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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斗胆【营养液加更】

    烛火点燃, 谈垣初披着外衫起身,在看见女子的一刹间,险些没能稳住身子。

    许顺福被吓得脸都白了。

    女子白着脸, 躺在床榻上, 身子下方, 一滩鲜红色, 染湿了她亵衣,她疼得牙齿都在打颤,身体不自觉蜷缩在一起,眼泪无意识地掉。

    这幅景象刺得谈垣初双眼生疼。

    谈垣初不由得想起在行宫时, 女子对他的声声哭诉——您一走, 她们就再也容不下嫔妾了。

    她没说谎。

    他还陪着她一起,她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要是不在呢?

    这宫中到底有多少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谈垣初握住了女子的手,他眼底说不出的冷然,浑身气压低得让殿内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噤若寒蝉。

    秋媛一进来就见到这幕,她愣在原处, 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会这样?

    娘娘一贯谨慎,殿内所有东西都经过林太医检查, 没有任何问题, 娘娘也在殿内待了将近月余, 都没有出现过差错。

    到底是哪里不对?

    秋媛差点跌坐在床榻前, 仅剩的理智不断提醒她要冷静, 娘娘不省人事, 她要是也生了慌乱, 褚桉宫的人心也会跟着散了。

    秋媛余光瞥见皇上, 她仿佛才回过神,身子陡然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床榻前,不敢置信地哭喊:

    “娘娘——!”

    谈垣初被陡然惊醒,朝许顺福怒道:“太医呢!”

    路元在听见殿内不对劲时,就立即跑去找了太医,一路跑得飞快,硬生生将林太医拖着赶到。

    林太医被殿内的血腥味吓得一跳,丝毫不敢耽误,上前按住修容娘娘的手腕,替她把脉。

    只须臾,他松了手,脸色凝重地打开药箱,拿出了银针。

    众人一见银针,神色都是一变。

    谈垣初握紧了手,床榻上的女子疼得浑身发抖,谈垣初想搂住她安抚,都无从下手。

    ——他怕碰疼了她。

    林太医皱眉道:“请皇上让人按住娘娘,臣要替娘娘施针。”

    云姒疼得浑身都在发抖,这种情况下,林太医根本不好下手。

    谈垣初亲自搂住女子,他垂下视线落在女子苍白的脸庞上,倏然闭上眼,低哑着声:

    “云姒,别动。”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没在乎她额头的汵汵冷汗,压抑着声音中的情绪:

    “阿姒乖,我在。”

    私下没人时,二人亲昵间,他常会叫她乖一点。

    那时觉得欢喜,如今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嗓子涩得生疼。

    秋媛按住了娘娘的腿,除了皇上和松福,她现在对谁都心有怀疑,不敢让任何人接近娘娘。

    她疼得厉害,在他怀中意识不清地低泣,谈垣初时不时低头亲她,想要安抚她。

    林太医开了药方,让宫人赶紧去抓药。

    没人敢耽误时间,整个褚桉宫和御前的宫人都运转起来,这么大的动静,其余妃嫔不可能不知道,刚回宫才躺下,就又忙忙起身往褚桉宫赶。

    一到褚桉宫,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众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喧闹声骤起,怀中女子似乎颤了下身子,谈垣初眼底一凉,声音冰冷得仿佛透着股寒意:

    “都给朕滚出去!”

    推门的是皇后。

    但只顾得担心怀中佳人的人没有抬头看一眼,他也不在乎来的人是谁,他的心神全在怀中人的身上。

    皇后按在殿门上的手一顿,她轻敛下眼眸,没等谈垣初再说话,带着所有妃嫔退了出去。

    所有妃嫔都不由得有点讪讪。

    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适才看见的一幕——男子搂着女子,不顾女子身上的狼藉,他握住女子的手,虚虚地拢住,手背上却是青筋凸起,他低头看着女子,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尽的疼惜和细致。

    他惯是漫不经心,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但就在刚才,她们却是一眼就能够看出他在不安。

    不禁有人怔然,也不禁有人低落地抿了抿唇,亲眼看见自己翘首以盼的郎君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她们心底很难觉得好受,也很难装作若无其事。

    苏婕妤却是在出来后,低垂下头,她袖子中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

    云姒会出事么?

    她不知道。

    苏婕妤不动声色地朝殿内看了一眼,她往日只隐隐知道德妃不如表面温和,直到如今见到德妃的手段,她才明白,为什么祁贵嫔和云姒、甚是皇后娘娘对德妃都那般警惕。

    德妃太会抓住机会,也太会算计人心,只借着她身死一事,就摆了云姒一道。

    苏婕妤想起什么,她眼底晦暗了些许。

    许久,她抬头看向皇后娘娘,话音不明道:

    “皇上刚才没有看见娘娘么?”

    她陡然出声,打破了外殿的沉默,众人不由得抬眼看向她和皇后娘娘。

    不管谈垣初看没看见皇后,也该知道出现这种情况,皇后肯定都是要到场的。

    但即使如此,谈垣初还是呵斥出声。

    皇后神色不变地抬头看了苏婕妤一眼,她觉得她对苏婕妤也算仁至义尽,即使她利用了苏婕妤,但她也是给过苏婕妤选择的。

    她将坏处说得明明白白,是苏婕妤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事后她也依着承诺一直给苏婕妤庇护,中省殿和各宫对苏婕妤敬重有加,哪怕云姒面对她的挑衅也算是容忍,苏婕妤觉得这都是因为什么?

    偏偏她蠢得有点过分。

    挑拨离间得这么明显,苏婕妤到底是有多恨云姒,才处处都要给云姒招惹仇恨?

    皇后声音平淡:

    “熙修容情况明显不好,皇上担心熙修容,没注意到别人也是正常,莫说皇上,本宫心底也是担心熙修容的。”

    见她一点不为所动,苏婕妤心底越发冷了冷,云姒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

    让她这么护着云姒?!

    娘娘这么差别对待,就因为云姒比她得宠么?!

    苏婕妤攥紧了手帕。

    须臾,苏婕妤想起她和德妃共谋的事,心底冷笑,且护着吧,她倒要看看云姒还能得意多久。

    殿外气氛凝固,殿内的情况也不遑多让。

    秋媛按着娘娘的脚,眼泪却是掉得很凶,时不时哽咽出声,她脑海中也不停地转,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桉宫没有问题,皇上也不可能害娘娘,娘娘怎么会出事?

    她似乎闻到了一点点淡淡的清香,自娘娘有孕,殿内燃的熏香只有林太医调送来的薄荷香,从未有过这种花香,隐隐有些熟悉。

    秋媛陡然想起了什么,她脸色蓦然一变!

    芍药!

    她和娘娘在翊和宫时,闻到的芍药香。

    众妃嫔涌进正殿时,娘娘怕被人挤到,二人贪图游廊上没人清净,她们在那里站了很久。

    翊和宫的芍药有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秋媛心底不住地后悔,都怪她,她要是再谨慎一点……

    秋媛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

    德妃向来谨慎,她若出手,会只有这么简单么?

    秋媛觉得不会。

    德妃应该还有后手。

    到底是什么?

    药被仓促煎好,忙忙送来,谈垣初接过,亲自喂给了女子,林太医解释:

    “这是安胎药。”

    他话音甫落,殿内众人意识到什么,只有有孕的人才会喝安胎药。

    娘娘要是真的小产,林太医开的应该是调养身体的药才对。

    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冷风拂过,众人只觉得一阵凉意,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被这场变故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谈垣初也听出来了,他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听到准确回答,谈垣初不敢放松,他眸色冷沉地落在林太医身上。

    林太医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舒了一口气:

    “回皇上,幸好就医及时,娘娘腹中的皇嗣保住了。”

    安胎药中有安神的作用,女子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是黛眉依旧紧蹙,仿佛梦中还是在觉得疼。

    谈垣初后背湿了一片,他仿若没有察觉到,只抬眼看向林太医:

    “是什么原因?”

    林太医不敢耽误:“娘娘是接触了阴寒之物。”

    谈垣初眼底骤然冷了下来,他扫向秋媛等人:“阴寒之物?”

    谈垣初心底抑着怒不可遏,眉眼尽是寒意,她们就是这样照顾主子的?!

    秋媛陡然跪地:

    “皇上,奴婢照顾娘娘不周,罪该万死,但受罚之前,奴婢斗胆,请皇上让林太医检查一下娘娘今日身上的物件,还有……请皇上下旨,让禁军和太医院搜查翊和宫上下!”

    满殿倏然噤声,秋媛却是闭眼,不要命一般,重重磕头在地。

    一时间,殿内只余了一声闷响。

    松福见状,立即领着褚桉宫的宫人跪下:“求皇上查明真相,替娘娘做主啊!”

    谈垣初一错不错地看向秋媛,他自然听得明白秋媛的话中含义——女子这幅模样,和德妃有关。

    德妃辱没皇室,但他只是让德妃病逝,而不是废了她的位份,牵连九族。

    是他要给皇长子保留一层颜面。

    对于这些,秋媛都心知肚明,所以,她说她斗胆。

    一旦今日查出云姒真的是被德妃所害,他还会让德妃体体面面地下葬么?

    德妃被废,背负罪名下葬,皇长子必然蒙羞,算是废了一半。

    如果真的是德妃做的,德妃敢这么做,倚仗的就是他不会动皇长子。

    谈垣初的视线落在了女子脸上,她脸很白,唇也很白,虚弱得仿佛纸一样单薄,谈垣初脑海中仿佛还徘徊着她疼得浑身发颤的画面,她意识不清时,仍是低低喊着皇上。

    谈垣初一点点握紧女子的手,声音低沉:

    “传朕命令,让禁军和太医院搜查翊和宫,不得有误!”

    皇长子是他的第一个皇嗣。

    他十分看重。

    但她腹中胎儿,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孩子,是他乍然得知后欢喜得一夜不能入睡的孩子。

    第112章 除名

    褚桉宫中肃然一片, 许顺福领着一队禁军离开,手握刀柄的声音不轻不重,但传入殿内, 让人心底蓦然一凛。

    苏婕妤也安静了下来, 外殿和内殿只隔着二重珠帘, 根本挡不住秋媛的声音。

    她抬头看向禁军离开的方向, 眼神一闪,却是没有出声做任何的干扰,皇后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见她对搜查翊和宫一事无动于衷, 皱了下眉头。

    难道她想错了?

    苏婕妤和德妃之间其实没有联系?

    皇后只是觉得苏婕妤今日有点古怪, 她瞧着挑拨,但过于平静,仿佛对今日云姒的遭遇早有预料一般。

    满宫妃嫔都是乍然得了消息后,匆忙赶来, 只简单地挽了一下青丝,身上披着鹤氅, 但苏婕妤穿得却是和去翊和宫时一模一样,头顶上玉簪的位置都不曾有一点变化。

    皇后一贯细心,在翊和宫时, 她就留意过众人, 所以苏婕妤一露面, 皇后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皇后握住了手帕, 她视线几不可察地从苏婕妤脸上扫过, 她想说这许是个巧合, 但心底却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凉下来。

    她挪开眼, 不再看向苏婕妤。

    内殿一片沉静, 女子躺在床榻上,一双杏眸紧闭,但谁都知道她睡得不安稳。

    没人敢吵醒她。

    一刻钟后,谈垣初终于出了内殿,他穿戴整齐,不似在内殿时的松散,脸色依旧冷凉,许是殿内女子最终无碍的消息劝慰住了他,他的神色不如众人才来时恐怖,却依旧让众人觉得沉闷得慌。

    众妃嫔弯腰行礼,谈垣初目不斜视地经过众人,路过服身的皇后时,才简单地:

    “起。”

    他声音冷淡,谁都听得出他余怒未消,众人瞥见他道了声起后,直接略过皇后,不由得心底都咯噔了一声。

    往日皇上再不虞,在外面时都会给足了皇后娘娘的脸面,至少会亲自扶起皇后娘娘。

    皇后仿若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同,她站了起来,面有担忧,皱眉道:

    “皇上,熙修容如何了?”

    松福有眼力见地搬来椅子,让皇后娘娘落座。

    至于其他人,松福却是压根没管。

    自家娘娘在里面躺着,还不知这些人中谁是害了娘娘的凶手,松福心底憋了口气,也不愿叫她们都舒舒坦坦的。

    谈垣初什么都没说,其余妃嫔再觉得疲累,也只好站在殿内。

    谈垣初没管她们,视线落在了秋媛身上,秋媛既然让他去查翊和宫,就应该察觉了什么才对。

    秋媛没一点迟疑,砰一声利落跪地,闷响声让众人听得一阵头皮发麻,秋媛也疼得白了下脸色:

    “皇上,殿内所有东西都是经过林太医检查,今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娘娘去了一趟翊和宫。”

    说到这里,她脸色难堪:

    “就在刚才,太医替娘娘施针时,奴婢在娘娘的衣物上闻见了一股香味,这股香味,奴婢在翊和宫中时闻见过。”

    秋媛没敢再说娘娘身上的是芍药香,话音模棱两可。

    她话音甫落,林太医就从内殿走了出来,他带出来的还有云姒一直随身携带的香囊,他脸色凝重:

    “皇上,这香囊和娘娘昨日穿的宫装腰部都有红花之物。”

    闻言,秋媛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苏婕妤听到现在,见秋媛这么肯定地否认,不由得道: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或许是你们这些奴才疏忽大意,让香囊中掺入了红花等物,当初的卢嫔小产,不也是因为大意么?”

    见她提到卢嫔小产,谈垣初不动声色地掀眼,眉眼冷凉地扫了她一眼。

    秋媛看向苏婕妤,心底暗暗记住了苏婕妤,遂顿,她冲谈垣初的方向磕头:

    “皇上,奴婢敢这么肯定,是因为今日林太医来给娘娘诊脉时,奴婢才请林太医检查过这个香囊,皇上如果不信,大可询问林太医。”

    众人视线落在林太医身上,林太医点头。

    而且,这红花是落在香囊外,就好像是有人仓促地洒了红花粉在上面一样。

    见状,苏婕妤脸色有点不好看,她扯唇略有点讽刺:“这倒是奇怪了,除了你们褚桉宫的人,谁还能近你们娘娘的身?”

    秋媛半点不让:

    “谁说不能?”

    “今日翊和宫人多眼杂,哪怕彼此有点摩擦也不会有人在意,谁知有没有人借此时机动手脚?”

    苏婕妤的话音都被堵了回来,她冷硬下一张脸,她欲再说什么,被谈垣初凉声打断:

    “朕让她答话,让你插嘴了么?”

    他眼底寡淡,眉尖却是不耐地拧在了一起。

    苏婕妤所有话音都骤然堵在了嗓子眼,她握紧了双手,脸色难堪地哑声。

    香囊被呈到谈垣初跟前,他伸手拿了起来,香囊上绣着一朵山茶花,浅蓝的底色配白色花样,谈垣初记得这个香囊,彼时他来看望云姒时,她恰好在替香囊收尾,纤细的手指一勾一缠,线尾就打了结,听见动静,她抬起一双杏眸看向他时,还声声娇脆:

    “好不好看?待臣妾闲下来给皇上也做一个好不好?”

    他只说好看,却是没应她后半句话,她有孕在身,这种耗费精力的事情,没必要让她去做。

    但谁知对话尚在昨日,今日女子就不省人事地躺在了床榻上。

    没人再说话,褚桉宫的大门敞开,冷风呼啸地刮进来,吹得人脸颊生疼,骨子里仿佛都冒了点寒意,鹤氅有点挡不住风,有人不禁拢了拢衣襟,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众人不知等了多久,只觉得脚都要站麻了,外间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许顺福脸色不好匆忙赶回来,恭敬地低下头:

    “皇上,常太医发现翊和宫四周的地面都被红花水浸泡过,甚至翊和宫内燃着的香炉底部都藏着红花。”

    翊和宫最后会燃着香炉,是要盖住尸体和血腥的味道,但没想到,只是这一点细微之处,也被有心人利用。

    至于翊和宫四周的地面,就仿佛早有人提前准备,用红花水一点点洒满了宫殿,地面易干,看不出什么,但芍药的花瓣上却还残留了不少水渍。

    除了常德义,这是秋媛第一次怨恨一个人。

    这宫中只有娘娘一个人有身孕,德妃这般做的目的不言而喻,她是铁了心想要拉娘娘腹中的皇嗣给她陪葬!

    其实说实话,如果是秋媛站在德妃的位置上,她也许也会像德妃一样的做法。

    命都要没了,她必须替皇长子多做打算。

    许是有人觉得德妃这样做,难道不怕牵连皇长子么?

    她或许是有担心,但她更不会愿意让娘娘诞下皇嗣。

    秋媛都隐约能察觉到皇上对娘娘的态度不同,德妃那般心细的人会察觉不到么?

    她能。

    那么她会不会担心,等娘娘诞下腹中皇嗣后,将皇长子视作眼中钉?

    谁都不知道。

    德妃却不得不考虑。

    与其等娘娘诞下皇嗣后针对皇长子,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人的野欲是不会封顶的。

    皇长子占了个长子,但他到底没有了生母在后宫帮衬,只要有后妃诞下皇嗣,都不会放过皇长子,她需要给皇长子腾出时间。

    皇上是个将后妃和皇嗣分得很清楚的人,孰轻孰重,德妃心底自有成算。

    秋媛闭了闭眼,她没有冲动,而是在思索到底是谁能近娘娘的身?

    别看她话中说翊和宫人多眼杂,谁都可能接近娘娘,但实际上,她和娘娘都格外谨慎,不曾和任何妃嫔有过接触。

    秋媛脑海中一点点闪过在翊和宫时的画面。

    骤然,一个宫女端着血盆、慌乱地要跪地请罪的画面闪过脑海,秋媛呼吸一紧,她猛然睁开眼,问向许顺福:

    “许公公在翊和宫时,可有见到一个圆脸、眉角生痣的宫女?”

    许顺福一怔。

    秋媛立即道:“在翊和宫时,只有这个宫女最有可能接近娘娘。”

    换句话说,娘娘香囊上的红花极有可能是这个宫女所为。

    谈垣初立即道:

    “去查!”

    许顺福立即退出去,等一刻钟再回来,他气喘吁吁,脸色不好看,他跪了下来:“皇上,奴才去晚了一步。”

    人已经死在了厢房中。

    这般赤.裸.裸地杀人灭口,让许顺福也不禁有点胆寒。

    许顺福很清楚,这是德妃一贯的手段,余光瞥见在妃嫔中的祁贵嫔脸色也有点难堪,许顺福不觉得意外。

    就仿佛苏婕妤小产时,祁贵嫔宫中的宫女在长春宫自缢而亡,最终死无对证一样。

    唯一让许顺福不解地是,德妃都死了,到底是谁还在不要命替德妃做事?

    殿内倏然静了下来。

    众人都不敢去看谈垣初的脸色,许久,静谧的殿内才响起谈垣初堪称平静的声音:

    “好一个德妃。”

    纵死,也不曾让后宫有片刻安宁。

    不喜不怒的一句话,仿若没有半点情绪,却是无端让众人觉得有些胆寒。

    皇后也不由自主地看了谈垣初一眼,她心底其实有点愕然,呼吸不由得收紧,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旦德妃临死前谋害熙修容腹中皇嗣一事坐实,皇长子必然会受到牵连。

    皇上舍得么?

    秋媛也抬头看向皇上,她心底还是有猜疑的,但现在她什么都没说。

    和其余人相比,给德妃定罪才是紧要。

    也只要这样,皇长子才会出身有瑕,日后好给娘娘腹中皇嗣让路。

    秋媛没给皇上权衡利弊的时间,她砰一声磕头在地,额头原本就有红肿,当即青紫一片,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求皇上替娘娘做主!”

    褚桉宫的宫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皇后难得一直没有说话,人人都在等答案。

    谈垣初不曾看向他们,他只是耷拉着眼睑,旁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只听见他冷沉的声音:

    “翊和宫所有宫人处死。”

    德妃病重,不可能有能力做这种事,唯独能替她做事的,只有翊和宫的奴才。

    令云姒险些小产的红花又是如何得来?

    谈垣初眼底冷寒:

    “查,翊和宫红花的来历,凡涉及此事者,皆数杖毙。”

    太医院所有用药都要记录在案,不会允许这么打量的红花流通宫廷,唯一能让德妃拿到红花的路径,也只有宫外买卖。

    唯一能出入宫门的宫人,只有平日宫内外的采买。

    许顺福越发低了低头,瞧着简单,但这其中宫人采买的任何东西,包括宫人运出宫外的肮脏物都得一一经过排查,能够将这种分量的红花带入宫廷,不知要打通多少关系。

    皇上这一道命令,不知要有多少人丢掉性命。

    却无人能喊冤。

    “德妃谋害皇嗣,心思歹毒,罪不可恕,人虽死,罪名却难消,”谈垣初仿佛停顿了一下,又仿佛没有:“即日起,将德妃从玉蝶上除名,贬为庶人。”

    谈垣初垂着眼,烛火一明一暗地打在他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众人却是再忍不住哗然。

    德妃诞下皇长子那年,才被记在了皇室玉蝶上,日后世人皆知她是皇长子生母。

    但今日她却被是被皇室玉蝶除名,皇室宫妃被除名,只能沦为名不经传的庶人,从今往后,皇长子的生母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德妃。

    意识到了什么,有心人不由得变了变脸色,格外难堪,没等比人发现,转瞬即逝。

    今晚注定了是个不眠夜。

    皇后走出褚桉宫时,仍是没回过神,百枝小心地搀扶着她,外间天际已经晓白,百枝余光瞥见褚桉宫外盛开的山茶花时,不由得嘀咕:

    “皇上真是费心。”

    这一路的山茶花,不知要费了花房的宫人多少心思,天渐冷,花却不败。

    皇后也回神,视线落在路边的山茶花上,再快要到坤宁宫时,琳琅的花色才从视野中渐渐消失。

    皇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皇上不是随意敷衍了解,熙修容喜欢山茶花,他便在熙修容每日请安都会经过的这条路上种满了山茶花。

    寡淡的清白色簇拥,却是压得四周百花黯然失色。

    等到坤宁宫,百枝都长呼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脊背放松,她小声嘀咕:

    “吓死奴婢了。”

    在褚桉宫时,百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总觉得那个时候要是惹恼了皇上,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但她也忍不住道:“奴婢没想到,德妃做出那种辱没皇室事,皇上都没给她定罪降位,却因熙修容,将德妃一贬到底。”

    都成庶人了,可不就是一贬到底?

    皇后坐在梳妆台前,低着头拆卸着护甲,听见百枝的话,也没有一点动容。

    百枝也没在意,她习惯娘娘总是安静了,她想到什么,忽然瘪了瘪唇,闷声道:

    “皇上真是看重熙修容。”

    从卢嫔到苏婕妤小产得不明不白,皇上好像在意,又好像不在意,百枝总觉得皇上未必不知道这其中有德妃的手脚,只是都因皇长子忍了下来,唯独在熙修容一事上,皇上态度不同。

    皇后终于有了动作,她抬起眼,淡淡道:

    “皇上是看重熙修容,却又不止看重熙修容。”

    百枝没听懂,一脸纳闷地看向娘娘。

    皇后垂眸,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往日皇上也看重熙修容,但不论是德妃还是祁贵嫔和熙修容起龃龉时,皇上罚的都是德妃和祁贵嫔,从不会牵连皇嗣,您觉得为何这次皇上就不顾及皇长子了?”

    百枝呐呐地皱起脸,有点回答不上来。

    皇后抬眼,和铜镜的女子的对视,看见女子眼底的平静和悲哀:

    “他是在替熙修容腹中的皇嗣铺路。”

    皇长子占了长,身后又有宋家支持,云姒有什么?她只是一个孤女,身后没有半点朝中势力支持。

    似是平衡,却处处见偏袒。

    ——他甚至不知她怀的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

    第113章 “他也在说喜欢您。”【营养液加更】

    云姒醒来时, 已经将近午时。

    她微蹙着黛眉,眼睑一颤一颤地睁开,意识也逐渐恢复清醒, 昨夜的记忆回拢, 疼意仿佛还在, 她忍不住地浑身颤抖了一下。

    须臾, 女子猛然坐起身子,她伸手去摸小腹,脸颊煞白,眉眼间都是焦急和不安, 小腹处依旧平坦一片。

    和往日好像没有区别。

    但昨夜的疼刻骨铭心, 让她浑身僵硬在原处,她埋着头蜷在床幔中,不敢去问结果。

    忽然,床幔被人掀开, 有人走近她,她只是轻颤了下身子, 却没有抬头,来人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许久未睡的低哑:

    “还疼不疼?”

    云姒颤了颤唇,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忍不住地去想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为什么是哑的?他一夜没睡。

    她是不是……

    谈垣初垂下视线看女子, 她攥着锦被, 不知使了多大的力道, 指尖有点发白, 她蜷缩着身子, 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 逃避现实一般。

    她身体都有点颤抖。

    谈垣初脸色微变,他搂住她,上下打量她:

    “哪里还疼?”

    不等女子答话,谈垣初扭头冲外喊:“许顺福,去请太医!”

    他一靠近她,她浑身倏地僵硬,攥着锦被的手变成了紧紧握住他的衣袖,她颤着身子,渐渐传来轻微的哭腔:

    “我是不是……”

    她护住小腹的指骨有点发白。

    谈垣初陡然意识到她在问什么,一手禁锢在女子腰肢上,急促的心跳声渐渐平缓,他垂眸,低声安抚她:

    “没有。”

    他不断重复:“你没事,腹中孩子也平平安安。”

    话音传到耳中,云姒怔住,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谈垣初,杏眸的泪水还未干,她不断求证地问:

    “真的?”

    “真的。”

    她杏眸中的泪水无意识地在掉,掉得很凶,砸在谈垣初的手背上,冰凉一片,让谈垣初眼底情绪也不由得晦暗,她猛然攥紧了他的衣袖,压抑着情绪问:

    “您没骗我?”

    谈垣初一点点拂开贴在她脸上的青丝,语气认真:

    “没有。”

    他没再让女子猜疑,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告诉她:“云姒,朕何时骗过你?”

    怀中颤抖的女子终于安静下来,须臾,她忽然在他怀中痛哭出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掉得又急又凶,许顺福带着林太医赶到殿前,就听见殿内娘娘的哭声。

    她仿佛是要将害怕和不安全部哭出来。

    整个人都在颤抖。

    谈垣初抱紧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断低声:“没事了,没事了。”

    他在安抚她,又仿佛不止是在安抚她。

    她在他怀中哭着喊他,浑身都蜷缩着往他怀中挤,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谈垣初轻而易举地看出她杏眸中的害怕,谈垣初的呼吸有点紧,昨夜时的慌乱和疼意又开始在心底翻涌。

    云姒握紧他的衣襟,哽咽着哭:

    “皇上……我好疼……好疼好疼……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她断断续续,话不成句,含着抽噎:

    “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您了……”

    “……我在喊您……一直喊您……可您不理我……”

    她只记得他在她身边,她不断地喊他,喊了好久好久,可没人理她,她只觉得要疼死了。

    她的泪水扑棱棱地掉,染湿了谈垣初的衣裳,她杏眸挂着泪,哭得牙齿都在打颤,仰着头看他,仿佛在质问他。

    仿佛有什么情绪顺着血液嵌入心脏,柔软的血肉忽的一阵难言的疼。

    她说她一直喊他,却得不到回应。

    谈垣初没法和她解释——她喊了他一声,他就应她了——她不记得,他只能告诉她:

    “不会。”

    他低头,声音平淡,没人听得出他的认真:

    “我不会不理你。”

    云姒鼻尖涩得厉害,一股热流从眼角滑过,她趴在他怀中,深深埋首,许久,鼻尖才泄露一丝很细的呜咽:

    “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怕她醒不来,也害怕醒来。

    怕结果会不可挽回。

    谈垣初眸色稍暗,心底情绪在不断翻涌,喉间有点涩得难受。

    她梦中在害怕。

    在她梦外的人,又何尝不是。

    她哭得出了汗,颈窝潮热着,双颊透着脆弱的潮红,单薄的身子贴在他怀中,仿若濒临破碎。

    谈垣初替她擦了额间的热汗,指腹滑过她脸颊,她若有所感,一双杏眸仍是透着湿意,却是半仰起头,谈垣初的指腹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四目相视间,不知是谁主动,唇齿骤然相贴。

    唇是热的,舌也是热的,呼吸更热,仿若要灼伤人。

    云姒攥紧了他的衣袖,双臂在谈垣初肩膀上交叠,用力箍住他的脖颈,她哭得有点缺氧,要有些呼吸不能。

    呼吸被掠夺,情绪却是一点点安稳下来。

    他吻她几乎发了狠,不住地勾缠她的舌尖,掠走她口中津液,让她呼吸和浑身都在发抖。

    许是没再听见哭声,殿外传来扣门声,许顺福试探性地声音传来:

    “皇上,林太医来了,要让他现在进去么?”

    殿内似有热潮,两人谁都没出声。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腿软,手软,浑身也软,跌坐在他怀中。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知道她没出息的反应,彼此呼吸沉重,他却是松开她,唇齿稍微分离获得喘息的时间,不断安抚地亲吻在她唇角,交颈姿势渐渐平缓呼吸,他声音有些紧绷的低哑:

    “阿姒,你身子还没好。”

    女子轻颤着睁开杏眸,她埋首不语,只有些许轻喘的呼吸。

    许久,谈垣初低沉的声音才响起:

    “进来。”

    许顺福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回应,连忙带着林太医进来,殿内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娘娘埋首在皇上颈窝,身子轻微颤抖,许是哭后的余韵,皇上一手搂住娘娘,将娘娘护得严实。

    许顺福堪堪低头时,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他身子骤然一僵。

    他打着胆子又抬头瞧了眼,视线快速掠过皇上的唇,皇上眉眼冷淡,唇却是有点殷红。

    许顺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殿内气氛也是有些不同,有些闷热,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涟漪。

    许顺福连忙埋首,心底止不住地愕然。

    娘娘还怀着身孕啊!

    林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仿若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规规矩矩地替修容娘娘诊脉,眼神一点都没敢乱瞟,须臾,他松开手,恭敬道:

    “娘娘情况已经安稳下来,但到底动了胎气,后面在休养时,娘娘要切记不宜情绪激动,也不宜有过于剧烈的举动,最好是卧床休息了一段时间。”

    他仿若什么都没说,又仿若什么都提醒了。

    云姒理智早就回拢,她没抬头,却是忍不住攥紧了谈垣初的衣袖。

    谈垣初握了握她的手,仿佛没听出林太医话中的意思,他平静地问:

    “还要注意什么?”

    林太医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不要沾染阴寒之物,所食所用,最好都有忌讳。”

    谈垣初抬起眼,话音冷淡却不容置喙:

    “你日后专心照顾熙修容这胎,不吝什么补药,朕要熙修容和她腹中胎儿都平平安安,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林太医明白,这是让他日后不用再去其他宫中请平安脉,专心照顾熙修容即可。

    他医术高明,后宫妃嫔都常请他去诊脉,这还是头一次,皇上给他下了这种命令。

    但林太医不敢耽误,恭敬垂头应声:

    “臣领命!”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熙修容,心底清楚,至少在修容娘娘这胎诞下之前,他和熙修容是绑在了一条船上。

    一旦熙修容孕期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关系。

    今日后,他势必要尽心竭力地保住修容娘娘腹中的皇嗣。

    秋媛得知娘娘醒来后,忙端着安胎药进来,云姒觑了她一眼,见她眼眸红红,却神情尚算平静,心里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过问谈垣初有关凶手一事。

    但她不问,不代表有人不想说。

    谈垣初接过药碗,亲自喂她喝药,久等,没等到女子的询问,抬了抬眼,问道:

    “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

    云姒一顿,她喝药时,黛眉轻蹙,闻言,头也没抬,只是往日姣姣的眉眼拢着些许病色,她低声:

    “您若疼惜臣妾,自然会替臣妾做主。”

    “若是不愿替臣妾做主,臣妾问您,也不过徒惹您厌烦。”

    她声音轻浅,不恼不闹,真是好安分。

    银勺和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谈垣初舀了一勺药喂到她嘴边,云姒恹恹地蹙眉,闷闷地咽了下去。

    谈垣初闻言,只是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

    惯来记仇的人说出这般大度的话,也不知是在故意折磨谁。

    谈垣初替她擦去唇角的药渍,低眸道:

    “害你的人是德妃。”

    云姒杏眸轻颤了下,她对这个答案其实早有所料,毕竟,她昨晚只去了一趟翊和宫。

    她还是没说话。

    谈垣初敲了敲碗,清脆的声音又响在殿内,他好像没什么情绪,继续动作细致地喂她喝了一勺药。

    勺中的药却是越来越少,云姒只觉得她没来得及咽,药都散在口腔中了。

    只能尝到一阵涩味。

    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将这一碗药喝完。

    云姒噎了片刻,她抬起杏眸,轻咬了下唇,顺着他的心意,问:

    “那皇上有替臣妾做主么?”

    谈垣初语气没什么变化,仿佛什么都没做:“她被从玉蝶除名,日后不再是德妃。”

    来不及腹诽谈垣初的举止,听见他的话,云姒蓦然错愕地瞪圆了杏眸。

    她没听错么?

    皇上居然真的给德妃除名了?

    那可是皇长子的生母!

    她扫了眼秋媛,秋媛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确认谈垣初没有骗她,云姒的呼吸都轻了一些。

    勺子中的药终于恢复正常分量,云姒也被苦得立即回神,她皱着脸咽下口中的药,抬起一双杏眸,暖阳洒在她眸中,她杏眸灼亮,仿佛眸底只印着他一人,她忽然一点点勾缠住他的手指,隐晦且轻微。

    不等谈垣初抬眼,殿内响起她的声音:

    “皇上,臣妾好喜欢您。”

    她声音欢喜,好像是在说真得不能再真的实话。

    谈垣初轻扯了下唇,觉得她真是敷衍。

    忽然,她拉过他的手,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谈垣初陡然一顿,抬起眼看向她,他眼底微深,女子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轻轻偏头,眉眼姣姣,语气认真:

    “他也在说喜欢您。”

    谈垣初心尖蓦然生出一阵难言的悸动,让他指尖不着痕迹地一抖。

    他忽然分不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第114章 共谋

    云姒是从秋媛口中得知她昏迷那一晚具体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对所谓的熏香有了心理阴影, 殿内的香炉被彻底撤了下去,所有香囊也被束之高阁。

    初冬冷涩,风中裹着寒意不断呼啸, 褚桉宫内点着地龙, 四处都暖洋洋的, 让人在这种环境中不由自主地犯困。

    秋媛话音甫落, 云姒一双黛眉就不由得蹙在了一起。

    见状,秋媛声音一顿,她迟疑道:

    “娘娘,是奴婢有什么疏漏么?”

    殿内除了秋媛和云姒, 只有松福在内, 闻言,松福也不禁抬头朝娘娘看去。

    云姒摇头,毫不吝啬夸赞:

    “你做得很对。”

    拉下德妃和皇长子的机会难得,相较而言, 有时候真相都不是那么重要。

    只是,云姒紧蹙的黛眉未松。

    秋媛和松福对视一眼, 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在说话前,云姒抬眼示意了一下松福,松福立即走到楹窗处, 看了看褚桉宫外高挂着的灯笼, 灯笼依旧悬挂, 角度很好, 没有一丝阴影落在楹窗上。

    松福回来, 对云姒点了点头。

    云姒才低声:“德妃一贯做事滴水不漏, 这次怎么会暴露出这么多痕迹?”

    按理说, 德妃都被贬成了庶人, 她应该放心,不需要再在意一个死人了才对,但云姒却觉得些许不安。

    云姒皱眉:

    “翊和宫四处红花,直奔我而来,但她又怎么能确认我一定会去翊和宫?”

    她身怀皇嗣,德妃并非中宫,而且死因难言,如果她借口抱恙,那一晚大可不必去翊和宫送德妃最后一程,谈垣初也不会因此对她有指摘。

    德妃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存在纰漏,仿佛只是赌一次罢了,根本不在乎结果能不能成功。

    这不是德妃一贯的作风。

    过于反常。

    而且,云姒总在其中察觉到一点异样,说不出来的感觉。

    德妃死都不让她安宁,可见对她腹中皇嗣的在意,或者说——德妃在忌惮她。

    既然忌惮,就会猜到事情暴露后的结果,一旦她背负罪名,势必连累皇长子,德妃怎么可能这么做?

    很奇怪。

    秋媛闻言,也不由得皱紧眉头:“奴婢当时也一直觉得德妃会有后手,但最后也只是一个死无对证,死了一个婢女对形势造不成任何影响,奴婢也不解德妃的用意,但机会难得,奴婢只能抓住时机请皇上给德妃降罪。”

    红花是在翊和宫出现的,德妃势必逃脱不了干系。

    殿内安静了一下,主仆三人对视了一眼,松福也听懂二人的意思,他挑了下眉,低声说:

    “德妃应该有后手,但这个后手好像有点不想听她的摆布。”

    褚桉宫主仆在议论此事,也有人因这件事气到骨子里。

    盼秋在皇子所中不断来回走动,她恨不得将苏婕妤扒皮拆骨,脸色气得铁青。

    香囊上的红花是娘娘的手脚,包括宫女素红端着的血盆中都有刺激人小产的药物,隐晦且好处理。

    但翊和宫的芍药和遍地不该有红花!

    宫女素红是自缢而亡。

    翊和宫的宫人会死,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死归死,总要死得有点价值。

    没几个人在世间是孑然一身。

    娘娘虽去了,但宋氏却是没倒,他们自然乐意替皇子外孙解决一点麻烦。

    娘娘说过,熙修容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她们做得再多,都很难让熙修容这次真的小产。

    毕竟再多刺激,也不是直接一碗红花给熙修容灌下去。

    她们要的是让熙修容觉得这就是娘娘临死前的反扑,但没能成功,从而放松警惕,忘记娘娘这个人。

    或许苏婕妤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觉得不甘心,从而在翊和宫中另做了手脚。

    说到底,就算最后查出来,背着罪名的也是娘娘,和苏婕妤有什么关系?!

    盼秋心底骂着苏婕妤蠢货。

    这般粗浅冒进的手段一点都不像是娘娘的手笔,熙修容不起疑才怪!

    怪不得会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么个蠢货能做到婕妤的位置,进宫前怕是求遍了漫天诸佛吧!

    盼秋深呼吸,平复了情绪,她招来一个宫人,低语了几句。

    等宫人离开,盼秋还是觉得怄得慌,对苏婕妤恨得牙痒痒。

    事已至此,早没了回头路,她只能让苏婕妤赶紧按娘娘说得去做,不要再节外生枝!

    青玉苑。

    苏婕妤脸色也不好,翊和宫事发后,她见素红被处理得干净,反而暴露出来的只有芍药一事,当然知道自己坏事了。

    她攥着手帕,难掩眉眼间的心浮意乱。

    白芍心底叹了口气,她低声问:“主子,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虽然有了德妃送来的人手名单,但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听主子的话还是两说。

    毕竟德妃倒了,皇长子却是还在。

    苏婕妤也听出她的担忧,不由得烦躁道:

    “怪得了谁?那么好的机会,要不是她太小心谨慎,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做都做了,就该再狠一点,让云姒直接小产才对。

    白芍不由得哑声,她一贯知道主子是个不听劝的,在家中时,主子备受老爷夫人宠爱,就是个执拗的性子,瞧着外表清冷,实则很是骄纵。

    许久,苏婕妤闷声道:

    “反正她还有后手,大不了后面我按着她的计划来就是。”

    白芍心底叹气,她其实更希望主子收手,但她知道主子不会听。

    就在这时,二人收到盼秋让人传来的话,苏婕妤皱了皱眉,只清冷地道了一句:

    “回去告诉她,我知道该怎么做。”

    盼秋得到回信,气得不断冷笑,苏婕妤要是真的知道,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苏婕妤不知道盼秋的想法,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懊恼没有一击即中而已。

    至于德妃?

    她们只是合作,德妃和皇长子是否倒霉,和她有什么关系?

    照看皇长子?只不过是个图谋德妃手中人脉的借口罢了,她自己的孩子都没着落,怎么可能会替别人照看孩子。

    相反,她恨不得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她这么倒霉,没道理其余人却是过得幸福美满。

    翌日请安。

    云姒闭门不出,整个皇宫除了皇后娘娘和孟修容,就只有苏婕妤的位份最高,她的仪仗在御花园等了等,不消一会儿,就看见了她要等的人。

    祁贵嫔也乘坐仪仗,她脸色不是很好看。

    苏婕妤心底冷笑,怎么可能好看?

    请安后,祁贵嫔和孟修容说想去钟粹宫看望小公主,却被孟修容以小公主最近身体不适挡了回来。

    笑话。

    孟修容好不容易得了一位皇嗣,她也知晓自己的身份,自然不希望小公主和其生母走得过近。

    祁贵嫔被孟修容回绝后,整个人的情绪有点冷沉,她也看见了苏婕妤的仪仗,直接让铜芸绕道而行。

    她不想和苏婕妤打交道。

    经历这么多事,还这么锋芒毕露,祁贵嫔总觉得苏婕妤没一点长进。

    懒得被这种人拖累。

    但祁贵嫔怎么也没想到,苏婕妤居然就是在等着她,瞧见了仪仗前的宫人,祁贵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抑制着情绪下了仪仗。

    苏婕妤也站在外面等她,祁贵嫔按住心底疑惑,上前行了个礼。

    这个礼,她行得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苏婕妤硬生生地受了她一礼,她被白芍扶着,冷冷清清道:

    “我最近正在和宫人学剪花,听闻祁贵嫔对剪花颇有一番见识,不知祁贵嫔能不能教教我?”

    祁贵嫔轻眯了眯眼眸,苏婕妤真是一点都不掩饰来意,但祁贵嫔不解,苏婕妤找她做什么?

    祁贵嫔刚要回绝,就见苏婕妤视线转移,祁贵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了孟修容远去的仪仗,紧接着,她听见苏婕妤不紧不慢道:

    “听闻孟修容很喜欢小公主,晚间都是亲自哄着小公主入睡后,才会去休息。”

    “时间一长,怕是小公主也只记得这一位母妃了吧。”

    祁贵嫔脸色陡然难堪下来。

    她听出苏婕妤话中的意思,没再拒绝苏婕妤的提议,她虽然不知道苏婕妤在卖什么药,但涉及小公主,她再不想和苏婕妤有关系,也会去听一听。

    等到了青玉苑,祁贵嫔发觉苏婕妤口中所谓的剪花居然真的只是借口。

    她颇有点一言难尽。

    也懒得和苏婕妤多费口舌,见殿门被关上,祁贵嫔直接开门见山:

    “苏婕妤找嫔妾来是有什么事?”

    苏婕妤抬眼看她,不在意她人前人后不一地态度,眯了眯眼:“你想要小公主回到你身边,只有我能帮你。”

    祁贵嫔轻扯唇,觉得自己真是浪费时间,有点想转身就走。

    今日说这话的要是皇后娘娘,哪怕是云姒,她都会心生迟疑,但偏偏是苏婕妤。

    似乎看出她的兴致缺缺,苏婕妤低声说了几句话,祁贵嫔陡然睁开了眼,她脱口而出:

    “你和她合作,你疯了?!”

    祁贵嫔一下子就想到前两日褚桉宫发生的事情,德妃被定罪,祁贵嫔本来还纳闷,觉得德妃是临死前发疯,但谁能想到这其中还有个苏婕妤呢?

    等回过神,祁贵嫔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婕妤,这人难道至今还不知道是谁害得她小产?

    祁贵嫔心底犯嘀咕,觉得有点不可能,熙修容差点小产的既视感这么强烈,是个人都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除非是真的蠢到家了。

    祁贵嫔瞥了眼苏婕妤,见她提起德妃时不曾有怨恨,一时间,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

    她摇头,冷声拒绝: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婕妤另找她人吧。”

    苏婕妤脸色一变,没行到祁贵嫔会油盐不进,她拦住了苏婕妤,忍不住气恼:

    “难道你就甘心眼睁睁看着小公主叫其他人母妃么?”

    祁贵嫔步子一顿,她冷声道:“我是不甘心,但我也知道,和德妃合作,根本就是与虎谋皮,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闻言,苏婕妤皱了皱眉。

    德妃都死了,祁贵嫔至于还这么忌惮德妃么?

    苏婕妤心底有点不以为然,却是直接道:“云姒在宫中一日,你我都没有出头之日,祁贵嫔应该不会满足于现在才对。”

    “而且除了我,这宫中还有谁会帮你?”

    祁贵嫔脚步停在了原处。

    铜芸看了眼主子,不由得皱眉,她知道,小公主是主子的心病,涉及到小公主,哪怕有风险,主子也会去做。

    如今作态,不过是表现给苏婕妤看的罢了。

    果然,祁贵嫔在原地站了许久,似乎在犹豫,半晌,她抬眼看向苏婕妤:

    “你我合作可以,但德妃不行。”

    苏婕妤没有一点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可以。”

    反正德妃都死了,她需要的也只是德妃手中的人脉,她和德妃的合作也只是除掉云姒腹中皇嗣罢了。

    祁贵嫔见她这么干脆地答应下来,心底暗暗对苏婕妤生了警惕,须臾,等二人平静地坐下来,祁贵嫔才问:

    “你有什么计划?”

    苏婕妤:“自然是除掉云姒。”

    她要的和德妃一直不同,她想要除掉的从来都不止是云姒腹中的皇嗣。

    这不是废话?她问的是计划。

    祁贵嫔忍气吞声:

    “怎么除?”

    她又问:“除掉云姒后,你又能给我带来什么?”

    谁知,她话音落下后,苏婕妤只是略微讽刺道:

    “自然是帮你除掉孟修容,没了养母,小公主也该回到生母身边,至于其他的,难道还要我教你争宠么?”

    祁贵嫔脸有点黑,懒得理她这话,压在头上的云姒消失,如何争宠的确是她的事。

    谈妥了合作,祁贵嫔又再问了一遍:

    “你和德妃合作,她不可能什么交代都没有,她的计划是什么?”

    祁贵嫔刻意点出了后半句,她问的从来都不是苏婕妤,在知道是德妃让苏婕妤来找她的后,祁贵嫔脑海中想了很多。

    德妃很清楚,两人撕破了脸皮,她不可能再信任她。

    所以,德妃在借苏婕妤的口告诉了她很多消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眼前人是最好的替罪羊。

    祁贵嫔深深地看向苏婕妤,她一开始脱口而出的话不假。

    苏婕妤和德妃合作,甚至妄图利用德妃,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至于她表现出对德妃的抵触,也只是在安苏婕妤的心罢了,毕竟在苏婕妤看来,只有她的两个合作伙伴互相不和,她才能在其中左右平衡,互吃两利。

    苏婕妤低声,将德妃的计划全盘托出。

    待听完,祁贵嫔不由得心底骇然,德妃真是够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苏婕妤活命。

    她垂了垂眼,皱眉道:

    “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的。”

    话落,祁贵嫔没在青玉苑久留,很快回了长春宫。

    在祁贵嫔离开青玉苑的时候,永宁宫正殿的大门敞开,柳桂从中探了探头,等看清祁贵嫔时,不由得有些诧异,她转身噔噔噔地跑回内殿,气都没喘匀称,指着外面道:

    “娘娘,奴婢刚才看见祁贵嫔从青玉苑出来了!”

    她一副发现大秘密的样子,忍不住八卦道:“娘娘,您说,她们会不会在密谋什么?”

    静妃停下手中的针线,她眼底神色沉了沉,问:

    “你确认你没看错?”

    柳桂有点不服气:“奴婢怎么可能看错嘛!”

    静妃皱眉,这两人凑到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然呛咳了一声,吓得柳桂一跳,忙忙替她顺气,许久,静妃哑着声道:

    “把消息送去褚桉宫。”

    柳桂有点迟疑:“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熙修容摆明了不想和娘娘有过多的牵扯。

    静妃闭了闭眼,轻细着声:

    “她知道分寸。”

    第115章 谢礼【营养液加更】

    云姒早让人盯着苏婕妤, 苏婕妤见祁贵嫔后,云姒第一时间得了消息,但云姒没有想到, 静妃居然也会派人给她传消息。

    她不着痕迹地一顿, 松福纳闷地看向娘娘, 静妃什么时候和娘娘有了牵扯?

    云姒没和他解释, 有些事情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秋媛皱眉:“娘娘,我们要怎么办?”

    殿内暖气盎然,楹窗只开了一点缝隙透气,云姒披着宽厚的鹤氅坐在榻上, 没穿鞋, 双脚蜷缩在鹤氅中,闻言,她瞥了眼小腹:

    “太医说,我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而苏婕妤和祁贵嫔凑到一起, 目标会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云姒杏眸稍敛, 轻描淡写道:

    “让人给孟修容露个口风,她好不容易才得小公主,祁贵嫔这个时候有动作, 她能安得下心么?”

    她需要休养, 但这后宫到处都是人。

    找一个和祁贵嫔利益相悖的人, 祸水东引, 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话落, 云姒偏头看向楹窗, 外间冷风呼啸, 哪怕殿内燃着地龙, 云姒仍觉得手脚冰凉,她在正殿尚是如此,遑论其他人呢?

    云姒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一声随意的喟叹:

    “真是越来越冷了。”

    秋媛和松福立即心领神会,松福恭敬地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殿。

    秋媛替她拢了拢鹤氅的衣襟,低声询问:

    “要不要奴婢去一趟中省殿?”

    这宫中要磋磨一个人,未必要什么隐秘的手段,平日中的衣食住行都能轻易要了一个人的命。

    云姒摇了摇头:“让松福去吧,对于中省殿,他比较熟悉。”

    秋媛也清楚这一点,不再多说。

    片刻,殿外珠帘轻响,云姒收回视线,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略过话题,秋媛道:

    “奴婢准备给小主子做一身小衣裳,但不知道该选什么颜色。”

    曲嬷嬷端着药碗进来,闻言,一贯板沉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

    “那便选蓝、青色,不挑性别。”

    话音甫落,曲嬷嬷心底咯噔了一声,这后宫娘娘都想诞下一位皇子,她这话也不知有没有犯忌讳。

    云姒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被说得有点羞赧,杏眸藏羞地闪躲:

    “还是嬷嬷懂得多。”

    见状,曲嬷嬷心底松了口气,把药碗端给娘娘:“奴婢去太医院要的药膳方子,没什么苦味,对娘娘身体和皇嗣都好,娘娘尝尝?”

    云姒其实不算个任性的人,但这段时间不是药膳就是补药,她难免觉得有点恹然。

    不过她没糟蹋曲嬷嬷的一片心意,将药膳喝完后,许是心底抵触,她有点不适地干呕了两声。

    宫人立即拿来痰盂,这段时间,云姒的孕期反应越来越严重,众人都习惯该做什么。

    一阵干呕,云姒摆了摆手,让宫人将痰盂拿走,盐水漱了漱口,整个人都恹恹地趴在软塌上,云姒唯一见过有孕的人就是卢嫔,她不禁拿卢嫔和自己悄悄对比。

    相较而言,她情况要好上许多,至少不会出现食不下咽的情况,也不至于像卢嫔那般吐得昏天黑地。

    须臾,外间传来一阵喧闹,云姒抬头看秋媛,秋媛立即出去。

    秋媛很快回来,身后还跟着御前的路元,路元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云姒坐起身,杏眸中毫不掩饰讶然:

    “你怎么来了?”

    见路元冻得脸都有点白,她让秋媛给路元倒了一杯油酥茶:“快暖暖身子,怎么不穿得多一点?”

    云姒在御前时,除了秋媛,就是和路元接触最多,哪怕她如今是三品修容,也不会忽略御前的人脉。

    她语气自然,曲嬷嬷不由得隐晦地看了她一眼,路元手中的锦盒被秋媛接过去,他捧着油酥茶时,眉眼都透着笑,冻得手都有点僵,人却是乐呵呵地:

    “娘娘快看看,这是皇上亲自打的狐狸皮子,知道娘娘畏寒,特意让人给娘娘做的手衣和护颈。”

    云姒真的有点惊讶了:“什么时候的事?”

    秋媛打开了锦盒,云姒探头看了看,棕红色手衣和护颈,狸绒缠裹了一圈,瞧着便觉得暖和,棕红色显白亮眼,云姒瞧了一眼,就觉得喜欢。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谈垣初来看她时,一会儿捏捏她的手,一会儿捏捏她脖颈的情景,脸颊不由得飘了些许绯红。

    他也不怕量错了!

    云姒解了鹤氅,秋媛替她戴上手衣和护颈,恰是正好,云姒对着铜镜照了照,铜镜中女子黛眉轻弯,杏眸中藏着笑意和欢喜,她未施粉黛,棕红色的护颈却是衬得她肌肤甚白,欺霜赛雪般,说不出的风姿,让人移不开视线。

    云姒抬手抚了抚护颈上的狸绒,手底的触感蓬松软和,她终于看向路元:

    “替我和皇上道谢,便说我很喜欢,只可惜太医让我静养,不能亲自去御前谢恩了。”

    路元忙忙道:“娘娘如今身子重,使不得让您拨冗。”

    *******

    钟粹宫,孟修容搬进正殿后,依着位份,中省殿给她又添了两三个宫人,加上照顾小公主的人,钟粹宫的宫人有二十余人。

    祁贵嫔去了青玉苑的消息,是孟修容从宫人口中听说的,彼时她正在偏殿逗弄小公主。

    闻言,她眼底神色不着痕迹地深了一些,孟修容看向一边的嬷嬷,让她们看好小公主,才带着巧珠出了偏殿。

    孟修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巧珠也皱着眉头,迟疑道:

    “娘娘来抚养小公主是皇上金口玉言的事,祁贵嫔再折腾也不过是徒劳,娘娘不必担心。”

    孟修容扯了下唇角,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小公主来了钟粹宫后,钟粹宫才有了点热闹,她一点都不想把小公主还给祁贵嫔,孟修容皱了皱眉,她闭眼,低声呢喃:

    “得让她安分下来。”

    孟修容还在想该拿祁贵嫔怎么办,松福办妥了事情才回了褚桉宫,又转道去了一趟中省殿。

    他见到了小融子,小融子在中省殿久了,不敢伺候人的活,反倒都是别的宫人孝敬他,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他见到松福:

    “松公公来了,娘娘有什么吩咐?”

    松福被喊得一臊,他冲小融子拱了拱手,悻悻道:“公公别调侃奴才了。”

    他没耽误时间,手揣在袖子中,道:

    “娘娘畏寒,宫中燃着地龙还是觉得冷,特意让奴才来问问,中省殿能不能多匀点炭火给褚桉宫?”

    松福说这话时,视线朝长春宫和青玉苑的方向飘了飘,小融子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恭声道:

    “皇上有过吩咐,娘娘身子重,一切都紧着娘娘来,万不能误了娘娘的事,请公公转告娘娘,炭火自是足够的。”

    怎么可能足够?

    每个宫殿的炭火都是有规格分量的,但说一千道一万道,熙修容有孕,她说冷,谁敢怠慢了她?

    小融子不会,刘安顺也不会,哪怕换成别人来,也不敢。

    至于炭火不够怎么办?自然是要从别人宫殿中匀出来。

    松福空手来,回褚桉宫时却是身后跟着两个奴才,拎了一筐子的炭,一路从中省殿回了褚桉宫,途中不知多少人见到这一幕。

    傍晚时分,养心殿,后宫事情纷纷,刘安福得了消息就赶紧报了上去。

    谈垣初略过祁贵嫔和苏婕妤,在听见褚桉宫去中省殿搬了一筐子炭时,才掀起眼皮:

    “让中省殿精心伺候着。”

    谈垣初是知道女子畏寒的,一到冬日,她手脚都是冰凉,睡觉时,总希望往人怀中钻,恨不得把手脚都贴在人身上取暖。

    去年在养心殿,谈垣初被她这毛病折腾得几个晚上没睡好,后来等习惯了,她也不在养心殿了。

    想到什么,谈垣初看向许顺福:

    “朕记得去年辽漠的进贡之物中有一枚暖玉。”

    玉能养人,她身子凉,恰是最适合带暖玉。

    至于苏婕妤和祁贵嫔,谈垣初冷淡地吩咐:“让人看着她们,不许让她们靠近褚桉宫。”

    他不想那日情景再现,索性直接杜绝苏婕妤她们靠近女子。

    对于苏婕妤小产一事,谈垣初的确有过怜惜,但他的怜惜过于浅薄,抵不过时间,也抵不过苏婕妤犯蠢。

    许顺福恭敬应声,确认皇上没了其他吩咐,才退出去找暖玉。

    暖玉就在私库中,寻找没耗费多少时间,等他拿回来后,谈垣初刚要让他送去褚桉宫,忽然想起今日路元带回来的话,他顿了顿,接过暖玉,亲自起身离开了养心殿。

    夜色将暗时,后宫都在等御前的消息,苏婕妤傍晚时分才喝了一碗药,也让给白芍时刻留意御前。

    等听说銮驾去了褚桉宫时,她没忍住直接摔了药碗。

    又是云姒!

    銮驾到褚桉宫时,楹窗上陡然落了一片灯笼的阴影,云姒透过楹窗就看见了銮驾,但她没出去,等谈垣初快要越过内殿的二重帘时,就听见内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谈垣初挑眉,帘子被掀开,女子就撞入他怀中。

    谈垣初吓得立即搂住她,偏生某人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对,杏眸弯弯地看向他:

    “皇上怎么来了?”

    在看见她赤.裸着双脚,鞋都没穿时,谈垣初挺冷淡地短促笑了声:“现在不怕冷了?”

    意义不明,却是听不出一点高兴。

    地上铺着绒毯,殿内绕着地龙,四周又摆了炭盆,说实话,的确是不怎么凉。

    云姒眨了眨杏眸,瘪唇:“臣妾是听说您来了,才会一时忘记的。”

    谈垣初没听她狡辩,给人抱回榻上,将暖玉系在了她脖颈上:“不许摘下来。”

    云姒不明所以地摸了摸玉佩,玉佩被人揣了一路,没有一点凉意,云姒不解归不解,但她没多问,乖顺地点头应下来。

    四周宫人都退了下去,谈垣初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脚下,她的脚很白,脚趾透着点粉,被人握在手中,稍瞥一眼都觉得涩情,云姒有点痒,些许羞赧,忍不住地蜷缩着脚趾往回缩,闷声:

    “您快住手……”

    谈垣初顺从地松开手,指腹仿佛不慎蹭过脚踝。

    云姒瞪圆了杏眸。

    谈垣初这时才不紧不慢地说:

    “不是问我怎么来了?”

    “听闻修容娘娘想当面谢我,可惜身有不便,我只好亲自来看看,修容娘娘准备怎么亲自谢我?”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肢,语调仿佛漫不经心。

    云姒却是噎住。

    那难道不是一句客套的场面话么?

    再说,哪有人送了东西,还要亲自跑来要谢礼的?

    云姒心底呸他,但颈间玉佩贴着肌肤,似有暖意,云姒只能哀怨地看向他:“您想要臣妾怎么谢您?”

    谈垣初来送玉佩时,当真是什么都没想,但女子杏眸哀怨地看向他时,他却蓦然起了点难言的心思。

    他视线似乎在某处停留了片刻,遂顿,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云姒陡然涨红了脸。

    第116章 禁闭

    没人知道褚桉宫的一夜荒唐。

    暖阳洒入殿内, 云姒趴在床榻上,头埋进锦被中,只露出了一点乌发在外, 她双手有点难言的酸涩, 让她埋头不敢见人。

    有人将她捞了出来, 她猜到是谁, 呜咽了一声,她看不清她的模样,紧致的脊背暴露在暖阳下,蝴蝶谷纤瘦, 两侧曲线自腰间凹陷, 身子轻颤着,有人视线一顿,替她披上外衫,遮住了些许春潮, 他声音有些绷紧的沉哑:

    “不要闷到自己。”

    云姒没想到他还在,她心底算了算, 才发现他今日没有早朝。

    本来只三分羞窘刹那间变成了七分,她脸颊飘了绯红,头都不敢抬, 呐声问:

    “您怎么还在?”

    她没抬头, 却是在低头时瞥见了扣在她腰肢上的那双手, 指骨修长, 根根分明, 坦然自若地扣在她腰窝上, 仿若这双手昨夜里什么都没做一样。

    云姒做不到这么若无其事, 她抬手捂脸。

    不由自主想起昨日殿内叫水时, 秋媛隐隐朝她投来的不赞同眼神,云姒有一点点的心梗。

    她糯声不清地哀怨控诉:

    “臣妾要没脸见人了。”

    那人不为所动,甚至低声问她:“谁会笑话你?”

    似乎只要她说名字,他便会替她做主一样。

    云姒难得又是一噎。

    背后的人还在不紧不慢地问:

    “在行宫时不是胆子大多了,怎么现在脸皮又薄了起来。”

    云姒见他旧事重提,窘得脚趾都在蜷缩,这两件事能一样么?

    那时是情不自禁,如今她还怀着身孕,怎么都不该行这事,她恼得推了推人,闷声:“您别说了!”

    谈垣初见她真的恼得紧了,没敢再说,而是道:

    “你不放心的话,请太医来看看?”

    谈垣初觉得他有很小心了,只要她稍露出不适,他便不敢深入,一寸寸都是顺着她的心意。

    只可惜,某人白日睁眼时总不认账。

    云姒顺着他的话去想,只想到林太医和曲嬷嬷都是不赞同的眼神,云姒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拽住谈垣初的衣袖,顾不得羞赧:

    “不许去请。”

    林太医每日都会来给她请平安脉,到时自会清楚她有没有事。

    要是特意去请,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谈垣初见她脸颊红润,整个没有一点不适,也没有强求,顺着她的话音点头,然后才慢条斯理道:

    “曲嬷嬷已经把药膳热了三遍,你还不起来么?”

    云姒浑身陡然一僵,她堪堪转头看向殿内沙漏,如今已经快要到午时。

    她欲哭无泪,一点点拉紧了谈垣初的衣袖,咬唇强调:

    “昨夜是您非要让臣妾谢您的。”

    她是被迫。

    谈垣初衣衫松散,斜靠在床榻上,低垂着目光望向她,瞧出她对曲嬷嬷的紧张,他轻挑了下眉梢,若无其事地颔首,和她对好了口供。

    云姒这才敢让秋媛进来伺候。

    殿门一开,宫人们端着银盆鱼贯而入,曲嬷嬷也在其中,她端着的是药膳,摆了一旁的案桌上,静等娘娘洗漱。

    她瞥了眼,轻易瞧出殿内的不同寻常,些许旖旎的气味似乎说明昨日发生了什么。

    曲嬷嬷抬眼,某人勾着女子的腰肢,轻声哄着不敢抬头见人的女子,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冲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曲嬷嬷心底没好气地摇头,娘娘真是糊涂,怎么能由着皇上乱来呢?

    秋媛闷声替娘娘擦净了脸和手,谈垣初有许顺福伺候,除了一个曾经的云姒,他惯来不喜欢宫女伺候,褚桉宫的宫人也没有僭越。

    往日云姒喝药膳时,总要磨磨蹭蹭的,今日也许是心虚,她没让人催促,将药膳一饮而尽。

    然后,她撇头觑了眼曲嬷嬷。

    曲嬷嬷心底叹了口气,只好说点话来让她安心:“娘娘今日气色很好。”

    云姒杏眸一亮,眉眼间的那点不自在立即消失不少。

    等林太医也来检查过,确认没出什么问题,她终于挺直了脊背,神色恢复如常,谈垣初忍不住偏头,唇角勾起一抹幅度。

    谈垣初是陪着她用过午膳才离开的。

    人一走,秋媛就忍不住出声:

    “您这孕期才将将三月,也太胡来了。”

    娘娘有孕,秋媛知晓自己在这方面有不足,请教了曲嬷嬷好多,当然也知道娘娘这个时候应该避着点房事。

    云姒脸颊陡然涨红,她想辩解但昨日殿内叫水是事实,她只好道:

    “没有下次了。”

    秋媛半点不信这个话,有没有下一次也不是娘娘说的算,而且,她算是瞧出来了,娘娘根本受不住皇上勾搭。

    也是这时,请安后的消息才传到了褚桉宫。

    提起正事,云姒脸上那点绯红不见一点踪迹,她略有点诧异地抬起眼:

    “你说什么?”

    松福重复了一遍:“苏婕妤被罚了十日禁闭,还有抄写宫规三遍。”

    他从头到尾将事情说了一遍,云姒和秋媛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是今日请安散后,孟修容着急回宫,快到御花园时,也不知苏婕妤的仪仗是怎么回事,直接冲撞了孟修容,孟修容惊怒下,让苏婕妤在御花园中罚跪。

    如今十二月,外间冷意很重,一股股的寒意往骨子中钻,再有心思的人也不乐意在外久留。

    这个时候跪上了两三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苏婕妤的性子一贯不饶人,况且在她看来,孟修容的这个位份都是谋算小公主才得来的,在她眼底的威信要大打折扣。

    她不愿受罚,一时间就和孟修容顶撞起来,事情闹到了皇后娘娘面前,最终的确是没罚跪,却是得了禁闭和抄写宫规的惩罚。

    罚的其实是苏婕妤顶撞上位。

    松福好笑地摇了摇头:“听说孟修容对娘娘的处理没有一点意见,倒是苏婕妤走出坤宁宫时,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都觉得苏婕妤有点没脑子了。

    禁闭十日,算什么惩罚?

    她也没这个能耐说这十日内一定能侍寝,既然如此,十日禁闭其实也就是让她休息十日,至于宫规,有几个主子是亲自抄写的?不都是底下奴才代劳。

    再说这十日的禁闭时间很有意思,十日后就是除夕,皇后娘娘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想耽误她参加年宴。

    皇后娘娘都够偏心的了,结果被偏心的人还一点都没有察觉。

    甚至,还可能心底埋怨上了。

    松福轻啧了声,心底有点庆幸,幸亏自己的主子不是苏婕妤,不然不得愁死?

    秋媛对皇后娘娘的处理没有看法,平静地看向娘娘:

    “看来孟修容是出手了。”

    但让人意外的是,她针对的居然是苏婕妤,而不是祁贵嫔。

    云姒颔首:“不难理解,相较而言,的确是苏婕妤更好对付一点,也不会引人注意。”

    从选秀进宫后,苏婕妤就一直这样,稍一挑衅,就能让她上钩。

    *********

    苏婕妤被禁足后,她心底生恼,出坤宁宫时都是冷着脸。

    祁贵嫔闻言,都觉得有点无语。

    便她还是容昭仪时,对皇后娘娘都是恭敬着,不敢有一点疏忽,到底是谁给苏婕妤的胆子?

    想到往日皇后娘娘一直若有似无地庇护着苏婕妤。

    祁贵嫔不由觉得讽刺: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祁贵嫔懒得再评价苏婕妤,也不再对苏婕妤被禁足一事有所关注,她安分一段时间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坤宁宫中。

    百枝被气得够呛,她恼声道:“这苏婕妤真是不知所谓!”

    这宫中前前后后得宠的妃嫔不知有多少,谁敢在坤宁宫撂脸色?

    苏婕妤离开时的神情根本就在宣泄对娘娘的不满。

    笑话。

    她有什么资格对娘娘不满?

    要不是娘娘,她能坐到今日婕妤的位份么?

    皇后没理会她的抱怨,心底不知在想什么,她皱着眉头:“让人盯着苏婕妤。”

    别人许是察觉不出什么,但皇后对孟修容也算有点了解,她不是个得势后会轻狂的人,否则皇上也不会让她来抚养小公主。

    偏偏她今日和苏婕妤对上了,孟修容不是不清楚她对苏婕妤有照顾,却还是对苏婕妤存了隐晦的针对。

    至于苏婕妤?

    恐怕到现在还觉得一开始的冲撞只是个意外。

    皇后有点头疼,她一开始选择利用苏婕妤,是因苏婕妤的家世,其中也有一大部分是觉得苏婕妤不聪明却不算坏得彻底。

    谁知一场小产变故,没让她变得聪明,反倒让她所剩不多的优点又少了一些。

    皇后也想起了昨日苏婕妤和祁贵嫔的见面,她轻叹了口气。

    百枝有点不忿:

    “娘娘,咱们就不能让她自生自灭么?奴婢瞧她一点都不感激娘娘,反而还埋怨上了。”

    皇后闭眼,话音透着疲惫:“本宫即使护着她,又能护她多久。”

    她所谓的庇护苏婕妤,从一开始就是让自己心底好受一点,她嫁入王府十二年,如今照镜子时,总觉得铜镜中的人有点陌生。

    她不想最后会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百枝哑声。

    她咬唇,眼底有点心疼,人人都在变,她还记得才嫁入王府时,那时的德妃娘娘好像也不是很坏。

    会觉得糕点好吃而羞窘得偷看娘娘,会因为管理中馈难而头疼躲懒,会在娘娘生病时担心得唉声叹气,否则,娘娘何至于信她到孕期也不防备德妃?

    但在日复一日中,那位初进府时还有些娇憨的姑娘逐渐变得安静温和,百枝都快记不起德妃一开始的模样了。

    百枝打消了所有劝解娘娘的心思。

    不论娘娘做什么,她也只盼着娘娘能随心所欲一点。

    ********

    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对某些人来说,这十日简直度日如年。

    松福觉得给苏婕妤当宫人会愁死,事实没错,白芍愁得根本睡不着。

    宫规有宫人代劳,主子只需要安分地在宫中待十日就够了,偏偏主子觉得不平,这也就罢了,主子再不满也只能在宫中宣泄,根本传不到青玉苑外。

    让白芍愁闷的是殿内的炭火越来越少了,偏偏中省殿还没送新的来。

    青玉苑中只点了一个炭盆,殿内虽说有点暖意,却是不多,白芍的一双手缩在袖子中都还觉得冷。

    冷风从楹窗缝隙中钻进来,苏婕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披着鹤氅,人还有点哆嗦,她皱紧眉头问向白芍:

    “怎么这么冷?炭呢?再点两盆。”

    白芍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苏婕妤不满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皱起了眉头,但白芍是自幼跟着她的,情谊不同,她也没对白芍发火,压抑着被禁足就有点烦闷的情绪:“有话就说。”

    殿内玉器摆件精致,任谁看见青玉苑,都会觉得内里住的是个受宠的主儿。

    白芍却觉得苦涩,她低下头:

    “主子……宫中没剩下多少炭了。”

    这番话说得艰难,但说出来后,白芍却是觉得好受多了,不需要把事情再憋在心底。

    苏婕妤脸色骤然一变:

    “没炭了,是什么意思?”

    最艰难的话都说出来,接下来的也就没那么难开口,白芍低声:“平日中,中省殿是三日送一次炭来,但距离上次送炭来都快有五日了,殿内的炭也只能撑一两日。”

    还是这般节省地使用才能撑两日。

    苏婕妤余光瞥见白芍手指上的冻痕,当即脸色难堪下来。

    白芍自幼就跟着她,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说得难听一点,白芍养得比一般富家千金都娇气。

    她不耐冻,冬日也得炭火燃着,否则就被冻得一双手红肿。

    只见白芍的状况,苏婕妤猛然意识到这几日白芍应该是都不曾用过炭,她脸直接黑了下来:

    “中省殿居然敢这么放肆?!”

    她这是头一次被中省殿克扣份例,冲击下,只觉得怒不可遏,气得胸口起伏不断,身子轻微颤抖。

    白芍担心地看向她。

    苏婕妤闭眼,她说:“你亲自去一趟中省殿,让他们把炭赶紧给我送来。”

    她双手握紧,强撑着镇定。

    白芍哑声,中省殿敢克扣青玉苑的份例,难道还怕她们上门对峙么?

    白芍陡然想起了皇后娘娘,往日中省殿从来不敢这么做事,这么中省殿为什么敢这么大胆,是觉得娘娘关了主子禁闭,放弃了主子么?

    白芍压住心底的不安,她没在这时候反驳主子,让情况雪上加霜,服了服身子,退了出去。

    苏婕妤被禁足,但宫内的宫人却是没有这个限制。

    白芍很快到中省殿,一路上寒风吹得她脸有点白,人进了中省殿,就见殿内忙得热火朝天,不断有人算着份例,让人把东西搬走,有人看见了她,立即招呼她:

    “白芍姑娘怎么来了?”

    说话的是个公公,白芍认识他,中省殿很多事情都是由他来做主。

    白芍不信中省殿的人会不知道缺了青玉苑的份例,她没有委婉,直接道:

    “融公公,两日该送去青玉苑的木炭怎么没送去?”

    小融子一脸意外惊讶,似乎根本不知情,他叫来一个宫人,询问了一番,才一脸歉意地对白芍道:

    “哎呦,白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是底下的奴才给忘了。”

    白芍心底发凉,不管小融子说得是真是假,她只能相信,白芍深呼吸了一口气:“既是疏忽,这次补上就行。”

    她自觉她退了一步,但谁知,她话落后,面前的融公公一脸为难:

    “还得请白芍姑娘见谅,现在中省殿的木炭也不够了,得请苏婕妤再等两日。”

    再等两日,主子的禁闭也要结束了,白芍皱眉,问:

    “为什么?”

    小融子为难低声:

    “皇上有吩咐,一切事宜都得紧着褚桉宫来,熙修容惯来畏寒,木炭都送褚桉宫了,其余宫中只能等了。”

    白芍脸色骤变,心底苦笑一声。

    怎么又是褚桉宫。

    第117章 醒悟【营养液加更】

    白芍空手而归, 苏婕妤意识到什么,脸色格外难堪,白芍跪在地上, 迟疑地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倏然, 白芍脚边碎了一件玉器, 她瞥了眼, 认出了这个玉如意是主子才升贵嫔时,皇上给主子的赏赐,主子曾经很喜欢。

    但终归是曾经。

    清脆的破碎声,让殿内主仆二人都回过神, 苏婕妤险些落下两行清泪:

    “都欺人太甚!”

    白芍心底叹了口气, 她低声说:“主子,等禁闭结束,您去向娘娘服个软吧。”

    殿内静了许久,苏婕妤扯动唇角, 眼底情绪却是让白芍看得有点胆寒,只听苏婕妤说:

    “我当然会去向她服、软。”

    中省殿向来不会缺了她的东西, 偏偏是她禁足时,她不信皇后娘娘不知道,皇后娘娘不就是想告诉她, 没了她的庇护, 她在这宫中什么都不是么?!

    云姒故意磋磨她可恨, 皇后的肆意拿捏难道就是无辜了?

    白芍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 她看了主子的神情, 有点不安地想, 主子应该是想通了吧?

    十日时间, 转瞬即逝。

    除夕时宫中有年宴, 和青玉苑的迫不及待不同,褚桉宫上下都有点纠结。

    年宴前夕,褚桉宫中,松福犹豫地挠头:

    “这是娘娘有位份后的第一个年宴,林太医也说了娘娘休养得很好,可是适当地去外面透口气。”

    他没说什么,但话里话外却是替娘娘觉得惋惜。

    秋媛皱眉,她一贯求稳妥:“苏婕妤和祁贵嫔相会,但至今没有动作,谁都不知道她们在共谋什么,娘娘有孕不足四月,奴婢怕有人在宴会上动手脚。”

    年宴来来往往都是人,人多眼杂,哪怕她们再有心看护,也不能笃定没有意外。

    曲嬷嬷端着药膳进来,听见主仆三人的对话,有点欣慰地笑了笑,她看向一脸纠结的娘娘,恭敬道:

    “娘娘在殿内待了很久,是该出去透透气了,而且,娘娘有孕后,还未见过太后娘娘吧?”

    曲嬷嬷看了眼云姒稍有些幅度的小腹,语气温柔了许多:

    “太后娘娘不喜欢见人,借着年宴,娘娘带着小主子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吧。”

    曲嬷嬷曾经伺候过太后娘娘,对太后娘娘自是有了解的,太后娘娘看着不管后宫事宜,但后宫所有皇嗣都是太后的亲孙儿,她不可能不喜欢,只是她怕插手太多,让皇上左右为难,才从不管后宫事宜。

    她如今伺候熙修容,负责照看娘娘腹中的皇嗣,自然是希望小皇子能够平平安安落世的。

    要是能得太后娘娘一分庇护,娘娘也就不需要像现在这般连出宫一趟都要犹豫不断。

    有孕时,母体的情绪也格外重要。

    云姒没想到曲嬷嬷居然是赞同她出宫的,她杏眸中闪过惊讶,偏头看向曲嬷嬷,头一次意识到这位嬷嬷其实并不如表面看着严厉,她眨了眨眼,忽然问:

    “那嬷嬷陪着我一起去么?”

    她语气很轻,仿若在和长辈撒娇般。

    曲嬷嬷诧异抬头,遂顿,恭敬道:“娘娘想让奴婢陪着,奴婢便陪着您。”

    闻言,云姒顿时有了决断,她说:

    “秋媛准备衣裳和首饰,嬷嬷明日和我一起去参加宫宴,松福留在宫中。”

    秋媛也没有反驳,她向来都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很少会僭越。

    *********

    除夕这日,傍晚时有年宴,但辰时的请安却是如常。

    云姒难得也来请安,早到坤宁宫的妃嫔见到她都是一愣,忙忙起身行礼,孟修容本来都已经落座了,见到她后,很是自然地给她让了位置。

    云姒让她们都起来,孟修容坐在了她对面,看见她宽松的宫裙,将微隆起的腹部遮掩得严严实实,心知她不想招摇,也没提起她有孕一事,只是道:

    “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除了祁贵嫔和苏婕妤,云姒对别人的态度一贯都是良好,她杏眸轻弯:“太医说能下床走动了。”

    孟修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

    “那就好。”

    坤宁宫的宫人也没想到她会来请安,麻利地把她手边的茶水替换成其余的,糕点也端下去一一检查,生怕会出现一点对孕期不好的东西,等苏婕妤来时,见到的就是整个宫殿都围着云姒一个转的情景,四周妃嫔也都脸上堆着笑

    此情此景,苏婕妤只能想到一个词——殷勤。

    她进宫至今将近三年,哪怕当初有孕时,也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苏婕妤握紧了双手,心底的不忿越来越深,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云姒有孕,这些人心底就没有一点芥蒂么?

    得亏别人不知道她的想法,否则也只会无言,毕竟心底再有芥蒂,也没必要摆在脸上。

    云姒察觉到一点冷意,她抬头看去,就见到站在珠帘处的苏婕妤,冷硬着一张脸,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云姒没在意她在想什么,只看着她今日的打扮,不着痕迹地轻挑了挑眉。

    不是说苏婕妤今日穿得很华丽矜贵,而是很朴素简单。

    苏婕妤一进宫就是新妃中的第一人,她一贯的打扮和行事作风都与朴素简单不沾边,她这幅模样,只让云姒想起她才小产那日,一身素静的白衣跪在坤宁宫前的场景。

    印象中,好像只有那一日,她有过这般打扮。

    往日冷清的人一扮起柔弱来,格外容易惹人怜惜。

    云姒隐约猜到了苏婕妤要做什么,她心底轻啧了声。

    她一直看向苏婕妤,其余人也察觉到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待看见苏婕妤时,就有人惊讶出声:

    “苏婕妤的禁闭结束了?”

    声音中一股子纳闷。

    不需要去看说话的人是谁,众人心底也都有了猜测。

    安才人被苏婕妤冷眼看过来时,有点讪讪地抬手掩唇,她心底腹诽,她又没刻意记住苏婕妤的禁闭时间,会有疑惑难道不正常么?

    众人也看见了苏婕妤今日的打扮,彼此隐晦地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皇后来得不早不晚,所有妃嫔都落座后,她恰好出来,众位妃嫔起身行礼,叫人意外的是,今日的苏婕妤格外安静。

    云姒也挑了挑眉,她还以为苏婕妤会借机告状呢。

    苏婕妤什么都没做,反倒是让云姒升起了警惕之心,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苏婕妤,又扫向一直安静无声的祁贵嫔,她轻眯了眯眼眸,实在想不出这两人会做些什么。

    请安时什么都没发生,云姒来坤宁宫请安,只是告诉皇后她晚上也会参加年宴。

    否则她傍晚能去参加年宴,却不曾来请安,岂不是给有心人落下了她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把柄?

    云姒离开坤宁宫前,看见苏婕妤坐在位置上没动,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知晓她今日穿这一身衣裳,本身就是想提示皇后娘娘曾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请安散后的坤宁宫,百枝脸色有点不好,她低声恼怒:

    “娘娘,您瞧她!”

    苏婕妤穿这一身,不是存心想让娘娘愧疚么?

    一个个的净欺负娘娘心善!

    皇后闭了闭眼,她轻咳了一声,脸色有点白,很快又遮掩下去,她疲惫道:“行了,去请她进来。”

    百枝见状,不敢让娘娘烦心,只能去请苏婕妤。

    苏婕妤一身素静衣裳,她刚进内殿坐下,就默不作声地掉眼泪,她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哭,皇后被她哭得头疼,扶额道:

    “哭什么?”

    苏婕妤一撇脸,她擦掉眼泪,哽咽道:“娘娘是准备不管嫔妾了么?”

    皇后是有过这个想法,但皇后瞥了眼苏婕妤头顶戴着的玉兰簪,那是苏婕妤有孕时,她特意赏赐给苏婕妤的。

    皇后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她摇头:

    “何出此言?”

    苏婕妤哭着将中省殿苛待她一事说出来,哭着道:“要不是娘娘不想管嫔妾了,怎么会坐视不管?”

    苏婕妤再装可怜,也掩不住她对皇后的埋怨,皇后忍不住扶额,只觉得越来越头疼。

    百枝看不下去,抢声道:

    “苏婕妤,您能不能讲点道理,宫中一切事宜都要紧着熙修容先来,是皇上下的命令,和娘娘有什么关系?”

    “关您禁闭也是您先顶撞了孟修容,娘娘就是偏心您,也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再说了,娘娘平日中待您还不够好么?结果呢,一点感激不见,全是得了您埋怨。”

    中省殿才少给她送了一次木炭,就让她觉得这般屈辱,苏婕妤真应该去看看那些常年不得圣宠的妃嫔是怎么熬过来的。

    百枝的话一点都不客气,她早看不惯苏婕妤了。

    皇后皱眉,拦住她:“百枝!”

    百枝咬唇噤声,不想看娘娘对苏婕妤好,苏婕妤也就仗着娘娘对她有点愧疚了。

    她一跺脚,转身跑出了内殿:“奴婢去给娘娘传午膳!”

    等百枝一走,皇后才看向苏婕妤:

    “她被本宫宠坏了,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苏婕妤扯动唇角,她咬住舌尖,皇后娘娘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借百枝的口说出来罢了,否则,百枝怎么敢对她这么不敬?

    指尖掐入手心,疼痛让苏婕妤回神,她低头:

    “百枝说得没错,是嫔妾往日不知好歹,让娘娘费心了。”

    她好像是被这几日的禁闭吓到,终于知道醒悟,哽咽着说:“嫔妾一定改,娘娘,您别不管嫔妾。”

    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许久,她轻声道:

    “只要你不主动惹事,本宫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第118章 年宴

    云姒去坤宁宫请安一事不是秘密, 谈垣初出了御书房就从许顺福口中听说了此事,许顺福偷瞥着他的反应。

    谈垣初只是不紧不慢地颔首:

    “她在殿内闷了许久,也该是出来透透气。”

    许顺福讪笑低头, 心底腹诽, 也不知卢嫔怀有身孕时, 是谁下旨禁足也要卢嫔在殿内待着。

    轮到熙修容时, 就只记得她会在殿内待久了会闷得慌,而不怕人多眼杂对皇嗣不利了?

    许顺福心底唏嘘,真是同人不同命。

    谈垣初上了銮驾后,叩了叩椅柄, 淡淡的声音从銮驾中传出来:“去褚桉宫。”

    许顺福立即让人调转方向。

    褚桉宫中, 云姒正在和秋媛一起挑选宫宴时要穿的宫装,她腹部渐有幅度,尚衣局也是三天两头地往褚桉宫跑,昨日尚衣局刚送来两套宫装, 一套是湖绿色,一套是胭脂红。

    云姒一双黛眉拢着些许纠结, 她自是喜欢胭脂红的,但宫宴上,她穿这身便是有点显眼了。

    谈垣初进来时, 就见她一手攥着湖绿色的宫装, 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另一身瞟去的情景, 谈垣初挑了挑眉:

    “怎么了?”

    云姒咽声, 有点羞窘于开口。

    秋媛适时地替她出声:“娘娘正在纠结今日宫宴要穿哪一身衣裳呢。”

    谈垣初是了解云姒的, 他直接抽出云姒手中湖绿色的宫装, 云姒瞪圆了杏眸, 谈垣初只是让秋媛将胭脂红的宫装递给她, 语气轻描淡写:

    “喜欢什么,就穿什么。”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向她,眼底很淡,却是眸色渐深。

    一件衣裳而已,何至于让她这么纠结。

    云姒皱了皱脸颊,闷声说出担忧:“但臣妾怕会有僭越,也怕……冲撞了皇后娘娘。”

    谈垣初淡淡道:

    “没什么僭越,你穿得。”

    “至于皇后,她宫宴只会穿黄色,你不会冲撞她。”

    他轻描淡写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不再让女子犹豫不决,女子杏眸灼亮地和他确认:“真的?”

    谈垣初颔首。

    她脸上陡然有了笑,杏眸中都仿佛盛满了零零碎碎的星光,煞是好看,让人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勾起唇角。

    云姒忽然拉住谈垣初:

    “今日会放烟花么?”

    谈垣初有点意外:“你喜欢?”

    宫中也不常放烟花,只有在中秋团圆时才会如此,而年宴时瞧着盛重,但诸事繁多,所以很少这般折腾。

    云姒一点点勾住他的手指,明目张胆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臣妾进宫四年,唯独去年中秋时跟着皇上才见到烟花盛开的情景,转瞬即逝,让臣妾一直心心念念。”

    谈垣初安静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女子杏眸落在他身上,声音很轻:

    “臣妾想让今年的烟花是在替臣妾而放。”

    进宫数年,烟花常有,但她的身份不足,总是很难专心致志地将心思放在欣赏烟花上。

    饶是去年中秋,有德妃和祁贵嫔在,她也不曾看得尽兴。

    越是缺憾,却是容易被惦记。

    这是她第一次以后宫嫔妃身份参加宫宴,许是她贪心,她总想叫今日与往年有些不同。

    谈垣初望向女子,她许是不知道她现在的神情,眸底全是期盼,让人根本拒绝不了她,许久,谈垣初再开口,嗓音沉哑,他慢条斯理地问:

    “只有这一个要求?”

    云姒咽了咽口水,有点懵,这个要求还不够么?

    见她不再说话,谈垣初转头看向许顺福:“让卢冬勋出宫去一趟礼部。”

    年宴不止是宫中的事,礼部也不得闲,烟花炮竹这些物件都在礼部,她忽如其来的要求,自然要耗费人力物力去礼部运来宫中。

    云姒一听见出宫和礼部,就迟疑了:

    “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谈垣初轻描淡写:“前朝兴文帝为宠妃大肆修建蕖泉宫,耗费财力人力无数,你只是想看个烟花,也算是兴师动众?”

    云姒有点脸黑。

    她哪怕没念过几本书,也知道前朝亡于兴文帝一代,至于那位宠妃温氏更被一直叫做祸国妖妃。

    安慰便安慰,非得举这么个例子么?

    云姒半晌憋出一句:

    “您有时大可不必说话。”

    反正说得话也不招人喜欢。

    谈垣初隐约低笑了一声,掐了掐她的脸,低声和她解释:“没拿你和别人比。”

    他没有贬低别人,只是依旧觉得别人无法和她比。

    除夕有沐休,谈垣初早在七日前就停笔,他难得有休闲,在褚桉宫一待就是待了数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

    云姒都梳妆好了,换上那套胭脂红的云织锦缎宫装,未施粉黛,但衣裳的颜色足够衬得她肤白赛雪,柳叶眉细弯,朱唇不点而赤,青丝松散地挽在身后,没戴繁琐的首饰,只怕到时会压得头疼。

    谈垣初斜靠在软塌上,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在秋媛提议要替她在额间画上花钿时,他忽然开口:

    “我来吧。”

    他一出声,忙得火热朝天的主仆二人才想起了她,云姒黛眉轻蹙,杏眸写满了迟疑。

    秋媛倒是利落,很快将工具都双手奉上。

    等谈垣初站到她跟前,云姒眼睫轻颤,她咬唇小声质疑:

    “皇上会么?”

    谈垣初的声音很淡定:“君子六艺,在当初一众皇子中,朕都是佼佼者。”

    他又自称朕。

    云姒只好放下质疑,但等谈垣初手中的笔尖点在她额间时,云姒还是轻颤了杏眸,心底开始狐疑——君子六艺和点花钿有关系么?

    她惊心胆颤,只觉得额头时不时传来凉意,她都不敢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了。”

    云姒咽了咽口水,轻颤着睁开双眸,铜镜就摆在她眼前,于是她看得清清楚楚,女子肌肤很白,额间点了花钿,只扫了一眼,云姒就稍松了口气,至少不难看。

    她这才敢细看,须臾,云姒一怔。

    花钿点得很小,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于是让人有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花,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中,一眼就会认得出的。

    他画得很认真,让云姒轻而易举地认出那是一朵红色的山茶花。

    她喜欢红色,却又偏爱山茶花,只是心中芥蒂,让她觉得白色山茶花干净。

    直到如今,云姒怔怔地看着额间的红色山茶花,才惊觉有些事情其实早就过去了。

    他早知道她曾经过往,却从未问过细节,也从不吝啬让她去尝试任何颜色,他的安抚细润无声,直到如今才让云姒隐约窥探到些许痕迹。

    她久久没动,有人生出不自在,抵了抵唇:

    “很难看?”

    云姒蓦然回神,她抬起一双杏眸,从铜镜中看向男子,她摇头:“没有,臣妾很喜欢。”

    那人神色恢复如常,惯来的漫不经心,一手搭拢在她肩膀上。

    云姒不着痕迹地轻抿唇,她瞥了眼殿内的沙漏,恍然惊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她收敛了情绪,仰头看向谈垣初:

    “快到了宫宴时间,您是不是该去接皇后娘娘了?”

    谈垣初都等到现在,不紧不慢地平静道:

    “皇后应该会去接母后一同前往太和殿,不需要我去接,倒是你身子重,一人不方便。”

    云姒愕然。

    她这满宫的奴才,怎么就变成她一个人了?

    云姒瞥见铜镜中女子额间的花钿,到底什么都没说,他想等她一起去太和殿,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她没道理去拒绝。

    至于引人瞩目?

    难道谈垣初今日不等她,其余人就会放过她了?

    不会,那她没必要将谈垣初推远。

    *********

    太和殿,众人都差不多到齐,如谈垣初所说,皇后娘娘的确是和太后娘娘一起到了太和殿,其中还有静妃娘娘。

    有人看了眼空位,殿内只剩下皇上和熙修容未到。

    早有人得了消息,皇上午时就去了褚桉宫,至今未出来,不禁抿了抿唇,心底颇有点不是滋味。

    皇上该不会去接熙修容一起来吧?

    有人觉得不可能,有人却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祁贵嫔也怔怔地看向殿门,她被众人称冲冠后宫时,皇上也不曾在宫宴时亲自去接过她,他总是最后一个达到宫宴,从不曾给过任何人殊荣。

    知道殿外传来通报声,众人起身,看见了停在殿外的銮驾。

    男人下了銮驾,自然而然地转身去接了女子,提花帘被掀开,一只纤白的手伸出来,被男人稳稳地握在手心。

    等提花帘被掀开,众人终于瞧见女子的容貌,鹤氅裹身,她轻垂眸眼,只露出一截白净的下颌,等她抬起头,众人才见她眉眼姣姣,暖阳洒在她身上,似乎给她镀上一层难以言说的荧光,让人只觉得片刻怔愣。

    待二人进了殿内,众人回神,眼底还是残余了些许惊艳。

    有些官员早听说了熙修容得宠,却不明所以,直到今日,才觉得明白了什么。

    但也有人觉得些许恍惚。

    一进殿内,云姒就挣脱了谈垣初的手,没敢和他并肩而行,在皇后娘娘等人服身行礼,她也侧过身,没有一点僭越。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他冲众人颔首:

    “免礼。”

    等这时,云姒才服身给皇后和太后娘娘行礼,皇后拉起她:“你身子重,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多礼?”

    云姒面上染了点羞窘:

    “是臣妾一时忘了。”

    她偏过头去看太后娘娘,却见太后娘娘看着她,似乎有点怔愣。

    云姒不解,她轻摸了摸脸,不着痕迹地看向谈垣初,谈垣初也有点意外,他若无其事道:

    “母后在看什么?她脸皮薄,别吓坏了她。”

    话音甫落,四周妃嫔都扯出一抹笑,虽说她们和熙修容乌无冤无仇,但也不免觉得皇上是在睁眼说瞎话。

    但凡熙修容脸皮薄,她也不能从一个小宫女爬到今日的位置。

    在场妃嫔中也只有静妃在看见姑母神情时,了然姑母想到了什么。

    姑母是她姑母,但她爹爹续弦后,也诞下了子女,为何姑母独独对她生有怜惜?

    姑母和她生母曾是闺中好友。

    或者说,姑母和姨母才曾是闺中好友,也因此,在娘亲嫁入顾府后,姑母和娘亲才会相交甚好,直到姑母进宫参加选秀。

    她因姨母得了太多便利。

    太后堪堪回神,她握住佛珠,当年卫氏犯错,她恰是因独子被送走而和先帝冷战中,等她从褚桉宫出来,卫氏早成定局,她的好友也下落不明,而后二十年中,她埋怨兄长绝情,她的身份早不需要顾忌人言。

    蓉儿是她兄长的嫡女,也是她好友家中仅剩的血脉,两相之下,她对蓉儿自是多了一分特殊的怜惜之情。

    于是便有了静妃入宫。

    太后早知道熙修容这个人,却是不曾真正见过她,直到如今——

    太后深呼吸一口气,她向云姒招手:

    “熙修容是么?你过来,来哀家这里。”

    云姒有点错愕,谈垣初也看了母后一眼,须臾,谈垣初道:“给熙修容添个位置。”

    本来云姒的位置是安排在谈垣初左侧,但太后要和云姒说话,只能在太后身边再添个位置,云姒有点紧张不安地坐下来。

    怪不得她会紧张不安。

    太后向来不管后宫事宜,最常见的妃嫔也只有静妃娘娘,从不见她对其余妃嫔另眼相待,云姒是头一个。

    想到静妃,云姒陡然意识到什么,她隐晦地朝静妃看去。

    静妃正在看向她,情绪似乎有点复杂,冲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云姒咽声,她忽然有点茫然。

    当初的娘亲在京城到底是如何的风云人物,才会让这么多人在将近二十年后还不曾忘记她?

    案桌都搬到云姒跟前,一盘盘的菜色都格外精致。

    太后握紧了佛珠,许久,她问:

    “你进宫几年了?”

    她是知道熙修容曾只是个奴才的,太后忽然觉得有点难言,如果是好友在,她的孩子怎么会进宫为奴为婢?

    那一贯是个有成算的人,在什么地方都该是能够让自己过得如鱼得水。

    云姒坐如毛毡,她如实回答:“臣妾是皇上登基后第二年入宫的,至今已整整四年了。”

    太后下意识地想问:

    “你母亲——”

    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想要收回,但没想到女子似乎猜到她要问什么,沉默了片刻,便轻声道:

    “臣妾年少时,娘亲就病逝了。”

    病逝。

    太后也说不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太后察觉到皇儿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乍见好友血脉的动容终于褪去,理智一点点恢复,她看向女子,却又仿佛是在看向另外一个人。

    倒真是她的孩子,和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脾性却是不像,眼前女子要比记性中的好友内敛许多,太后不觉得意外,和好友自幼的养尊处优相比,眼前女子要苦楚得多,容不得她不内敛。

    但有一点,她和好友也格外相像——同样地招人喜欢。

    云姒有点坐立不安,她对娘亲自是喜爱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娘亲的记忆褪去了许多。

    或许是觉得过于遥远,娘亲从未和她说过往事,娘亲对她唯一的期盼就是希望她万事顺遂。

    云姒轻抿唇。

    她其实不想和人过多谈论她娘亲的事宜,父母向来都是她的净土。

    而且,她们向她展露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娘亲似乎相去甚远,她却从未见过娘亲那般耀眼的一面,让她不由自主地会生出遗憾。

    有人好像看出了她的不适应,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母后,儿臣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许久了,您身边笑语晏晏,儿臣却是孤家寡人一个,您也心疼一下儿臣。”

    他偏头朝这边看来,眉眼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但谁都听得出他话中意思。

    看似不着调,却是一点不掩饰地在找太后娘娘要人。

    云姒蓦然涨红了脸。

    第119章 安心【评论加更】

    云姒还是坐回了谈垣初身边。

    殿内歌舞环绕, 云姒忽视四周若有似无觑过来的视线,她轻咬着唇,脸颊似有点飘红, 也是这时, 众人才发现她额间的花钿, 灼灼其华, 和她今日这一身的衣裳格外配衬。

    这般亮眼的颜色让众人莫名觉得刺眼,但本应该在意这件事的皇后却是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

    众人被噎住,但又觉得一点都不意外。

    谁还不了解她们这位皇后娘娘的作风?

    安才人看得久了,隐隐琢磨出什么, 她这人不聪明, 但有时总会冒出一些莫名的直觉,她看向熙修容的位置,陡然意识到熙修容在宫中的分量,她试探性地出声:

    “娘娘额间的花钿真好看, 不知是谁这么手巧,嫔妾也想让宫中奴才跟着学一学。”

    云姒抬手轻抚额间, 眉眼透了点笑意,她偏头看向谈垣初:“皇上,安才人夸您手巧呢。”

    话音落下, 四周人愕然, 转头看向皇上。

    祁贵嫔握住杯盏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抖, 视线落在云姒的额间, 她有点怔然, 居然是皇上亲自替她点的花钿?

    安才人倏然噤声, 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平日就管不住嘴, 今日想拍个马匹却是险些拍在了马蹄上。

    懊悔过后,安才人心底也不由得有点酸。

    谈垣初掀起眼,觑向安才人,漫不经心地挑眉:“这是天赋。”

    学不来。

    他什么都没说,却是直接拒绝了安才人话中的提议,让人莫名听出一点隐晦的得意来。

    安才人脸上讪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姒是知道谈垣初有多不着调的,忍不住摇头:“皇上别逗安才人了。”

    说实话,安才人有时说话的确让人气得够呛,她却是不讨厌安才人,宫中少有这般乐子了。

    宫殿内歌舞升平,云姒也隐约能察觉时不时有人朝她看来,她早预料到这一幕,尚能当作不知,她和秋媛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面上不显,却是一直都在暗暗关注祁贵嫔和苏婕妤。

    可直到宫宴结束,苏婕妤和祁贵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云姒不由得意外挑眉,这么好的时机,她们居然什么都没做?

    头顶忽然传来谈垣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走吧,烟花送到了。”

    礼部和皇宫有一段距离,哪怕卢冬勋带着禁军和宫人一起去礼部,来回也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皇上要在宫宴后替熙修容放烟花一事,太后没凑这个热闹,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云姒,才转身离开。

    这时,皇后才看向云姒:

    “熙修容得皇上恩典,让本宫等人也有眼福了。”

    云姒只作羞赧地笑,她心底其实隐隐有些后悔了,这般引人瞩目,她担心会有人借机做手脚。

    她被谈垣初牵着去了殿外,满心顾虑,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谈垣初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得不回神,他声音平静传来:

    “专心一点。”

    云姒蓦然回神。

    烟花在打更声响起的一刹准时绽放。

    即使远远站在殿前,也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和喧闹,这一刻,不约而同地,众人仰首,每一个宫殿前都拥挤满了人,宫门前人头攒动,立即准备离宫回府的官员也不由得回头。

    烟花在夜空中转瞬即逝,但谁都忘不掉那一刹间的璀璨,也不由得烙入了云姒的杏眸中。

    她只站在原处仰头看着天空,她其实见过几次烟花的,但从未有一刻,让她这么目不转睛,等烟花将要结束,她察觉到有人靠近她,一只手轻轻揽在她腰肢上,在四周喧闹声中问她:

    “喜欢么?”

    云姒点头,她回眸看他,杏眸仿佛还残余着璀璨,却是一点点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她毫不掩饰情绪的欢喜:“喜欢。”

    声音在喧闹中很轻,却是一点没有障碍地飘入他耳中。

    她杏眸灼亮,攥着他的衣袖,她又说了一遍她很喜欢。

    谈垣初在她的重复声中渐渐放下心,他拥有的东西很多,能给女子的也不少,但送礼物一事却是不同。

    她喜欢位份,他才可以给她位份。

    她喜欢烟花,他才能在今日给她放烟花。

    谈垣初垂着视线望她,他好像勾了下唇,应她:“喜欢就好。”

    和两人隔得不远,皇后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在烟花绽放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惊呼烟花璀璨时,只有她看向男人。

    女子也仰起头,所以她看不见,身后人看向她的眼神专注。

    他不曾留意烟花是否好看,他只在意这场烟花能不能讨佳人欢心。

    皇后忽然觉得嗓子又有些痒,她压抑住呛咳声,身子却是有些轻微的颤抖,百枝惊恐地扶住她,皇后隐晦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惊呼。

    她不想做一个破坏气氛的人。

    热闹终有散时。

    今日是除夕,按规矩,谈垣初应该是要去坤宁宫的,往年,谈垣初也从不会破例。

    皇后一直都知道皇上和她只有相敬如宾,她从未得过他喜欢,自然也不会觉得落差,往日他不破坏规矩,一是敬重她,二是想要个嫡子。

    但……

    皇后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云姒小腹,如今,他对嫡子的期待应该不再如从前一般强烈了吧。

    在众人离开前,皇后终于不压抑着喉间的呛咳,她脸色有点白,在一众人担忧的注视下,她冲谈垣初服了服身子:

    “皇上,臣妾身子不适,今日应是无法服侍皇上了。”

    谈垣初皱眉,没有一点犹豫:

    “你身子要紧,朕让许顺福给你请太医。”

    皇后欠身谢恩后,带着百枝转身离开。

    四周妃嫔不由得心思活跃起来,大胆者,眼神甚至直勾勾地朝皇上看去,隐有暗送秋波的含义。

    云姒不能侍寝,她也懒得在这种场合和其余人争,正准备告退,就被谈垣初牵住了手,对其余人视若罔闻,轻描淡写道:

    “朕陪你回去。”

    云姒上了一次当,不会上第二次。

    她迟疑地看向谈垣初,她有孕还在这种时候占着侍寝的机会,是不是有点不好?

    谈垣初在这一刻其实没想那么多,人是他接来的,他总得将人安安全全地送回去。

    皇后也就罢了,毕竟规矩摆在那,现在没了皇后,他见不得他领着别人离去,让她孤零零一人回宫的场景。

    四周妃嫔倏然哑声。

    銮驾都抬了过来,谈垣初没给女子纠结的时间,直接拉着人离开。

    太和殿前一片寂静,诸位妃嫔恭敬地服身送离銮驾,等銮驾离得远了,安静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怔然地问了句:

    “熙修容有孕后,这是皇上第几次夜宿褚桉宫了?”

    没人能回答她。

    饶是熙修容自请闭宫休养时,皇上都会一而再地去褚桉宫看熙修容,谁数得清呢。

    众人无言渐散,与此同时,皇后的仪仗已经回到了坤宁宫。

    百枝立即让人去煎药,她闷头忙了许久,头都不抬。

    她这么安静,让皇后有点不适应,她叹了口气,抬起头:

    “你怎么了?”

    百枝抹了一把脸,声音中有哭腔:“奴婢不懂……”

    不懂娘娘才是中宫,为什么要一让再让?

    不懂娘娘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皇上就是看不见娘娘?

    明明娘娘才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嫡妻。

    皇后听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低笑,一边笑一边咳,她低声:“怎么这么傻。”

    她和皇上是先帝赐婚。

    在赐婚前,她和皇上只见过两面,哪里来得彼此情谊?

    在她和皇上成亲前,皇上已经有侧妃,能在让她入府前,没在府中诞下长子,已经是皇上格外敬重她了。

    成亲后,皇上将后院事宜全数交付她手,不曾对她有过一丝猜疑,皇上待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算得上什么错呢?

    她又何曾一颗心全部欢喜过皇上?

    他给她敬重和权势,给她高位和富贵,她替他管理后宫后院,人人求而不得的位置,她一坐就是数年,纵使她多年不曾诞下嫡子,皇上也不曾有过让别人动摇她位置的念头。

    皇后摇头:

    “本宫这一生,父母疼爱,夫君敬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大仇也终得报,和别人比,本宫一生都称得上顺遂。”

    这后宫,甚至高门后宅,苦楚的人还少么?

    皇后温和轻声:“百枝,人不能贪心,不是么?”

    百枝鼻尖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掉,娘娘说人不能贪心,但这世间人大多都是贪心的。

    她哭着摇头,却是说不出反驳娘娘的话。

    许久,她说:“那您也没必要将侍寝的机会都让出去。”

    皇后在听见她的时却是有些怔然,她转头看向楹窗,外间一片吞人的暗色,她声音有点飘远:

    “百枝,你知道么,今日看见皇上和熙修容站在一起时,本宫居然觉得有点安心。”

    百枝抬头,眼底都是茫然。

    皇后轻咳了一声,她闭上眼,轻扯唇:

    “百枝,本宫对皇上心底有愧。”

    她当年小产坏了身子,一直未给皇室诞下嫡子,明知皇上想要嫡子,却不愿让德妃得势,而一直隐瞒情况,让皇上始终存着期待。

    她身子不好,未免耗费心神,对后宫妃嫔只顺着皇上心意赏罚,何尝不是另一种不上心?

    愧疚如影随形,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皇上对嫡子执念渐消,她才能从中窥得一丝喘息。

    许久,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不再提起刚才的话题,抬眼问百枝:

    “药好了么?本宫有点难受。”

    她声音平淡,百枝却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120章 昏迷

    年宴的安然无事让云姒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了。

    祁贵嫔和苏婕妤虽说见面, 但祁贵嫔又不傻,怎么会挑上苏婕妤这个盟友?

    总归小心无大错,云姒到底不敢掉以轻心。

    但云姒也没有太过纠结这件事, 年后, 她腹部就日渐一日地鼓了起来, 不似往日, 她只穿些宽松的衣裳就能遮挡住,肉眼可见她有孕姿态。

    她低头看去时,已经有点看不见脚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惹得后宫诸位妃嫔都心不在焉, 没人能觉得事不关己。

    年后刚恢复早朝,催促皇上选秀的声音就如潮水般涌来,哪怕云姒身处后宫,都听闻了风声。

    选秀是要皇室开枝散叶, 但三年前选秀后,后宫一位皇嗣都未多。

    储君未定, 皇长子恩宠有变,让朝中官员各个都不由得动起了心思,选秀的声音在朝中空前盛大。

    正月时一场雪洒遍京城, 推开楹窗, 只觉得厚重, 再抬眼, 入目之处皆是白皑皑一片, 慈宁宫的红梅盛开, 挂在枝头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没人看得见慈宁宫的一片红梅。

    但山茶花花期还未过, 只要路过褚桉宫都可得见, 盛大的洁白色花瓣和白皑皑的雪色仿佛融为一体,让人离远看去,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花还是雪。

    褚桉宫内没有再点熏香,秋媛时不时采摘点不同的花装饰宫殿,唯独那片山茶花,她一次都没摘过。

    辰时过半,床幔内传来些许动静,秋媛上前掀开帘幔,娘娘肚子大了起来后,起身艰难,褚桉宫的宫人都提着一颗心伺候。

    云姒困得迷瞪,手臂伸出被窝,就被空中的冷意冻了个哆嗦,她直接清醒过来:

    “怎么这么冷?”

    秋媛:“是外面下雪了。”

    闻言,云姒扭头透过楹窗看去,只见白皑皑的一片,树冠挂银色,宫人正在艰难地扫出一条道路来,云姒抬头看向秋媛,眼神有询问。

    秋媛心领神会: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去过坤宁宫告假了。”

    下雪后路滑,不需要娘娘吩咐,秋媛也知道这种情况,娘娘最好是不要外出。

    磨蹭了一刻钟后,云姒才下了床榻,等她洗漱梳妆好,松福才进来告诉早膳摆好了。

    云姒吃早膳时,就见松福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有点好奇:

    “怎么了?”

    松福低声恭敬:“今日请安散后,苏婕妤又在坤宁宫中待了半个时辰。”

    利益相悖,松福自然是不喜欢苏婕妤的,对于苏婕妤紧紧巴结皇后一事,他心底反感,却是没有半点办法。

    云姒咽下口中的粥。

    松福声音还在继续,他皱了皱眉:

    “中省殿那边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云姒将碗放下,轻声道:“那便算了,让他什么都别做了。”

    省得暴露了自己。

    松福恭敬应下。

    大雪消融整整耗费了三日,这三日,云姒闭门不出,等天空放晴那一日,她才又恢复了去坤宁宫请安。

    正月二十八,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宫中妃嫔都喜欢将生辰宴过得盛大,唯独皇后娘娘,每年的生辰都过得悄无声息,她只道年宴刚过,不宜再耗费财力。

    云姒挑好了生辰贺礼,是一条玛瑙珠串,她向谈垣初求来玛瑙珠,闲来无事时一个个磨串起来,在暖阳下,玛瑙珠串泛着殷红的颜色。

    云姒对皇后的感观其实挺复杂的,但不可否认,她心底对皇后是存了些许感激的。

    感激皇后娘娘对她不吝教导,宫务、中馈、御下,皇后娘娘都不曾私藏,仿若只要她想学,皇后就会将她所学尽数教给她。

    瞧着轻飘飘的好像没有落到实际好处,但云姒心底清楚,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

    偏偏出现在这人心叵测的宫廷中,云姒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云姒是带着贺礼去坤宁宫的,不仅是她,所有妃嫔都是如此,贺礼被一个个送上,云姒瞥了眼娘娘,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觉得娘娘气色差了好多?

    云姒陡然想起曾经娘娘说过她身体不好,云姒瞥了眼殿外刚化的雪,难道是落雪时受了凉?

    云姒心底有不解,但见皇后娘娘神色如常,便一点点放下疑虑。

    云姒有心提醒一下娘娘请位太医瞧瞧,但余光瞥见苏婕妤仿佛钉在位置上一样,她倏然噤声,云姒还记得皇后娘娘不想让人知道她身体有碍一事。

    正月将要过去,选秀的声音越来越大,直传到后宫中。

    后雪刚化,云姒没敢坐仪仗,她和秋媛步行回褚桉宫,途中,云姒瞧见了邱宝林。

    邱宝林服了服身子,她脸色如常,和云姒空了一点距离并肩而行:

    “娘娘听说了选秀一事么?”

    云姒轻颔首,三年一次选秀是惯例,云姒早有了心理准备,其实没觉得有什么,但偶尔还是会有点迟疑。

    ——她这一胎怀得好像不是时候。

    邱宝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没有失意,心底才松了口气,她和熙修容的关系谈不上好与不好,只能说心照不宣,邱宝林自然不希望熙修容会失了平常心。

    “娘娘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腹中皇嗣,”邱宝林忽然底下声,“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依着往年选秀,三月份左右圣旨布告天下,待一切筹备妥当,诸位秀女进宫,都要六月份,在经过初选、殿选等一系列流程,最终确定位份时,已经是七月。

    邱宝林觑了眼娘娘隆起的小腹。

    到时,娘娘已经平安诞下皇嗣了,凭借皇上对娘娘和皇嗣的看重,根本不需要担心新入宫的妃嫔分宠。

    云姒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有点讶然,她其实没细算过预产期,也不曾将这个时间和选秀联系在一起,没想到邱宝林却是已经想到这一层。

    云姒承她的好意,轻声道:

    “你放心,本宫不会因小失大。”

    ***********

    二月中旬,谈垣初来褚桉宫越来越勤了,惹得云姒和后宫众人都觉得见怪不怪,云姒也不想初始时惊心胆颤。

    夜深人静时,云姒忽然被一阵抽筋疼醒,她脸色陡然一白,痛苦地睁开眼,她的腿不自然地曲着,忍不住去拽身边人,低低抽噎:

    “皇上……”

    她夜中常会觉口渴,起身又艰难,谈垣初睡前将茶水放在案桌上,也不敢睡深,只听见细微的声音,他立即惊醒。

    谈垣初坐起来,低声:

    “怎么了?”

    云姒疼得皱着一张脸,她倒抽着冷气:“腿……疼……”

    谈垣初想起太医交代过的话,意识到什么,扣在女子腰间的手立即顺着她的腿摸去,女子窝在他怀中低低抽泣着,谈垣初不由自主地皱紧眉。

    “抽筋了?”

    她含糊不清地应声。

    谈垣初按住她抽筋的地方,一点点替她揉按,刚碰上时,女子哭声呜咽传来,不知多了多久,她抽筋的情况才渐渐褪去,女子吸了吸鼻子,窝在他怀中半睡半醒,谈垣初没敢弄醒她。

    一睁眼,谈垣初都没怎么睡得着,天际将要晓亮时,他眉眼肉眼可见的疲惫。

    不等他休息,一声哭喊响彻宫廷,褚桉宫的殿门被从外敲响,谈垣初皱眉睁开眼,许顺福焦急的声音传来:

    “皇上,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吐血昏迷了!”

    噩耗如同当头捧喝,谈垣初陡然睁开眼,眸底冷冽一片,让人望而生寒。

    云姒被这动静惊醒,她本来窝在谈垣初怀中,在听见这道消息时,立即懂事地从谈垣初怀中退出来。

    谈垣初起身的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云姒一边艰难地坐起身,黛眉轻蹙,她仰头对谈垣初道:

    “皇上不必顾忌臣妾,娘娘忽然昏迷,坤宁宫一定乱成一片,娘娘需要您前去安稳人心,臣妾随后就来。”

    谈垣初也知道轻重缓急,他没有迟疑,声音低哑:

    “你不要急,慢慢来,出行都要带着秋媛和宫人。”

    撂下一句嘱咐,谈垣初没有耽误,转身出了褚桉宫,云姒看见了许顺福一脸的惊慌,她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御前的人都这么慌乱,云姒不敢想,后宫中会乱成什么样。

    坐起来的一瞬间,腿根处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险些直接栽在床上,秋媛一声惊呼,云姒抬头看她,黛眉紧蹙着冲她摇头。

    谈垣初刚走不远,殿内有动静,会立即传到谈垣初耳中。

    皇后病危,她这个时候任何会拦住皇上的举止,都可能会成为别人指摘她的把柄。

    云姒咬紧唇,额头疼得溢出汵汵冷汗,她一手按住腿根抽筋的地方,迫使抽筋的地方尽快恢复,咬声艰难地吩咐:

    “……替我更衣。”

    秋媛担心地看向她,知道没时间耽误,咬唇去拿宫装,整个褚桉宫有条不紊地忙着,云姒却是抬起头看向坤宁宫的方向,不知为何,她心底居然会有点不安。

    其实说实话,皇后若真有难,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她如今有孕在身,又深得皇上看重,一旦皇后真的有难,那个位置,她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但……

    云姒脑海中闪过往日和皇后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闭了闭眼,低声催促:

    “快点。”

    等云姒缓过来,再换好衣物,时间都快过了两刻钟,她没再耽误,深夜露重,云姒心底忧虑今日一事并非意外,她到底没敢乘坐仪仗,被秋媛扶着一步步地往坤宁宫走去。

    冷风呼啸,饶是云姒披着厚重的鹤氅,也被刮得脸颊生疼。

    但这一切都抵不过踏入坤宁宫时,里面传来的一声:

    “皇上,是熙修容送给娘娘的玛瑙珠上染了毒药,谋害中宫乃罪不可恕,请皇上万万不要姑息凶手!”

    殿内安静,这一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入众人耳中。

    云姒的脚步也仿佛被钉在了原处,恰好珠帘被掀开,众人听见动静,回头就看见了熙修容被风霜吹得脸色苍白,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坤宁宫中都是人,唯独不见皇后和百枝,数人跪在地上,有太医有宫人,适才说话的恰是苏婕妤。

    谈垣初一见她这模样,下意识地要上前。

    苏婕妤脸上有泪,仿佛对暗害皇后的凶手格外痛恨,她见皇上举动,忍不住提醒:

    “皇上,娘娘还躺在里面呢!”

    抽筋来得猝不及防,云姒腿一软就要倒地,秋媛惊呼着扶住她,谈垣初脸色一变,顾不得苏婕妤的话,手疾眼快地跨步上前,在女子跌地前将人揽在怀中,他声音惊怒:

    “哪里疼?”

    女子在他怀中,眼睫一颤,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她拉紧了他的衣襟,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一字不说,只仰头一错不错地看向他:

    “臣妾没有害皇后娘娘,皇上,您信臣妾么?”

    她不是个好人。

    但她对皇后娘娘的确不曾有过一丝坏心。

    她这一生遇到对她存有善意的人太少太少,没有人知晓,她对这些仅存的善意的珍重。

    她眸底殷红,疼得身子不断打颤,却在问着和身体无关紧要的问题,谈垣初心尖泛着一点难以言说的疼意,女子在他面前从不遮掩,她何时对皇后有过恶意?

    谈垣初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她。

    他眉目冷沉,斩钉截铁:

    “朕信。”

    殿内倏然噤若寒蝉,云姒也有些怔然。

    她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一切对她有利的时机,但云姒也没想到谈垣初会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说相信她。

    云姒咬唇,她杏眸中落了泪,堪声说:

    “有人陷害臣妾。”

    秋媛在一旁哭着说娘娘一路上来的艰辛,女子也委屈得要命。

    谈垣初挽过她额间被汗水打湿的乌发,许顺福有眼力劲地搬来椅子,谈垣初将人安放在椅子上,才低声和她保证:

    “朕知道。”

    “朕会查清真相,不会叫你蒙冤。”

    苏婕妤没想到证据确凿,皇上却是一点都不怀疑云姒,不敢置信地失声:

    “皇上!”

    谈垣初陡然转头看向苏婕妤,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苏婕妤有片刻骨子生寒,但她看见云姒高高隆起的腹部,和皇上下意识对云姒的维护时,她心底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心肺都疼。

    凭什么?

    她嫉恨云姒,嫉恨得要命!

    她的孩子不见天日,云姒却能安安稳稳地有孕。

    人人都说她被皇后庇护,但实际上呢?明明是皇后利用她!见她身子破败再也争宠希望,才对她存了些许怜惜!

    皇后本身就是欠她的!

    但云姒呢?云姒什么都没有付出,却能得到皇后另眼相待。

    她求而不得的圣宠,甚至不惜喝下偏方,只想让皇上多看她一眼,偏偏云姒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

    她想要的,最终都是云姒得到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落差,几乎要把她逼疯,哪怕、哪怕只给她一样也好啊。

    但是什么都没有!

    苏婕妤掐紧手心,她直起腰杆,抬起头看向皇上:

    “娘娘吐血昏迷,太医从熙修容送给娘娘的玛瑙珠串上发现毒药,正是导致娘娘昏迷的原因,证据确凿之下,皇上却偏心得置若罔闻,如此偏颇、不明是非,恐令天下人寒心!”

    众人惊骇,恨不得当场聋了去。

    苏婕妤居然当面斥责皇上不明是非?这和指着皇上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她是疯了不成?!

    云姒忍着疼,也不由得愕然地看向苏婕妤。

    她会在听见她送的玛瑙珠串上有毒后,仍能保持镇定冷静,不是她笃定谈垣初会信她,而是她知道只要皇后醒来,自能证明她的清白。

    但她的反应好像刺激到了苏婕妤。

    云姒瞥了眼谈垣初的脸色,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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