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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她没错。

    许顺福跟在谈垣初身后出了翊和宫, 他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说话。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

    容昭仪和德妃先后倒台,宫中的三巨头只剩下皇后娘娘硕果仅存,结果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 又闹出云婕妤和别人有染一事。

    说实话, 许顺福对德妃的话是抱有怀疑的。

    他和云婕妤也算朝夕共处了一年有余, 自认对云婕妤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是一个利己者, 也是聪明人。

    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云婕妤有位份后,盼雎殿掌灯的次数在后宫中是独一份,至于之前在养心殿?

    云婕妤整日跟着圣驾伺候,哪来的时间和机会?

    再说了, 陆淞不是一直都在翊和宫么, 陆淞要真的和云婕妤有什么,德妃能放心让陆淞跟在身边伺候?

    许顺福觉得不可能。

    但他是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不会相信云婕妤。

    许顺福偷摸地瞥了一眼皇上,不等皇上发现, 又忙忙地收回视线。

    不敢再乱想,许顺福抬眼一看, 却发现他们一行人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了褚桉宫门口,褚桉宫早早熄了灯,内里一片暗淡。

    谈垣初停了下来。

    许顺福迟疑地问:“皇上, 要不要奴才去敲门?”

    谈垣初停顿了片刻, 他想起那日半夜间他惊醒女子, 女子吓得一身冷汗的模样, 他静了片刻:

    “她睡觉浅, 不必了。”

    省得惊扰她, 又落得她埋怨。

    许顺福恭敬地站回他身后, 忍不住在心底琢磨, 皇上不让他敲门,到底是怕吵醒了云婕妤,还是德妃的那番话终究是对他有了影响?

    许顺福不知道。

    一行人转道回了养心殿。

    秋风涩涩,吹来冷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四周的松柏迎风而立,快要进养心殿时,许顺福听见皇上不咸不淡的声音:

    “看着点陆淞。”

    不论如何,德妃在这种紧要关头提到了陆淞,只能说明陆淞在德妃这件事中功不可没,否则,德妃怎么可能浪费这最后的机会只恨不得拉着陆淞一起死?

    谈垣初不得不承认,德妃是了解他的。

    她清楚,陆淞和云姒之间不论是否有什么,在她说出那番话后,他就不会容忍陆淞在宫中活下去。

    许顺福恭敬应声。

    他自觉陆淞和云婕妤之间没什么,对看住陆淞一事,应得一点不觉得为难。

    但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许顺福轻嘶了一声,觉得脸上有点疼,听着路元的禀报:

    “陆淞和……云婕妤宫中的松福接头了。”

    殿前一片静寂,路元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他和云婕妤相处的时间比许顺福要久,打心底觉得云婕妤不会做出这种事,哪怕查到陆淞和松福接头,也忍不住替云婕妤说好话:

    “皇上这样宠爱云婕妤,云婕妤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做蠢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许顺福瞪了他一眼:“这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

    心底有偏向没错,但他们是伺候皇上的,表面上最起码要端得是一视同仁。

    路元倏地咽声,他冲许顺福垂下头:

    “奴才记住了。”

    消息最终被禀报给了谈垣初,养心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与此同时,云姒也得了消息,陆淞要见她。

    但这一次,云姒没在盼雎殿见陆淞,她心有所谋,自然不肯在自己的地盘见陆淞。

    她让松福把陆淞约在摘月楼。

    除去平日中摆宴或看戏,摘月楼内不住人,平日中很是冷清,宫人们也只偶尔去清扫一番,一到晚上,摘月楼就会落锁。

    这是个私下会面的好地方。

    当晚,在御前传来消息谈垣初不进后宫后,云姒就有了动作。

    她不喜欢留下后患。

    能够解决陆淞的话,她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

    秋媛替她披上一件鹤氅,较深的颜色,即使沾染到什么也看不清,秋媛皱着眉头,一直没有放松,在云姒要出盼雎殿时,秋媛没忍住出声:

    “主子,这种事您根本不必亲自前去。”

    云姒知道她是担心,却是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如果他没看见我,一定会心生警觉,到时若是动静闹大,才是个麻烦。”

    秋媛哑声。

    褚桉宫内暗淡一片,整个宫殿只住了云姒一位主子。

    看守殿门的都是她的人,她和秋媛夜中出门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如果说,没有人一直在留意她的动静的话。

    养心殿中,许顺福推门进来,他轻手轻脚:

    “皇上,云婕妤出门了。”

    谈垣初低垂着头,轻描淡写:“去哪儿了?”

    殿内格外安静,许顺福听不出他话中什么情绪,却是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低声:

    “瞧着方向是摘月楼。”

    谈垣初终于掀眼,寂静的殿内响起他一声轻嗤,他不咸不淡道:“的确僻静。”

    摘月楼内不住主子,在那里见面,根本不会有人打扰。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让许顺福悄无声息地咽了咽口水。

    谈垣初抬眼透过楹窗看向殿外的暗色,在许顺福问他要不要起驾时,他静了许久,才起身:

    “走吧,看看咱们的云婕妤到底要做什么。”

    云姒会和宫人有染?

    谈垣初承认,他初听见这番话时,的确是不可抑制地觉得怒火中烧。

    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汹涌翻转,让他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但当他想到云姒时,谈垣初那一腔恼意顿时烟消云散。

    甚至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说得难听一点,云姒和他欢好都是有所求。

    她和宫人有染,能得到什么?

    云姒虚荣且自卑,只恨不得往上爬得越来越高,怎么可能允许发生这种事情拖她后腿?

    恰是因此,谈垣初才越发好奇她为何要半夜去见陆淞?

    谈垣初在踏出养心殿时,还在漫不经心地想,她是脑子坏了么?

    云姒不知道有人在腹诽自己,她已经到了摘月楼,陆淞比她来得早了一点。

    皇子所和摘月楼的距离其实比盼雎殿远一点,但陆淞去了皇子所后,明显要比在翊和宫的束缚小了很多。

    也因此,他才能来得这么快。

    秋媛手中拎着灯笼,照亮了殿内,也让云姒越发看清了陆淞。

    他脸色还有点白,他本生得算是清隽,这般脆弱反倒给他添了许多风姿,令人觉得些许不忍心。

    云姒对此无动于衷,她甚至觉得陆淞是故意如此。

    陆淞轻咳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些,他似乎有点不安,最终他跪下请安:

    “奴才给云婕妤请安。”

    在他跪下时,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松福,她冷淡道:“我可担不起你的请安。”

    陆淞一顿,面上苦笑:

    “是我太冲动,险些连累了你,你怪我也是应该。”

    他口中的敬称消失,无形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云姒皱眉,明明他是故意摆她一道,现在却是做出这幅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她今日选的地方倒是没错,如果陆淞是戏班子中的一角,怕是早成了名角。

    云姒大可欣赏一下陆淞的表现,听听他还能编出什么说辞来,但云姒没那么多耐心。

    她不知道怎么的,自从行宫回来后,她情绪格外有点敏感,也不想忍着情绪。

    云姒冷声打断了陆淞的话:

    “别假惺惺的了。”

    “你故意引我前去,不过是想把德妃一事诬陷在我身上,你我相识多年,再是做戏,你觉得能骗过我么?”

    陆淞倏然哑声,他抬头看向了云姒,在四目相视间,他瞬间了然,云姒不会相信他任何的话。

    陆淞心底陡然涌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云姒如果一点都不会信他,今日和他见面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等陆淞想明白,他就看见云姒垂眸看向他,许久,她讽刺地扯唇:

    “陆淞,你和你父亲可真像,一边表现得愧疚不安,一边又恨不得将人置于死地。”

    陆淞脸色一变,他陡然抬头,打断了云姒的话:

    “我和他才不一样!”

    陆淞想要抑住心底的情绪,却是终究忍不住道:“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只是想把一切拨回正轨!”

    他怎么可能和他爹一样?!

    云姒脸色蓦然难堪,她下意识地想要拦住陆淞的话,却是没有拦住:

    “要不是他,你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们早该成为夫妻了!”

    殿外一直无动于衷的人在这时终于掀了掀眼。

    许顺福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在他眼底看见了刺骨的冷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冷颤。

    陆淞话音甫落,殿内骤然想起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力道之大人,让陆淞不得不偏过头去,嘴角溢出殷红。

    云姒厌恶道:

    “你还嫌你陆家给我添的麻烦不够多么?!”

    察觉出她的抵触和排斥,陆淞忽然低笑出声:“麻烦?”

    “云姒,你借住我家,口口声声应下会嫁我时,怎么不觉得这件事会是麻烦?”

    云姒头一次见到陆淞撕下那张面具后露出的真面目,他抬头,眼底全是偏执和阴暗,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一贯遮掩得很好。

    云姒听出他话音中的质问,险些气笑了。

    陆淞还欲说什么,松福却是按住了他:“主子,不必听他胡言乱语!”

    松福一脸狠色,他和婕妤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个陆淞要真和婕妤曾经有过什么,留下陆淞根本就是个隐患。

    秋媛也扶住了她,低声:

    “迟则生变。”

    云姒闭了闭眼,今日本来就只是想让陆淞死,她没必要与陆淞多费口舌。

    她转身要走。

    陆淞的声音却在她身后艰难响起:“在来之前,我已经留下字条,说是您要见我,一旦我今日没有回去,云婕妤,明日皇长子该是要去向您要人了。”

    云姒蓦然回头,陆淞被松福勒住脖子,脸色憋得通红,他一手用力攥住松福的手臂,一边冲云姒笑:

    “您这么聪明,哪怕有德妃在前做诱饵,您都不肯信我一次。”

    “你我彼此了解,在知道您不信我,您怎么会觉得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来见你呢?”

    他一口一个您,仿佛格外尊敬,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讽刺和恶意。

    松福迟疑地看向云姒。

    云姒攥紧了手帕,陆淞察觉到殿内气氛变化,他低笑一声:

    “云姒你瞧,你我谁都不信,天生该是一对。”

    身后的殿门忽然被推开。

    殿内众人都是一惊,松福正对着殿门,一眼就看见了来人,他骇得立即松了手,砰一声跪地:

    “奴才见过皇上!”

    云姒浑身一僵,连被陆淞恶心得够呛的感觉都被她忽视掉,她甚至不敢转头去看谈垣初。

    她脑子有一刹间空白,等回过神来依旧混乱至极,谈垣初怎么会在此?

    他什么时候来的?

    又听见了多少?

    云姒紧紧咬住了唇。

    谈垣初一进来,抬眼就看见浑身紧绷的女子,她似乎被钉在了原处,哪怕听见宫人请安后,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就这么点胆子,也敢出来做坏事?

    须臾,谈垣初抬眼,声音不咸不淡:

    “他就这么好看?”

    让她转身看他一眼都舍不得?

    秋媛拉了一下云姒,云姒咬唇,她一点点挪过身,抬起一双杏眸看向谈垣初,他眼底情绪极淡,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云姒也看不清。

    她砰一声跪地,膝盖砸在地上生疼,传来闷响:“皇上……”

    她跪得太快,让人来不及阻止,低眉顺眼,不安得不敢抬头看他,谈垣初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众人噤若寒蝉。

    云姒过于紧张没察觉出谈垣初的不对,陆淞却是看出了什么,他在被松福掐住时还能保持镇定,但现在终于觉得些许慌乱。

    谈垣初仿佛终于注意到他,陆淞很难形容这一记眼神,是居高临下,也是不曾将他看在眼底。

    谈垣初已经弯下腰,攥住云姒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起来。

    陆淞仿若无声地被扇了一巴掌,脸颊上火辣辣得疼。

    如果刚才谈垣初在的话,他还敢说出那一句“他和云姒天生一对”的话么?

    陆淞不知道。

    但在四周噤声的时候,他张了张嘴,却是没敢说出一句话。

    云姒一惊,她颇有些怯生生地看向他,杏眸中藏着无措和不安,谈垣初从见她第一面时,她就敢噎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

    谈垣初不觉得高兴,甚至有点心烦意乱。

    他娇养她许久,才养出来的一点娇气和气性,见了这个狗奴才一面,他这么长时间的功夫就白费了。

    谈垣初扫了一眼她的膝盖,声音冷淡:

    “不疼么?”

    云姒蓦然一怔,她杏眸不断轻颤,不敢置信地看了谈垣初一眼,他没生她的气?

    他声音再冷淡,也改变不了话中的含义。

    云姒咬唇,指尖攥得有点发白,褪尽了血色,她堪堪低声:“疼……”

    谈垣初又看了她一眼,眉眼的冷意终于褪去了些许,这时,他才肯给陆淞眼神。

    只一眼,谈垣初就收回了视线,他看见了陆淞脖颈间的痕迹,弄清楚女子这一趟出来是要作什么后,对陆淞就再没有任何兴趣。

    谈垣初懒得浪费时间,他低嗤了一声:

    “听说你今日不回去,明日皇长子会亲自来找她要人?”

    陆淞哑声。

    他敢对云姒说这话,是笃定云姒不敢将事情闹大,只要她有一点忌惮和迟疑,他就要活命的机会。

    但对于谈垣初来说?

    他想要一个奴才的命,还会害怕把事情闹大么?

    谈垣初一手搂住女子的腰肢,眼底漠然得没有一点情绪,他淡淡地说:“朕也挺想知道,你一个奴才消失,能在宫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话落,谈垣初稍一颔首。

    立即有人按住陆淞,也有人捡起松福遗落下的绳子。

    陆淞再也保持不了镇定,他不断挣扎着:

    “不是!皇上……听奴才解释……”

    谈垣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转头看向女子,冷呵一声:

    “就这种货色,你曾经有眼疾?”

    所谓计谋,不过跳梁小丑般的伎俩罢了。

    云姒看向不断挣扎,却仍是呼吸逐渐困难的陆淞,他再无冷静,只剩下丑态,云姒眨了眨眼,她说:

    “好像是有过。”

    遂顿,云姒又给自己解释了一句:“嫔妾那时不过年岁八.九,一时眼瞎应当也情有可原。”

    谈垣初听见八.九二字,脸都有点青了。

    她倒是真有能耐。

    年岁八.九,也敢应下嫁人一事?

    有人勾缠住他的手,谈垣初垂眸,她正不安地握住他的手,一眼都没往那狗奴才身上看,杏眸中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

    谈垣初心底的那点闷意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知不觉地就散了去。

    说到底,她那时年幼,能知什么事?

    要怪也只能怪哄骗她的人。

    第102章 “不好听,还是不好念?”【评论加更】

    陆淞死了, 让云姒都有点没回过神。

    其实今日不论谈垣初来不来,云姒都不会让陆淞活着离开,所谓字条死无对证, 留下陆淞却是夜长梦多。

    结果是好的, 如她所愿。

    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云姒整个人都是处于震惊中。

    她小心筹谋, 生怕被谈垣初知道, 结果谈垣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甚至最后陆淞都应该算是死在谈垣初手中。

    跟着谈垣初回盼雎殿的路上,云姒就仿佛是个鹌鹑一样,埋着头不敢说话。

    许顺福领着秋媛等人退得远远的, 四周除了脚步声一片安静, 安静得让云姒心底有点发慌。

    谈垣初瞥了女子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须臾,他冷淡出声: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

    云姒瞥了眼天色, 四周尽暗,她不知道在摘月楼耽误了多久, 大抵估摸着应该是快到丑时了。

    但云姒不敢如实说,只能瓮声瓮气道:

    “嫔妾……不清楚。”

    谈垣初意味不明地轻嗤了声,不在乎她的含糊其辞, 又问:“那你清楚你现在应该在何处么?”

    云姒再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就是真的蠢了。

    她拉住谈垣初的衣袖, 姣姣的黛眉轻蹙, 在浅淡的月光披上一层柔光, 她不安地低声道:

    “皇上, 嫔妾知错了, 您罚嫔妾吧, 别这样和嫔妾说话,嫔妾难受。”

    她咬着唇,仿佛是真的难受。

    谈垣初要被她气笑了,今日这事,但凡有一个后宫妃嫔在这里,都能给她打成和太监半夜私会,她说她难受?

    难受的人到底应该是谁?

    谈垣初作势要甩开她的手,她杏眸跟着轻颤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能掉下眼泪。

    半晌,谈垣初到底是没有动作,只是声音冷硬:

    “和他的事,你今日最好给朕解释清楚。”

    话音甫落,云姒就立即道:“本来就是要和您说的。”

    谈垣初狐疑地看向她,有点不信她的话。

    云姒噎住,须臾,她才低声解释:“在渝州城时,嫔妾就说过,您若是想知道,嫔妾都会告诉您的,只是您后来没问嫔妾,嫔妾一直寻不到机会和您说。”

    谈垣初扯了下唇角。

    说来说去,最后还怪到他身上了?

    谈垣初懒得再理会她,冷着脸往前走,直到进了盼雎殿,仍是没甩开女子的手。

    盼雎殿内点着烛灯,谈垣初气定神闲地坐在床榻上,等着某人的解释。

    某人还未说话,就恹恹地打了哈欠,困倦得厉害。

    谈垣初脸都黑了:

    “你再给朕装。”

    她惯来会装模作样,谈垣初一点都不信她是真的困了,再说,她得多大心,才能在这时候犯困?

    云姒杏眸氤氲了点水雾,闻言,她只觉得委屈,困意这东西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但她没有火上浇油,谈垣初会这里和她好好说话,就代表他没把陆淞当回事,但他仍是需要一个解释。

    云姒意识到这一点后,心底也清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件事,她轻吸了吸鼻子,抬起杏眸看向谈垣初,低声说:

    “皇上,您还记得在李家村时,李叔曾提起的陆家么?”

    谈垣初抬了抬眼。

    他隐约有点印象,只说渝州城有灾祸,陆家夫妇都在那场祸端中丧命。

    谈垣初看向女子,她提起陆家时,低敛了眼睑,让人有一点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谈垣初却隐隐觉得她这幅模样有点眼熟。

    就像是曾经提起祁贵嫔一样。

    但相较祁贵嫔,她眉眼间情绪要寡淡许多,谈垣初皱眉,忽然觉得接下来要听见的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对她来说,不会是一件好事。

    云姒脑海中不断闪过往事,也许有人能够历经千帆后忘却曾经的怨恨,但云姒不行。

    她永远记得当时她的彷徨无助,也永远厌恶陆家和陆淞。

    莫说陆淞后来一直在恶心她。

    即使陆淞后来当真对她有所补偿,她对陆淞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转变。

    云姒闭眼:

    “那是陆淞的爹娘。”

    “我曾借住在他们家。”

    借住?

    谈垣初眼底情绪不着痕迹地稍暗。

    云姒仿佛在说其他人一样,简短地将一切概括,谈垣初听着她平淡的声音,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直到听见她说陆家夫妇商量着要卖掉她时,谈垣初彻底冷下眼:

    “他有什么脸说出你们天生一对的话?”

    云姒一顿,头一次在想到这件往事时,情绪不是厌恶和冷意,而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汹涌。

    所以,他即使表现得风轻云淡,其实还是很在意陆淞这句话。

    她忽然偏头,动作轻微地擦了一把脸,她低声闷闷:

    “您总是打断嫔妾,到底还听不听嫔妾说了……”

    谈垣初朝她伸手,云姒不解地抬眼,将手递给他,谈垣初拉过她,让她坐在他怀里,声音低沉:

    “没必要再说了。”

    她那么反感祁贵嫔曾经做过的事,陆家夫妇最终把她卖给了什么人,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她亲自揭开伤疤?

    她脸皮薄,本就偶尔会冒出来自卑,如今要亲口和他说,她曾经差点被卖到那种腌臜地方,心底会好受?

    她和陆淞曾经是否是真的有过婚约重要么?

    谈垣初承认他心底有点不舒服,但他不觉得有多重要。

    莫说她和陆淞只是曾有过未婚约定,哪怕当真成过亲又如何?

    只要陆淞消失,她那些所谓往事牵扯自然也跟着消失。

    说到底,她是他的人,日后只会陪在他身边。

    今日是,往后也是。

    其余的事便不是过于重要。

    至于她心底会不会残余陆淞的痕迹,谈垣初一点都不曾担心,笑话,他给她荣华富贵,都未必敢说她心底有他几分位置,陆淞凭什么?

    云姒一脸懵地看向他,适才让她解释清楚的是他,现在不要听了的又是他。

    怎么变得这么快?

    谈垣初没解释,只是垂眸掀开了她的裙摆,她脱了披风和外衫,身上只剩下一件里衣,云姒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懵,下意识地瞪圆了杏眸:

    “您要做什么?”

    裙摆一掀开,内里白皙细腻的肌肤刹那间露出来,春光乍现。

    女子咬着唇,浑身僵硬着没敢动。

    谈垣初瞥她一眼,没去问她在想什么,只是平静地问:

    “不疼么?”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这么问。

    第一次是在摘月楼时。

    云姒陡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您吓坏嫔妾了。”

    谈垣初垂眸,许久,他才情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不是他们。”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云姒却是蓦然一怔,他不是他们,他们是谁呢?那些叫她险些于难堪中的人。

    他情绪很淡,云姒却仿佛听出了些许疼惜和不满。

    疼惜她往日遭遇,也不满她会将他和他们相提并论。

    云姒鼻尖倏地一酸,她觉得她今日情绪有点过于敏感,她咬了咬唇,忽然握住谈垣初的手:“对不起。”

    “嫔妾没将您和他们相提并论。”

    只是她才说过陆家夫妇如何对她,他骤然有这般动作——哪怕他想做什么也无可厚非——让她下意识地一惊,浑身泛着点凉意。

    她声音含了些闷闷的不清不楚,软糯低声:

    “您是嫔妾的夫,你我亲近本就是应该的。”

    谈垣初去看她膝盖处伤口的动作一顿,在暗淡的殿内,他忽然抬起眼,眼底情绪乍一看平静,细看却是晦暗,他声音平常:

    “你刚才说什么?”

    云姒一时没回过神,她吸了吸鼻子:“嫔妾没将您和他们相提并论。”

    谈垣初:

    “不对。”

    云姒一怔,她意识到什么,轻颤了下杏眸,她声音似乎轻浅了许多:

    “您是嫔妾的夫?”

    云姒觉得在她话音落下后,有人握紧了她的脚踝,说不上轻重的力道,只让人觉得心尖一颤。

    那人低垂着目光,看似风轻云淡,却是道:

    “再说一遍。”

    云姒那点情绪快要消完了,她轻轻咬唇,很平常的一句话,居然莫名觉得有点羞耻,她两条腿轻轻摩挲了一下,下一刻被人按住:

    “别乱动。”

    然后他轻描淡写地重复:“再说一遍。”

    云姒咬唇低眉,脖颈和脸颊都烧上一抹绯红:

    “皇上……”

    谈垣初见她羞赧得不敢抬头,忽然觉得皇上二字有点破坏气氛,他低声问:

    “是皇上好听,还是谈垣初好听?”

    云姒惊愕抬头。

    哪有人这般问问题的?

    回答什么都不对。

    谈垣初慢条斯理地问:“嗯?”

    云姒闭眼,选了一个怎么都不会错的答案:

    “嫔妾分辨不出来……”

    “那就都喊一遍。”

    云姒哑声。

    平日中叫他皇上,她脱口而出,而这时,她却是什么都叫不出来。

    莫名觉得不论这时喊他什么,都仿佛是在调情。

    谈垣初直接忽略了前一个称呼,他不紧不慢地问:

    “是这三个字不好听,还是不好念?”

    云姒被逼得欲哭无泪,咬唇:“好、好听……”

    他挑了下眉梢:“那就是不好念了。”

    云姒瘪唇。

    谈垣初不疾不徐地等着她。

    许久,暧昧无声的殿内才响起一声几不可察的低声:

    “谈、谈垣初……”

    云姒明显察觉到在她喊出这一声时,对面的人眼底的神色一刹间变得晦暗,让云姒有些不敢看。

    她觉得些许难耐,咽了咽口水。

    许久,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意味不明道:

    “你要是一直这么听话就好了。”

    但显然,只有做错事后,她才能这样乖顺片刻。

    不等云姒反驳,他视线落在她膝盖上的青紫上,陡然抬声:

    “来人,请太医。”

    第103章 滑脉【营养液加更】

    夜色渐深, 盼雎殿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皇后得到消息时,是被百枝吵醒的,她不适地皱了皱眉:“怎么了?”

    百枝点亮殿内烛灯:

    “盼雎殿请太医了。”

    皇后一怔, 立即坐起来, 皱眉道:“替本宫更衣。”

    被吵醒的不止是坤宁宫, 得到消息的妃嫔都忙忙起身, 盼雎殿会半夜请太医,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

    等赶到盼雎殿时,众人看见许顺福等人,又是控制不住地一愣。

    昨日御前传来的消息, 是盼雎殿侍寝么?

    当然不是。

    皇后扫了一眼许顺福, 她神情倒是没像其余妃嫔一样不断变化,出声询问:“云婕妤怎么了?”

    许顺福一时哑声,不敢实话实说,半晌憋出一句:

    “云婕妤身体有些不适。”

    看出他的迟疑和吞吞吐吐, 皇后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盼雎殿内,云姒还有点懵, 不知道谈垣初是怎么把话题跳到请太医一事上的,她一头雾水地看向谈垣初。

    谈垣初只是伸出手,指骨敲点在她膝盖上, 其实不是很疼, 但云姒仍是轻轻嘶了一声。

    谈垣初轻呵一声:

    “朕当你不知道疼呢。”

    云姒轻咳了一声, 没敢看他, 当时那种情景, 谁还顾得上疼不疼。

    今日恰好是常太医当值, 秋媛进来, 替云姒披了一层外衫, 结果刚诊脉不久,外间就传来一阵喧闹,云姒隐隐约约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果然,许顺福很快通报:

    “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来了。”

    云姒瞥了眼腿上的那点痕迹,有点头皮发麻,睡一夜就能好的伤势,偏在半夜间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

    须臾,一堆人进殿,云姒起身要给皇后请安,被皇后拦住:

    “你躺好,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觑了眼女子的脸色,气色颇好,脸颊红润,当即有点疑惑。

    云姒呃了一声。

    谈垣初见她脸皮薄得不敢作答,替她拢了拢衣襟,也算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云姒瞪圆了杏眸,偏头看他,谈垣初觉得她有点没出息。

    这么薄的脸皮,怎么成事?

    谈垣初掀了掀眼,语气淡淡地替她回答了皇后的问题:“没什么。”

    他让人给皇后赐座,问:

    “谁吵醒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人听出一种“是谁这么多嘴”的感觉,殿内妃嫔骤然安静下来,她们只想着皇上许久不曾进后宫,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却是忘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皇上担心得替云婕妤请太医,算是情趣,她们深夜赶来,却是颇有点故意给人添堵的意思。

    谁希望自己侍寝时,跑来一堆人打搅?

    就在这时候,常太医皱了皱眉,云姒心底倏然一紧,秋媛也皱了皱眉,她想起这段时间主子的不对劲。

    常太医松了手,忽然问了句:

    “婕妤最近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云姒被这一句问得脸色有点白,她攥住了谈垣初的手,反常之处?

    细想一下,她这段时间的反常之处其实不少,容易犯困,情绪敏感,总觉得食不下咽。

    待细想这些异常时,云姒脸色却是越变越古怪。

    这些症状,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秋媛也意识到什么,呼吸一紧:“主子最近很容易犯困。”

    四周妃嫔听出了什么,心底都咯噔了一声。

    谈垣初反握住了云姒的手,没想到只是让常太医来替女子看看膝盖上的伤,居然还能查出其他问题,再听秋媛的话,脸都冷了下来:

    “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发现异常居然不早点上报?!”

    秋媛砰一声跪下,她跪得一点都不含糊,云姒听见了清脆的闷响声,她不自觉地蹙起黛眉。

    秋媛埋头:“奴婢照顾不周,请皇上降罪。”

    云姒隐晦地拉了拉谈垣初的衣袖。

    谈垣初瞥她一眼,没再对秋媛发难,问向常太医:

    “她怎么样?”

    常太医虽说是太医院院首,但术业有专攻,他擅长的绝非是妇科,云姒的脉象又很浅,他一时也没能有太大的把握,只好再细问一下:

    “婕妤有多久不曾来月事了?”

    此话一出,谈垣初再迟钝,也意识到女子是什么情况,他陡然偏头看向女子。

    云姒也是一脸懵地看向他。

    秋媛立即回答:“从行宫回来后就没有。”

    不等谈垣初冷脸,秋媛给出解释:

    “您之前给婕妤开了药调理身体,曾说过要一段时间才能见效,奴婢一直记在心上,而且,您前些日子才来给婕妤请过脉。”

    先不说主子曾经月事来的本就不规律,秋媛没法刻意去记主子月事的时间,再说,盼雎殿的平安脉一直没断,谁能想到主子会在这种情况下有孕,却还没查出来?

    常太医顶着谈垣初的视线,有点头皮发麻,不得不解释:

    “女子有孕初期是很难诊出脉象的。”

    谈垣初不想听她们推卸责任,目光沉沉:“云婕妤到底怎么回事?”

    整个殿内,不止谈垣初想要知道答案,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常太医,常太医只觉得压力格外大,恭敬道:

    “云婕妤脉象如珠滚玉,如果臣没有诊错,云婕妤应该是滑脉。”

    云姒察觉到谈垣初握住她的手重了些力道,他没有表现出过多惊喜,但云姒却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殿内些许哗然。

    经过常太医和秋媛的几问几答,其实众人已经有了心底准备,但当真的听到答案时,还是不免觉得不敢置信。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地转头看向云姒。

    云婕妤有孕?

    她才有位份多久?

    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且不论这些,云婕妤有位份后,整个后宫本就她最得圣宠,她如今怀了身孕,可还得了?

    众人心底不禁有些惶惶,这是苏婕妤有孕时都不曾带来的不安和威胁。

    苏婕妤在听见云姒是滑脉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紧紧盯着云姒的小腹,眼底神色晦涩不明。

    刹那间,殿内气氛似乎有些变化,众人依旧是一言不发,却是又仿佛暗流汹涌。

    云姒隐约察觉有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她来不及因有孕惊喜,就倏然回神,她轻蹙黛眉,一手护住小腹,一边无意识地往谈垣初身后躲去。

    谈垣初蓦然回神,他敏锐地察觉到云姒的不安,也很清楚这种不安来自何处,他挡住女子,抬眼看向众人,皱眉冷声:

    “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

    诸位妃嫔哑声,其余妃嫔有孕,她们倒是还能恭喜两声,云婕妤有孕,皇上连她们贺喜都不乐意听,就赶她们离开?

    有人皱眉,有人咬了咬唇,一时间都颇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是皇后先回过神,她看了一眼云姒,和云姒在空中对上视线,她服身:

    “时辰的确不早,臣妾先告退了,云婕妤有孕,也是该早点休息。”

    有皇后做表率,其他人不管乐不乐意,都只能跟着服身离开。

    众人才出了盼雎殿,就见一个宫人带着禁军离开,苏婕妤拦住了他们:

    “你们这是去哪儿?”

    宫人匆匆回话:“皇上有令,请林太医进宫替云婕妤诊脉。”

    众人神情又是一变。

    林太医,太医院中最擅长妇科的太医,宫中妃嫔有孕时,总少不了要请他一看。

    安才人一直被桂春拉着没说话,这时却是忍不住了:

    “皇上连一晚上的时间都等不了么?”

    这大晚上的,宫门都落锁了,皇上偏偏要今晚去请林太医确认云婕妤是否真的有孕?

    往常怎不见他这般重视皇嗣?

    想到这里,安才人不由得瞥了眼苏婕妤,自宫人离开后,苏婕妤就立在原处,脸色冷沉不知在想什么,安才人小声嘀咕:

    “真是同人不同命。”

    话音甫落,安才人就察觉一道极冷的视线朝她看来,她抬头看去,对上苏婕妤冷凝的目光,她一惊,忙忙心虚地移开视线。

    桂春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

    主子什么都好,偏偏一点不好——管不住那张嘴!

    苏婕妤是她能得罪的人么?

    皇后听见她们的话,扫了她们一眼,声音稍重:“够了,云婕妤有孕是一件喜事,谁再酸言酸语,让本宫听见,本宫绝不轻饶!”

    众人一凛,服身:

    “嫔妾遵命。”

    皇后脸色缓和了许多,颔首:“时辰不早了,都早点回去休息。”

    说罢,皇后看了一眼苏婕妤,苏婕妤正在看向褚桉宫的方向,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带着百枝上了仪仗离开。

    但直到回了坤宁宫,皇后也不曾放下心,她垂着眸眼,神情肉眼可见地平淡。

    百枝有点不解,她试探性地问:

    “娘娘,您是不高兴云婕妤有孕么?”

    要百枝来说,她对云婕妤有孕一事其实感观复杂,首先,云婕妤替娘娘解决了德妃这一麻烦,她从心底感激云婕妤。

    虽然她也不清楚云婕妤是怎么做得到的。

    但感激归感激,眼见云婕妤有孕,盼雎殿越发热闹,好像什么好事都落在云婕妤身上了,她也替娘娘觉得有点心酸。

    闻言,皇后似觉得好笑,她摇了摇头:

    “本宫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替本宫解决了德妃,便是于本宫有恩,再说,即使她不怀上皇嗣,迟早也会有别人,倒还不如是她。”

    皇后眼底神色渐深,她说的是真心话。

    相较于其余妃嫔有孕,她倒宁愿是云姒。

    百枝纳闷了:“那娘娘在烦心什么?”

    皇后不着痕迹地抿唇,许久,她叹了一口气:

    “本宫只是担心苏婕妤会做错事。”

    百枝想起苏婕妤,也有点不适地皱起脸。

    第104章 偏颇

    盼雎殿的烛火燃了一夜。

    谈垣初派人去请林太医时, 云姒一脸不解,没来得及阻止:

    “这么晚了,您又请林太医进宫做什么?”

    谈垣初垂着目光, 视线落在女子的小腹上, 云姒被他看得都浑身不自在, 她推了推谈垣初, 谈垣初才回答她:

    “在女子有孕一方面,太医院无人能出林太医左右。”

    云姒当然知道林太医,她顾忌的是这样太过招眼了。

    谈垣初掀起眼看向她,似乎猜到她的想法, 他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只要你怀着皇嗣, 就注定会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和你请不请太医没关系。”

    云姒眨了眨眼。

    谈垣初见不惯她这样,问:“想说什么?”

    云姒轻咳了一声,小声嘀咕:

    “您也知道您后宫没有省油的灯啊。”

    谈垣初轻眯了眯眼眸, 瞧瞧,这有底气了, 说话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哪有半点刚才乖巧的样。

    没等到林太医,云姒就打了个哈欠,恹恹地趴在谈垣初怀中, 杏眸耷拉着, 困倦得有点迷迷瞪瞪, 谈垣初轻抚她的背后, 低声:

    “朕等着就行, 你睡吧。”

    她瓮声瓮气地在他怀中摇头:“……陪您。”

    许是困倦得厉害, 她声音软趴趴的, 衬得她格外乖顺, 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中,谈垣初心底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让他细说他喜欢她什么,谈垣初也说不明白。

    偏偏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拨动他的情绪。

    只有一点不好,她演戏不好,总是让他轻易就发现她是在骗他。

    谈垣初垂下视线看她,女子说着要陪他,但人埋在他脖颈中,呼吸渐渐平缓,她仿佛在挣扎,上下眼皮子不断在打架,谈垣初没有出声,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幽静暗淡,四周宫人也全部收敛呼吸,给某人腾出一个安静的环境。

    林太医到了后,服身就要行礼,被谈垣初颔首,无声地打断。

    十月的天,秋风涩涩,林太医却是热出一头热汗,他见状,忙忙噤声,恭敬地替被人搂在怀中的女子把脉。

    脉象是滑脉无疑,只是有点微弱,让人会觉得不确定。

    林太医松开手,再抬头,却发现皇上一直在看着他,林太医忽然有一种感觉——皇上好像是在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林太医忙忙低头,掩下眼底诧异,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云婕妤,心底越发谨慎,不敢有半点怠慢,他低声:

    “皇上,云婕妤是喜脉无疑。”

    殿内静了片刻,谈垣初眼睑好像轻颤了下,许久,他抬头已经敛下了情绪,轻微颔首:

    “辛苦了,下去领赏。”

    林太医不敢出声道喜,他松了一口气,要踏出殿门时,他余光瞥见了什么,让他倏然一怔。

    男子伸手碰了碰女子的小腹,一触即离,他紧绷了唇线,似乎有点紧张,也到处透着些许小心翼翼。

    林太医惊愕地收回视线。

    宫中妃嫔有孕常请他诊脉,他见过太多妃嫔被诊出有孕的现场,但他好像从未见过皇上有过这么一面。

    往日常听说云婕妤得宠,林太医只觉得有些夸大其词。

    直到今日,林太医才知道这道传言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许久,殿内没了旁人,只剩下谈垣初和云姒二人,云姒早睡了过去,谈垣初却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眼底没有一点困意。

    他一手护住云姒,掌心轻轻地搭在她小腹上。

    那处一片平坦,根本和往日没什么区别,谈垣初很难想象,这里会孕育一个生命,日后会喊他父皇。

    他不是第一次当父皇,却是头一次有种后知后觉的奇妙和喜悦,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不可抑制地翻涌。

    父皇在位时,谈垣初其实不理解,同是父皇子嗣,为何父皇会百般偏心。

    而今日,谈垣初却是隐约懂了。

    有妃嫔母凭子贵,自然也会有皇嗣子凭母贵。

    云姒只是才查出有孕,他便开始想着她日后诞下皇嗣后该要如何。

    可在往日其余妃嫔有孕时,他情绪总是淡淡,觉得这个皇嗣未必能平安降世,他过早付出感情,许是只会落得一场空。

    他吝啬得只肯报以一点期许。

    不公平。

    谈垣初至今终于懂得一视同仁这四个字有多难,一旦心有偏向,很难行事不有偏颇。

    许久,夜深人静时,殿内响起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有人一夜未眠。

    ********

    翌日,云姒醒来时,又到了辰时,她迷瞪地坐起来,半晌才想起来,她昨日好像把谈垣初给忘了。

    自顾自地睡了去。

    云姒哀嚎了一声,痛苦地捂脸。

    吓得秋媛一跳,秋媛忙忙掀开床幔,上下打量主子,不放心地问:

    “主子是哪里不舒服?”

    昨日云姒被诊出有孕在身后,盼雎殿的奴才都被皇上敲打了一遍,现在云姒就是打个喷嚏,殿内宫人恐怕都得提心吊胆。

    云姒捂着脸,探头探脑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问:

    “他呢?”

    秋媛疑惑:“今日有早朝,皇上在卯时左右便离开了。”

    云姒长舒了一口气。

    她起床穿衣裳,才回答秋媛的问题:“我没事。”

    等视线瞥见小腹时,云姒轻颤了颤杏眸,她不由得伸手搭在小腹上,许久,她呐呐地收回手。

    说实话,什么感觉都没有。

    要不是太医说她是有孕了,她根本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早膳被送上来,云姒半点食欲都没有,才有了一点真切感,她想起什么,紧蹙着黛眉,迟疑地问向秋媛:

    “你说,再过一段时间,我会不会也闻到一点异味就吐得昏天黑地?”

    云姒被折腾过,一点都不想再来一遭。

    秋媛有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主子自己吓唬自己做什么?”

    “奴婢觉得主子腹中的皇嗣是个乖巧懂事的,也许压根不会折腾主子。”

    云姒小声嘀咕:

    “我倒是巴不得如此。”

    早膳后去坤宁宫请安,在经过褚桉宫正殿时,云姒不着痕迹地朝正殿瞥了一眼。

    秋媛看在眼底,低声道:

    “当初苏婕妤有孕,皇上都晋了她的位份,主子别急,您迟早会住进去的。”

    能搬进正殿,就代表她成了三品娘娘。

    听出秋媛话中的含义,云姒轻勾了勾唇角,这后宫妃嫔无数,只有做到三品娘娘才算是熬出了头,要是能够升位,云姒自然会觉得喜不自禁。

    但云姒还存了理智,她轻垂眼睑,抿了抿唇:

    “到底不同。”

    从贵嫔升到婕妤,和从婕妤升到昭仪,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三品以上才能算是高位。

    云姒轻呼出一口气,没有气馁,她被秋媛扶着坐上仪仗,她心底清楚,待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松懈一分。

    坤宁宫,今日请安,妃嫔们来得都很早,每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朝珠帘处看一眼。

    众人也有点恹恹地。

    也是,昨日得了云婕妤有孕的消息后,谁回去还能睡得着?

    宫人通报云婕妤到后,殿内气氛肃然一静,所有人都在往珠帘处看去,云姒迎着光进来,她穿了一身胭脂色的云织锦缎宫裙,外罩一层披风,人衬得比花娇,她未施粉黛,脸颊却依然白皙透着些许粉嫩,暖阳似乎都偏爱她许多,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待众人回过神时,云姒已经坐在了位置上,她坐姿松散,抬起一双杏眸,似乎有点不解:

    “怎么一直都看着我,我今日有什么不妥么?”

    殿内静了片刻,有妃嫔忽然觉得些许苦涩。

    云婕妤一出现就盖住了所有人的风姿,让她们都觉得移不开视线,遑论皇上呢?

    是邱宝林打破了殿内沉默:

    “是云婕妤风姿卓越,让嫔妾等人看得有些失神,一时只顾着盯着云婕妤瞧了,还请云婕妤莫怪。”

    云姒掩唇轻笑了一声,杏眸中仿佛盛着零碎的星光,她声音清脆:

    “你这般夸我,我要是怪你,岂不是不通情理?”

    德妃病重,静妃一贯不来请安,祁贵嫔告病,整个殿内,除了皇后娘娘,居然是云姒位份最高。

    自然,殿内还有两三位婕妤,但也只有一个苏婕妤颇得圣宠,其余人都惯来低调。

    云姒今日也觉得惊讶,她坐在了皇后下首第一个的位置。

    德妃未曾病重前,这个位置一直都是她的专属,后来她病重不得出翊和宫,这个位置上的人也变成了孟婕妤。

    这样安排无可厚非。

    云姒心底也清楚,苏婕妤和她隐隐有些不对付,偏偏苏婕妤又是皇后娘娘庇护的人,不论是她和苏婕妤谁坐这个位置,都会引起争议。

    倒不如让出去。

    孟婕妤嫁入王府有十一年,和皇后娘娘是同一年入府的,论资质,她坐在这个位置,谁都不能说什么闲话。

    但云姒没想到今日孟婕妤会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最终位置变成她和苏婕妤相对而坐,孟婕妤落座在她下方。

    云姒朝孟婕妤看了一眼,孟婕妤冲她抿唇笑了笑,很快敛下眼睑,安静地等着皇后娘娘出来。

    云姒挑眉,有点了然孟婕妤的想法。

    孟婕妤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她和苏婕妤的争斗中,如今她有孕,孟婕妤恰好借此从焦点处退下来。

    云姒不觉得意外孟婕妤的做法,毕竟,这宫中能有几个人会像安才人一样缺心眼?

    皇后娘娘来得不迟,让众人起身后,她让秋媛扶着点云姒,让云姒有点闹了个红脸,她羞赧呐声道:

    “哪就这般娇气了?”

    皇后娘娘不认同地看向她:“你啊,现在孕期还未出三月,正是紧要的时候,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苏婕妤端着杯盏,她抿了一口茶水,皇后娘娘的话也飘进了她耳中,口中茶水是甘是涩,她半点没尝到滋味儿。

    皇后让云姒坐了下来,云姒手边的案桌上摆着的不是茶水,而是一碗酸梅汤。

    “皇上在早朝前传了话来,道你身子重,日后请安尽数免了,省得你不知轻重。”

    云姒被说得一懵。

    她什么时候不知轻重了?

    云姒看见皇后娘娘好像朝她膝盖处看了一眼,陡然一噎,昨日那种情况分明是特殊。

    她又不是贱得慌,能不行礼,她还要上赶着给人下跪不成?

    云姒轻垂眸,仿佛是羞红了脸,甚是不好意思:

    “皇上言重,叫娘娘也跟着担心。”

    苏婕妤放下了杯盏,她不咸不淡道:“到底是云婕妤得宠,才查出有孕,就能让皇上这么看重,万事都要亲自叮嘱。”

    她话音甫落,四周妃嫔视线都不由得落在云姒身上。

    这番话由苏婕妤说来一点毛病都没有,她也曾有孕过,皇上对她何时这么上心过?

    云姒轻抬了抬眼,她脸上绯红还未褪,却是轻声细语道:

    “苏婕妤是在抱怨皇上对你不够关切么?”

    云姒厌烦有人蹬鼻子上脸。

    她和苏婕妤同样的位份,苏婕妤到底倚仗什么给她各种甩脸色?

    苏婕妤陡然冷下脸,皇上是否关心她,她们都心知肚明,但不管皇上怎么样,苏婕妤都不能抱怨皇上。

    论牙尖嘴利,她向来说不过云姒,但她又不甘心让云姒这么舒坦。

    苏婕妤忽然轻扯了下唇角:

    “这两年后宫中妃嫔有孕,常都不能善终,云婕妤可得好好照看腹中皇嗣,别落得和我一般下场。”

    她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云姒的小腹上。

    云姒眼底冷了冷,她没有挡住小腹,任由苏婕妤打量,她拨弄了一下银勺,银勺和碗壁轻轻碰撞,酸梅汤颜色清亮,让人觉得食欲大增,但云姒却是没喝,她轻声笑道:

    “有苏婕妤提醒,我自是不会落得和苏婕妤一样下场,毕竟小产后却迟迟查不到凶手的情况,整个后宫也只有苏婕妤一例,旁人想要效仿都难。”

    苏婕妤脸色骤然一变:

    “你——!”

    云婕妤不紧不慢地抬眼和她对视。

    四周妃嫔倏然噤声。

    谁不知苏婕妤小产却一直未曾查出凶手一事,一直都是苏婕妤的心头刺。

    偏偏云婕妤敢碰。

    二人之间的气氛隐隐有些对峙,有人不由得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有点好奇皇后娘娘会帮谁。

    这二人,一位深得皇上恩宠,另一位却是一直被皇后娘娘庇护。

    皇后轻扶额,有点头疼:

    “够了,云婕妤有孕在身,苏婕妤你说话也该注意点分寸。”

    苏婕妤猛然抬头看向皇后,有点不敢置信。

    她说话要注意分寸?

    皇后到底有没有听见云姒在说什么?云姒拿着她小产一事对她明朝暗讽,皇后难道听不出来么?!

    许久,苏婕妤轻扯了下唇。

    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她不是一贯如此么?皇上宠谁,她就偏向谁。

    苏婕妤攥紧了手帕,她垂下眼睑,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嫔妾知错,定当谨记娘娘教诲。”

    云姒轻挑眉,她瞥了眼皇后娘娘,心底觉得皇后娘娘现在肯定很头疼。

    娘娘倒是想帮苏婕妤,可惜烂泥扶不上墙。

    云姒没猜错,皇后岂止头疼,有一瞬间,她都不想管苏婕妤了。

    苏婕妤到底能不能分得清情况?

    且不说云姒如今深得圣宠,只说云姒怀着皇嗣,她就是比其余人都金贵,苏婕妤敢拿她腹中皇嗣说事,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她到底要不要命了?

    她今日不警告苏婕妤,来日给苏婕妤警告的人就会是皇上,到时,就不仅仅是警告了。

    苏婕妤以为皇上对她的怜惜之情能维持多久?

    等请安散后,百枝让众人收拾宫殿,待看见给云姒准备的那碗酸梅汤半点没少时,她停顿了一下,有点迟疑地看向皇后:

    “娘娘,再这般下去,您和云婕妤迟早要离了心。”

    云婕妤和苏婕妤之间,迟早是要有一个选择的。

    皇后疲惫地闭了闭眼。

    第105章 封号【营养液加更】

    养心殿, 谈垣初下了早朝就回来,在殿内坐到现在,伏案持笔写着什么。

    许顺福端着茶水推门进来, 觑了眼御案上的宫殿布置图, 他暗暗低下头, 不敢再多看。

    许顺福知道皇上在忙什么, 祁贵嫔被贬,小公主的去处还一直没有安排妥当,皇上之前一直在犹豫,如今云婕妤有孕, 倒是让皇上彻底下定了决心。

    和小公主一比, 皇长子搬入了皇子所,反而不必仓促下决断。

    殿内角落中摆着一盆白玉兰,浅浅幽香,谈垣初撂下笔, 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尖,他倚在位置上, 淡淡地问:

    “你觉得孟婕妤如何?”

    许顺福一头两个大,孟婕妤再不得宠也是主子,他一个奴才能评价主子么?

    皇上在这时提起孟婕妤, 心底自然是属意孟婕妤的, 许顺福心里有了底, 笑着开口:

    “孟婕妤进宫数年, 一直恭顺温柔, 如果日后有了小公主作伴, 相比一定会精心照顾小公主的。”

    许顺福说这话时, 半点不觉得心虚。

    孟婕妤进宫十一年, 一直不曾传来过消息,平白膝下有了位皇嗣,本身就是一件喜事。

    说得难听点,宫中主子娘娘看着荣华富贵,但其中寂寥只有她们知道,宫中有一位皇嗣,多的可不止是表面荣耀。

    而且平日中孟婕妤就一贯低调,从不惹事,也是因此,只要皇上封赏后宫,孟婕妤的名字都在其中。

    谈垣初静了许久,他又持起笔,蘸了蘸墨水,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写完,他又将宣纸压在了另一张宣纸下面。

    许顺福瞥了眼,发现这张宣纸上写了不少的字,“恭”“顺”“柔”等字眼都被皇上直接一笔划掉,许顺福隐隐猜测到皇上要做什么,他试探性地询问:

    “皇上是要给云婕妤选封号?”

    谈垣初不作遮掩地挑了挑眉,他不紧不慢地颔首:“她被查出有孕,朕要是没有表示,她得在心底记恼朕一辈子。”

    许顺福瞥了眼宫殿布置图,心中暗自腹诽,让云婕妤搬入正殿,难道还不算表示么?

    许是猜到许顺福在想什么,谈垣初轻嗤了一声:

    “她惯来斤斤计较,祁贵嫔当初升三品昭仪时都有封号,她没有,朕担心她觉得心中不平。”

    许顺福悻悻地笑了一声,心底觉得些许一言难尽。

    到底是云婕妤会觉得心中不平,还是皇上自个儿觉得不平?

    要他说,只要皇上今日传下圣旨,给云婕妤升位,搬入褚桉宫正殿,云婕妤压根不会去想封号一事。

    斤斤计较的究竟是谁,平白背上这个罪名,他都替云婕妤觉得冤得慌。

    许顺福看着皇上在一堆封号挑挑拣拣,不由得问:

    “皇上还没有选好么?”

    谈垣初脸上情绪淡淡,他摇头:“这些字都不好。”

    许顺福纳闷了,恭顺娴德,都惯来是称赞女子的字眼,哪里不好了?

    谈垣初没管许顺福的想法,总归他觉得这些字眼和云姒都不相符,他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蘸墨落笔,他下笔没有一点迟疑和停顿,显然,在他心底早有了想法。

    许顺福顺着笔尖看去,宣纸上渐渐落成了一个字。

    ——熙。

    熙素来有光亮、兴盛、吉祥之意,是难得的好寓意。

    许顺福怔了怔,相较于恭顺娴德,这个封号明显不同,似乎寄予了皇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

    谈垣初垂下视线看着这个熙字,他声音轻描淡写:

    “她说她往日苦难,朕纵疼惜,于她往日也无能为力,只望她日后之路光明顺遂,事事如意。”

    许顺福惊骇地低下头。

    事事如意么?

    他不由得在想,云婕妤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

    但荣华富贵岂有封顶时?

    许顺福悄无声地咽了咽口水,但他立即挥散了这个念头,觉得皇上不可能有这个意思。

    其实许顺福不意外皇上给云婕妤升位,在皇上选定褚桉宫让云婕妤入住时,他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

    殿内没有安静很久,谈垣初透过楹窗看了眼外间的日色,漫不经心道:

    “请安该是散了,去宣旨吧,免得她等久了,在心底埋怨朕。”

    许顺福恭敬地捧着圣旨离开。

    在他离开后,谈垣初垂眸看向宣纸上落下的痕迹,他忽然起身,路元忙忙跟上: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谈垣初声音淡淡地撂下一句:“慈宁宫,朕去看看母后。”

    慈宁宫的宫门时常都是紧闭着,太后宣道身体不适,除了静妃娘娘,几乎从不见客。

    但不见的人选中自然是不包括谈垣初的。

    銮驾未到慈宁宫,太后就得了消息,张嬷嬷出来迎接,谈垣初下銮驾时,张嬷嬷要行礼,被他拦住:

    “姑姑起身吧。”

    张嬷嬷伺候太后娘娘许久,谈垣初年少时也得她照顾,一直尊称她一声姑姑。

    一路往殿内走,谈垣初看了眼闲庭内,慈宁宫中是有有一片梅林的,红梅早开,如今都已经快要含苞待放。

    太后喜红梅。

    当初先帝在宫中就替太后种下一片红梅林,后来先帝去世,太后移居慈宁宫,她不愿多出来走动,谈垣初就让人在慈宁宫也种下了一片红梅林。

    谈垣初忽然想到,母后喜红梅,父皇替母后种下梅林。

    当初祁贵嫔喜莲,他也让宫人种了一池的莲花,甚至后来一直被人视作祁贵嫔独有。

    云姒却是什么都没有。

    张嬷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看见那片红梅林时,忍不住笑道:“今年红梅开得早,改日皇上再来时,就能尝到梅花糕了。”

    谈垣初一顿,他收回视线,勾出一抹笑:

    “姑姑做糕点是好手,朕可就期待着花开那日了。”

    过了红梅林,踏上游廊,谈垣初才问:“母后近日身体如何?”

    “您放心,娘娘身体无碍。”

    谈垣初颔首,抬步进了殿内,太后娘娘已经在等着他了,等看见他眼底的青黑,不由得拧了拧眉:

    “最近朝中事情很多?”

    谈垣初抵唇轻咳了一声,他昨日一夜未睡,难免落了点疲惫的痕迹,他知道母后是误会了,也没作解释,坐了下来:“尚好。”

    太后狐疑地看了看他,见他精神头还算不错,没过多地去念叨他,只是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

    “人家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从行宫回来后,来慈宁宫的次数倒是有点频繁了。”

    谈垣初轻啧:“瞧母后说的话,要是让人听见了,还不得戳着儿臣的脊梁骨骂儿臣不孝?”

    太后恼瞪了他一眼,越来也不着调了。

    见状,张嬷嬷让宫人奉上茶水后,就带着宫人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谈垣初和太后二人。

    太后摆弄了一下手边的玉如意,瞥向她这个皇儿,不紧不慢道:

    “听闻前些日子,摘月楼那里死了一个大皇子身边的奴才?”

    谈垣初皱了皱眉,语气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又是谁扰您清净了?”

    太后不吃他这一套,白了他一眼:

    “得了,哀家又不会去找那位云婕妤的麻烦,你也不需要在哀家面前装模作样。”

    谈垣初沉默了片刻。

    茶水逐渐没有热气,太后也从他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许久,她转过头透过楹窗看向外间的梅林,她眼神有些恍惚,轻叹了口气: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哀家从不拦你。”

    她有一句话其实没说。

    他和他父皇在某些方面的确有相像之处。

    当年她选秀入宫,深得先帝看重,她说不出先帝对她不好的话,但在她心底,也曾是百般怨恨过先帝。

    他权衡利弊,怕偏颇有失,怕后宫会一枝独秀,最终在她诞下皇儿时,未曾给她高位,让她三年内只见皇儿寥寥数面。

    等皇儿重归她膝下后,她甚至对皇儿喜好完全不知,无人知晓她那段时间是如何度过来的。

    她自觉对皇儿有亏欠,甚少拒绝他的要求,哪怕后来他登基为帝,怕他会左右为难,太后宁愿自己不出慈宁宫,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太后摇头:“你要是真怜惜她,就莫要欺她。”

    这后宫女子最悲苦之处就是荣辱皆系于一人身上,偏偏帝王口口声声的爱重和怜惜都如过眼云烟,很难作数。

    在太后话落后,慈宁宫中安静了许久,殿内燃着的檀香散发着冷冷清清的香味。

    一杯茶彻底凉透,谈垣初端起又放下,他在起身要离开时,忽然转身问了一句:

    “母后觉得宫中有谁适合抚养疏儿?”

    太后看了一眼他,才摇头:“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皇后。”

    谈垣初好像也没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冲太后颔首后,他径直转身离开。

    张嬷嬷送走谈垣初,再回殿内,就见娘娘失神地盯着案桌上的茶杯。

    张嬷嬷诧异,她上前不解地询问:

    “皇上和娘娘说什么了?”

    太后回神,敛下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简短道:“他问哀家,宫中谁适合抚养皇长子。”

    张嬷嬷惊得呼吸一紧,她压低了声:

    “皇上是已经决定好了么?”

    太后摇了摇头:“德妃往日仗着皇长子过于轻狂,宫中接二连三的有妃嫔小产,如今云婕妤有孕,他是容不下了。”

    张嬷嬷噤声。

    许久,太后娘娘忽然喊了她一声,张嬷嬷不解地抬头看去,就听娘娘失神地呢喃:“原来皇儿在这方面和他一点也不像。”

    不等张嬷嬷说话,太后闭上眼,颇有些自嘲地扯唇:

    “我曾经以为帝王都是如此。”

    张嬷嬷意识到娘娘在说什么,忽然有点哑声。

    第106章 “你怎知我喜欢你的就只有这些?”

    谈垣初出了慈宁宫, 和太后的一番谈话,其实没能让他心底有什么排解。

    他坐上銮驾,在路元让人起驾时, 才淡淡出声:

    “去褚桉宫。”

    在谈垣初在慈宁宫时, 许顺福去宣传的两道圣旨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许顺福拿到圣旨后, 犹豫了一下, 先去的是钟粹宫,也就是孟婕妤所住的宫殿,钟粹宫迎来许顺福时,人人都觉得意外。

    孟婕妤跪地接旨时, 人都是懵的。

    小公主?孟修容?搬入钟粹宫正殿?

    许顺福宣读完圣旨, 忙忙让人扶起孟修容:“修容娘娘快起身。”

    孟修容仿佛被惊喜淹没,久久没回过神,她被宫人拉了下,才咬声问:

    “皇上怎么会……”

    许顺福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 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 笑着道:“皇上信重娘娘,才会将小公主交给娘娘照看,还请娘娘莫要辜负皇上的信任。”

    辜负二字, 直接让孟修容彻底回神。

    她陡然意识到, 其实宫中能够担任小公主养母这个身份的人已经不多了。

    孟修容深呼吸了一口气, 冲着养心殿的方向, 恭敬道:

    “请公公转告皇上, 嫔、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公主的。”

    她余光瞥见许顺福手里还有一道圣旨, 心底清楚许顺福还有地方要去, 只是摸不清这道圣旨到底是和皇长子有关, 还是和云婕妤有关。

    她没有耽误许顺福的时间,等许顺福离开后,身边的巧珠一脸喜气:

    “恭喜娘娘!”

    娘娘二字,她叫得干脆利落。

    巧珠想得是娘娘升位,这一下子,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和静妃娘娘,居然是娘娘位份最高。

    巧珠忍不住道:“也不枉费娘娘请安时将位置让给——”

    孟修容忽然偏头看向她,巧珠陡然意识到她有点得意忘形,忙忙拍打嘴巴,懊恼低声:

    “是奴婢失言。”

    孟修容瞥向四周宫人,她没和巧珠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处,吩咐:“让她们把东西搬到正殿,我们去坤宁宫接小公主。”

    巧珠狠狠点头。

    孟修容没去指责巧珠什么,在祁贵嫔搬出长春宫正殿,皇上又久久没说小公主的去处时,她就猜到祁贵嫔不可能在继续抚养小公主。

    德妃膝下有子,即使她没有重病,也不可能将所有皇嗣都养在德妃宫中。

    剩余的后宫妃嫔中,其余妃嫔位份太低,孟婕妤心知肚明,小公主的去处只会了几位婕妤宫中。

    孟婕妤一开始就将云婕妤排除在外,云婕妤有宠在身,又这般年轻,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怀上身孕,她和祁贵嫔互相不对付,不可能会抚养小公主。

    要知道,祁贵嫔尚在,小公主玉蝶上的生母是不会做改变的。

    最让孟婕妤忌惮的其实是苏婕妤。

    苏婕妤刚小产不久,宫中隐隐有传闻苏婕妤为了再有孕行了许多偏差,她恰是得皇上怜惜,说不定皇上为了慰藉她小产余痛,便将小公主交给她抚养。

    直到后来孟婕妤察觉出苏婕妤和云婕妤之间隐隐的不对付。

    孟婕妤陡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她也许能够利用一番。

    于是有了她今日故意的谦让位置,云婕妤有孕,但到底没升位,请安时的位置,她让和不让都没有问题,但她偏偏是让了。

    云婕妤今日请安去得晚不清楚,她今日请安故意掐着时间,去得也比苏婕妤晚一些,等苏婕妤落座后,她才到坤宁宫,直接坐在了云婕妤的位置上,让苏婕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云婕妤调换位置。

    一小产一有孕,一失意一得意,只要苏婕妤计较,二人之间必然会起争执。

    苏婕妤又惯来不是什么好性子。

    皇上越重视云婕妤腹中的皇嗣,就不可能给苏婕妤抬位,让她更有底气地针对云婕妤。

    好在她这一步棋终究是走对了。

    孟修容不在乎皇上只给她升了一个位份,好像是专门替小公主升的,她只知道,她将要有一个孩子,钟粹宫不会再像往日一般冷清寂寥。

    日复一日的沉默,人是会被逼疯的。

    至于小公主的生母祁贵嫔,孟修容只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自己都过得不好,哪有功夫去同情旁人。

    ********

    孟修容晋升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云姒得知时,不由得轻眨了眨杏眸。

    小公主的去处确定了?

    想法刚落,云姒就见松福匆匆跑进来,喘着气,一手指向殿外道:“主子,许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云姒意识到什么,她和秋媛对视一眼,立刻站起来,被秋媛扶着走出去。

    珠帘被掀开,许顺福捧着圣旨,一脸笑意地冲她拱手。

    云姒忍不住攥紧了手帕,她有猜测皇上会给她升位,但三品和四品终究不同,她心中也一直没底。

    直到现在看见许顺福,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地,云姒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三品娘娘。

    她会从安安稳稳的中省殿出来,求的就是高位富贵,如今高位就在眼前,容不得她平静。

    云姒领着盼雎殿的宫人跪下来,这算是她进宫后,跪得最心甘情愿的一次。

    许顺福高声:

    “皇上有旨!朕之云婕妤,含章秀出,性资敏慧,有柔明之姿,如今孕育有功,即日起,册封为三品修容,赐封号熙。”

    一道册封圣旨,传入云姒耳中时,却是让她有些难得的羞窘。

    朕之云婕妤。

    他平日私底下和她不着调也就罢了,册封圣旨上有必要写得这么亲昵暧昧么?

    等许顺福上前来扶她起来时,云姒才彻底回神,意识到圣旨最后说了什么,陡然瞪圆了杏眸。

    谈垣初还给了她封号?

    祁贵嫔被撤掉封号后,她如今是宫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妃嫔,德妃是四妃之一,不算此列,静妃娘娘在宫中处境特殊,众人也常常忽视她。

    在众人眼中,能得皇上赐封号比晋升位份还难。

    谈垣初登基将近六年,也只有祁贵嫔和云姒这二人得了他亲口赏赐封号,由此可见,封号难得。

    许顺福见状,有点纳闷:

    “修容娘娘怎么了?”

    云姒瞥了眼被松福一脸兴奋捧着的圣旨,她忍不住再问了一遍:“皇上真给我赐了封号?”

    许顺福见她是纠结这件事,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他低声:

    “娘娘有所不知,中省殿呈上来的数个封号,都被皇上否决,这个字,是皇上亲自替您选的。”

    熙。

    哪怕云姒识字不多,也知道这个字的好寓意。

    云姒轻颤眼睑,许顺福不曾言明,但她却是隐约意识到谈垣初想表达什么,她心底涌上一抹难以分辨的情绪,叫她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了手帕。

    她转移注意力地问:

    “中省殿拟定的封号都是什么?”

    许顺福如实回答。

    云姒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她轻扯了下唇,挺想知道她和恭顺娴良这几个字到底哪里不符了?

    羞恼归羞恼,但如果让云姒自己选,她也是偏向谈垣初替她选定的封号的。

    于她而言,寓意不同。

    许顺福不是空手来的,除了圣旨,还带了一堆皇上给云姒的赏赐,长长的一份清单念完,许顺福只觉得口干舌燥。

    云姒让秋媛给他倒了杯茶水,让他润润嗓子:

    “辛苦公公了。”

    许顺福摇头,把清单交给了云姒,没有耽误时间,转身告辞。

    送走许顺福后,云姒让人将谈垣初赏赐的东西都搬入库房中,她瞧了眼圣旨,视线就不由自主地往褚桉宫的正殿看去。

    秋媛往日平静的脸上也带着笑,意有所指道:

    “奴婢恭喜娘娘得偿所愿。”

    去坤宁宫请安前,她们主仆二人还就着能否搬进正殿一事进行讨论过,事实证明,所谓四品和三品之间的鸿沟,只要皇上有心,根本不会是个问题。

    云姒看着这道圣旨,忽然下了一道吩咐:

    “让人去御膳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多准备一些皇上爱吃的菜。”

    秋媛一怔,意识到她话中含义,难免有些不确信:“皇上真的会来么?”

    云姒被问得脸颊飘上一抹绯红,暖阳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眉眼姣姣,她也说不清原因,但她就是觉得谈垣初会来。

    秋媛见状,不再多问,心底打定注意,即使皇上不来,她去请也得将皇上请来。

    难得娘娘心情这般好,她不想有任何事情破坏娘娘的好心情。

    但秋媛明显多虑了。

    她才扶着娘娘转身,准备进殿,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云姒若有所感地回眸,恰好撞上谈垣初的视线,她杏眸一亮,转身拎着裙摆向谈垣初跑去。

    谈垣初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轻啧了声:

    “你也不怕朕接不住你。”

    云姒知道他在说什么,偏偏故意曲解,轻蹙着黛眉:“嫔妾有这么重么,您都快要接不住嫔妾了?”

    话里话外,全然不信谈垣初会不接她。

    谈垣初掐了一把她的腰肢,她惊呼一声,扭着身子要躲开,没能跑得掉,谈垣初根本没使劲,自然不担心她会疼,他轻呵道:

    “你就庆幸你长了一张嘴吧。”

    云姒和他一起进殿,闻言摇头,她抬起一双杏眸,眸底仿佛全是他:

    “嫔妾应该庆幸的是,嫔妾遇见的皇上是您。”

    谈垣初轻挑了下眉梢。

    瞧瞧,她心情好时,就格外乖巧,一张嘴就恨不得能骗死个人。

    他会喜欢她,也是一件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谁会不喜欢说话好听的人?

    殿内香炉中燃着香,谈垣初一进来就闻见了,说不清是什么香,很淡却让人觉得清醒提神,云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看见了香炉,解释道:

    “嫔妾今日醒来后,本是想要撤掉香炉的,但后来林太医说,有一些熏香对孕者前期也是有好处的,这是薄荷香,嫔妾闻着都不怎么觉得犯困了。”

    谈垣初这才注意到她未施粉黛,脸颊上干干净净,只是她白皙,瞧不出什么差别来,一双杏眸也是如水洗净一般,她惯是个清醒聪慧的,不会在这些地方让自己跌跟头。

    也或许是当初卢嫔因香膏小产,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谈垣初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女子,低声似透了点安抚:

    “既然林太医让你留着,你留下便是。”

    松福送来午膳,摆了琳琅一桌,从行宫回来后,谈垣初不是第一次陪云姒用膳,之前一直觉得是她坐车留下的后遗症,如今知道她是有孕,才越发清楚有孕一事对她来说不是没有影响。

    她吃得很少。

    她往日在养心殿时也总容易感染风寒,饮食一直都很是清淡,但如今,能让她动筷子的都是一些口味偏重的菜色。

    即使如此,她也只是持起几下木箸,很快就放下了。

    谈垣初跟着放下木箸,皱眉:

    “这就吃饱了?”

    云姒轻咳了一声,有点心虚地不敢和他对上视线。

    见状,谈垣初轻眯了眯眼眸,他指向秋媛:“你来说,她怎么回事?”

    云姒瞪圆了杏眸,转身就要拦住秋媛,被谈垣初按住,只能坐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秋媛是分得清轻重的,她服了服身:

    “娘娘才回来时的确是食欲不振,但后来奴婢发现娘娘只是对之前的饮食觉得不合口味。”

    秋媛也是意外发现,但偏重口味的菜色会让人食欲大开,那两日娘娘总觉撑得慌,三两次后,娘娘就不乐意了,有意识地在这方面克制。

    秋媛没有说得太明白,点到即止。

    谈垣初要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身子重?”

    云姒偷偷抬头瞥他,小声:

    “嫔妾知道。”

    知道,她还故意节食?

    谈垣初恼她这时还分不清轻重,有意让她长长记性,眉眼情绪格外冷淡。

    殿内气氛陡然低了下来,沉闷得让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秋媛皱眉,她刚要跪地请罪,就被许顺福拉了一下,她不解地看向许顺福。

    许顺福白了她一眼。

    往日瞧着挺机灵的,这时候怎么就犯蠢了,皇上和娘娘之间的事,他们做奴才的插什么手?

    这时候越是帮忙,反而越是容易添乱。

    许顺福冲殿内宫人使了个眼色,拉着秋媛直接退出了内殿,给空间专门腾出来给二人。

    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须臾,谈垣初察觉身边传来些许动静,他掀起眼,就见女子持起木箸,将碗中夹满了菜,她低垂着头,一点点地连饭带菜往口中塞,囫囵吞枣般地咽下去。

    谈垣初怀疑她根本没尝出什么味。

    他蓦然觉得些许不是滋味儿。

    怎么叫她吃点东西,让她弄得仿佛上刑场一样?

    她好像情绪不对劲,谈垣初隐约听见她吸了吸鼻子的声音,他陡然皱起眉头,去拉女子,她没躲,只是木箸一松,饭菜落在了桌上。

    啪嗒一声。

    她头没抬,让人觉得有点心底闷得慌。

    谈垣初直接起身,他携住女子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待看见女子杏眸有点湿红的时候,居然没觉得意外,反而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沉着声问:

    “我让你吃东西,也是委屈你了?”

    云姒轻咬了咬唇,瓮声瓮气:“……不是。”

    话音落下,杏眸中的水雾也跟着狠狠掉下来,谈垣初浑身一僵,他松开她的下颌,替她擦掉脸上泪痕,意识到不对劲,他没恼,而是垂下视线,问她:

    “你不委屈,为什么要哭?”

    她哽咽了一声:“我不是不想吃饭。”

    谈垣初等她的下文。

    “嫔妾只是害怕……”

    她埋着头,声音含糊地咽在喉咙间,藏着隐晦的害怕和不安:“一旦嫔妾变得不好看了,您不喜欢嫔妾了,嫔妾要怎么办?”

    她说得不清不楚,谈垣初却是听懂了。

    她觉得他只是喜欢她容貌,所以,即使在知晓有孕后,也在有意识地节制饮食,不敢有一丝懈怠。

    谈垣初浑身僵在原处,从昨日得知她有孕后至今,心底一直隐隐存在的欢喜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针扎般的刺疼,苦闷而隐晦。

    许久,他垂下视线,一点点替女子擦净脸上泪痕,声音浅淡:

    “你怎知我喜欢你的就只有这些?”

    话音甫落,谈垣初眼底渐深,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轻轻摩挲了指腹上沾染到的泪水。

    他未必不清楚女子只是在做戏,想要搏得他疼惜,但她惯来聪慧,不会只说假话。

    这话中只需要三分真,就足以让人觉得心底憋闷难受了。

    而且,顺势而为的人又岂止女子一人。

    她图位,他要人。

    她再吝啬谨慎,也终究会有水滴石穿的一日。

    说不清是谁预谋开始的这段关系中,总不能一直都是他独自欢喜。

    第107章 搬宫【营养液加更】

    云姒怔了一下, 她吸着鼻子,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谈垣初,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

    谈垣初也没有再解释。

    他只是起身, 然后坐到她旁边, 将她那堆得乱七八糟的碗挪到一旁, 重新给她拿了个干净的碗, 亲自替她布膳:

    “还能不能吃得下?”

    不等云姒回答,谈垣初又冷淡地添道:“说实话。”

    某人迟疑地点头。

    谈垣初给她添了饭,他还记得秋媛的话,略过那些清淡的菜色, 从手边开始, 一道道替她夹菜。

    云姒乖顺地持起木箸,将他喂过来的菜全部吃下。

    遇到不喜欢的,她拨到一边,然后咬唇看谈垣初一眼。

    谈垣初没和她说话, 但只要她没动过筷子的菜,他就没再给她夹过, 等一碗饭结束,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瘪着唇道:

    “真的吃不下了。”

    谈垣初终于停下手, 他拿过一边的锦帛擦了擦手指, 不咸不淡道:“我会给你拨个嬷嬷, 别想再犯。”

    是他疏忽, 忘记她身边都是些不知事的人, 平日中瞧着能用, 但在她有孕时却不能过多帮衬她。

    云姒睁大了杏眸, 小声嘀咕:

    “臣妾在您心底信誉就这般差么?”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升了位份, 不该再自称嫔妾。

    谈垣初没管她,朝外喊了一声,许顺福等人进来,谈垣初忽略他,直接看向秋媛:

    “日后她再要故态复萌,不必朕多说,你等自行去慎刑司领罚。”

    他话音浅淡,没什么恼怒的情绪,但没人敢把他的话不当一回事,殿内宫人被吓得额头溢汗,皆是跪地应声。

    云姒一噎,至于么?

    陪她用过午膳,御前有官员求见,谈垣初瞥了女子一眼,转身要走,结果被女子拉住衣袖,谈垣初停住,静待女子的话。

    她勾头,试探性地问:

    “您还生臣妾的气么?”

    谈垣初觉得她明知故问,他扫向殿内宫人,众人忙忙埋首,他才抽出被女子攥住的衣袖,在她不安蹙眉时,他轻抬起她的下颌,指腹擦过她唇瓣时,他也低下头,温热的唇相贴。

    一触即离。

    云姒却莫名觉得心中一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似乎勾了下唇角,但等云姒再细看时,他早恢复一脸平淡,只是云姒不觉得是她错觉,因为谈垣初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早点养好身体。”

    慢条斯理又不疾不徐的一句话,让云姒不由得咬住唇,脸颊飘上一抹绯红。

    什么不安、无措,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不等她生恼,谈垣初仿佛早有预料般,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就将她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再不让你宫中人搬东西,今日你是住不进正殿了。”

    云姒陡然咽声。

    谈垣初不着痕迹地勾唇,转身离开。

    云姒羞恼地捶了捶靠枕,在秋媛不解地眼神询问下,云姒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脸去,心底却是恼了谈垣初一遍又一遍。

    就知道拿捏她!

    谈垣初惯是敏锐,知道她想要什么,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软肋。

    她就是想要住进正殿,就是想要做一宫之主,她也一点也不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其实云姒对谈垣初说的那句“庆幸遇到的皇上是他”没有在蒙骗他,这世间男子很是奇怪,自己为了权势争夺得头破血流,却希望女子纯洁无瑕,稍有一点野望就是虚荣贪婪。

    谈垣初知道她有所图谋,却仍是不吝啬地给她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觉得她贪得无厌,只这一点,他就比世间大部分男子要好上太多。

    许久,等云姒平复心情,她杏眸灼亮,立即道:

    “吩咐下去,将殿内东西都清点一下,今日咱们就搬到正殿!”

    ********

    钟粹宫和褚桉宫都在喜气洋洋地搬迁,中省殿得了消息,也赶紧派人来帮忙,除了这两个宫殿的人,其余妃嫔心底却是只能强颜欢笑。

    永宁宫。

    柳桂踮着脚尖,勾头看对面的热闹,哪怕有一段距离,柳桂也能听见对面兵荒马乱的动静。

    她咂摸一下,其实没弄懂对面在闹什么。

    熙修容有孕,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有多重视熙修容这一胎,她会晋升位份再是正常不过。

    孟修容不升位,根本没资格抚养小公主。

    二人的晋升都有迹可循,和苏婕妤有什么关系,至于这么失态么?

    看完热闹,柳桂回了宫中,殿门敞开,太医说了娘娘要常通风散气,宫中没人敢疏忽。

    柳桂快步走进来,就见娘娘在缝制衣物,她探头一看,是件小孩子的衣物,蓝色布料,男女都可穿,她撇了撇嘴:

    “熙修容还没生呢,娘娘有必要这么早准备么?”

    静妃平和地笑了笑:“等她生下来再准备,就来不及了。”

    她有事做,不至于想些有的没的,精神头也肉眼可见的好,柳桂寻不到理由拦她。

    但柳桂心底也有点忧虑,娘娘和熙修容在行宫谈心后,也不见熙修容来见过娘娘,可见熙修容对娘娘也不是那般亲近,这种情况下,娘娘做好的衣物,熙修容会让她的孩子穿么?

    仿佛看出柳桂在想什么,静妃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不论如何,她的孩子都是我的亲外甥,不论她是否对我有顾虑,该准备的东西,我都不能缺少了她。”

    就好像当年,她和娘亲再对姨母有抵触,姨母也从未对她冷眼相待过。

    柳桂没再就着这件事再说,这是一笔算不清的账,娘娘欠了熙修容娘亲良多,再怎么补偿熙修容都不为过。

    她忽然凑近,压低了声,一脸兴奋地八卦:

    “娘娘,青玉苑又闹起来了,听着动静,摔了不少东西,您说,她是不平孟修容升位,还是在对熙修容不满啊?”

    静妃没回答她,而是皱了皱眉,冷淡地问:“她又在闹?”

    苏婕妤会住进永宁宫的偏殿,其实静妃一开始是觉得意外的,后来想了想,苏婕妤家世贵重,很可能是新妃中唯一能升到三品的,青玉苑只是一个她暂居的地方罢了。

    往日苏婕妤又冷情,很少和其余妃嫔串门。

    倒也不会惊扰到静妃的清净。

    但这一切都在苏婕妤小产后变了,她变得易燥易怒,情绪格外容易失控。

    前些日子苏婕妤以血做药引的流言,其余妃嫔许是没当回事,但静妃和她同处一宫,却是心底有数,这流言不是空穴来风。

    苏婕妤是真的有点魔怔了。

    静妃是隐隐听说苏婕妤和云姒不合的,苏婕妤今日闹这一出是因为谁,她心底大抵有数。

    静妃瞥了外面一眼,抵唇呛咳了一声:

    “去传太医,就说我有些头疼不适,请太医来给我看看。”

    柳桂讶然,往日苏婕妤怎么闹,娘娘都是不管不问的,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不虞。

    娘娘身体一直不适,忽然说头疼,能因为什么?

    当然是被苏婕妤吵的呗。

    柳桂眼睛一亮,她天生爱凑热闹,忙忙说:“奴婢这就让人去太医院。”

    她爱看热闹没错,却是不乐意离娘娘太远。

    永宁宫一有动作,外间都收到了消息,知道静妃是因什么才请了太医后,皇后立即派人去了青玉苑,让苏婕妤摘抄三遍宫规,抄不完,不准离开宫殿。

    而青玉苑的奴才也都被罚了一月银钱。

    云姒也得了消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黛眉,冷淡着声:

    “真是能折腾。”

    秋媛瞥了她一眼,心道,娘娘说着习惯了一个人,但忽然冒出来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对娘娘来说,静妃和这后宫其余妃嫔还是不同的吧。

    青玉苑。

    坤宁宫来人传完皇后的旨意离开后,苏婕妤还跪在地上,她低埋着头,谁都看不清她的情绪,只是她久久不曾起身。

    白芍让其余宫人都下去,一脸担忧地看向她:

    “主子?”

    许久,苏婕妤才自嘲地低笑:“……倚仗?”

    她将皇后娘娘视作救命稻草,从不肯怀疑她,哪怕猜到她有孕一事也是皇后娘娘故意算计,却也当做不知。

    但皇后娘娘是怎么对她的?

    说是会庇护她,但一遇到云姒,要做选择时,皇后娘娘从来不是选择她!

    皇后娘娘如此,皇上也是如此!

    苏婕妤抬起头,她面上的清冷之意早消失殆尽,眼底是化不开的阴冷,她又哭又笑,话音让人不寒而栗:

    “枉我一片真心相待,他们都负我!”

    白芍吓得一跳,都要哭出声来:“主子您别吓奴婢。”

    苏婕妤撑着身子踉跄地起来,她坐在了位置上,紧紧盯着被坤宁宫宫人带来的宫规,忽然嘲讽一笑,她闭上眼:

    “去告诉德妃,就说我答应她。”

    白芍惊骇,忙忙阻止她:“主子!德妃说是病重,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您和她合作,这是在自找麻烦啊!”

    苏婕妤没有一点动容,讽刺道:

    “不是正好么?”

    德妃要是曾经那般高高在上,她还不会愿意和德妃合作,德妃已经是颓废之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病逝。

    但皇长子才六岁,她能死得安心么?

    德妃曾派人寻她,言语蛊惑她合力出手对付云姒。

    她当时虽恼皇后偏向云姒,却也是不乐意同德妃合作,毕竟皇后娘娘的确照顾她良多。

    但现在苏婕妤改变主意了。

    在这后宫中,哪有什么倚仗?她自身立不起来,谁都有可能抛弃她。

    合作?

    苏婕妤冷笑,她要的是德妃这么多年在宫中留下的人手和暗线!

    白芍觉得不可能:

    “她多年经营的人脉,怎么会交给您?”

    苏婕妤眼底发冷,一字一句道:“那你就告诉她,我小产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

    德妃总得替皇长子做打算。

    还有谁比她这个不能再有孕的人更合适在德妃死后照顾皇长子么?

    第108章 不留余地

    傍晚左右, 云姒就住进了正殿,和盼雎殿相比,褚桉宫正殿大了将近一倍, 云姒看向御前送来的清单, 挑挑拣拣, 居然也琳琅地摆了一整个架子。

    秋媛给香炉中添了香料, 知道这种东西容易被作手脚,秋媛向来都不会让第二人经手。

    翌日不到辰时,云姒就被秋媛叫了起来,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人有点恹恹地:

    “怎么了?”

    秋媛脸色有些古怪, 她低声:“皇上给娘娘拨的嬷嬷到了。”

    云姒蓦然清醒过来,她眨了眨杏眸,有点一头雾水,嬷嬷来了就来了, 秋媛怎么是这幅表情?她有点纳闷,坐直了些许身子:

    “快派人请进来。”

    须臾, 松福领着一个妇人装扮的嬷嬷进来,她上了岁数,面有沟壑皱纹, 却是瞧着很是干练, 板着脸是也格外严肃, 一进来, 就毕恭毕敬地云姒服下身:

    “奴婢给修容娘娘请安。”

    云姒见到她, 倏然惊愕地睁大了眼。

    “曲嬷嬷, 怎么是您来了?”

    由不得云姒不惊讶, 她认得曲嬷嬷, 或者这样说,她进宫时的规矩就是曲嬷嬷教导的,不止如此,连卢嫔那一届秀女入宫选秀时,也都是由曲嬷嬷教导宫中规矩的。

    听闻她曾是和张嬷嬷一起伺候太后娘娘,后来又被指派去照顾皇上,再等皇上登基后,教导新入宫妃嫔规矩一事就被交给了她。

    她虽是奴才,但在宫中的地位却是非常特殊,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看重,云姒听说选秀时,有很多秀女自持身份,却是不敢对她不敬。

    曲嬷嬷恭敬道:“承蒙皇上看重,让奴婢日后跟着修容娘娘,照看修容娘娘腹中皇嗣。”

    云姒艰难地扯唇,她有所感地和秋媛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些许隐晦的苦笑。

    四目相视间,两人心底立即了然,彼此都是曲嬷嬷教导出来的。

    得。

    怪不得秋媛脸色古怪。

    云姒心底呸了谈垣初一遍又一遍,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满宫的宫人,谁敢说自己对曲嬷嬷没有阴影?

    有曲嬷嬷监督着,云姒觉得她之后半点不敢在膳食上马虎,但让云姒意外的是,她早膳只用了些许糕点时,曲嬷嬷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多加劝阻。

    曲嬷嬷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

    “娘娘,奴婢既然来了您宫中,便是您的奴才,只要您不是故意节食,想吃多少东西都该是由您自己决定。”

    她若事事都管,那么她和娘娘到底谁才是主子?

    她深知宫规,自不会做出越俎代庖的事。

    云姒讶然,在她印象中,曲嬷嬷是个非常严厉的人,现在怎么这么好说话?

    “教导秀女和宫人宫中规矩一事,是皇上和太后交代下来的任务,奴婢自是要全心全力地办好。”

    至于宫人和新妃会不会对她有怨言,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曲嬷嬷几番解释,云姒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是我片面揣测嬷嬷,还请嬷嬷不要放在心上。”

    听见云姒的话,曲嬷嬷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她恭敬地服身:“娘娘言重。”

    曲嬷嬷见过太多的人,她深知越是底层爬上去的人,越是容易被富贵迷了眼,从而得意忘形忘了曾经的小心谨慎,甚至为了和以往区别开来,处处都要彰显身份。

    她有想过熙修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听说过一些熙修容往日的事迹,总归不是个饶人的。

    但真正接触下来,却觉得和她想象中有些区别。

    在外强势对内却是软和,总要比只会窝里横来得要好。

    曲嬷嬷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秋媛,她是知道秋媛的,在御前也算是宫女的领头人,偏偏愿意舍弃在御前的身份,从而跟着熙修容进了后宫。

    由此可见,熙修容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

    曲嬷嬷在宫中多年,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个坏处,相反,懂得收买人心也能侧面印证出熙修容是个聪明人。

    在这宫中,跟着个聪明的主子才能看见前路。

    去请安时,云姒犹豫了一下,看向曲嬷嬷:“嬷嬷是跟着我一起去坤宁宫请安,还是留在褚桉宫中?”

    曲嬷嬷摇头:

    “奴婢老了,和娘娘同行或许会耽误娘娘时间,还是留在殿内替娘娘照看后方。”

    云姒没有多劝,曲嬷嬷是谈垣初亲自派来的,她对曲嬷嬷还是信任的,至少这宫中唯一不会害她的人也就是谈垣初了。

    如果谈垣初要害她,根本不需要假借人手。

    今日请安很热闹,云姒到的时候,一堆人在恭喜孟修容,孟修容的位置又变了,坐到了昨日苏婕妤的位置,本朝以右为尊,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留给了云姒,按理说,苏婕妤该是要坐在云姒下首,但她没有。

    她脸色冷凝地坐在了孟修容的下首。

    可见她心底对云姒是有多抵触了。

    云姒也压根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她下首是赵婕妤,赵婕妤生着一张圆脸,笑起来格外恬静,但她也惯来低调和安分,位份已然不低,却是很少在请安时说话。

    她一来,殿内就是一静,云姒都习惯了如此,一点都没停顿地落在了她的位置上,才落座,就听见赵婕妤的低声:

    “还未恭喜修容娘娘升位之喜。”

    云姒今日仍是未施粉黛,但秋媛精心替她挑选的衣裳很是衬她,让她从头发丝仿佛精致到了鞋面花纹,叫人移不开视线,闻言,她掩唇轻笑,眉眼间姣姣动人:

    “怎么没有恭喜,昨日不是送过贺礼了么。”

    赵婕妤惊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闷闷地应了声,没再说话。

    云姒也没继续搭腔,她算是看出来,这宫中仅有的几位婕妤都是些沉闷的性子,她怀疑,谈垣初就是看她们安分守己,不会让他烦心,他才会给了她们高位。

    某种程度上来说,云姒猜得一点都没错。

    云姒有些意外的是,今日请安时,苏婕妤格外安静,哪怕冷着脸,但也有些安静得不像她。

    自从德妃病重,苏婕妤总会在请安时和她呛声几句,有意和她争个高低出来。

    云姒心底百无聊赖地想着,许是觉得她们位份不同了,不敢和她起争执了?

    这个想法刚出,就被云姒否决了。

    苏婕妤要是看得清形势,或者说她心底有忌惮这个词,当初她才进宫时,也不会沉不住气地和杨婕妤对上。

    苏婕妤初进宫时也颇得恩宠,后来就是因为她不饶人的性子才会慢慢恩宠变淡,如今只仗着小产后的表现得了皇上一分怜惜罢了。

    今日请安没什么大事,都是在恭喜她和孟修容晋升,云姒脸都要笑僵了。

    皇后娘娘早早散了请安,云姒位份最高,却是没有起身,众人都知道她有时请安后会在坤宁宫留一段时间,见她不动,孟修容才起身带着众人服身离开。

    云姒心底想着苏婕妤的反常,注意力不由得落在苏婕妤身上。

    也因此,才会留意到苏婕妤在起身时朝她看过来的视线,和往日不同,她眼底冷然一片,没有因为她留在坤宁宫而露出不忿,云姒察觉些许不对劲,她不着痕迹地轻眯了眯眼眸。

    坤宁宫逐渐恢复安静,皇后娘娘看向她:

    “会看账本么?”

    云姒被打断思绪,她回神,转头看向皇后娘娘,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皇后示意她和自己进内殿,案桌上已经摆了一摞的账本,云姒见之讶然,皇后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依旧语气平缓:

    “掌管宫权也是要会看账本的,你得知道宫中的支出数目是否准确,才能知道下面的人有没有借职位之便中饱私囊。”

    云姒不得不确认,皇后娘娘是真的没有保留地在教她。

    云姒生出疑惑,她们之间的合作是除掉德妃,如今德妃已经倒台,她们的合作也就自然而然地终止,她不懂皇后娘娘为何要尽心尽力地教导她。

    云姒忍不住问出来:“娘娘为何要这般费心地教导臣妾?”

    对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风平浪静道:“当年本宫小产伤了身体,这几年一直在尽力养着,但处理宫务太过耗费心神,本宫想要活得久一点,所以想有个人能够帮衬本宫一下。”

    云姒错愕抬头。

    这种隐晦是能直接告诉她的么?

    云姒都被她弄懵了。

    所谓的伤了身体,到底是有多严重?才会让皇后在休养多年后,仍是不得不放权?

    活得久一点。

    她说得平静,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云姒却是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声。

    云姒蹙起黛眉,堪声道:

    “可臣妾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话说到一半,云姒想起了德妃,眼底闪过一抹恍然大悟,她倏地噤声。

    皇后知道她想说什么:

    “当初有德妃在,只要本宫露出颓势,这宫权就要分到她手中,本宫不愿。”

    所以,她宁愿撑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死撑,也不肯让德妃如意。

    云姒瞥了眼殿内的香炉,怪不得她之前会觉得在坤宁宫中闻到一些药的苦涩味,看来她没有闻错,这香炉的作用就是遮掩药味罢了。

    云姒依旧有些迟疑地问:“可娘娘为什么会选臣妾?”

    皇后低笑了一声:

    “你错了,不是本宫选了你,而是皇上选了你。”

    云姒意识到什么,她轻抿了下唇。

    皇后平静地解释:“是皇上看重你,让本宫在你身上看见了扳倒德妃的希望,本宫才会选择了你。 ”

    而且,如果云姒连三品的位份都没有,她也没办法协助她管理六宫。

    她坦诚得让云姒觉得有点无奈,偏偏她很难对这样的皇后生出反感。

    皇后从一开始就把目的表现得明明白白,合作的选择权一直都在她这里,云姒不再纠结这些,她收敛心神,认真地跟着皇后学习看账本。

    这一看,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还是百枝打断了两人:“娘娘,都快要午时了。”

    云姒心领神会,起身告辞。

    等出了坤宁宫,秋媛才低声喟叹:“人人皆知静妃娘娘体弱多病,但谁能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整日活在病痛中。”

    云姒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黛眉,她轻声:

    “你不觉得她放权放得太干脆了么?”

    她对今日皇后娘娘的话只信了一半,信她身体有碍,却不信她说的选择她是因为皇上看重她。

    苏婕妤也颇得恩宠重,再说,众人都看得出之前苏婕妤有多信任皇后娘娘。

    要是皇后娘娘只是想要一个人帮衬她一下,那么苏婕妤不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即使不是苏婕妤,只要皇后娘娘和皇上表明她身体有碍,选一个人替她分担宫权,云姒不觉得皇上非得将宫权分给德妃。

    皇后娘娘不可能没有私心。

    云姒不由得想,除了皇上恩宠,她和苏婕妤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很快,她就得了答案。

    不止是苏婕妤,还有这后宫所有的妃嫔,她和她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出身贫寒,在前朝没有任何支持。

    皇后膝下没有皇嗣,她的私心也只有她的母族了。

    云姒略有些轻讽地勾唇:

    “你瞧,人人看不起之处,却是让我占尽了便宜。”

    秋媛平静道:“那又如何,只要好处能够落实,原因是什么很重要么?”

    云姒从不是自艾自怜的人,闻言,她只觉得秋媛说得没错,只要能得到好处,她不介意亲自利用一下自身的弱势。

    她很快将皇后一事抛在脑后,转而道:

    “派人盯着点苏婕妤,我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秋媛不知娘娘从而何来的感觉,但她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了下来。

    回褚桉宫的一路上,云姒听见些许动静,她掀开了珠帘,看向小径周边忙碌的宫人,有点纳闷:

    “他们在干什么?”

    小径边栽种的花草都被挖了出来,留下一地坑坑洼洼的土堆,有点让人一言难尽的丑。

    秋媛过去问了一遍,很快回来,摸不清头脑道:

    “他们说是皇上今日刚下的命令,让他们把这一条路上都种上山茶花。”

    云姒蓦然眼睫轻颤,她打断秋媛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刚才说,皇上让他们种什么?”

    秋媛不明所以,重复了一遍:“山茶花。”

    云姒抬头朝忙碌的宫人看去,脑海中却是响起一段对话——

    是她和谈垣初从李家村回行宫的路上。

    谈垣初慢条斯理地问她:“你特意带朕去山脚赏花,是喜欢杜鹃花,还是喜欢山茶花?”

    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小时喜欢杜鹃,觉得杜鹃鲜亮,但如今却是喜欢山茶花。”

    有人挑眉,问:“为什么?”

    “后山开的是白色山茶花,嫔妾印象格外深,花开时,后山洁白一片,很干净。”

    ……

    云姒陡然回神,她抿紧了唇。

    秋媛正一脸不解地问她:“娘娘怎么了?”

    云姒掀开珠帘,心底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汹涌,许久,她轻垂下眼睑,嗓音有点发紧:

    “调头,去养心殿。”

    秋媛惊讶,但立即让宫人调头。

    在去养心殿的路上,云姒袖子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了手帕,她轻颤了下杏眸,一点点抑住心底的情绪。

    有人将她的话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她心底很难不生出涟漪。

    但当那个人是谈垣初时,云姒又不得不清醒,他惯来懂得洞察人心,会不知道他这般举动,她会觉得动容?

    他知道,他也是故意如此。

    云姒只觉得怎么会有人坏到这种地步,一点余地都不肯给她留?

    第109章 不一样【评论加更】

    去养心殿的路上, 会经过御花园,在御花园不远处,就是荷花池, 秋日涩涩, 莲花全部凋谢, 荷花池再不复美景。

    云姒看见了。

    心底那点的涟漪刹那间消失殆尽。

    谈垣初给她的, 位份也好、封号也好,甚至今日特意种下的山茶花,他都曾经给过祁贵嫔,日后也会给其他人, 她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其中特殊一个。

    云姒轻敛下眼睑。

    也没让仪仗再回去,她在其中是不是特殊的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要的是他对她用心,又不是真心。

    仪仗停在了养心殿前, 云姒被秋媛扶着下来,她没有故作姿态地去护住小腹, 太医说她如今才有孕一月有余,小腹平坦得一片,过分在意根本就是在招人恨。

    许顺福看见她, 有点惊讶又有点预料之中, 忙忙迎过来:

    “娘娘,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有什么事您让宫中奴才跑一趟就是。”

    云姒抬眼, 直接问:“皇上忙不忙, 有时间见我么?”

    许顺福没直接给答案, 进了养心殿通报, 很快就出来,脸上带着笑意,他转身推开殿门,恭敬地请云姒进去。

    谈垣初在殿内,云姒有点意外,他居然没坐在御案前,而是正下着台阶,没让她行礼,不紧不慢地问她:

    “怎么过来了?”

    殿内燃着清香,楹窗敞开,外间暖阳照进来,殿内一点都不冷,云姒褪下披风,她抬起一双杏眸,落在谈垣初身上,她觉得谈垣初在明知故问。

    他做了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么?

    云姒眨了下杏眸,直截了当地问:

    “从褚桉宫到坤宁宫一路上的山茶花,皇上是替臣妾种的么?”

    殿内没有其余人,静谧得让两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平缓冷静,但她杏眸中有欢喜和紧张,谈垣初垂下视线,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看不穿她的伪装。

    但谈垣初却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她又在骗人。

    她或许觉得欢喜,却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模样。

    她总这般,浅淡的两三分心思总要表现出十分来,真假掺半,让人分不清她心底真切的情绪。

    谈垣初觉得有点不对,他问:

    “除了你,这宫中还有人喜欢山茶花?”

    女子着急地瞪圆了杏眸,不满意他的回答:“臣妾又不知道,万一是替别人种的呢,臣妾自作多情,最后岂不是会落得一场空欢喜?”

    眉心的轻蹙转瞬即逝,谈垣初抬眼,没让她再钻言语空子,直截了当地回答她:

    “是替你种的。”

    他语气淡淡:“除了你,没有旁人。”

    云姒一噎,觉得他真好意思说这话,那一池子莲花难道只是摆设么?

    她小声嘀咕了声:

    “骗子。”

    谈垣初轻挑了下眉,紧接着就听见她的闷声:“没有旁人,那祁贵嫔是什么。”

    话音甫落,谈垣初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想着,别人有的她没有,所以想给她。

    于她而言,却是觉得这东西是别人有过的,十分惊喜也只变成了两分。

    不等他说话,女子还在小声嘀咕:

    “后面会不会还有兰花、菊花、杏花、桂花?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经年后,也许不止御花园,皇宫四处都是百花齐放的盛景。”

    谈垣初满头黑线,原本有点晦涩的情绪被她这一句话彻底打散。

    花开数朵,各表一支,是该用在这种时候的么?

    谈垣初抬手捏住某人的耳垂,声音不温不凉地问她:

    “感情在修容娘娘心底,朕就是个花匠?”

    云姒轻咳了一声,居然觉得他形容得格外准确,一时间,眼神不由得心虚地闪躲着。

    他语气有点危险,却又不像是生气,云姒觑了他一眼,呐呐道:

    “……也不能怪臣妾。”

    这些破事都是他做出来的,怪得了她延伸猜想么?

    谈垣初恼声:

    “闭嘴吧。”

    她欢喜不多,难过也不多,甚至还有心情和他贫嘴。

    他也说不清他在恼什么,哪怕一直都挺清楚她心底其实对他淡淡,远不如口头上说得那般看重,但有时还是觉得堵得慌。

    说不出的憋闷,谈垣初沉眸,他顺着心意拉过女子,一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她后颈,掌心用力,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云姒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和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碰着,交融的呼吸越来越热。

    云姒有点懵,都不知道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只是温热的呼吸交缠间,让她呼吸不由得发紧,她轻颤杏眸,最终乖顺地闭上了眼。

    谈垣初垂着视线看她。

    她接吻时很乖,在床榻上时也很乖,情绪由内自外地泄露,疼了会咬他,欢喜了会哼出声,被磨得急了也会搂着他哭,而不是像平常,她不论是笑还是恼,都让人有点分不清真假。

    有些时日,他们不曾这般亲昵了。

    回宫后,他忙碌前朝的事,进后宫的次数很少,和她最亲昵那一日,也只有她得了舒展。

    云姒站得腿有点软,她半点身子都跌落在了他怀中,她觉得不明所以,他好像带了点情绪,磨得她唇瓣都有点疼,舌根发酸,让她忍不住哼唧出声。

    他察觉到,放开她。

    吻过的嗓音沉哑。

    “难受?”他搂着她,灼热的掌心贴在她小腹上,眸色深了又暗,竟然有一刹间说不清她有孕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云姒察觉到什么,她瞪圆了杏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咬声:

    “……不行。”

    谈垣初有片刻沉默。

    他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谈垣初的语气加重了一点,仿佛在强调什么:“朕没要做什么。”

    云姒一脸迟疑地点头。

    谈垣初噎住,知道她是压根没信,心底不由得有些憋屈。

    直到云姒离开,谈垣初心底那口气仍是没缓过来。

    许顺福进来奉茶,见他一脸冷意,有点讶然:

    “皇上这是怎么了?”

    许顺福是知道皇上替修容娘娘种下山茶花一事的,在他看来,修容娘娘是来谢恩的,按理说,适才殿内应该温情脉脉,所以许顺福带着一众宫人守在了外面,没敢进来打扰。

    养心殿静谧了片刻,才响起谈垣初轻描淡写的声音:

    “她提到了祁贵嫔。”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仿佛没什么情绪。

    却是让许顺福倏然噤声。

    他一直跟着皇上伺候,眼见皇上越来越不收敛,自然看得清楚皇上对修容娘娘的心思。

    偏偏是祁贵嫔。

    有她挡在前面,皇上今日做的事很容易就弄巧成拙了。

    许顺福脑子有点疼,给皇上出主意:“不然奴才让人把荷花池中的莲花都拔了?”

    话落,许顺福自己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心底腹诽,有没有祁贵嫔,荷花池都会种莲花,不然种浮萍么?

    谈垣初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和云姒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云姒会觉得拔了荷花池的莲花是无意义之举么?

    她只会觉得眼前一亮。

    毕竟,能给祁贵嫔添堵的事,她都是乐意至极。

    他曾经给祁贵嫔封号一事是事实,替她种下一池莲花也是事实,往日之事不可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些变得不再是特例。

    既然她不是特殊,这宫中便也不需要特殊二字。

    ********

    在回宫的路上,云姒又看见了那一池的莲花,但现在,她早收拾好了心情,她轻眯了眯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媛看见她掀起了珠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怔。

    她其实说不好娘娘这般清醒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人糊涂一点,或许才更能容易幸福。

    秋媛心底惆怅时,忽然听见娘娘问了她一句:

    “你说,如果我和皇上说,其实我喜欢水仙花,能不能让皇上将这池莲花毁了去?”

    秋媛骤然回神,她看向杏眸灼亮的娘娘,不由得陷入了沉默,只觉得刚才的惆怅委实是有点浪费了她的情绪,她忍不住问:

    “如果皇上真的如你所说一样做了,您就不担心日后这一幕会重演么?”

    云姒挑了下眉,她轻抬眼:

    “难道我什么都不做,日后就不会重演了?”

    她管不了谈垣初日后怎么样,还不如趁着现在谈垣初还宠她时,叫自己心底舒坦一些。

    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懒得庸人自扰。

    秋媛见她眼底透彻,没再说什么,只如实道:“奴婢觉得皇上不会信。”

    信不信是一回事,但会不会依着娘娘又是另外一回事。

    云姒恹了下来:

    “算了。”

    坏是一回事,蠢却是不可取。

    只是云姒觉得有点惋惜,祁贵嫔躲在长春宫中,请安时都告了假,她一时奈不得她。

    要是能毁了这一池莲花,想也可知祁贵嫔的脸色。

    云姒从未想过这么简单地放过祁贵嫔,哪怕祁贵嫔早不复往日荣光,但在云姒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再说,祁贵嫔被贬位,是她没斗过德妃的后果。

    和她有什么关系?

    祁贵嫔欠她的,她还没来得及回报给祁贵嫔呢。

    谈垣初的举动瞒不住宫中妃嫔,祁贵嫔自然也是得了消息,她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铜芸遮掩不住担忧地看向她。

    许久,祁贵嫔忍不住自嘲,身子轻颤着:

    “他就一定要这么对我么?”

    铜芸扶住她:“主子,您何必在意这些,她也只是一时得意罢了。”

    她家主子曾经没有过这些殊荣么?到最后,只不过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其他人身上重演罢了。

    谁能说她家主子的现在不会是云姒的未来呢?

    祁贵嫔颓然闭眼:

    “你不懂。”

    人人都不解她为何独独针对云姒,铜芸也不解。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一样。

    她爱慕皇上,所以越发看得清楚,皇上看她和看云姒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第110章 德妃殁了

    谈垣初一直都知道他算不上端方禁欲的君子, 如果是的话,他不会在和宜殿时和云姒就开始有了纠葛。

    背着卢嫔。

    在昏暗的殿内,他抚摸过女子脸颊, 指腹下肌肤细腻滑嫩, 她紧张无措地站立殿内, 杏眸中被逼出水痕, 几欲要弯下膝。

    怎么说呢,她只有未得意前,才会对他柔情蜜意。

    卢嫔还在时,二人之间的这段联系, 表面上是他在主动, 实际上一直都有她隐晦地勾缠。

    谈垣初往日端得住,即使他明知女子对他另有所图。

    但等她有位份后,肉眼可见,她逐渐变得敷衍。

    她很清醒, 如今她有孕在身,只要她平安诞下皇嗣, 纵使日后他对她心思有变,也会额外给她恩典,就好像曾经的德妃和祁贵嫔。

    她达到目的了, 于是他变得不是十分重要。

    只点着一盏烛火的殿内, 光线暗淡, 谈垣初闭着眼, 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根根分明的指骨在案桌上轻轻敲点, 殿内传来一阵有节奏却又沉闷的响声。

    谁都不知道这一夜的谈垣初想了些什么。

    他的视线一点点落在殿内的角落, 殿内静谧, 他的眸色却深。

    养心殿内的那盆白玉兰不知何时换成了山茶花,浅淡的月色洒在白山茶上,盈满了楚楚动人。

    山茶花在十月会有花期。

    而如今恰是十月。

    ******

    云姒去了一趟养心殿,对山茶花一事的情绪其实淡了许多。

    直到翌日请安,云姒察觉到众人的谈论焦点都在她身上,话里话外都是羡慕谈垣初对她的看重。

    云姒听了半个时辰的酸言酸语,等请安结束,皇后娘娘看了她一眼,摇头道:

    “怀孕前期不易,你不必日日都来请安。”

    云姒眼睫一颤,听出皇后娘娘话中的含义,她头一次在褚桉宫外伸手搭上了小腹,须臾,她服身:

    “臣妾知道了。”

    有孕是一件好事,得宠也是一件好事,但宫中如今只有她一人得宠,且只有她一人有孕,却未必是件好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她身上。

    云姒回了褚桉宫,第一件事就让秋媛去敬事房一趟,将绿头牌取了下来,按理说,在她被查出有孕时,绿头牌就该取了,但皇上和皇后都没有下令,这才让她的绿头牌一直挂在敬事房中。

    有孕,还要占着侍寝机会,是挺招人恨。

    谈垣初下过命令,让林太医专门照看她这一胎,云姒请林太医来了褚桉宫一趟,将褚桉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她让松福去坤宁宫告了假。

    等安排好了一切,云姒站在游廊上,她看向褚桉宫的殿门,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将殿门合上。

    红色甬道被隔离在视线外,云姒轻抿了抿唇。

    众人得到消息时,已经尘埃落定,没人料得到她会心甘情愿地这个时候退居褚桉宫,有人觉得松了口气,没有云姒,侍寝的机会就多了不少,但也有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众人心思各异。

    褚桉宫内一片安宁,云姒准备安心养胎,消息传到御前时,谈垣初只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

    “挺好的。”

    褚桉宫外白山茶盛开了一片。

    可惜,本该看见这一幕的人却是恰好错过。

    云姒决定安心养胎,却不代表其余人也愿意看到这一幕。

    宫中暗潮汹涌。

    翊和宫内,外面有宫人把守,德妃躺在床榻上,自她病重后,她被强制性地喝了三次御前送来的药,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她现在连床榻都几乎下不了。

    德妃心底清楚,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嫁入王府后,做了很多事情,例如皇后娘娘,她曾一直都觉得皇后娘娘会走在她前面。

    到时,皇后的位置,她唾手可得。

    但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戏剧化,谁都不可能算无遗策。

    德妃猛然呛咳了许久,她在翊和宫等了许久,她以为皇后娘娘会来落井下石,但她如今时日无多,依旧没有等到皇后娘娘。

    德妃脸色病态地潮红,她想到皇后娘娘,不由得讽刺地扯了下唇。

    她们这位皇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被背叛后,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真是一点都不涨记性。

    就在德妃呛咳时,殿门被推开,一个宫女走进来,她脸色也有些苍白,她进来后,跪地低声:

    “娘娘,苏婕妤又让人递了话来。”

    左右不过是想要娘娘在宫中安插好的人脉。

    德妃冷笑,艰难地吐声:“真是……咳咳……耐不住、性子……咳咳咳……”

    盼秋担忧地看向娘娘,外间人若是看见了娘娘,一眼许是就能看出娘娘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态。

    “那娘娘要答应苏婕妤么?”

    德妃闭眼:

    “……当然。”

    反正她活不久了,自然是希望这后宫彻底乱起来。

    苏婕妤和云姒有龃龉,苏婕妤一旦手中有人可用,她绝对不会放过云姒。

    德妃和云姒其实没什么仇怨,但谁让云姒这个时候怀上了皇嗣,她临死前,总得给她的疏儿铺好路。

    盼秋不解:“那娘娘为什么一直迟迟不给苏婕妤答复?”

    德妃讽刺地冷声:

    “本宫……不信她。”

    不是不信苏婕妤的话,而是不信苏婕妤的能力。

    苏婕妤?蠢货一个罢了,甚至还不如祁贵嫔看得清形势,指望她扳倒云姒,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德妃猛然呛咳出声,她攥紧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都剧烈颤抖,肉眼可见地痛苦。

    盼秋惊骇。

    许久,德妃才停了下来。

    地上落了一片殷红。

    德妃盯着那片殷红,她心底清楚,她大限将至,即使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了。

    但她不信苏婕妤。

    她眯了眯眼,陡然看向盼秋:

    “……本宫死后……你愿不愿意到……大皇子身边伺候?”

    德妃不傻,等她去后,这翊和宫的宫人都活不了,谈垣初不可能真的留下这么多知晓皇室丑闻的人。

    唯一能让盼秋活命的方法,就是把盼秋送到皇长子身边。

    盼秋眼眶通红:“奴婢愿意跟随娘娘去。”

    她和归秋都是一起随着娘娘嫁入王府的,只是后来娘娘剩下皇长子,她被拨到了皇长子身边伺候,但后来翊和宫发生变故,皇长子被送到皇子所,盼秋放心不下娘娘,最终求着娘娘留了下来。

    德妃声音虚弱:“别说傻话。”

    “你活着……还要替本宫……护住疏儿!”

    盼秋忍不住哭出声来。

    德妃眼底阴狠,她艰难地说:“把人手交给……苏婕妤、之前……你让她去……找……祁贵嫔……”

    盼秋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却是问出不解:

    “她因娘娘贬位,还会听娘娘的么?”

    德妃扯唇。

    祁贵嫔就是个傻子,她不会信她的话,但她舍得下皇上、舍得下小公主么?

    她舍不得,就一定会再涉险!

    云姒从出头开始,凭什么能一路顺风顺水?

    往日德妃不知,如今却隐隐有了猜测,她低声了几句:

    “你记住……不论苏婕妤要怎么样……都要按照本宫说得做……”

    她只信自己。

    苏婕妤想要她手中的人脉?

    那是她唯一给疏儿留下的东西,苏婕妤怎么敢觊觎?!

    就让她看看,到底是苏婕妤会得偿所愿,还是苏婕妤最终沦为了她死后的刀。

    德妃低低的笑声响彻在殿内,盼秋久久不说话,她抹干眼泪,她不是个聪明人,但她一贯忠心,也一贯知道她家娘娘是个聪明人。

    所以,她只需要按照娘娘所说的去做,任何人都不能成为皇长子的绊脚石!

    将近十二月时,安静许久的翊和宫忽然传来一个噩耗——

    德妃娘娘殁了。

    消息传来时是夜间,几乎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众人惊骇,谁都没想到德妃娘娘居然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翊和宫。

    那可是唯一一位膝下有皇子的妃嫔。

    褚桉宫是闭门不见客,却不代表消息堵塞,云姒半夜中被秋媛叫醒,她还困得迷瞪,结果被秋媛带来的消息直接惊醒:

    “什么?!”

    她早知道德妃会病逝,但当这一日真正地来临时,她还是忍不住惊讶。

    云姒直接坐了起来,秋媛没阻止她,还拿来衣裳替她穿上:

    “要入冬了,夜间凉,娘娘穿得多一些。”

    里面穿上了厚实的宫装后,她拿来一件嫩红色的鹤氅给娘娘披上,等一切收拾妥当,她蹲下来给娘娘穿好鞋,才扶着娘娘起身。

    不论怎么说,皇上没有贬了德妃的位份,德妃依旧是二品宫妃,有册印且在皇室玉蝶上的那种,她死了,所有妃嫔都得赶去翊和宫。

    松福早准备好了仪仗,拎着灯笼在外等候。

    但云姒一见这仪仗,莫名就想起了苏婕妤当时的惨状,她皱了皱眉:

    “不乘仪仗。”

    左右她的褚桉宫距离翊和宫不远。

    松福什么都没说,娘娘有孕在身,即使不乘仪仗,她半夜出门也不能只带秋媛一个人,修容的位份和昭仪一样都是十二人伺候,谈垣初指派来的曲嬷嬷另算,只留了四个人在殿内,松福和秋媛领着六个人浩浩荡荡地跟在云姒身后。

    前后都有人,将云姒护得严严实实,即使有人不长眼地冲撞过来,她们也有足够的人手将人拦住。

    前面的宫人拎着灯笼,将路面照亮,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四处传来宫人和妃嫔的低低议论声,云姒小心脚下,不曾将视线落在路边被黯淡笼罩的山茶花上。

    等她到了翊和宫时,谈垣初还没有到,殿内只有皇后娘娘和零星的几位妃嫔。

    翊和宫宫人跪了一片,哭声不断,云姒来得快,恰好看见了未被白布盖起来的德妃,她消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往日正好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却是宽松得厉害,似乎有人给她上了妆,给她保留了最后一丝尊荣。

    白布盖上,云姒视线中消失了德妃的脸庞。

    云姒轻颤了下眼睫,她知道,这宫中往后再不会有一个德妃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想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心情,但她看见皇后娘娘神情时,不由得一怔。

    皇后眉眼间情绪很淡,不觉得喜,也不觉得悲,只是有些许隐晦的恍惚。

    不等云姒再看,妃嫔逐渐来齐,翊和宫内有点吵弄,云姒收回了视线,她不适地轻蹙了一下黛眉,秋媛谨慎地护着她往空地之处走了走。

    云姒好像闻到了一点血腥味,让她心底隐隐泛着些许恶心。

    她扫了一眼,恰好看见殿内未曾收拾干净的殷红,云姒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

    翊和宫内养了一片芍药。

    听说德妃生前很喜欢芍药,芍药形似牡丹,云姒抬眼望去时,竟一时分不清这是芍药还是牡丹,或者其中真的掺杂了几株牡丹也说不定,也不知道德妃到底是喜欢芍药,还是将芍药看作了牡丹。

    所有妃嫔都在往殿内拥挤,云姒腾出了位置,站在游廊上,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落在芍药上。

    芍药的香味很淡,一点点顺着清风飘入云姒的呼吸中。

    谈垣初这时才终于到了,他一进来,就看见了游廊上的女子,她好像有点走神,没看见他,浅淡的月色洒在她身上,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有人发现了他,喊了一声:“皇上!”

    云姒陡然回神,她转头朝殿门的方向看去,恰好撞上了谈垣初的视线,四目相视间,云姒作势要服身,被谈垣初拦住:

    “不是说过,让你不必行礼?”

    云姒仰头看她,轻声:“臣妾怕自己习惯了,日后真的忘了规矩。”

    谈垣初的声音淡淡:

    “没几个人需要你行礼。”

    云姒诧异,有一刹间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听懂了却觉得不可能。

    是在说,她忘了规矩也没关系么?

    没人和她解释,四周跪了一地妃嫔和宫人,谈垣初转身看向殿内被白布盖住的女子,他好像停顿了片刻,淡声道:

    “都起来吧。”

    他声音过于平静冷淡,一时间,众人听不出他是否有情绪波动,却不由自主地全部安静下来。

    云姒站在他身后,看见许多妃嫔脸上的戚戚然,猜到这些人是觉得谈垣初过于薄情,她不由得抬手抵了抵唇。

    游廊通风,花香不断顺着呼吸往鼻孔钻,也不知是被风吹久了,还是香味闻得多了,云姒觉得有些许的不适,她轻蹙了下黛眉,转身要离开,结果一有动作,差点撞上身后的宫人。

    那宫人也吓得一跳,端着的水盆差点落地。

    云姒也被吓到,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那宫人要跪下请罪,被云姒拦住,她瞥了一眼宫人手中端着的水盆,隐隐有一股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她心底了然,这水盆是刚才替德妃敛尸所用,云姒怀着身孕,对沾染过死人的东西颇有些忌讳,稍有抵触地退后了一步:

    “本宫没事,你走吧。”

    那宫人松了一口气,一脸感激地赶紧离开。

    有宫人敛尸,德妃也不是皇后,不需要妃嫔替她守灵,等谈垣初一来,就冷声让众人散了。

    云姒准备转身离开时,被赶来的许顺福拦住:

    “娘娘,皇上说陪您回去。”

    銮驾停在了翊和宫外,云姒只等了片刻,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牵住她的手,问她:“怎么不乘仪仗?”

    云姒眨眼,没想到他连她没乘仪仗都发现了,她含糊其辞:

    “夜色深,臣妾担心宫人会看不清路。”

    谈垣初静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看了女子一眼。

    她说是担心宫人看不清路,但实际上是担心什么,谈垣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低声:

    “我陪你回去。”

    皇后其实只比谈垣初晚了一步,但她等了等,才踏出翊和宫的殿门,她看向百枝,问:“你听见皇上刚才的话了么?”

    百枝没注意,只能不解地看向娘娘。

    皇后只是摇了摇头。

    皇上往日再宠别人,都是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什么时候开始,他和熙修容这般亲昵了?

    她被冷风吹得轻咳了一声,声音低浅:

    “本宫没选错人。”

    百枝被惊到,她忙忙谨慎地看了眼四周,确认四周没人,才彻底松了口气,替娘娘拢紧了衣襟:“娘娘,夜间风凉,咱们快回宫吧。”

    ******

    云姒被谈垣初送回了褚桉宫,她本来以为谈垣初把她送回去,就会离开了,结果谈垣初直接和她一起进了内殿。

    她这时才意识到谈垣初一直说的都是“陪”她回来,而不是送她回来。

    云姒有点头疼,她睁大了杏眸问:

    “皇上,您不回养心殿么?”

    某人掀了掀眼皮子,凉凉地问:“修容娘娘是撵朕走?”

    云姒已经学会从谈垣初的自称中分辨他的情绪了。

    她轻抿了下唇,黛眉轻蹙着,仿佛拢着一抹忧愁,迟疑呐声道:

    “德妃才病逝,您就留宿臣妾宫中,臣妾怕别人对您会生出非议。”

    话里话外仿佛都是在替他考虑,谈垣初掐了一把她穿着亵衣的腰肢,满不在意道:

    “随便。”

    云姒敢怒不敢言地睁圆了杏眸。

    他当然随便,哪个不长眼的敢议论他?只会在背地里骂她狐媚子罢了。

    云姒心底腹诽,真是不好糊弄。

    云姒说是这般说,但当谈垣初真的留宿褚桉宫时,她也是欣然接受的,她是要安心养胎,却也不至于畏手畏脚地连恩宠都往外推,否则,她还不如当初一直缩在中省殿内。

    夜幕渐深,云姒钻进了谈垣初怀中,有人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修长的手指扣在她腰窝上。

    也不知是不是冷风吹多了,云姒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夜深人静,她埋首在谈垣初颈窝处,困意来袭,她却是久久睡不着。

    她皱着黛眉,人有点恹恹地。

    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好像浑身都很难受,她咬唇,有点难耐地蹙起眉尖。

    她不知是疼还是困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半晌,她才意识到疼意是从何处传来。

    小腹传来一阵阵疼意。

    等意识到这一点后,那股疼意仿佛变得强烈起来,又或许是她心慌导致,云姒有片刻地发晕,脸色忽白,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云姒还记得谈垣初在她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皇上……”

    谈垣初睡觉很浅,在女子忍疼的声音传来时,他下意识地拍抚了一下她的后背,等入手一片冰凉的湿意后,他才觉出不对劲,整个人陡然惊醒。

    引入眼帘的是女子煞白的脸色。

    他摸到是女子后背疼出来的冷汗,她疼得有点意识不清,一直在掉眼泪。

    谈垣初脑海中有片刻空白:

    “……云姒?!”

    没人回应他,谈垣初视线中好像看见了什么,他脸色骤变,再也保持不住冷静,怒吼:

    “许顺福!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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