长春宫,她离开长春宫前,秋凝还在殿内伺候的,后来,她带走了铜芸,留下秋凝看顾宫殿,这短短时间内,秋凝就能被人勒死了?

    最重要的是,她宫中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

    容昭仪现在看谁都有觉得嫌疑,即使她不在宫中,想进长春宫害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件事上,容昭仪和其他人的想法一致,最有可能害死秋凝的人就是长春宫的人!

    铜芸见状,替娘娘问道:“今日你们谁都没有当值?”

    只有两个宫人颤颤巍巍地跪出来,吓得快要哭出来:“娘娘明鉴,奴才不敢害人啊!今日奴才一直待在宫中,根本没出去。”

    铜芸和容昭仪低声说了两句话,挑挑拣拣,指出了六个宫人,众人打眼一瞧,就发现这六个宫人是今日和娘娘一同前往青玉苑的人,秋凝死的时候,他们不在宫中,当然没了害秋凝的嫌疑。

    那六个宫人明显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昭仪一共是十二个宫人伺候,其中照顾小公主的人要另算,但苏婕妤出事时,照顾小公主的人早早就离开长春宫去了坤宁宫,又去掉铜芸和死去的秋凝,一时间,殿内有嫌疑的人只有四个。

    意识到这一点,剩下的四个宫人吓得浑身瘫软,他们对视一眼,看谁都充满了怀疑和些许恨意。

    要不是有人害了秋凝,他们怎么可能遭这种无妄之灾?!

    容昭仪看向她们的眼神透着凉意: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这么效忠你背后的主子,本宫也乐于成人之美,不拦你们奔前程的路!”

    “来人!把她们都送去慎刑司!”

    四个人如遭雷劈,殿内哭喊求饶声一片,另外六人生怕娘娘会迁怒他们,上前就按住四人,要将她们拖下去,快到门前时,情急之下,忽然有一人慌忙道:

    “娘娘!奴婢想起来了!”

    拖拽她的动作一顿,众人视线都移到她身上,宫女被吓得浑身哆嗦,哭着说:“奴婢今日守门,在娘娘去青玉苑时,宋嬷嬷回来过一趟!”

    宋嬷嬷,照顾小公主的奶嬷嬷之一。

    小公主出生时,皇上替其安排了六个奶嬷嬷,随着小公主逐渐长大,直到如今,小公主身边的奶嬷嬷剩下了两个,剩下的都是后来添补的宫人,而宋嬷嬷就是其中一个。

    宫女话音落下,容昭仪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宋嬷嬷是皇上亲自替小公主挑选的奶嬷嬷,怎么可能会投靠别人?

    但很快,容昭仪又想起这两日小公主的病情不断反复,还有小公主对她明显的抗拒,小公主年幼,忘性大,怎么会记仇记了这么久?

    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诱导小公主?

    只有小公主病情没有好转,才会有今日这么一出!

    一时间,容昭仪也不能保证宋嬷嬷一定没有坏心。

    容昭仪情绪变化不停,殿内一时安静下来,铜芸低声:“娘娘,她的话未必是真。”

    容昭仪反问:“你不信?”

    铜芸倏然噤声。

    她也觉得太巧合了一点,但宋嬷嬷往日照顾小公主尽心尽力,没有一点不对劲的苗头,甚至小公主有时候粘宋嬷嬷比娘娘还要多。

    想到这一点,铜芸忽然又觉得不对。

    娘娘和寻常后妃不同,她照顾小公主时很多事情都会亲力亲为,而不是把小公主的所有事都交给嬷嬷,而且娘娘和小公主相处的时间又多,宋嬷嬷若是个好的,怎么会哄得小公主和她比和娘娘还要亲近?

    怀疑一旦滋生,看什么都觉得不对。

    铜芸一时也说不出替宋嬷嬷辩解的话,她转头问那个宫女:

    “你刚才怎么不说?”

    那宫人擦了把眼泪,委屈道:“宋嬷嬷说小公主有东西落在殿中了,她回来拿东西的,宋嬷嬷平日一直照顾小公主,奴婢没察觉有不对,一时间也习以为常宋嬷嬷进出长春宫,才一时没能想起来。”

    如果是外人进来宫中,她肯定能记住,但宋嬷嬷不一样,她本身就是长春宫的人,她回长春宫,宫女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容昭仪一点点攥紧手帕,她许久不曾说话,铜芸也安静地陪着她,殿内只有一众宫人压得极轻的呼吸声。

    许久,容昭仪终于开口:

    “把他们压回房中,没本宫的命令不许她们踏出房门一步。”

    容昭仪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们:“你们最好祈祷你们当真清白,否则,你们躲过了今日,却不一定能躲过下一次!”

    闻言,宫人知道娘娘不会再送他们去慎刑司,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痛哭流涕地冲娘娘磕头:

    “谢娘娘恩典!”

    等殿内彻底安静,容昭仪忽然挥落案桌上的物件,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闷响!

    铜芸心惊胆战地看向娘娘。

    容昭仪猛地看向一个方向,她低声咬牙切齿:“德妃!你欺人太甚!”

    铜芸骇然:

    “娘娘!”

    她惊恐地看了眼四周,拼命拦住娘娘,低声道:“娘娘慎言啊!”

    容昭仪扯唇冷笑:

    “慎言?!”

    “她都快骑在本宫头上了!本宫还要如何慎言?!”

    容昭仪推开铜芸,讽刺笑道:“谋害皇嗣,陷害本宫,除了她,这宫中谁还有这个能耐?”

    皇后?

    皇后是有这个能耐,但她惯来心软,也不在乎宫中妃嫔的那点恩宠,根本不会这般设计陷害她。

    即使要陷害,皇后也不会针对她!

    容昭仪攥紧手帕,怒意烧得她心口灼疼,她咬声:

    “秋凝跟着本宫七年了!还在王府时,她就跟着本宫,除了德妃,谁有这个能耐收买秋凝?”

    或者说,从一开始,秋凝就不是她的人!

    铜芸不断地朝四周看去,生怕会有人听见娘娘的话,她祈求道:

    “娘娘您冷静一点,快别说了!”

    冷静冷静!她要怎么冷静?!

    容昭仪:“小公主都被抱走了!你让本宫怎么冷静?!她根本就是想要本宫死!想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她话音落下,铜芸骇得浑身发软,她抱住娘娘的腿,吓得不断哭:

    “娘娘!您别说了!奴婢求您了!说不得啊!”

    铜芸不断磕头,额头砸在地上,砰砰直响,终于把容昭仪的理智唤回来,容昭仪跌落在软塌上,她悄无声息地落了两行清泪:

    “是我愚笨!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清,这么多年还洋洋得意,以为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实际上,人家一直不动声色,心底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谋划着要害她性命了。

    她压抑着哭腔:“我当初怎么会与虎谋皮!”

    铜芸不断摇头,娘娘后悔也没用,当初她劝过娘娘,可惜娘娘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容昭仪也知道有些事不能说出口,心底愤恨至极,她也只伏案痛哭。

    铜芸爬上前,哭着安慰娘娘,殿内的主仆二人都没有察觉到,在她们不再说话后,楹窗外的树影似乎动了动。

    *********

    坤宁宫中。

    皇后木木地看着眼前被送来的消息,许久,她扯唇:

    “原来当初还有她啊。”

    也是,当时她和容昭仪几乎是同时有孕,她贵为嫡妻,哪怕容昭仪颇得恩宠,风头也被她尽数抢去。

    那惯是个心高气傲的。

    还是个对皇上藏有心思的。

    德妃怕她诞下嫡子,容昭仪难道不怕?

    她也是怕的,她也希望自己腹中诞下一个皇子,所以,她肯定不愿意见到嫡子落世。

    这二人会一起合谋,似乎不是一件很难想到的事情。

    皇后讽刺勾唇。

    时间久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想的,人人都容不得宫中有旁人诞下子嗣,她怎么就能容得德妃和容昭仪一一产子呢?

    德妃和容昭仪往日的作态一一浮现在她脑海中,端倪似乎早就清晰可见。

    只是她一心都在怀疑德妃,从而忽视德妃会有帮手这一个可能性。

    百枝眼眶一红:“娘娘,都是她们狼子野心!这般恶毒,老天爷迟早会叫她们有报应的!”

    报应现在都来了!

    当初合谋害了娘娘,如今不过也是狗咬狗一场!

    皇后忽然咳嗽了一声,她呛咳得浑身都在发抖,手背上青筋暴起,百枝吓得一挑,忍不住惊呼:

    “娘娘!”

    许久,皇后的咳嗽声停了下来,她挥了挥手:“本宫没事。”

    百枝一脸不放心地看着她。

    皇后垂着眼眸,她许久没说话,再说话却是问:“你觉得云姒如何?”

    百枝一惊,愣了半晌,她才迟疑地问:

    “娘娘不是说她不好掌控么?”

    皇后轻描淡写地说:“掌控不成,不是还能合作么?”

    百枝平日中喜欢挑刺,但她也有自知之明,她呐呐地提醒:

    “娘娘还说过,您若是她,绝不会同人合作,将自己孤立无援的优势作没。”

    皇后的声音很轻缓:

    “人为利死,合作不了,多是诱惑还不够。”

    百枝倏然噤声。

    娘娘如果决定好的事情,绝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她只能说:“慎刑司还有个秋素呢。”

    皇后一直被恨意围困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点:“不重要了。”

    百枝不明所以。

    “一个秋素说得再天花缭乱,都扳不倒膝下有皇长子的德妃。”

    她要的不是德妃降位,也不是不痛不痒地禁足或是口头惩罚,而是要德妃给她的孩子以死赔罪!

    许久,皇后轻声道:

    “让我们的人动手吧。”

    百枝惊骇:“可是娘娘——”

    皇后打断了她:

    “有时候,死无对证比证据确凿更有说服力。”

    百枝没懂,但她一贯听话。

    *********

    云姒不知道有人在议论她,她心底无事浑身轻,一夜睡得好梦,直到秋媛喊她,她才清醒过来。

    她贪睡地蹭了蹭床榻,余光瞥见秋媛一脸欲言又止,才不解地坐起身:

    “怎么了?”

    秋媛只是想起主子昨日的话:“主子料事如神,刚传来消息,昨夜中秋素暴毙在慎刑司了。”

    云姒一脸讶然。

    她是猜到了秋素会死,但是她没想到秋素连一夜都没撑过去。

    云姒有点狐疑,行事越仓促越容易被抓到疏漏,这背后的人做事一直都是手段严密,这次怎么会这么着急?

    纳闷归纳闷,云姒也只能把这归结于背后之人不想节外生枝,她坐了起来,问:

    “坤宁宫怎么说?”

    秋媛:“娘娘震怒,正命人严查昨日进出慎刑司的人。”

    云姒情绪淡淡,她扫了眼秋媛选出来的衣裳,昨日宫中刚失去了一位皇嗣,秋媛给她挑的衣裳是云白色的鸳鸯锦缎宫装,素浅色,不会显眼,也不会在这种日子招人恨。

    坤宁宫没说别的话,今日的请安就是要照旧了。

    云姒今日起得晚了,没时间用早膳,但她想起了谈垣初,不忘问上一句:

    “皇上没有反应?”

    秋媛摇了摇头:“奴婢还没听说。”

    云姒不知该作何想法,昨日发生苏婕妤一事,今日有妃嫔心有余悸,不敢乘坐仪仗。

    云姒没管她们,照样坐了仪仗,等到坤宁宫,就发现德妃娘娘和容昭仪的仪仗都停在殿前了,云姒一边下了仪仗,一边轻声道:

    “今儿倒是稀奇。”

    德妃娘娘请安来得早是平常,但这容昭仪可是头一次来得这么早。

    今日许多妃嫔神色都有点恹恹然,云姒瞧了一眼,有点纳闷,苏婕妤小产关这些人什么事?

    邱宝林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轻声替她解惑:

    “昨日娘娘说皇上要到行宫避暑,但如今出了苏婕妤一事,避暑一事怕是要往后推迟了。”

    云姒一时无言,她都将这事忘了去。

    云姒进了殿内,有点讶然,殿内坐了一众人,但很是安静,德妃娘娘和容昭仪对面而坐,没有一点交流,德妃娘娘依旧温和,容昭仪却是冷淡着一张脸,看都没看德妃一眼,导致宫中其余妃嫔也不敢说话。

    云姒意外地觑了二人一眼,有点好奇,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皇后娘娘出来后,就没人关注德妃和容昭仪了,因为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在众人觉得避暑一事最起码也会推迟时,皇后娘娘还是宣布了去行宫避暑的人选名单。

    云姒也不由得抬眼看了看皇后,皇后按了按眉心:

    “宫中发生了这么多事,皇上本不想再去行宫避暑,是本宫建议皇上去行宫散散心。”

    行宫避暑一事早就安排下来,不止是后宫,前朝也因此事费了不少时间,后宫争斗是一回事,闹到前朝就是另外一回事,皇室脸面最是重要,哪怕粉饰太平,也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名单上有云姒,但没有苏婕妤。

    云姒不觉得意外,如果没有昨日一事,苏婕妤本该在名单上的,只是她刚小产,如今小月子中,自然不能再劳苦奔波。

    皇后看上去有点疲倦,似乎一夜都没睡好,她提都没提秋素一事,就散了请安。

    待出坤宁宫,云姒瞧了眼时辰,忽然道:

    “咱们不回宫,去养心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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