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宫
妃嫔们到了颂雅轩不过一刻钟时间, 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请离了颂雅轩,转头去看时, 只看见皇上抱着女子回殿的背影。
圣驾回京在即, 行宫中又闹出这种事端, 诸位妃嫔骇得连宫门都没敢出。
离开行宫前的一夜, 谁都没有睡安稳,禁军和御前的宫人不断审问行宫奴才,凡是和那个自杀的宫人有关联的人都不曾放过,闹得人心惶惶。
谈垣初在颂雅轩待了一夜, 等天明, 才离开颂雅轩。
等他走后,秋媛立即看向云姒,云姒坐在梳妆台前,摇了摇头:
“我没事。”
秋媛低声:“主子觉得对您动手的人会是谁?”
闻言, 云姒倏然讽笑一声,透着冷意:
“除了德妃, 还能有谁有这般手段?”
秋媛心底也有猜测,她皱了皱眉,觉得德妃有些麻烦, 低叹了一声:“主子打算怎么办?”
云姒闭了闭眼, 声音平静:
“待回宫后, 你寻个机会, 我要见小融子一面。”
小融子?
秋媛有点意外, 她和主子相识两年, 自然是知道小融子这个人的, 但在松福来了盼雎殿后, 主子便有意识地减少了和小融子明面的联系。
这不是疏远,而是对彼此都好。
小融子既然决定了留在了中省殿,就不再适合频繁地和后宫妃嫔有关联。
秋媛看了看主子,她什么都没有,恭敬地应声:“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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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坤宁宫中。
皇后娘娘得了圣驾回京的消息,消息都呈在书信上,包括行宫内发生的事情。
皇后抬起眼,视线落在书信的某一段话上:
“容昭仪贬位,德妃禁足?”
百枝也凑过头看来,待看清这句话时,讶然地瞪大了眼:“容昭仪被贬了?那小公主怎么办?”
提到小公主,百枝就有点头疼和心情复杂。
这如果是娘娘的孩子,百枝必然疼到心底,但当知道容昭仪曾经也参与谋害娘娘一事后,她对小公主难免有点迁怒。
如今小公主待在坤宁宫,她不是个安静的性子,整日要不是吵闹,要不就是哭喊,闹得坤宁宫上下都不得安宁。
百枝早盼着容昭仪赶紧回来,把小公主接回去了。
结果呢?
百枝语气中投透了点埋怨:“她如今成了四品贵嫔,不能抚养皇嗣,小公主不会还得继续待在坤宁宫吧?”
娘娘是小公主嫡母,照顾小公主是理所应当,照顾不好却是会被质疑不尽心。
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
再说,她们也不稀罕一个小公主,尤其是德妃和祁贵嫔诞下的皇嗣。
没对他们下手,都是她们娘娘心善了!
皇后却没在意百枝的话,她看来传来的信纸,忽然低笑了一声:“看来在这趟行宫避暑发生了不少事情。”
百枝见她笑了,纳闷地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祁贵嫔被贬,是叫人很高兴,但和小公主这个麻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皇后抬起眼,不紧不慢地说:“她很好。”
百枝一顿,陡然意识到娘娘是在说谁,信中只提及了那么几个人,娘娘自动忽视了皇上,也就只能是云婕妤了。
百枝知道娘娘在想什么,不由得低声:
“云婕妤能让皇上降了祁贵嫔的位份,的确是有点能耐,但她会和娘娘合作么?”
娘娘说过的,云婕妤不会打破自己的优势。
闻言,皇后没有解释,只是轻笑了一声:“之前或许不会,但现在却是不一定了。”
百枝一脸不解。
皇后却是什么都没再说,她看向那封信纸,眼底神色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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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又是行了半个月,才回到京城,皇后娘娘带着宫中妃嫔在宫门前迎接。
云姒被折腾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面色如土,皇后娘娘和谈垣初见礼后,从谈垣初身后见她模样,话音停顿了一下,皱眉担忧道:
“这是怎么了?”
秋媛替她回答:“回娘娘,主子与马车不适,许是要早些回宫。”
圣驾回宫一事流程繁琐,甭管其余人是否都想让云姒多难受一会儿,皇后娘娘却是没拦云姒,直接道:
“让盼雎殿抬仪仗来接你,你这幅模样怎么自己回去?”
云姒没有拒绝,她心底一阵反胃,也没心思管别人怎么想,等松福带人来后,她艰难地冲谈垣初和皇后娘娘服了服身,直接坐上仪仗回了盼雎殿。
盼雎殿和她离开时没有区别,云姒却是整整消瘦了一圈,松福都惊呆了: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云姒言简意赅:“晕车。”
松福有点傻眼。
进了盼雎殿,云姒才坐稳,她抿了口茶水,人都难受得有点慌,秋媛吩咐:“去备点酸梅来。”
闻言,云姒当即皱起黛眉,一路上,她不知吃了多少酸梅这种东西,觉得人都要泛着点酸味了。
秋媛仿佛看出她的想法:
“奴婢知道您吃多了腻得慌,但酸梅能压压您的难受,您便忍着一点。”
云姒拒绝的话被堵在喉间,她转头看向松福,知道现在宫中都在忙着圣驾回宫一事,没人会注意盼雎殿,她低声道:
“你跑一趟中省殿,告诉小融子,我要见他。”
松福有点意外,但见主子神情,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敢耽误时间,直接转身退了出去。
酸梅被送了进来,云姒皱了皱鼻子,捻了几颗咽下去,人都恹下来了。
她黛眉紧蹙,不知在想什么,秋媛低声:
“主子车马劳顿,什么事都不急于眼前一时,您还是休息会儿吧。”
云姒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路上是身体不适,回宫后,却是头疼。”
适才在宫门口,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明摆着格外友善,云姒是身体不适,却还不至于看不清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说:“你猜,明日请安时会发生什么?”
秋媛摇头,平静道:
“谁知道呢,奴婢和主子说了都不算,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今日圣驾回宫,外间喧闹了许久,等到傍晚左右,宫中才彻底平静下来。
谈垣初今晚没进后宫,但他回宫后却是去了一趟慈宁宫。
翌日,云姒睡了一日一夜,终于觉得好受了许多,但见到早膳,仍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她没勉强自己,赶在辰时前到了坤宁宫请安。
这一趟行宫,云姒受了不少苦,但也仅有她一人算是风光。
听见宫人通传后,殿内低声说着话的妃嫔都立即安静下来,转头朝门口看去,珠帘被掀开,女子被宫人扶着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百花云织锦缎,不似昨日憔悴和狼狈,略施粉黛,脸颊晕着浅浅淡淡的脂粉,越给佳人添彩,抬眸间,轻易压倒了一室芳华。
离得近的妃嫔呼吸都轻了一些,待回过神,不由得有些黯然。
她们都会觉得惊艳,遑论某人呢?
云姒还未落座,就又听见一声:“祁贵嫔到——”
众人陡然扭头看过去,没时间再悲春伤秋,有人早就知道祁贵嫔被贬了,但有的人却是才得到消息。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她们喜欢看一贯高傲的人从高位跌落下来的场景。
云姒的位置被调换了。
按照原来的座位,云姒是坐在德妃下面,对面的是容昭仪和苏婕妤,但现在她的位置和容昭仪的恰好调换了一下。
她要落座时,宫女还特意提醒了她一下。
祁贵嫔进来时,就看见云姒坐在了她往日的位置上,她一顿,陡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
这位份一贬,贬得可不止位份。
铜芸隐晦地拉了下主子,眼底有着难言的担忧,她怕主子会在坤宁宫中失了理智,贬低位份在行宫中是看不出什么落差的,但一到回了皇宫,所有事情都会在提醒你这件事。
如今不过是换了位置,还不是最差的呢。
铜芸想到了什么,心底不得不苦笑了一番,也不知到时候主子还能不能保持平静。
祁贵嫔握紧了手,她顶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压住心底汹涌而起的屈辱,坐在了位置上,她一直冷硬着脸,和往日那个什么时候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昭仪娘娘截然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相较而言,宁才人却是没什么关注。
……也不是没有。
安才人记恼宁才人在行宫对她的各种咄咄逼人,今日请安,她故意坐在了宁才人前面,见宁才人皱眉,她心底的恶气才觉得出了些许。
桂春都来不及拉她。
桂春欲哭无泪,主子想要报复时,能不能想一下对方是谁的人啊!
皇后娘娘出来时,殿外的气氛说不出的凝固,人人都端正坐着,看着没什么问题,但彼此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皇后娘娘坐下,有点惊讶地疑惑:“这是都怎么了?”
云姒抿了口茶水,弯着杏眸,轻声细语地搭腔:
“嫔妾也不知道,她们都不说话,害得嫔妾也只好保持安静了。”
皇后娘娘被她逗笑,摇了摇头:“你呀!”
有人打破了沉默,殿内的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皇后娘娘看向云姒,话音还有点担忧:
“本宫听说了,你这一路来回都不安宁,今日觉得身体如何了?”
云姒一脸苦闷地摇头:“娘娘别提了,嫔妾今日看见早膳还是没胃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皇后娘娘也叹息一声:
“你倒是受苦了,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宫中陪本宫说说话。”
云姒不着痕迹地挑眉,这话说的。
能伴驾去行宫,谁愿意待在宫中呢?
云姒虽然来回路上都被折腾得不轻,但要是让她选择,她也是不愿意留下的。
只是,她回答皇后时,却是另一套说辞:“谁说不是呢,能陪娘娘说话,嫔妾也是求之不得。”
皇后娘娘忍不住失笑地摇了摇头,再吩咐宫人:
“你没胃口,就少喝点茶水,本宫让人给你备一碗酸梅汤。”
又是酸梅。
云姒心底抵触得要命,但她面上不显,仿若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眸:“嫔妾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抵唇轻笑:“你是个招人疼的,莫说皇上疼你,本宫也忍不住疼你。”
一个请安时间,诸位妃嫔就看着皇后娘娘和云婕妤在说话,她们也有点习以为常,皇后娘娘一贯如此,除了一个苏婕妤不同外,一向是谁得皇上看重,谁就得她看重。
说她势力,但偏偏这般却是让她得了皇上的看重。
换是她们坐到皇后的位置上,能做到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个人?
人人都有偏好,唯独皇后娘娘好像没有。
众妃嫔在坤宁宫请安时,慈宁宫也迎来了常客,张嬷嬷亲自迎着人进去:
“静妃许久没来,娘娘一直念叨您。”
静妃抵唇轻咳了一声,她声音柔和道:“是蓉儿不好,回来得晚了,姑母身体如何?”
张嬷嬷摇头:“您是伴驾离开的,哪能怪得了您?”
“您放心,老奴伺候着,昨日太医才来瞧过,说是娘娘身体健朗着呢。”
静妃闻言,也不由得跟着笑:“那我就放心了。”
被一路领进去,太后正在殿内用早膳,见她来了,太后吩咐宫人再上一双碗筷,打趣道:
“你再来晚一点,可就赶不上陪姑母吃这一顿饭了。”
静妃坐了下来,她轻笑了一声:“又让姑母知道蓉儿是掐着时间来蹭饭的了。”
碗筷送上来,静妃吃了两个虾饺,便没有再碰。
见状,太后娘娘也放下木箸,静妃扶着她回到内殿坐下,殿内很安静,案桌上摆着棋盘,太后入宫后才学会下棋,下得不高明,却是很喜欢和人手谈。
太后坐在棋盘对面:
“蓉儿来,让姑母看看你出宫一趟,棋艺可有长进。”
静妃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执白子,安静地等待姑母落子。
棋子未曾落下几颗,太后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你惯来安静,这还是头一次想出宫去走走,车马劳顿,你也不怕你身子受不住。”
在去行宫避暑的名单下来前,静妃忽然来慈宁宫找到她,说是在宫中待得久了,也想去行宫转转。
她是个安静的,连永宁宫都很少出,现在却是要去行宫。
她这一身的病,只适合安安静静地养着,太后想撮合她和皇儿,却从惦记着永宁宫侍寝。
太后是盼着她这个侄女能有人庇护的。
但她怕,怕她这个侄女连寻常侍寝都承受不来。
而她这般病弱的侄女,却是忽然想去行宫避暑,太后自是没信她觉得闷了这个说法,只当她是想通了。
太后自是看得明白静妃对皇儿有心思,也愿意给她机会。
否则,她那个一心和静妃撇清关系的皇儿,哪能记得把静妃写在去行宫的名单上?
静妃低垂着眸眼:
“但蓉儿觉得出去一趟,心底却好受多了。”
多年心事终于有能解开的一日,她当然能隐秘地窥得一点松快。
她姨母不曾病死在流放路上,却是被人在流放路上要卖进那勾栏院中,哪怕姨母最终只嫁给了一个猎户,静妃也不得不感激他。
要不是他,静妃不敢想,姨母这般的人如果真的落入烟尘之地会发生什么。
她一贯骄傲,不会苟活。
但即使如此,她的姨母也只短暂地活了几年,一路奔波终究是拖垮了她的身体。
太后有点讶然,她多看了静妃一眼,见她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一点,也不由得点头:
“看来太医说得没错,你是要静养,但也不能一直闷在殿内,偶尔出去透透气也是一件好事。”
略过她为何忽然想起来要去行宫,太后也对她这趟行宫之程很感兴趣:
“这一趟都发生了什么?”
静妃不着痕迹地轻颤了眼睫,她苦笑了一声:“行宫虽远,但姑母怎么会什么都不知,您故意打趣蓉儿。”
话落,她咳嗽了两声,脸色白了一点,又似乎透着点病态的潮红。
张嬷嬷给她倒了杯茶水:“静妃喝口水。”
太后也关心地看向她,见她缓下来,忍不住地摇了摇头:
“你这身子……别嫌药苦,太医送去的药,都得喝完。”
等静妃笑着应下来后,太后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不过这次换了个说法:
“或者说,你觉得行宫一程如何?”
意识到太后在问什么,静妃稍抿唇,她静了片刻,才轻缓地垂下视线,语气平和:
“同一个人所为。”
她又抬起眼,轻叹了声:“很是能折腾。”
两个妃嫔贬位,一个妃嫔丧命,其中还牵扯到许多宫人,行宫避暑一行,有人从中得了利益,皇室却是在百官朝臣面前地丢尽了颜面。
太后也不紧不慢道:
“是啊,真能折腾。”
第92章 生病【周三说好的加更】
圣驾回到京城时, 已经差不多九月中旬,桂花盛开一片飘香,洒了满地金黄, 宫中每月十五会发月钱, 需要宫人亲自去中省殿登记领取。
刘安顺年龄大了, 这种耗费心神的活早就交给了小融子, 游廊上摆了个椅子,小融子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一点太阳都晒不到他,四周宫人厉声:
“排好队, 一个个来!”
陆淞也难得能出一趟翊和宫, 他惯来低调,来中省殿时也不曾仗势插队。
等轮到他的时候,小融子抬头,他眯了眯眼, 意味不明:
“在翊和宫待得怎么样?”
在和宜殿时,他们睡在一个房间, 见面寒暄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陆淞心底清楚一点都不正常。
陆淞谨慎回答:“娘娘是个和善人。”
小融子仿佛只是寒暄,也没在意,把他名字登记好后, 从一旁拿了一个荷包扔给他:“银子拿好。”
荷包落手, 陆淞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
小融子抬起头, 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背影, 眼底隐隐有些许阴冷。
须臾,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若无其事地喊:
“下一个!”
陆淞出了中省殿, 他握住手中的荷包,心底沉甸甸的一片。
等回到翊和宫,归秋正端着茶水准备进殿,见他回来,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荷包,随意道:
“回来了?”
陆淞点头。
归秋道:“那你抓紧时间,娘娘待会也许要找你。”
陆淞没说什么,回了厢房,等四周一片安静时,他才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荷包。
荷包中除了银子,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她要见你。
后面附上了时间和地址。
陆淞心下骤然一沉,他眼神暗了下来,这个她是在说谁根本不言而喻,云姒要见他是准备做什么?
云姒厌他至极,要见他,总不会是要和他叙旧。
陆淞呼出一口气,他借着烛火烧掉了字条,烛火一明一暗间,映出他眼底神色晦涩不明。
********
盼雎殿内。
小厨房做了桂花糕,秋媛端到殿内,松福正在和云姒说着这段时间皇宫内发生的事情。
“主子您是不知道,自从小产后,苏婕妤现在性情变得十分古怪,前些日子就在昭阳宫门口罚了宋嫔,让宫人掌掴了宋嫔十下,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回去后,宋嫔哭了一场,险些直接吊死。”
松福啧了声:“幸亏是皇后娘娘让人去给拦下了。”
云姒听得纳闷,不解地抬头:
“什么缘由?”
松福:“听说是宋嫔在背后奚落苏婕妤没护住腹中皇嗣,恰好被苏婕妤撞见。”
云姒摇头:
“背地议论上位,还被逮了个正着,怪不得。”
苏婕妤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说苏婕妤性情古怪。
云姒好奇地看向松福,松福压低了声音:“有一件事,奴才也不知是真是假,听说苏婕妤每日都要以宫女血入药,闹得青玉苑现在上下都是人心惶惶。”
宫女血?
云姒蹙起黛眉,有点狐疑,宫女血做药引?是在闹什么?
秋媛进来时,恰好听见这一句,直接皱起眉头:
“宫女血?”
她把桂花糕放下,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向云姒,道:“奴婢没进宫前,听说过镇上一大户人家久久没有诞下子嗣,后来不知从哪寻到偏方,说是以处女血做药引,就能调养好身子,后来,那人家拿钱买了许多奴仆。”
云姒觉得错愕:
“这难道不是无稽之谈?”
秋媛摇头:“主子觉得是无稽之谈,但他们求子心切,当然是什么法子都愿意试上一试。”
处女血?
宫女进宫时都不过年幼,几乎全是处女。
一想到这个消息是真的,云姒就觉得有点恶心,人血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随之而来的,云姒也皱起眉头,她和秋媛对视一眼,心底都升起了一点怀疑,难道苏婕妤上次小产坏了身子?
否则苏婕妤还那般年轻,也因小产得了皇上怜惜,日后未必不会再有孕,没道理选择这种下策。
再不解,云姒也只能问上一句:
“娘娘难道没有管管这件事么?”
松福摇头:“没闹出人命,再说每次只需要几滴血,就能得苏婕妤赏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使不愿意,谁又敢多嘴什么?事情没闹出来,皇后娘娘也不好插手什么。”
云姒呃了一声,她抬手抵了抵唇,只要一想到苏婕妤许是在饮人血,就觉得心底有点作呕。
见她面露不适,秋媛止住了松福的话,将桂花糕推给她:
“主子尝尝这个桂花糕,小厨房新做好的。”
云姒尝了一口,压住了心底的反胃。
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动静,云姒抬头看了秋媛一眼,秋媛很快出去,再进来捧着两个荷包:
“主子,是中省殿送来了月俸。”
这各位主子娘娘的月俸到底是自己派人去中省殿取,还是中省殿让人送来,都得取决于这位主子娘娘在宫中的位份和受宠程度。
只能说,宫中奴才是最会看碟下菜的人。
殿内只有主仆三人,秋媛把荷包放下时,低声道:
“来人说,主子让递的话已经递出去了,请您放心。”
云姒眸色一闪。
秋媛把银两数好,发现中省殿多送了一成过来,心底知道这是中省殿孝敬主子的,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她有点犹豫:
“他才去翊和宫不到两年,却是能得了德妃看重,将他日日带在身边,主子觉得他会来赴约么?”
云姒头也没抬,轻讽地勾唇,她声音有点凉:
“他会。”
秋媛不知道主子为什么会这么肯定,但她没有质疑主子。
云姒抬头,视线透过楹窗落在外间,她心底讽刺地想,陆淞当然会,他一贯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他自觉对她愧疚不安,当然会想要弥补她。
早在和宜殿,她和陆淞重逢时,她就看透了陆淞是什么人。
宫中数次对她不利的暗算,其中德妃暗中推波助澜有几次?
云姒不知道。
陆淞一边暗暗觉得对她愧疚,或许他也会生出担忧,然后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德妃算计,这期间,他从未想过提醒过她一次。
是不是很可笑?
但偏偏这种人,还会觉得自己格外深情。
云姒觉得陆淞不愧是陆家人,表现得再愧疚不安,说得再好听,其实他和他那对父母根本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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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是十五,坤宁宫侍寝。
在坤宁宫要熄灯时,翊和宫也叫了水,床幔垂下来,挡住床榻上的春光,德妃半仰着修长的脖颈,她轻轻喘着气,呼吸稍有些局促。
归秋送水进来时,瞥了一眼,陆淞正低头跪在地上。
归秋忽然有点怔然。
一个曾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的人,如今落得这份处境,究竟是会觉得被看重而欣喜,还是会觉得被羞辱被怀恨在心?
归秋不知道,但她这时却是意识到了陆淞的可悲之处。
归秋扶着娘娘进净室清洗,许久,净室内传来德妃颇有点餍足的声音:
“退下吧。”
等归秋再出来时,外间已经没了陆淞的人。
厢房内,陆淞低着头,不断清洗着手,他不要命地擦着手,似乎要把手擦掉一层皮,直到双手通红,他才彻底停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才又出去了一趟,重新打了一桶井水。
井水冰凉,他站在净室内,从头浇下。
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扑头盖面地淋下,浑身湿透,窗户没关,一阵风吹进来,他浑身轻微地哆嗦,他低垂着头,但如果细看的话,会看见他唇色一片惨白。
翌日,要请安时,德妃还没看见陆淞,她抬了抬眼:
“人呢?”
归秋立即派人去寻陆淞。
等到了陆淞厢房,才发现陆淞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脸色潮红,明显是病得不轻。
宫人回报后,德妃极快地皱了皱眉,归秋看了眼时间,恭敬提醒:
“娘娘,请安的时间要到了。”
闻言,德妃没再费心神在陆淞上,只漫不经心地交代了一句:“去太医院请个医官给他瞧瞧,别把人病死了。”
太医院除了太医,也有一些医官和医女,这些人没有正式官职,却是也有真才实干,底下宫人病了,也能使点银两让他们治个病。
陆淞这一病,就病了数日。
德妃亲自去看了一趟,见他脸色还是很差,当日听医官说,要是放任不管,人许是能直直烧死。
德妃见状,只能让他养着病,还温和地嘱咐:
“好好养着病,等病好了再来伺候。”
她让归秋把库房中的百年人参都拿了出来,给陆淞补身子。
陆淞惶恐,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谢恩,被德妃拦住了,她轻笑了一声:“你是本宫的人,和本宫客气什么。”
陆淞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恭顺地低下头。
九月二十三,是皇长子的生辰,德妃早早让人做好准备,待给皇后请安后,她难得没有直接回翊和宫,而是让仪仗去了御前。
云姒在她后面从坤宁宫出来,她坐上仪仗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德妃仪仗离开的方向。
秋媛跟在仪仗旁边,声音很轻,只让云姒一个人听见了:“听说陆淞病得很严重。”
云姒一点不在意,她垂下眼眸,轻声道:
“今日是皇长子的生辰,德妃不会有心思注意到他,他从来不是个蠢人,只看他是否想做罢了。”
陆淞要是真的想见她,自然会寻到办法前来赴约。
第93章 见面
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抬头可见云在遮月,树荫婆娑。
今晚盼雎殿的灯一直未暗,直到一个人扣响了殿门, 被松福从门口领了进去。
内殿中, 女子才沐浴过, 但是全身穿戴整齐, 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正对着铜镜在梳妆,陆淞进来时,秋媛正在替她擦拭着青丝。
她未施粉黛, 脸颊干净如洗, 透着浅浅淡淡的嫩粉。
陆淞有点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小姑娘,但等女子转过来时,陆淞不得不回神。
殿内很安静, 陆淞等不到她出声,到底退了一步, 终究是先开口:
“你让我来,是要做什么?”
云姒瞧了眼秋媛,秋媛服了服身, 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刹间, 殿内只剩下云姒和陆淞两个人, 陆淞心底倏然一紧, 他在袖子中悄然地握紧了双手。
云姒拿过秋媛落下的帛巾, 轻轻擦拭青丝, 坐在铜镜前没起身:
“你一向聪明, 难道会不知道我的目的?”
陆淞沉默, 许久,他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卢嫔是你害的。”
像是在疑问,却又像是在阐述。
云姒陡然扭过头:
“你在说什么?”
她紧蹙黛眉,眉眼都是冷意,即便如此,也轻易惹得人怜惜,但不止云姒了解他,陆淞又何尝不了解云姒?
答案在她的反应中不言而喻。
陆淞闭了闭眼:“她对你一向仁厚,你何苦要害了她性命?”
陆淞进宫后遇到的第一个主子就是卢嫔,卢嫔从一开始就对陆淞信重,后来让他进殿伺候,对他的信任一度超过云姒和小融子。
对陆淞来说,卢嫔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好主子。
云姒只当自己听错了,她觉得好笑地扯唇:
“你说出的话,你自己都不觉得好笑么?”
卢嫔对她好么?一开始也许是好的,但在卢嫔小产后,或者说,在卢嫔被禁足后,她就仿若变了一个人。
陆淞不是没有目睹过卢嫔后来是如何对她的,倒是也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
云姒被恶心得够呛。
听出她话中的讽刺,陆淞堪堪哑声。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云姒抬眼看向陆淞,其实陆淞和她印象中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但又仿佛和她印象中的人截然不同。
云姒怨陆父陆母么?
她是怨的。
但她最怨恨的却是陆淞。
日日同她承诺会娶她,娶她后会对她很好很好的陆淞,在他爹娘要卖掉她的时候,其实也选择了抛弃她。
这件事,她早在被卖掉的那一日就知道了。
她说过的——陆淞很聪明。
云姒忽然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陆淞。”
陆淞有点怔然,他甚至有点迟疑是否是他听错了,重逢后,她从未和他好好地说过话。
遑论喊他的名字。
云姒站起来,她走到他跟前,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照进来,在殿内洒下一片清冷的光,但屏风的影子一直浮在地上,隔在二人中间。
陆淞很高,即使他这段时间习惯了低眉顺眼,甚至躬弯着脊背,但当云姒站在他跟前时,他仍是要比女子高一点。
在陆淞的记忆中,云姒也一直都是这般,她总是很矮,仿佛永远都没有他高,需要他时时看护她才行。
云姒仰起头,问他:“如果我告诉你,卢嫔的确是我害的,你要怎么样?”
她声音平静,陆淞却是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涩。
他要怎么样?
他能拿她怎么样?
陆淞下意识地想说:“她是主子……”
云姒骤然打断他,轻声问他:
“所以呢?”
陆淞一怔。
云姒又问他:“所以呢?”
陆淞久久说不出话来,云姒轻讽地扯唇,选择替他回答:
“她是主子,我是奴才,于是她能罚我,能骂我,能打我,我不能因此生出恨意,不能有害她之心,否则便是不忠。”
陆淞脸色一白,他立即否认: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伸手拉她,却被她脸上的讽意钉在原处,陆淞浑身骤然一僵,半晌,他哑着声说:
“我……只是觉得陌生……阿姒,你知不知道……我要认不得你了……”
陆淞眼底通红,他印象中的云姒是个格外容易害羞,也格外容易害怕的小姑娘。
但什么时候她能够面不改色地杀了人,还在事后装出可怜兮兮替那人求情的模样?
陆淞会一直耿耿于怀,在猜到云姒是害了卢嫔的人,便觉得备受打击。
从不是因为他觉得云姒害了卢嫔狠毒。
而是他从那一刻就彻底地清楚,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云姒的语气淡淡:
“拜你们所赐,不是么?”
她觉得陆淞挺可笑的,明明被卖的人是她,在这里一脸痛苦的人却是他。
陆淞脸色倏然煞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道:“你就这么确认,我能帮到你?”
她找他来的目的那么明显,故意说这些话的目的也很明显,不过激起他的愧疚,让他帮她罢了,陆淞想看不透都难。
但她就是一点都不遮掩。
云姒见终于进入正题,也抬起头正眼看向他:
“端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不是么?”
陆淞看了她很久,久到云姒都皱起了眉,陆淞一点点收回视线,他出声:
“七日后,云婕妤带着皇上来翊和宫。”
云姒不信他,不由得抿紧了唇。
陆淞自嘲道:
“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一次的,不是么?”
云姒骤然哑声,她和陆淞都太过了解彼此,所以她连伪装一下都不乐意。
心思被猜中,她似乎有点懊恼,黛眉紧紧蹙在一起,见状,陆淞忽然扯开唇角,但他没笑,很快恢复低眉顺眼的模样:
“七日后,云婕妤会得偿所愿。”
说罢,他不再停留,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离开。
松福和秋媛都在守在殿外,听见推门时,松福领着陆淞出去。
这之后,盼雎殿内静了很久,秋媛走了进来,见主子还一直皱着眉头,有点不解:
“他答应了么?”
云姒坐了下来,语气有点闷闷不乐:“答应了。”
她拨弄了一下梳妆台上摆着的玉簪,摆明了情绪不好。
秋媛有点惊讶,既然陆淞都答应了,主子为什么不高兴?
云姒从铜镜中瞥了秋媛一眼,有点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她心烦意乱地抿了抿唇:
“他是答应了没错,但我总觉得不对。”
秋媛疑惑地看向她。
云姒却是噎住。
她该怎么形容?
过程是对的,结果也是对的,只有最后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
云姒说:
“他没告诉我任何事情,只说让我七日后带皇上去一趟翊和宫。”
而且,她也看不懂陆淞最后看向她时的情绪。
秋媛挑眉,有点不解,难道带皇上去一趟翊和宫,陆淞就有办法让皇上彻底厌恶了德妃?
如果真的是这样,秋媛就真的要对陆淞另眼相看了。
秋媛其实挺好奇主子和陆淞的过往,她没问,但她也看得出陆淞似乎对主子余情未了。
云姒仿佛察觉到什么,她陡然抬头看向秋媛,问:
“你是不是觉得陆淞很喜欢我?”
喜欢到这么多过去,她都成了后妃,陆淞还对她念念不忘。
秋媛脸色一变,她砰得一声跪下:“请主子明鉴,奴婢不敢胡思乱想。”
秋媛在宫中许多年,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宫中,人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主子很信任她,她也知道即使她承认了,主子也不会因此对她生出不虞。
但秋媛不希望她摆不正位置。
云姒拉她起来,忽然轻扯了下唇,语气轻松平常:
“我曾经也这样觉得。”
话音甫落,秋媛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她惊愕地抬起眼,一时间有些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者是她有点不敢置信。
云姒只是笑:
“我说过的,他很聪明。”
秋媛还是不懂,但她却是看了主子一眼,她觉得主子似乎不是很高兴。
云姒没再提她和陆淞过往的事情,而是轻敛下眼睑,低声道:
“他会帮我,我不意外,但他顶多只会告诉我关于德妃的消息,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秋媛皱眉,顺着主子的话想,不由得皱起眉:“主子是觉得有诈?”
“不是,”云姒摇头,她倏地冷笑一声:“他必然另有所谋。”
她在做戏,陆淞也未尝不是在做戏。
秋媛惊愕,她下意识地瞥了主子一眼,忍不住在心底想,这对青梅竹马怎么对彼此都是这么多心眼?
她难得有点迟疑地问:“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云姒在心底骂了陆淞一百遍,才忍住心底的恼意,她深呼吸一口气:
“等七日后,一切自有分晓。”
云姒要对付德妃,又知道了陆淞另有图谋时,自然不会全部指望陆淞,她对秋媛低语了两句,秋媛问:
“主子就这般肯定皇后娘娘会找您谈话?”
云姒笃定地点头:“她会。”
秋媛不怀疑这一点,毕竟皇后娘娘对主子的友善表现得格外明显,从主子封了位份那一日开始。
秋媛转头看了一眼殿内摆着的赤红珊瑚摆件。
但她还是有点犹豫:
“您是宁愿选择皇后娘娘,都不愿意和静妃娘娘有牵扯么?”
如果让秋媛来说,静妃娘娘明显对主子有移情之意,相较而言,静妃比皇后娘娘要可信得多。
只看苏婕妤的下场,就能知道皇后娘娘可不什么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云姒蓦然一顿,她欲要再说什么,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她眉梢肉眼可见地浮现困倦。
秋媛扭头看向沙漏,忙道:“时辰不早了,主子您该休息了。”
明早还有请安,云姒没有拒绝,她本来以为这一晚发生这么多事,她会睡不着,结果一到床上,秋媛被褥还未铺好,她就睡得不省人事。
秋媛铺好被褥后看向她,有点惊讶主子入睡的速度,却是没出声,轻手轻脚地吹灭了殿内的灯火。
秋媛睡觉很浅,但向来都很快能入睡,做奴才的少有不珍惜休息时间的,在要睡着时,一个念头无意识地划过她脑海,好像从行宫回来后,主子就经常会觉得犯困。
********
翊和宫,今日是皇长子的生辰,圣驾才回京不久,德妃特意要求不要大办,她只在今日让御膳房做了一顿丰盛的膳食,然后亲自请了皇上过来。
谈垣初没有拒绝的理由。
和小公主相比,皇长子要年长一些,也早懂得一些规矩,晚膳后,他没有闹着父皇和母妃,早早回了偏殿。
宫人进来收拾了膳食。
殿内逐渐恢复安静,谈垣初和德妃进了内殿,皇长子退下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淡淡,也不说要休息。
德妃看了他一眼,心底有点摸不清他的想法,但见时辰不早,她觑归秋一眼,归秋立即意会,退了出去。
很快,一桶桶热水被抬进来。
德妃也站起来,靠近谈垣初后,轻声温柔道:
“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沐浴吧?”
殿内点着烛火,人人都说灯光看美人,越看越美,德妃站在烛火前,灯光也不由得给她添了几分柔和。
但偏偏就是这般的人,瞧着温和恭顺,却是心思缜密,手段也格外阴狠,行宫一行后,她明明知道他在怀疑她,仍是能够恰到好处地露出两分羞涩和柔情。
谈垣初掀起眼,在德妃要碰到他的腰带时,他语气平淡地出声:
“不必了。”
殿内一静,德妃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上,她抿了下唇,很快抿出一抹幅度:“那臣妾在外面等着皇上。”
谈垣初话落后,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直接进了净室。
许顺福跟着净室。
归秋不由得朝娘娘看了一眼,德妃察觉到她的视线,极快地皱了皱眉,归秋瞥向殿内御前的宫人,也知道自己不该情绪外泄,忙忙收敛了视线。
但归秋心底仍是有点不安。
人人都说祁贵嫔曾经冲冠后宫,但细论起来,皇上来翊和宫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少。
没道理皇上会频繁去看小公主,却不来见皇长子。
只是娘娘从不像祁贵嫔那般张扬,众人的注意都被祁贵嫔当时的锋芒吸引住,从而忽视了自家娘娘罢了。
皇上惯来是顺着心意的人,娘娘也一向表现温和,诸事都顺着皇上心意,所以,翊和宫掌灯时,少有不叫水的情况。
尤其今日还是皇长子的生辰,但皇上对娘娘的态度实在是有点冷淡。
陆淞回到翊和宫时,守门的宫人无声地放了他进来,除了守门的人,谁都没发现陆淞曾离开过翊和宫。
在回厢房前,陆淞朝正殿看了一眼,正殿早熄了灯,一片暗色,只有殿前点着几盏灯笼,守着零星的几个人,御前的人早被安排去耳房休息了。
陆淞看了眼天色,意识到殿内今日没叫水,他眼神倏然一闪。
********
翌日,云姒睡到将近辰时,被秋媛叫起来时,还有点迷糊。
秋媛侍奉她穿衣洗漱,她还记得昨晚睡前的想法,忍不住道:
“主子,您不觉得您最近有点贪睡么?”
云姒也有点察觉,但才回来那日,常太医给她请过脉,什么都没有,她迟疑道:
“怕晕车难受,在回京的路上,我几乎睡了一路,也许是还没有调整过来。”
闻言,秋媛也只能放下心底的狐疑。
今日云姒起来得有点晚,等到了坤宁宫时,才发现她居然是最晚的一个,她才坐下,忽然听见对面的苏婕妤道:
“云婕妤来得有点晚,我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昨日侍寝的是谁。”
云姒有点纳闷,今日苏婕妤是吃错药了不成?
被人欺负到头上,云姒没有忍着的道理,她没有直接和苏婕妤说话,而是扭头问向坤宁宫伺候的宫女:
“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女茫然回答:“辰时。”
云姒掩住唇,仿佛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心有余悸道:
“我差点以为都午时了呢。”
殿内众人陡然噤声,不得不看向云婕妤,她一句话都没和苏婕妤说,却又是句句都在打苏婕妤的脸。
苏婕妤也听得懂她话中嘲讽,不由得立时冷下脸。
皇后娘娘就是在这时出来的,她脸上是和平时一样温和的笑,但目光却是一出来就看向了苏婕妤,苏婕妤抿唇,堪堪移开了视线。
她袖中攥紧了手帕,即使避开了皇后娘娘的视线,心底却是不断涌出怨恨。
凭什么?
皇上看重云姒也就罢了,如今连皇后娘娘也要看重云姒?
她这般身体,再难得到皇上的看重,如今她只能倚仗皇后娘娘生存。
云姒就什么都要和她抢么?!
第94章 主持中馈【营养液加更】
云姒察觉到苏婕妤的视线, 心底有点纳闷,这苏婕妤怎么仿佛和疯了一样?
莫不是真被小产刺激到了?
云姒有点狐疑,总觉得苏婕妤应当是不止小产这么简单。
请安散后, 云姒才走到坤宁宫门口, 忽然有一个宫女追过来, 拦住了云姒, 低声恭敬:
“云婕妤留步,娘娘说有一物相赠,却是忘了让婕妤带回去,让奴婢来请您回去一趟。”
云姒挑了挑眉, 有什么东西不能让奴才转交给她?
她和秋媛对视一眼, 心底有了猜测,又转身回了坤宁宫。
在她身后,苏婕妤立在原处,白芍看向她, 眼底有点隐晦的担忧,她低声:
“主子, 咱们该回去了。”
已经坐上仪仗的德妃扫见这一幕,她轻勾了下唇,招过归秋, 低语了两句。
归秋讶然, 很快, 她收敛下情绪, 服了服身。
仪仗才重新起驾。
********
云姒回来时, 殿内很安静, 她被宫人领着进了内殿, 还未进去, 却听见了一阵呛咳声。
珠帘被宫人掀开,皇后娘娘正坐在殿内等她,她拿着手帕按了按嘴角,听见动静,立即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温和的笑。
云姒不由得轻颤眼睑,她若是没有听错,皇后娘娘是身体不适?
但怎么一直都没有听说过?
云姒迟疑着,表面上却是没出什么差错,弯腰行礼,不等她服下身,皇后娘娘就拦住了她:
“这般多礼作甚。”
等云姒坐下后,百枝恭敬地上了茶水。
云姒扫了眼,坤宁宫内殿燃了熏香,四处散着颇有点浓郁的香味,像是栀子花香,又仿佛不是,但云姒又好像在这浓郁的香味中闻见了一点点被遮掩住的药涩味。
行宫一趟,云姒不曾断过一日的药,对药味格外敏感,闻见这种味道就觉得头疼。
也因此,云姒心底越发确认,皇后娘娘的身体绝对有问题,但不知为何,消息一直都没有传到外面去。
到底是什么病才不能于外人言?
云姒眼底蓦然一闪。
百枝退出去一趟,又很快回来,回来时手中端着一份锦盒。
云姒惊讶,她以为有物相赠只是一个借口,还真的有东西要给她啊?
锦被被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的翡翠首饰,云姒在中省殿待了两年,也是见过各种奇珍异宝的,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套首饰价值连城。
但云姒忍不住和秋媛对视一眼,心底觉得有点古怪。
皇后娘娘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论是曾经那件珊瑚摆件,还是这套翡翠首饰,其中都带着些许艳红色,红宝石镶在翡翠上,格外醒目。
这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云姒甚至下意识觉得这是个考验。
云姒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推辞:
“无功不受禄,嫔妾当不得娘娘这般厚爱。”
皇后打断她:“本宫只是觉得这套首饰很适合你,没有什么当不当得一说,你正是好年华时,该是要打扮得俏丽一点。”
云姒一噎。
她和寻常后妃不同,她没什么背景,所有这些首饰全部都是谈垣初赏给她的。
谈垣初对她从来不吝啬,她搬入盼雎殿时,盼雎殿的私库中几乎摆满了绫罗绸缎和玉器首饰。
但她总不能拿皇上赏赐一事来拒绝皇后娘娘。
云姒蹙了蹙黛眉,她是看出来了,皇后娘娘想要送人东西时,绝没有再收回去的可能,她一脸犹豫不安地接下了锦盒。
锦盒是收下了,云姒却是没急着走,皇后娘娘脸上笑意终于深了些许。
百枝看了四周一眼,很快,周围宫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主仆四人,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云姒轻抿唇,低低地苦笑一声:
“娘娘,您何必在嫔妾身上白费时间,嫔妾无权无势,在这宫中只能倚仗皇上的一点怜惜生存罢了,又如何能帮得到您呢?”
皇后抬眼:“在这宫中,能得皇上一点怜惜便是最了不得了。”
云姒没法反驳。
云姒也不着急说话,总归是皇后娘娘急着和她合作,否则她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
殿内静了片刻,皇后陡然开口,话音直白:
“云婕妤觉得德妃如何?”
云姒一点都不意外,她抿了口茶水,轻声道:“德妃心思缜密,嫔妾不及。”
闻言,皇后挑了下眉,她觉得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了,对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想来行宫云姒落水一事,她也是怀疑到了德妃身上。
否则不会对德妃有这样一句评价。
皇后语气淡淡:“任何事情都有两面,心思过于缜密有时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话音甫落,云姒停顿了片刻,她抬起杏眸,略有点迟疑地问:
“娘娘和德妃有旧怨?”
皇后坦白得让云姒有点惊愕:“丧子之仇,云婕妤觉得该如何报?”
猜测被证实,云姒一点都没觉得惊喜,她忍不住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
她和皇后的接触不算多,皇后就这么信任她,这等宫中隐晦都能告诉她?
或许不是信任,而是只能拉下德妃,皇后娘娘根本不在乎什么秘密。
云姒却觉得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有点偏执,她在心底提高了谨慎,随后,她忍不住有点纳闷:
“您是皇后娘娘,都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么?”
她发自内心的疑惑,却是让皇后自嘲地低笑了一声:“本宫是皇后,她是皇长子的生母,你觉得,她和本宫差什么?”
云姒有点说不上话。
但她又觉得皇后娘娘说得不对,嫡庶二字,其中的差距岂是轻易能抹平的?
皇后深呼吸一口气,她说:
“本宫也是后来才知道,皇上不会允许皇长子有个声名狼藉的生母。”
云姒不觉得意外,但她想问,怕德妃有罪名拖累的皇长子,难道也不允许皇长子丧母么?
皇后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平静道:“皇上年少时,太后当时位份不高,皇上曾被先帝在时的淑妃娘娘抚养过一段时间,皇上觉得,若非亲生,后妃必然不会真心对待旁人诞下的皇嗣。”
闻言,云姒的第一个念头根本不是德妃,而是想起了祁贵嫔。
她皱了皱眉:
“娘娘的说法是否有误?祁贵嫔是四品,她不能抚养皇嗣。”
皇后失笑摇头,她好整以暇地问云姒:“你觉得从圣驾回京后的这半个月,皇上为何一直迟迟不给小公主另择养母,而是让小公主一直留在坤宁宫?”
云姒呼吸一紧,在皇后的提醒下隐约猜到了答案。
如果皇上没有让皇后娘娘抚养小公主的想法,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皇上对祁贵嫔的降位真的只是个惩罚,让祁贵嫔反省自身,随时都可能升回来。
皇后的话音又响起来:
“云婕妤,你要知道,再有两月就到了年宴。”
而年宴上,皇上很有可能会封赏后宫。
云姒蓦然皱眉。
不对,不是可能。
今年和往年有些不同,最主要的是明年将要选秀,在新妃入宫前,皇上一定会给后宫旧人恩典。
云姒脸色不是很好。
她厌恶祁贵嫔至极,本来是见祁贵嫔贬位,德妃的威胁又是肉眼可见,才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德妃身上。
但如果祁贵嫔很可能恢复三品昭仪的位份,她根本不可能忽视祁贵嫔。
云姒一点点握紧手中的帕子,她轻声道:
“嫔妾谢过娘娘提醒。”
须臾,云姒抬起眼,她问了皇后一个问题:“皇上知道当初娘娘小产和德妃有关么?”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如果在皇上眼中,所谓的皇长子生母甚至比嫡子还要重要,那么她们根本没有必要再把心思都放在德妃身上——除掉皇长子才是要放在首位。
云姒可不希望等她有孕时,也会稀里糊涂地落得和苏婕妤一般下场。
皇后和云姒对视,许久,她轻扯了下唇,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皇上虽对子嗣态度矛盾,但他一直都想要个嫡子,如果皇上知道是德妃害得本宫小产,那年中秋,他再是考虑皇长子,都不可能让德妃操办中秋宴。”
皇后顿了顿,她自嘲一笑:“本宫也是后来,才意识到是德妃害了本宫。”
云姒心道,果然,娘娘每年让德妃操办中秋宴,不过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年丧子之仇罢了。
但不得不承认,皇后的回答还是让云姒松了一口气。
云姒轻垂下眼睑,她说:
“嫔妾父母早逝,但在嫔妾印象中,记得很清楚,娘亲曾说过一句话。”
皇后娘娘意外地朝她看去。
云姒抬眼和她对视,她声音很轻,话中情绪淡淡:“当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就将问题闹大,自然会有解决问题的人。”
皇后娘娘呼吸一轻,许久,她低笑一声:
“令慈聪慧。”
云姒浅笑一声,略过这个话题,在将所谓的问题闹大之前,还有陆淞提起的七日后一事。
云姒虽然不知道陆淞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却还是要试上一试。
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皇后娘娘。
她不喜自己在别人眼底是个透明般的人,也不希望有把柄会握在其他人手上,这会让她极其没有安全感。
云姒要告辞时,皇后忽然叫住了她,问了她一句话:
“听闻在行宫时,皇上让你主持中馈,你却有点不习惯?”
说不习惯都是含蓄,简直是手忙脚乱。
云姒回头,不解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温和地笑,声音平静:“你要是想学,每日请安散后,可留在坤宁宫陪本宫说说话。”
云姒再也控制不住地露出惊愕。
第95章 真相
中省殿, 秋玲从和宜殿出来时,就再没有被分出去过,她心底清楚, 云姒不会让她离开中省殿的。
但好在刘公公一向宽和, 对她也是不错, 如今云姒成了婕妤, 秋玲别说想要出中省殿了,她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希望云姒一辈子都不要想起她。
被许顺福找到时,秋玲浑身都绷紧了些许。
去过和宜殿, 再回中省殿, 秋玲觉得现在过得挺轻松,她很久没有这种紧张到呼吸都有点困难的地步。
秋玲心底苦笑,果然,荣华富贵不是谁都攀得上的。
云姒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 于是被许顺福盘问的时候,秋玲支支吾吾地言语不详, 许顺福直接冷下脸:
“问什么你答什么,有任何隐瞒,慎刑司有的是空位!”
秋玲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她彻底慌了。
“奴婢说!”
当时的事情让秋玲印象深刻, 哪怕过去了将要两年, 她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秋玲颤颤巍巍地说:“奴婢就是卢嫔回宫的途中, 听见两个宫人在议论常公公私、私底下……”
她说不出对食两个字, 但常德义是许顺福亲自解决的, 哪里不知道常德义的毛病。
许顺福心底咯噔了一声, 他后背都要溢出了冷汗, 心底叫骂常德义,直道晦气,死都死了,还给他添麻烦!
秋玲不知道许顺福是要做什么,但她当了这么久的奴才,最擅长的一点是察言观色。
她听得出许顺福提及云婕妤时话中透着的恭敬。
秋玲眼神闪了闪,不等她再说,许顺福忽然打断她,冷声道:
“跟我来。”
秋玲意识到要去见谁,她一双眼瞪得老大,害怕得浑身都有点发抖。
夜色颇深,树荫婆娑,秋玲跟着许顺福一路进了养心殿,秋玲跪在地上,皇上居高临下地坐在位置上,秋玲根本不敢抬头往上看。
在许顺福让她把当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时,秋玲打了哆嗦,她是知道的,这件事中,不论皇上偏向谁,她都算得上是助纣为虐。
但面对皇上,她不敢隐瞒,也不敢乱说,将和许顺福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后,才咽了咽口水,继续颤音道:
“当时云婕妤和奴婢一样在和宜殿侍奉卢嫔,卢嫔小产后一心复宠,在听说常公公一事后,就、就动了心思……”
许顺福斗胆偷瞥了一眼皇上,他骇得吞咽了下口水。
皇上自从登基后,惯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再是震怒,不过是冷下脸,许顺福从未见过皇上脸色这般阴沉得可怕。
许顺福死死地低着头,心底把常德义骂了底朝天,真是有能耐。
后宫妃嫔想要搏一个侍寝的机会,还得先讨好他一个奴才?
许顺福都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了。
卢嫔动心思?
能动什么心思?
和那位给常德义送宫女的黄才人一样,卢嫔想把谁送给常德义?
云婕妤的容貌摆在那里,答案不言而喻。
据许顺福所知,当时皇上已经看上了云婕妤,只是卢嫔被关禁闭,皇上不乐意给卢嫔脸,懒得去见卢嫔,因此,有将近半年时间,皇上也不曾见过云婕妤。
秋玲的话还在继续:
“后来云婕妤寻到奴婢……问奴婢……卢嫔让她到御前送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
秋玲低垂着头,眼神闪烁,她要说实话,但也不能全部实话实说,她到底替自己美化了一下:“奴婢心底不安,最终还是把真相告诉云婕妤,后来第二天就发生了卢嫔一事……”
秋玲说完,猛然砰得一声磕下头:
“求皇上恕罪!不是奴婢不想作为,而是奴婢位低言轻,不敢反抗主子啊!”
她还在求饶,高台上的谈垣初面无表情,眼底神色似凝了一层碎冰,令人望而生畏。
谈垣初在想,他没去见她的半年中,她都是这般熬过来的么?
怪不得女子会说觉得恶心。
怎么可能不恶心?
如果那日卢嫔没有出事的话,她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会是什么模样?
谈垣初甚至不敢往下想。
“滚!”
秋玲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许顺福立即把她带了出来,待再回来,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噤若寒蝉。
许久,许顺福听见皇上的声音:
“她每次针对容昭仪时,朕纵着她,却也偶尔觉得会不会纵坏了她。”
如今他才知道,她从不是得势后轻狂,她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什么,在她和容昭仪之中,受委屈的人从来都是她才对。
当他每次在做所谓的平衡时,女子心底会不会也觉得腻味?
她不喜欢他,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顺福骇然,忙忙说:“皇上您不知其中内情,这怪不得您。”
谈垣初沉默,没有说话。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许顺福心底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啊!
半晌,许顺福陡然想起什么,他偷看了皇上一眼,低声道:“今日中省殿的人来了一趟。”
“说是如今祁贵嫔不再是三品位份,那么要不要让祁贵嫔搬出长春宫的正殿?”
祁贵嫔膝下有位小公主,谁都不敢轻易怠慢祁贵嫔,哪怕是让祁贵嫔搬出正殿,都得来御前请示一番。
谈垣初越发冷下脸:
“他们至今没让祁贵嫔搬宫,是在等朕亲自去办这件事么!”
他对容昭仪的称呼彻底变成了祁贵嫔。
中省殿按规矩办事,都不敢让祁贵嫔搬出正殿,谈垣初忽然意识到,他给祁贵嫔降位的这个惩罚对祁贵嫔其实可有可无。
她许是笃定了,她迟早会升回去。
所以,她这段时间才会低调安分下来,只是在等他心底怒意消下去。
尤其是在他久久没有决定小公主的去处时。
谈垣初不能否认,在知道当时设计推云姒落水的人根本不是祁贵嫔,她不过一个背锅的时候,他给祁贵嫔降位的目的不过是要让祁贵嫔反省自己。
他的确对祁贵嫔有不满,但有小公主在,他对祁贵嫔的容忍度也是比其余妃嫔要高许多。
而如今,秋玲和云姒在行宫时的话不断在谈垣初脑海中徘徊。
——卢嫔借口想骗云婕妤去见常公公。
——皇上,奴才在常德义的房间中发现了一张画像。
——您什么都不知道!
——她让嫔妾觉得恶心……
——她们欺我!
女子的声声哭诉响彻在他脑海,谈垣初闭了闭眼,许久,耳边传来许顺福迟疑的声音:“那……小公主怎么办?”
谈垣初倏然睁开眼,他眼底冷淡一片:
“宫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顺福忍不住惊愕。
********
夜色如洗,入秋的晚风透着点冷涩,盼雎殿早早关了宫门,但在半夜时,忽然被人从外扣响。
守夜的宫人忙忙开门,待看清来人,陡然一惊,忙忙服身请安。
云姒最近总困乏得厉害,待傍晚敬事房还没来传消息,她便早早歇息了下来,许是心底不舒坦,她今日睡得很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云姒似乎听见了一阵推门声,她陡然被惊醒,待看清床榻前站着一个人时,她吓得浑身汗毛竖起,差点惊呼出声。
直到她抬头看见来人的脸,月色照在他身上,让人轻易认出他是谁。
云姒瞌睡被全部吓跑,鸡皮疙瘩还是起了一身,她忍不住出声控诉:
“您半夜不睡觉,来嫔妾宫中吓嫔妾做什么?”
谈垣初揽住女子,结果摸到了一手冷汗,谈垣初知道他是真的吓到了她,低声:“是我不好,我让人请太医来。”
云姒心跳声渐渐恢复平静,她忙拉住谈垣初,察觉到他不对劲:
“皇上别折腾了,嫔妾没什么事。”
有宫人进来,点了灯烛,殿内一下子灯火通明,视野清晰起来,谈垣初又摸了摸女子的额头,见她脸色渐渐红润,才没再要求传太医。
云姒坐了起来,她偏头细细打量谈垣初,见他面色冷淡,有点试探地询问:
“您是心情不好么?”
点了烛火后,宫人就被许顺福都带了下去,殿内只剩下云姒和谈垣初两个人。
谈垣初搂住女子的腰肢,埋在她颈窝间,闷闷地应:
“嗯。”
云姒瞪圆了杏眸,心底有点纳闷,这对夫妻怎么回事?今日商量好的么,都这么直白。
叫人难免有点不知所措。
而且,云姒有些许的一言难尽。
他心情不好,来折腾她作甚?她睡得好好的,真是招谁惹谁了。
云姒心底挺不得劲的,尤其是在知道他后面还得给祁贵嫔升回三品昭仪后,她任由他搂着,没有抗拒,也没有安慰他。
她不安慰他,他似乎也觉得没什么。
许久,在云姒困意将要聚拢时,忽然听见谈垣初淡声道:
“我让祁贵嫔搬出长春宫正殿了。”
简短的一句话,话音甚至颇为冷清,云姒却是一刹间清醒了过来,但脑子似乎还没转过来,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不是还想升她回去么,这么折腾作甚。”
话音甫落,云姒浑身陡然一僵。
她蓦然彻底清醒过来,她心底不断懊悔,犯困果然误事!
云姒迅速回神,她轻垂下眼睑,挪了挪身子,想要退出谈垣初的怀抱,她偏过头,声音仿佛低闷:
“嫔妾没有对您不满的意思。”
说着没有,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她的情绪。
谈垣初打断了她:“是我不好。”
云姒陡然抬眼,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今日皇上对她的自称一直都是我,也是今日第二次说了是我不好这句话。
云姒觉得有点怪怪的,她呐声迟疑地问:
“皇上,您到底怎么了?”
谈垣初却是没回答她,而是问她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宫中谁能照顾好小公主?”
云姒顾不得给小公主择养母这件事背后的含义,陡然浑身一个激灵,险些被吓出一身冷汗。
不管谈垣初是不是真心要处置祁贵嫔,但是,给小公主挑选养母一事,谈垣初是应该和她商量的么?
他是不是半夜没认清殿名,把褚桉宫认成坤宁宫了?
云姒当然知道不可能,她只是被今日的谈垣初搞得一头雾水,被吓醒后至今都稀里糊涂的。
云姒推了一下谈垣初,她抬起一双杏眸,埋怨道:
“皇上,您是不是故意逗弄嫔妾,替小公主择去处一事,什么时候轮到嫔妾定夺了?”
即使谈垣初真的会听她的,云姒也不可能给出建议。
笑话,她不喜祁贵嫔是一回事,从而不喜小公主也是事实,但她才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万一日后小公主的养母待小公主不好,或者是有心却照顾不周,最后是谁的责任?
如今谈垣初对她圣眷正浓,觉得她千好万好,但等日后她的恩宠渐薄,谈垣初会不会把小公主的不幸怪罪在今日提出建议的她身上?
云姒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日。
但云姒不会去赌。
谈垣初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再问她小公主该让谁来抚养。
他让她往里挪了点,褪去外衫,吹灭烛火后,才重回床榻,揽住她一起躺下,他今日不知怎么了,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他怀中。
云姒终于抽出时间来细想这件事,她怀疑地看向谈垣初:
“您当真舍得叫她待在四品贵嫔的位置上,不是权宜之策?”
权宜之策四个字,让谈垣初浑身一僵。
果然在她心底,对他是有埋怨的。
谈垣初没有让她等许久,低声应她:“不是。”
得了确切的回答,云姒难得有点懵。
她整个人都有点稀里糊涂的,今日她才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知了祁贵嫔的四品位份只是暂时,结果晚上谈垣初就找到她说,不会给祁贵嫔再升回三品昭仪。
谈垣初是薄情非常,却也不曾骗过她。
所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姒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好抛在脑后。
夜色逐渐浓郁,云姒察觉有人握住她的腰肢,最终那只手停在了她小腹处。
云姒陡然想起还在养心殿时,谈垣初曾说过她怎么不争气。
那时她觉得她没有位份,一点有孕的想法都不曾有过,但如今她是四品婕妤,距离三品只有一步之遥,似乎可以去想皇嗣一事了。
但德妃摆在前面,让云姒又有点无暇顾及。
云姒埋头,轻轻抵在谈垣初的胸膛处。
黑暗中,温热的呼吸擦颈而过,他有点意外地搂过她,轻声:
“睡不着?”
她埋在他怀中,含糊不清地哼唧了一声。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秋日夜间有点冷意,她穿的亵衣有纽扣和腰带,但一点也没难住他,欲要往下探,指腹轻轻蹭过,云姒咬住唇,呼吸渐渐急促。
一点点拢住,逐渐探入,汵汵水意,浸泡着指腹留下些许褶皱。
许久,她控制不住地埋在他怀中呜咽出声。
他那么得心应手,不再借着茶水清洗,而是拿过床榻边的手帕简单擦拭一番,他低头亲她,在她紧闭的双眼处停留了许久。
云姒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风平浪静许久后,她仍有点哽咽,泪珠子落了他一身,似有些春潮久久散,蜷缩着身体在他怀中轻颤。
云姒没抬头,一片暗色中她也看不清他的脸,却是听得出他话音中透着汹涌的欲.念,他搂住她,轻抚她的后背,轻描淡写地说:
“睡吧。”
云姒想说什么,但他惯来了解她,轻易就让她精疲力尽。
云姒咬了他一口,哪有人这样催人睡觉的?
但最终,她埋怨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一番疲倦后,困意又汹涌而来,她含糊呢喃了两声不清不楚的话,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96章 掌掴【营养液加更】
翌日, 云姒醒来后,昨晚的记忆逐渐回拢,人还有点懵。
谈垣初昨日做什么来了?
就告诉她一声祁贵嫔要搬出长春宫正殿了?
云姒纳闷, 尤其想到昨晚谈垣初最后做的事, 她不忿地咬了咬牙, 面对秋媛的疑惑:
“昨日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不是秋媛守夜, 对皇上昨日半夜来袭一事一无所知,今日撞见皇上时,人都傻了片刻。
云姒噎住,半晌没能回答上来。
见状, 秋媛有眼色地没再继续询问。
请安后, 云姒才知道中省殿已经去了长春宫,长春宫和御花园离得不远,仪仗才到御花园,云姒就看见一群妃嫔站在御花园中, 对着长春宫的方向低声议论。
云姒也下了仪仗,没错过这个热闹。
邱宝林也在, 她冲云姒服了服身,云姒让她起来,轻挑了下眉梢, 疑惑:“这是在闹什么?”
二人并肩站在不远处, 离得近了, 只听见长春宫内传来一声不敢置信的声音:
“不可能——!”
云姒和邱宝林都听出了这是祁贵嫔的声音。
邱宝林不着痕迹地朝云婕妤看了一眼, 她是知道的, 昨日皇上去了一趟盼雎殿, 今日中省殿就来了长春宫, 说这两者间没有关联, 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邱宝林收回视线,云姒在坤宁宫耽搁了一会时间,她来得比云姒要早,也弄清楚了其中情况,轻声和云姒解释:
“祁贵嫔不相信皇上会让她搬出长春宫正殿,正在训斥中省殿的人胆大包天。”
中省殿按宫规行事,有什么胆大的?
云姒轻抬眼,不紧不慢道:“是膝下有位小公主,终究是有底气。”
哪怕被贬为四品贵嫔,也能一直理直气壮地住在正殿,还坚信皇上不会让她搬走。
长春宫内也住着其余妃嫔,有一人在看戏,便接二连三地引来了好多人,云姒也一点都不避讳地走到门口,四周妃嫔看见她,都赶紧给她让开路,结果她一来就看见祁贵嫔恼怒地一巴掌甩在小融子脸上。
清脆得一声响。
小融子脸上立即落下一道红印,他被打得偏过头,伸手捂住了脸。
云姒眉眼间情绪骤然冷了些许。
她其实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小融子,刘公公有心教导小融子,一些事情基本上都是由小融子出面。
况且,小融子一门心思偏向她,知道祁贵嫔和她不对付,自然会想要亲自来给祁贵嫔添堵。
邱宝林眼神一闪,她是认识小融子的,在和宜殿的时候,她见过小融子数面。
祁贵嫔也看见了云姒,心底有点难堪,却是顾及不上云姒,她冷声对小融子说: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小融子一手捂脸,低着头,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也不退让一步:“祁贵嫔还请不要为难奴才们,奴才们都是奉旨行事,恕难从命。”
祁贵嫔难得尝到气急败坏的滋味。
她是不可能搬出正殿的,她很清楚,一旦搬出去意味着什么。
——小公主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到她身边。
小公主年少,离开她的时间一长,会不会和她离心?
祁贵嫔不敢想这个结果。
她只能强硬地指着宫外,再一次咬牙切齿:“滚!”
铜芸想去拉祁贵嫔,让她冷静,却被祁贵嫔推到一边,不听她的话,铜芸担忧不安地低声喊她:
“主子!”
祁贵嫔倏然冷眼看向她,她平日中听铜芸的要冷静,但今日这种情况,她绝不能退一步。
小融子看着这对主仆的互动,一点不为所动,但在余光瞥见宫门口的云姒时,他退了一步,冲门口的云姒服身:
“云婕妤安。”
中省殿一众宫人忙忙行礼。
云姒见祁贵嫔也朝她看过来,似乎是怕她会捣乱,冲她冷声:
“长春宫的事和云婕妤似乎无关,来人,请她们离开!”
云姒惯爱给她添堵,闻言,她轻挑眉,一副无辜的语气道:“瞧祁贵嫔说的话,这中省殿也是按规矩办事,你这拦得了一时,还能拦得了一辈子不成?”
祁贵嫔眼底极冷,云姒就这么确定她会搬出正殿?她恼声:
“即使如此,还轮不到你来对我落井下石!”
云姒轻笑了一声,她半倚在秋媛怀中,松散轻声:“我也懒得管你,只是我还有事交代中省殿去办,你在这里胡搅蛮缠,岂不是耽误了他们给我办事的时间?”
小融子静静地等云姒姐姐和祁贵嫔交锋,紧接着就听见姐姐和他道:
“你们在墨迹什么,再等就要午时了。”
小融子意会,他转眼看向祁贵嫔:“请贵嫔恕奴才们无礼。”
祁贵嫔陡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敢!”
小融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对中省殿来的宫人命令道:“还不赶紧搬,再晚,祁贵嫔晚上就没有落脚休息的地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硬生生地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祁贵嫔也听懂了他的嘲讽,她再继续拦下去,耽误的只会是她的时间,而这宫殿,她是得非搬不可!
祁贵嫔再如何想阻拦都无能为力,长春宫的宫人被一句奉旨行事压制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省殿的人将殿内所有东西都抬了出去,噤若寒蝉。
见一切事情都已经无力回天,祁贵嫔身子不稳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她失神呢喃:
“怎么可能……”
“大胆……放肆!”
没人听她说话,四周妃嫔也看得有点心惊,得势时,奴才就是奴才,对你恭敬无比,可一旦失势,他们最先便让你尝到世态炎凉的滋味。
祁贵嫔陡然看向云姒,她双眸殷红,想起了昨夜皇上去了盼雎殿,只觉得全部都是云姒怂恿:
“都是你!”
“全是你的错!都是你怂恿皇上!”
她直奔云姒而来,冲动之下,早就忘了她和云姒如今的位份尊卑,高抬手臂,似乎是要冲云姒挥去。
小融子余光瞥见这一幕,脸色突变。
但不等他上前阻止,就蓦然停了下来,四周响起一片愕然地惊呼声。
有人惨叫了一声,浑身狼狈地倒在地上,云姒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她没让秋媛替她挡,也没有任何地躲避,任由祁贵嫔朝她本来,力道过大,她指尖还残余了一点红。
祁贵嫔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云姒:
“你……你居然敢打我?!”
她嫁入王府至今将要八年,还从未有人敢这么羞辱她!
云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一片薄凉的冷然,她似乎觉得好笑,轻讽地勾起唇角:
“打你便打你了,有什么不敢的?”
她只是养心殿的一个奴才时,就敢去动容昭仪的宝贝莲花,如今她是婕妤,难道还不敢打一个贵嫔?
祁贵嫔怔然地看向云姒眼底的冷意,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她和云姒的位置早就颠倒了。
曾经她和云姒论尊卑。
如今论身份,她和云姒之间,云姒是尊,而她才是那个卑。
祁贵嫔被这个认知逼得双眼通红,铜芸跑过来挡在她前面,四周妃嫔和宫人都被吓到,邱宝林也惊愕地看了眼云婕妤,她进宫至今,还从未见过祁贵嫔这般狼狈的模样。
但至此还未完,云姒垂眸看着倒下的祁贵嫔,声音冷淡地下命令:
“祁贵嫔不分尊卑,妄想推打上位,来人,掌掴。”
祁贵嫔万没有想到云姒不仅敢打她,还是得寸进尺,她陡然抬头,声音拔高:
“云姒,你敢!”
云姒眼底神色都没动一下,冷声:“掌嘴!”
秋媛松开云姒,上前一步,很有礼数地服了下身:
“得罪了,祁贵嫔。”
话音甫落,不等祁贵嫔说话,她抬手一巴掌直接扇在祁贵嫔脸上,打下她要叫嚣的话。
巴掌声格外清脆。
秋媛没有一点犹豫。
这一巴掌甚至没有云姒打的那一巴掌重,但众人却是在这一巴掌中陡然打了个寒颤,她们心惊胆战地看着祁贵嫔要挣扎,却被宫人按住,秋媛不疾不徐,巴掌一下一下地落下。
众人咽了咽口水,朝云婕妤看去一眼,只见云婕妤平静地看着祁贵嫔受罚。
诸位妃嫔在这一刹间忽然意识到,在云姒有了位份那一日,这宫中的形势就已经在隐晦地转变,只是她们直到今日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祁贵嫔被宫人按住,跪在地上,浑身狼狈,她被刺激下,仿佛失去理智,还在分不清形势地叫骂云姒,但在看见铜芸跪在地上不断冲云姒磕头求情时,她泪腺再也控制不住地泛酸,口中的叫骂声再也坚持不下去。
许久,众人都已经不知道祁贵嫔到底挨了多少下掌掴,云姒终于叫停。
云姒一步步地走到祁贵嫔跟前,她被罚得很重,嘴角都流了血,云姒对上她眼底仇恨的目光,一点不觉得惊讶。
祁贵嫔不恨她才是奇怪。
她只是想到了卢才人死的那一日,她在湖底下拉住卢才人时,没人一个人知道她当时心底在想什么。
连云姒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她还记得,她被救上案,清醒之后,她跪在地上不断冲谈垣初磕头,求谈垣初给卢嫔主持公道时,额头磕在鹅卵石上传来的疼意,她至今都记得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是什么感觉。
祁贵嫔狼狈,有她当时狼狈么?
祁贵嫔太想除掉她了。
否则,在杨婕妤被烧死那一日,她也不会从祁贵嫔的态度中发现端倪,从而得知真正在算计她的人是谁。
祁贵嫔曾想揭穿是她害死了卢嫔,但祁贵嫔难道忘了,逼她杀死旧主的人不就是她么?
第97章 丑闻
午时未过, 祁贵嫔被罚一事就传遍了后宫,御前也得到了消息。
许顺福没敢耽误,直接禀报了谈垣初。
谈垣初伏案处理政务, 头都未抬, 只说了一句:“她心底有怨。”
许顺福立即意识到皇上的态度, 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 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坤宁宫。
百枝听到小宫女的汇报,轻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心情:
“谁叫她仗着小公主不把别人放在眼底,如今也是恶人有恶报, 该轮到她吃点苦头了!”
百枝对祁贵嫔, 自是一百个不喜。
尤其是在知道祁贵嫔也和德妃一起算计过娘娘后,她恨不得扒了祁贵嫔的皮,甚至,她都好奇, 祁贵嫔哪来的脸,在害娘娘的孩子后, 还能一脸无事地请娘娘好好照顾小公主?
百枝为何不喜欢小公主?
小公主在坤宁宫一日,祁贵嫔总会找机会来看望小公主,娘娘作为被害者, 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有杀子之仇的敌人在她面前享受天伦之乐, 却什么都不能说。
祁贵嫔能够和德妃合谋, 真是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不要脸!
她面对娘娘时, 一点都不会觉得心虚羞愧么?!
听出百枝的义愤填膺, 皇后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抬了抬眼, 问:
“云婕妤回去了么?”
百枝点头:“回了, 罚完祁贵嫔,就回了盼雎殿。”
皇后点了点头,就不再过问此事。
外间传来小公主的玩闹声,百枝厌烦地皱了皱眉,皇后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轻垂下眼睑,继续翻看中省殿呈上来的卷宗。
翊和宫,归秋转身进了殿内。
德妃已经听见了归秋和宫人的对话,她慢条斯理道:
“她真是一日越发不如一日。”
归秋恭敬道:“祁贵嫔根本就是自作聪明,半点不能和娘娘相比。”
祁贵嫔一直想要和娘娘比较,却不知娘娘从未把她放在眼中过,也只有她会觉得,她能诞下一位小公主,平日中皇上也格外看重她,她就能和娘娘以及皇后相提并论。
殊不知,娘娘和皇后娘娘何时看重过皇上的恩宠?
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也只有祁贵嫔会死抓着不放了。
对于归秋的恭维,德妃只是不在意地勾了勾唇,她忽然想起什么:
“疏儿呢?”
归秋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说:“皇上今日叫了皇长子去御前,现在还没回来。”
德妃点了点头,她眉眼掠过一抹笑意,对皇上召见皇长子一事是乐见其成的。
疏儿是皇长子,她再不在乎皇上的那点宠幸,却也是希望疏儿能得皇上重视的。
德妃一向清楚她的荣辱都是系在谁的身上。
*********
与此同时,中省殿中,小融子拦住了秋玲的路,秋玲浑身一个哆嗦,呐呐道:
“……融公公。”
小融子掸了掸衣袖,显然,他就是故意在这里等她。
秋玲心底一惊,不等小融子说了什么,秋玲下定了决心,她这几日一直在等着看宫中风向,如今也能明白一些事情。
秋玲看着小融子,心底隐约猜得到小融子是为何来找她。
她被许顺福找去一事,也许是私底下的事情,但她半夜离开中省殿,中省殿不可能不知道。
秋玲冲着小融子悄无声息地低下头。
她也很清楚小融子是谁的人。
秋玲低声:“奴婢那日……”
小融子听到御前二字时,他心底一紧,后来意识到什么,他冷声:
“好好待在中省殿。”
秋玲要说什么,结果就听小融子道:“姐姐宽和,我却不是。”
秋玲倏然噤声,心底腹诽不断。
云姒也算是宽和人么?
云姒没在意外边人如何议论她,罚过祁贵嫔后,云姒就一直在等五日后。
也就是陆淞和她说好的日子。
等到这一日后,云姒才发现,今日居然是初一。
初一有什么不同?其实也没有,只是今日皇上会去坤宁宫就寝罢了。
云姒眼底一闪。
偏偏是今日,陆淞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请安前,云姒招来秋媛,秋媛侍奉她穿衣,却也有点迟疑:“主子,今日是坤宁宫侍寝。”
且不说陆淞在做什么,只一点,怎么在今日请皇上去翊和宫,就是一个难题。
云姒也低骂了一声:
“净知道给我找事。”
秋媛和主子对视一眼,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什么事需要在今日才能做?”
或者说,需要在皇上去坤宁宫时才能做?
云姒皱了皱眉,她想起了陆淞,心底蓦然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或许重点不是坤宁宫,而是今日的皇上不会去其他地方,于是翊和宫也不会迎来皇上。
云姒被心底的念头吓了一跳,目瞪口呆:
“要真是我想的那样,这宫中怕是要变天了。”
请安后,云姒没有和众位妃嫔一起离开,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云婕妤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皇后娘娘开始交好,每日请安后总会在坤宁宫多待上半个时辰。
只有安才人回头看了一眼,离开坤宁宫后,有点不平衡道:
“真是不公平,怎么皇上和娘娘都对她青睐有加。”
众人都知道她管不住嘴,根本没人搭理她。
皇后和往日一样教云姒看账本,却发觉云姒有点心不在焉,她不解地抬眼:
“觉得无聊了?”
日复一日地处理这些事情,很难不觉得乏味,但这也是权利在握在象征,皇后从未推辞过,她的身份也不许她有任何的推辞。
皇后不解的是,云姒这般人恨不得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不该会觉得无聊才对。
云姒摇头,眉眼浮现些许迟疑:“不是。”
百枝端了茶点在一旁,她很介意旁人分娘娘的权,但对娘娘教导云姒一事却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见云婕妤一脸迟疑,她不由得有点催促:
“到底是什么事,云婕妤和娘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百枝觉得有点心急,这云婕妤怎么回事?娘娘对云婕妤可谓是真的掏心掏肺,呃……虽然是有所图谋,但绝对算是坦诚相待。
百枝厌烦死了背后捅刀子一事,云婕妤就不能和娘娘一样坦诚么?
云姒察觉到百枝的态度,心底摇了摇头。
她和皇后位份不同,处境不同,皇后娘娘能够坦诚相待是她自持身份,她呢?
合作是一回事,但她不可能像皇后娘娘一般随心所欲,注定了要小心谨慎地一点点筹谋。
但她这幅表现,自然是要请皇后娘娘帮忙,所以,云姒在百枝话落后,抬了抬眼,简短地问了一句话:
“娘娘觉得什么样的丑闻能够让一个人万劫不复?”
皇后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才轻缓道:“您问出这个问题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不是么?”
丑闻。
皇后抬眼和云姒对视,人和人是不同的。
在这皇宫中,能够令一人万劫不复的事自然是给皇室蒙羞。
云姒要离开坤宁宫时,皇后娘娘忽然叫住了她,云姒纳闷回头,只见皇后沉默了片刻,才缓慢出声:
“你我二人交易是一回事,但不论要做什么,望云婕妤谨慎行事。”
云姒是真的觉得有些意外了。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坤宁宫,等到了宫外,秋媛才问她:“主子,皇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姒摇头,她有点轻声:
“她许是猜到我会有动作,在提醒我小心。”
未必猜得到她到底要做什么,但只从她一句问话中就能察觉到这一点,皇后娘娘不可谓不心细。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杀子之仇,多年未报。
云姒意识到什么,她轻抿唇,许久,她颇觉得唏嘘:
“原来咱们的皇后娘娘才是这宫中难得的心软人。”
秋媛惊愕,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云姒却在想,皇后娘娘多年宫权在握,又得皇上信重,她真心赌上一切要让德妃偿命的话,会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么?
有的。
她利用苏婕妤,却在苏婕妤有孕一事上,一直等待德妃动手,将事情的主动性都交给了德妃,若是她再心狠点,直接让苏婕妤小产,再栽赃给德妃,会不会更有把握落下德妃?
而不是让德妃动手,从而把线索和证据抹除得一干二净。
即使没能拉下德妃,皇后娘娘依旧选择继续庇护苏婕妤。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皇后娘娘要做的不过是让德妃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颇得皇上宠爱的小公主可比一个未诞下的皇嗣来得分量重。
但小公主后来一直被安置在坤宁宫,皇后娘娘也不曾借小公主做什么。
她的孩子被害,皇长子却是平平安安地长到六岁,其中是有德妃手段严密的原因,但皇后娘娘执掌宫权多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现在,察觉到她要有动作,即使报仇心切,却也会提醒她一声。
云姒抬眼望天,望向四周高高的红墙,她轻抿了抿唇。
这皇宫惯来是口深不见底的井,四面红墙会将一个纵使善良的人也一步步逼得冷下心肠。
她永远不会是皇后。
如果是她,她怎么可能放过仇人,让仇人在眼前逍遥?
今日注定了是一个不眠夜。
御前传来消息,今晚坤宁宫侍寝,没人觉得意外。
翊和宫中,殿门也在将要入夜时分被关上,红烛一点点燃烧。
云姒在盼雎殿等着时间,她在傍晚时就觉得困乏得厉害,但一直强忍着困意,等夜色暗下来,她扭头朝松福看去。
松福恭敬地点头:“奴才安排妥当了,请主子放心。”
云姒颔首。
她是答应了陆淞会在今日请皇上去翊和宫,但她不信任陆淞,自然不会亲自涉险。
坤宁宫,谈垣初和皇后用罢晚膳,皇后邀谈垣初出去散步消食,谈垣初没有拒绝,一刻钟后,才又回到了殿内。
皇后看了眼时辰,二人准备就寝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皇后皱了皱眉,问:“什么事,这般喧闹?”
百枝不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翊和宫的人,说是德妃忽然晕倒,来请皇上过去。”
百枝要恼死了,今日是初一,是娘娘侍寝的日子,早不晕晚不晕,偏偏挑在这时,德妃不是故意的才怪!
皇后觑了一眼谈垣初,见他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根本不为所动,心底猜到他是不会去的。
她不觉得意外。
皇上一贯如此,在某些时候,他格外注重规矩,也厌烦别人贪得无厌的争宠方式。
只是皇后有一点疑惑,德妃不是没有理智的人,这么多年,德妃什么时候在初一十五时来请过皇上?
从来没有过,这根本不是德妃的行事作风。
皇后忽然想到了今日云姒问她的话,呼吸倏然一轻,在看见谈垣初颇有点不耐地皱眉时,她忽然道:
“皇上,德妃向来都是有分寸,许是翊和宫真的出了什么事,以防万一,您还是去看一眼吧。”
谈垣初一顿,他极快地皱了下眉头,他看向皇后,就见皇后低眉似乎觉得有点意外,他心底未必不清楚皇后说的道理,但他不是很想去见德妃。
只是皇后都这么劝了,他再不去,倒显得他很薄情一样。
谈垣初冷淡地应了声,起身出了坤宁宫。
等谈垣初一走,百枝一脸不忿地进来,嘀咕道:“娘娘,您怎么让皇上走了?”
皇后看了眼殿外宫人的不安,语气淡淡:
“有什么好拦的。”
百枝还要说什么,皇后却是打断她,问了一个让她觉得纳闷的问题:“来宫中请人的奴才是谁?”
百枝呃了一声,许久,她皱着眉头,苦恼道:
“奴婢记不起来了,也不认得,反正自称是翊和宫的人,再说,除了她,还有谁敢来坤宁宫请人?!”
百枝一点都没有怀疑来人是假冒翊和宫的人,语气都是对德妃的不满。
皇后却是眼神闪了闪,她坐了起来:
“替本宫穿衣。”
百枝瞪眼,不满:“娘娘做什么给她抬脸面?”
管她死活呢,凭什么让娘娘半夜起身去看望她?德妃配么!
皇后瞥向她:“德妃身体不适,本宫身为皇后,该去探望一番。”
百枝说不过娘娘,只能替她穿好衣裳。
而另一边,谈垣初越往翊和宫走,却发现翊和宫附近越是安静,莫说慌乱,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这不正常。
如果德妃真的昏迷了,至少也会有宫人慌乱地去太医,翊和宫这一条路上都应该是灯火通明。
许顺福也察觉出不对劲,扭头看向谈垣初:
“皇上,这……”
谈垣初抬眼,眼底神情淡淡却是深暗,他平静道:“来都来了,朕也想知道这次又是要闹什么。”
翊和宫的大门紧闭,被许顺福推开时,守门的宫人陡然一惊,她似乎要高声请安,谈垣初朝她看了一眼,宫人立即噤声,毕恭毕敬地让开道。
一路往前,许顺福看见了殿门紧闭,里面还点着烛火,而归秋却是守在外面。
许顺福纳闷。
归秋守在外面,殿内德妃却是没休息。
谈垣初一行人过于显眼,归秋看见皇上一行人时,陡然一惊,忙忙出声:“皇上!”
但已然晚了。
纵使殿内的人听见声音骤然安静,许顺福也听见了一些不该由殿内传来的声音,他骇得砰一声跪了下来。
德妃……德妃她……
四周宫人也骇然地跪了下来,归秋一脸惨白。
谈垣初脸色极寒一片:“把门打开!”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殿内一阵热气,点着的香浓郁铺面传来,让人觉得浑身都有点燥热。
皇后来时,恰是门被撞开,殿内情景一览无余,皇后在来的一路上已经确认了今日一事是有人算计德妃,但此时也不由得呼吸一紧。
第98章 算计【营养液加更】
殿内, 一个奴才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榻,床幔被他的动作拉起,让人看得清楚内里的情景, 德妃仓促间拢起衣襟, 她满面潮红, 春光四泄, 她惊恐地抬头朝外看去,脸上一贯的平静被彻底撕破。
她要下床,却是双腿一软,整个人跌落在床榻上。
德妃紧攥被褥, 略有些昏昏沉沉的脑海终于清醒过来, 她再也保持不了冷静,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殿内一幕,让四周奴才砰得一声跪了下来,恨不得当场消失, 一时间内,翊和宫气压格外凝固, 让人背后冷汗横生,噤若寒蝉。
归秋看见殿内情景,却是人都傻了。
视线落在那个奴才身上, 她控制不住地惊骇, 怎么会……
皇后皱着眉头看清殿内情景, 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什么丑闻能够让一个人万劫不复?
于皇室女子而言, 很简单, 让她不洁即可, 简单得甚至令人有些作呕。
那个奴才连滚带爬地磕头: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谈垣初眸色阴冷地看向德妃, 声音极寒:
“都滚出去!”
皇室丑闻, 没人会想要知道,许顺福慌忙地领着众人退下。
他抬头望天,心底清楚,不论今日德妃是否是被陷害,都是彻底完了!
皇上不会留着德妃让皇室蒙羞,让皇长子蒙羞。
竹林中刮来一阵冷风,许顺福蓦然打了个寒颤,到底是谁这般能耐,能算计德妃至此?
殿内,德妃掐紧手心,勉强恢复了一点理智,她闻着殿内的熏香,看向地上丑态横生的奴才,哪里还不知道她被算计了。
德妃狼狈地爬下地,人仿佛有点呆滞,许久,她泪流满面:
“皇上!臣妾是被人算计的!求您明鉴啊!”
谈垣初闻言,嘲讽地笑了一声。
德妃真当他是个傻子么?
归秋守门,一见他就立即高呼,给殿内的人提醒,德妃行苟且之事绝不是第一次,否则,归秋岂能这般娴熟?
德妃所谓的被人算计,是指什么?
难道是指苟且之事败露,被人今日设计让他来亲自捉奸?
怒到一定程度,谈垣初直接被气笑了,狗奴才还在不断求饶,吓得下身流出黄色腥臊液体,谈垣初脸上的怒意却是一点点消失,他看向德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陡然出声:
“许顺福。”
外间许顺福一惊,忙忙推门进来。
谈垣初指了一下不断求饶的奴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拖下去喂狗。”
他说是喂狗,人就绝不会死在喂狗前。
那个奴才吓得涕泪横流,浑身瘫软在地,不断磕头,呼天喊地地求饶: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一时心迷鬼窍,求皇上饶命啊!”
许顺福怕皇上更怒,赶紧让人拖着这奴才离开。
这奴才被拖了很远,拖入外间吞人的暗色中,哭声依旧徘徊在殿内,让众人心底发凉。
所有宫人跪了一地,胆小的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目睹德妃和宫人苟合,今日她们还能有命活下去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不妨碍他们觉得害怕。
云姒在等坤宁宫的动静,确认皇后已经出发去了翊和宫,消息也渐渐传到后宫妃嫔耳中,她才出发去了翊和宫。
她早有准备,来得不早不晚,落后了皇后娘娘一步,却是赶在了其他人前面。
这一点无可厚非,她的褚桉宫本来就距离翊和宫不是很远。
云姒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宫人被拖下去,宫人衣裳凌乱,下身湿透,被拖过身边时,还传来一阵腥臊味,云姒差点呕出来,她极快地看了一眼,在宫墙的灯笼下,看清宫人身上些许暧昧的痕迹。
猜想成真,云姒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德妃竟然真的这么大胆?
她和秋媛对视一眼,都觉得后背有点凉,云姒迟疑地望向前路,忽然有点不敢往前走。
但殿前的宫人已经看见了她。
云姒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庭院中跪了一地的奴才,云姒还瞧见卢冬勋的禁军也跪在游廊上,她心底骇然,今日一个不好,在场的人没几个活得下来。
云姒心底已经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
唯一没有跪下的人就是皇后娘娘,云姒站到皇后娘娘身边,皇后娘娘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云姒觉得她很亏,今日一事可不是她的杰作。
她顶多帮忙叫了一下谈垣初罢了。
外间又响起喧闹,是后妃们逐渐到了,云姒瞧见皇后娘娘脸色一变,她心底了然,今日是皇室丑闻,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后直接上前,拦住了后妃:
“都给本宫站住!”
安才人闷头赶来,还没进翊和宫呢,就被皇后娘娘拦下了,她一脸纳闷,试探性道:“娘娘,嫔妾是听说德妃娘娘身体不适,特意赶来探望的。”
皇后没有理会她,直接对宫人和禁军下令:
“拦住她们,不许任何人踏进翊和宫,敢违反命令的,都给本宫去冷宫待着!”
冷宫两字,让一众妃嫔打了哆嗦,到底什么事,居然会惹得皇后娘娘下这么严重的命令。
翊和宫的大门被缓缓关上,一众妃嫔被拦在门外,有人看见了在里面的云婕妤,都有点惊愕和不公,凭什么云婕妤能进去?
苏婕妤也冷眼看向云姒。
她们在不公的时候,云姒心底也觉得欲哭无泪,她呐呐地看向皇后:
“娘娘,嫔妾也出去吧。”
皇后娘娘静了片刻,语气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来都来了,和本宫一起等皇上出来吧。”
云姒艰难地扯了扯唇,一看就知道翊和宫没什么好事,谁知道她留下来会不会被谈垣初迁怒?
想到今日是谁的杰作,云姒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进来时,被拖下去的人不是陆淞。
云姒蓦然抬头看向殿内跪着的奴才,果然,在一众奴才中间,她看见低眉顺眼的陆淞。
陆淞一贯如此,再得主子看重,他也向来低调不起眼。
在和宜殿时如此,在翊和宫时也是如此。
许是她看得久了,陆淞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忽然抬起头也朝她的方向看来,四目相视间,他眯了眯眼,又垂下了头。
云姒却总觉得在他眼底看见了一抹可惜。
电光石火间,云姒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也终于弄清楚了陆淞的目的。
——他在借她的手铲除德妃。
云姒不着痕迹地一瞥,果然,看见了归秋紧紧盯着陆淞,而陆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脸上是和四周宫人一样的不安慌乱。
云姒心底倏然沉了下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今日殿内和德妃在一起的人,本来应该是陆淞才对,否则归秋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向陆淞。
陆淞生得一副好相貌,这宫中一年不见皇上一次的妃嫔不在少数,久而久之,漫漫长夜间,这些妃嫔会生出点别的心思,云姒其实不觉得奇怪。
德妃在一众奴才里挑中陆淞也是不足为奇。
云姒觉得德妃挑中谁不好,偏挑中陆淞,云姒了解陆淞,曾是个心比天高的人,众人耕地他要读书,如今身有残缺怕早就是他的心病,德妃若真的和他有什么,岂不是在日日提醒他,他不再是个男人这个事实?
陆淞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表现得再恭顺,心底也只会觉得耻辱。
难怪他会在那日请她带皇上来一趟,陆淞不会容忍德妃,但他拿德妃没办法,德妃向来谨慎,再和他欢好估计也会挑选时间。
只有初一和十五,德妃会彻底放肆。
所以,陆淞选在了这一日,也怪不得陆淞什么都不和她说。
这种事情,陆淞只会恨不得知晓内情的人都消失,怎么可能再告诉她?
云姒眼底倏然冷了冷。
陆淞不仅算计了德妃,许是也摆了她一道,如果今日她是亲自请皇上前来的,她要怎么解释她是如何知道德妃和宫人有龌龊一事?
唯一叫云姒觉得纳闷的是——陆淞到底是怎么做到偷龙转凤的?
许久,云姒等得腿都酸了,殿门终于被推开,云姒眼神陡然一闪。
云姒不着痕迹地朝殿内瞥一眼,适才殿门打开,云姒也闻到了殿内不同寻常的香味。
熏香不对。
心底的疑惑有了答案——德妃中招了。
如果是她亲自带皇上前来,怕是只会让人觉得今日一事和她脱不了干系,德妃和宫人有染是一回事,她设计当众揭穿此事,让皇室颜面有失,也容易引得皇上和太后心底对她生出不满。
谈垣初一出来就看见了她,云姒忙忙服身行礼,她略有点不安地看向他。
谈垣初的怒意在看见她时顿了一下,声音还有冷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姒不安地扯着手帕,语气有点说不出的苦闷和懊悔:“嫔妾……一得消息就来了。”
怪她来得太快,也怪其余妃嫔来得太慢,导致只有她一人进来,也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不安太明显,一副怕被迁怒的模样,让谈垣初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皇后适时上前,挡在云姒前面,解释了一下情况:
“其余妃嫔被臣妾拦了回去,云婕妤撞见了那宫人,臣妾就自作主张让她先留下了。”
云姒也在这时忙忙道了一句:“嫔妾什么都不知道。”
极力想要撇清关系。
谈垣初没看她,他扫了一圈殿内的奴才,再想到适才归秋替德妃守门的情景,眼底蓦然寒了下来,他声音冰冷:
“翊和宫所有的奴才,拖下去,处死。”
他话音甫落,众位宫人还未求饶,所有人就倏然听见一阵哭声,压抑得厉害,似乎是害怕极了才忍不住泄出来的哭声。
众人顺着哭声看去,在看见站在柱子后的皇长子,瞬间有点哑声。
皇长子哭得厉害,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应该被殿内动静吵醒就跑了出来,结果就听见皇上这么一句吩咐,直接吓哭了。
谈垣初看向他的这个长子,他哭得手足无措,茫然不安地喊:
“父皇……”
谈垣初眼底神色晦暗,令人捉摸不透。
一直沉默的皇后娘娘终于说话,她叹了口气:
“祸不及他人,皇上生德妃的气,却也要顾及一下大皇子,翊和宫所有人都被处死,只怕会惹得宫中人心惶惶,猜忌不断。”
顿了顿,皇后娘娘声音低了下来:“此事终究难于宣于人耳,若是传出去,对皇室颜面也是难堪。”
此事必须要处理,却是越安静越好。
云姒不由得朝皇后娘娘看了一眼,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人善良不是件坏事,但这宫中人却很难对得起她这份善良。
苦于自己罢了。
但谁都不能说皇后说得没理,谈垣初静了片刻,他没应皇长子的哭声,态度格外冷淡:
“送大皇子回去。”
许顺福立即抱着皇长子离开。
等皇长子离开,四周又静了下来,众人浑身瑟瑟发抖,又不敢出声求情。
就在云姒暗自在想谈垣初会如何处置德妃时,谈垣初终于薄凉出声:
“德妃突感风寒,不良于行,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打扰德妃养病。”
众人低头,这养病谁知道会养到什么时候,又能不能养好?
谈垣初的话还在继续:
“宫人照顾德妃不力,殿内伺候的奴才,杖毙。”
“其余人,杖责三十,打回中省殿!”
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
一时间,庭院中分成两种情况,一边是鬼哭狼嚎求情,一边宫人却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杖责三十,许是会撑不过去,即使撑过去也会折了半条命。
但总好比被判了死刑好。
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陆淞,却见陆淞一点不见慌乱,她皱了皱眉头。
宫人也是有品阶的,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领的月钱也会高一点。
她之前总能看见陆淞跟在德妃身边伺候,难道在翊和宫内,陆淞根本不算是在殿内伺候的?
等再看见归秋咬牙切齿地看向陆淞时,再联想陆淞进翊和宫的时间,云姒立即在心底确认了这个猜想。
她心底倏地一沉,她一点都不替陆淞欢喜,甚至对陆淞的警惕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云姒甚至有点怀疑,皇长子出现得这么巧合,真的是被惊醒的么?
归秋被拖下去时,也在求饶,一个劲地说:
“皇上,娘娘是被陷害的!求您明鉴啊!”
陆淞在归秋出声时也没有露出慌乱,果然,等归秋消失在殿内,也没有攀扯出陆淞。
云姒不觉得意外,一旦归秋攀扯出陆淞,就代表她早知道德妃和陆淞之间有首尾,所谓陷害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她对德妃的确忠心,不可能再给德妃扯出一条罪名。
如今只是这般,她和德妃都咬死了是有人陷害,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皇长子心软?
云姒偷瞥了一眼谈垣初的脸色,觉得归秋和德妃的期盼是要落空了。
第99章 回顾
德妃病了。
消息如风一样迅速传遍皇宫, 不仅如此,皇长子搬入了皇子所的消息一同传来。
宫中所有妃嫔都是一惊。
祁贵嫔这几日一直告病未曾去请安,自搬离正殿那一日后, 她本来觉得没什么消息能让她情绪再有波澜, 但她高估自己了, 她控制不住地一惊:
“什么?!”
德妃也栽了?
祁贵嫔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祁贵嫔和德妃相识多年, 对德妃的了解区别常人,那惯是个谨慎的,行事向来让人挑不出错来,怎么可能会一朝被人扳倒?
铜芸见她不信, 忍不住些许苦涩:
“消息千真万确, 皇长子已经开始搬离翊和宫。”
祁贵嫔倏然噤声。
须臾,等确认铜芸说得是真的,她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怔愣和茫然。
她膝下有公主,如今却被降为四品贵嫔, 搬离长春宫正殿,德妃膝下有皇子, 如今也卧病在床,皇子搬入皇子所。
她们以为她们有了皇嗣后,在宫中的位置就固若磐石。
直到今日, 事实才告诉她们——根本不是这样!
祁贵嫔忽然浑身瘫软在地, 她抬头看向铜芸, 脸上说不出是哭还是笑, 格外难看和苦闷心酸:
“铜芸……”
铜芸担心地看向她。
却只听见她落下两行清泪, 怔怔地呢喃:“……公主不会回来了。”
搬离正殿那一日, 她再如何叫嚣, 至今也总得清醒过来了。
她的倚仗是真的离她而去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不顾小公主安危, 利用小公主那一日开始,她和小公主的结局仿佛早就注定好了。
祁贵嫔闭眼,泪水不断落下,声声哭诉悲恸凄凉:
“皇上何至于待我这么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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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姒回了盼雎殿,虽然谈垣初没有迁怒向她,但云姒回来后许久仍是觉得心有余悸,对陆淞也恨到了骨子中。
秋媛也是一脸后怕,难得紧张得后背生出了冷汗,低声道:
“主子,您说得没错,这陆淞不得不防!”
她只见陆淞两三面,却总有一种陆淞对主子余情未了的感觉,但给了她这种感觉的陆淞,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这次事件中拉主子下水。
秋媛忍不住脊背发凉。
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明明他表现得对主子那般愧疚和爱慕。
一边说要替主子做一件事弥补主子,一边又能面不改色地陷主子于不义之地。
秋媛见过很多表里不一的人,但陆淞仍是让她觉得皱眉,一个人的愧疚和恶意居然能够互不影响的并存么?
云姒却是对陆淞的表现,既觉得意料之外,又觉得有点在意料之中。
云姒至今都记得,那一晚她偷听到陆家父母的对话,在陆母只是想把她卖去做奴仆时,陆父忽然闷声来了一句“她生得好看”,一句话,他说得沉闷,却是把她拉下了深渊。
后来,哪怕是在她被卖时,陆父也只是蹲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陆母出头,人人记得陆母刻薄,却仍旧觉得陆父老实。
他沉闷得让人觉得他也不想这般做。
陆淞多么像其父啊。
许久,云姒终于出声,声音稍凉:
“让人盯着陆淞。”
秋媛郑重点头:“您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等翌日,皇长子搬入皇子所的消息传来后,秋媛也脸色不好地带来一个消息:
“陆淞和皇长子一起进了皇子所。”
云姒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她终于知道昨日陆淞为何有恃无恐,他登记在案的身份根本不是德妃的人,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皇长子的人。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皇长子会在当时出现,纵使皇上再怒不可遏,也不可能不顾及一点皇长子,德妃的奴才也许都会死,但皇长子的宫人却是能够逃过一劫。
他早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
或许,她也是他曾经给自己安排的一条退路。
云姒再想起陆淞每每对她表现出来的愧疚和不安,心底都不由得作呕。
云姒杏眸冷凉,她从德妃一事中彻底意识到——不能放任陆淞下去了!
秋媛也在皱眉:“他进了皇子所,再要对付他就是不易了。”
皇上不会让后妃插手皇子所的事宜。
云姒垂下眼睑:
“那就让他来见我。”
秋媛惊愕,有点迟疑:“经此一事,他还会来见主子么?”
云姒听出她话中的不确信,却是扯了扯唇角,透着点讽刺:
“他会。”
伪善的人总喜欢给自己带上一张情深义重的面具,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会摘下这个面具。
翊和宫。
陆淞挨了三十个大板,他的命很硬,没死掉。
他躺在厢房中,能听见隔壁传来皇长子不断传来的哭声,他眼皮子都没掀动一下。
不仅翊和宫大门被禁军把守起来,正殿也被严加看管。
陆淞想起德妃,不由得轻扯了唇角。
德妃现在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但那又如何,她自身都难保,连正殿的门都出不了,又能耐他如何?
身后不断传来刺骨的疼痛,让陆淞根本睡不着。
他厌恨德妃,却懒得费什么心思在德妃身上,德妃许他登堂入室的那一日起,就应该料到今日的结果才对。
陆淞不禁想起了云姒,他紧闭的眼底闪过一抹惋惜。
他是真心想借这次机会除掉云姒的。
初入宫廷时,陆淞没想到会在宫中遇见云姒,他其实对云姒也没说假话,当年家中卖掉云姒后,很快赈灾大臣到了渝州城,灾情很快抑制住。
陆淞一直都挺后悔去了那一趟县城。
数年朝夕相处,他和云姒岂能没有一点感情?
是有的。
尤其是后来,他才知道银子其实不难赚,一个乖巧听话的云姒却是再难寻到。
后来渝州城再次遇难,父母惨死,所谓李家村自顾不暇,根本没人会留意到他,他收拾了家中仅有的财产,离开了渝州城。
他记得曾经娘说过,买了云姒的人后来一路北上。
于是陆淞也顺着这条路走。
陆淞没骗云姒,他真的找了她很久。
爹娘死后,云姒就是他仅剩下的亲人,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的,不是么?
他识字会写家书,一路上,他能赚到银两,他生得相貌好,道自己上京科考,很容易能筹到一笔可观的钱财。
云姒被卖的第二年,他拿着云姒被卖身的钱的确参加科考过。
所以,他有文书,有夫子推荐信。
没人怀疑他的话,于是一路上,他也行得算是风雨无阻。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陆淞也没有想到孤身揣着银两在外的人,不止女子会遭人惦记,男子也会。
等后来,他沦落宫廷时,银两对于他来说,早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永远都记得他躺在阉割台上,一刀下去后的剧痛,疼得他些许不省人事,再后来,醒来却是在中省殿了。
他没有表现出愤慨,甚至表现得良好,于是很快得了刘公公的看重。
卢嫔宫中需要人时,他被刘公公带去了和宜殿,陆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宫中遇见云姒。
他遍寻而不得的云姒。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襦裙,明明是一个宫女,却比她前面的卢嫔还要耀眼。
她一贯如此,在当初的李家村中,就无人能出她左右。
若非她父母早亡,他许是根本不能靠近她,但没有如果,她就是沦落至他家中,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
陆淞在知道云姒居然是和宜殿的大宫女时,一眼就知道卢嫔不过是蠢货罢了。
博得卢嫔的信重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在看见云姒时,陆淞瞬间就知道他该要怎么对待云姒。
女子都惯是心软,再铁石心肠,久而久之,也能够被水滴石穿。
只是云姒不是一般的心硬,哪怕他表现得再愧疚不安,云姒似乎也厌恶他至极。
陆淞只能慢慢行事,后来察觉出云姒和小融子关系匪浅,他不留余力地在各方面表现出对云姒的不同。
人对于爱慕自己的人总是要有两分特殊的。
一切终结在陆淞发现云姒和皇上之间有端倪的时候。
一旦皇上看见了云姒,陆淞毫不怀疑云姒能入皇上的眼,他是男子,惯是了解的男子骨子中的劣根性。
再权衡身份地位,在拥有权力后,总是会看重女色。
而云姒是其中无人能出其左右的佼佼者,皇上没道理看不中云姒。
陆淞早在李家村时,就知道云姒是个聪明人。
她向来知道该在什么环境中以什么姿态生存。
——云姒会得势的。
在陆淞看出皇上对云姒的眼神有异样时,陆淞就预料了这一点。
他一边向云姒表现出愧疚和爱慕,一边却在心底嫉妒得发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落得如今这种地步,从曾经村子中人人寄予厚望的人之骄子变成了一个男人都不是的太监,而云姒却是能够荣华富贵于一身?
他们是一家人,他寻了她多年,她却是早就选择忘记了他。
后来卢嫔去世,陆淞没能从云姒身上发现不对,但宫中还有小融子和秋玲,他能感觉到卢嫔的死和云姒有关。
而且,他知道云姒会水。
但他不确认云姒为何要害死卢嫔。
他早就说过,女子惯是容易心软,云姒再聪明也不例外,她早就决定了要做什么,却还是能够因为卢嫔而犹豫。
所以,陆淞对云姒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
后来宫中云姒害了卢嫔一事的流言肆起,陆淞虽然人在中省殿,但在有人来查探消息时,他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他和云姒曾是旧识的事情。
不久后,陆淞就被选入了翊和宫。
德妃询问他有关云姒的事情时,陆淞只表现得支支吾吾,仿若难为不知情。
人都喜欢重情重义之人的。
直到那日中秋,他守夜,德妃夜中惊醒,他低声劝慰了几句,本来只想博得德妃的看重,但谁知从那日起,事情一切都不对了。
脱离了他的掌控。
云姒进了养心殿,被皇上一日日看重,而他在翊和宫,却备受屈辱。
在听说养心殿会叫水时,陆淞总在想,云姒可还记得她曾口口声声说过会嫁给他一事?
他们是有婚约的。
云姒怎么能抛下他?
直到那日云姒找到他,陆淞清楚云姒找他的目的,不过是对付德妃罢了。
其实挺合陆淞心意的,陆淞在去盼雎殿时,就决定了帮云姒。
陆淞自有心思没错,但对于他来说,和云姒相比,其他人都不重要,这也是事实。
但等到见到云姒那一刻时,陆淞骤然改变了主意。
云姒变得太多了。
陌生得和他记忆中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曾经多么乖巧?知道寄人篱下,她总是表现出一副他最喜欢的模样。
陆淞根本不在意云姒真的乖巧还是假的,也不在意曾经的云姒是否是真的喜欢他。
只要她表现得是喜欢他的,也是他喜欢的模样就够了。
但现在呢?
哪怕她用得到他,仍是不肯和他虚与委蛇。
从那一刻,陆淞就知道,曾经的云姒再也回不来了。
他没必要和如今的云姒再纠缠下去。
不然,最后被抛下的绝对会是他。
改变主意就在一瞬间,但陆淞还是决定要借云姒的手铲除德妃,如果能够借此拉下云姒就最好了。
她不应该这么高高在上,也不应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应该和曾经一样,乖巧听话地跟在他身后,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才对。
他觉得耻辱的事情,总有人觉得这是一条捷径,他们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那可是身份高贵的德妃娘娘,日复一日的屈膝卑躬下,人心是会逐渐扭曲的。
陆淞很容易就寻到了一个替死鬼。
德妃是个喜欢愉悦自己的人,她不喜欢任何人,只喜欢权势,也喜欢玩弄别人。
她爱在殿内点上合欢香,享受别人伺候她时却又难耐的模样。
她许宫人伺候她,却又厌恶见到属于宫人残缺的一面,太监不能于人事,那种情况下,只能强行忍着浑身燥热却不得法子解决。
能把人逼到疯。
陆淞一日又一日的恭顺,也让德妃对他放下戒心,宫中伺候的事也不再防备他。
陆淞只是在那日点上了合欢香和安神香罢了。
在德妃意志将要不清时,打发掉秋媛,让替死鬼偷摸进殿,悄然完成偷梁换柱,德妃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陆淞在厢房中静等外间的消息。
果然,云姒没让他失望,她想要解决德妃,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但在陆淞出去时,却发现和皇上一起来的人不是云姒。
陆淞说不清他那时的感受,有点惋惜,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重逢后,云姒一直在防着他,没能中计再是正常不过。
但陆淞还是觉得可惜。
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没有把云姒拉下泥潭。
陆淞闭着眼,脑海中想着往后的路,皇长子要搬去皇子所,他肯定是要随着皇长子一起去的,否则继续留在翊和宫,最后的结果不过是陪葬罢了。
德妃注定要病逝。
皇上昨日是因皇长子留情了几分,但等皇长子搬离翊和宫的时间一长,牵扯不到皇长子时,翊和宫剩下的宫人不可能会留下活口。
他必须得走。
即使受刑,也没人会给一个奴才过多的休养时间,只三日功夫,陆淞就从床上起来,身后的伤还在传来疼痛,走一步都让他脸色惨白。
云姒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陆淞得到消息时,是真的觉得些许意外,云姒居然还肯见他?
是觉得被欺骗,忍不住找他质问么?
意识到这一点,陆淞反而有点放松下来,他不怕云姒对他恼怒,生恼才代表云姒对他并非没有一点情绪。
有情绪也意味着好控制。
只不过——
陆淞低垂了垂头,在和云姒见面前,他得先给自己这次的行为找到一个好借口。
第100章 良药苦口【营养液加更】
秋日渐冷, 宫中女子的衣裳也逐渐厚重,云姒去请安时也要披上一层披风,桂花飘零落下, 给宫中添了些许凋零涩凉的美感。
宫中人的忘性都很大。
皇长子搬去皇子所后, 就没有人再讨论翊和宫一事, 或者说在某些时候, 宫中人比谁都聪明,懂得明哲保身。
德妃病重后,谈垣初有三四日不曾进后宫了。
翊和宫的德妃等了许久,被关在没人过问的殿内, 每日除了膳食, 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她说话,不管她吃或不吃,都没有人过问她,三四日后, 德妃终于惊觉害怕。
这一日,殿门又被打开, 德妃本来以为又是宫人来送膳。
但当她抬头时,却是看见御前的宫人路元。
德妃心底陡然咯噔了一声,她倏然抬头, 视线落在路原本身后端着的药碗上, 她所有的平静在这一刻都彻底破碎, 她惊骇道:
“你们要做什么?!”
路元低头, 恭恭敬敬:“娘娘病了, 奴才给娘娘送药来。”
德妃瞬间胆寒, 她盯着药碗只觉得看见会害人性命的豺狼虎豹, 浑身冰凉, 她拼命摇头:
“不!本宫没病!我没病!”
德妃很清楚,那碗中是什么药,治病?
笑话!
她没病,为何要喝药!
德妃摇头:“本宫没病!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大皇子!”
路元叹了口气:“娘娘,良药苦口,您要及时服药,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话落,路元知道等不到德妃老老实实地配合了,他看了宫人一眼,宫人立即上前按住德妃,有人拿起碗掐住德妃的下颌,要直接给她灌下去。
德妃惊骇地拼命挣扎,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主子怎么可能挣扎得开数个宫人的钳制。
德妃眼角被逼得落下泪水,口中不断传来苦涩的药味,她声音中全是惊恐:
“不——!”
路元没有多看她的狼狈,只是恭敬地低垂头。
等一碗药灌完,四周宫人散开,殿内灯光暗淡,德妃看不清这些宫人的脸,只觉得他们都是刽子手,她一手扣着喉咙,拼命的咳嗽,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狼狈地跌在地上,远比那日在行宫中,云姒被谈垣初从湖中救上来时还要狼狈。
没人安慰她。
路元恭敬地冲她拱手:“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德妃的错觉,这药许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她只觉得浑身都发冷。
她确信,再来两次,她就会没命了!
皇上是来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根本不会顾及大皇子!
在路元转身离开时,德妃倏然抬头,她堪声:
“本宫要见皇上!”
路元如实回答:“皇上政务繁忙,应当没时间来见娘娘。”
德妃却是讽刺一笑,仿佛是一直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暴露身形,她低笑着,甚至身体因此轻轻颤抖。
陆淞背叛了她。
能让陆淞背叛她的只有一人。
“皇上不见我,是觉得我辱了皇室颜面,但他难道觉得他一心宠爱的云婕妤又是什么好东西么?!”
路元陡然变了脸色,他声音冷了下来:“娘娘注意言辞,云婕妤千金之躯,容不得您污蔑。”
德妃只是一言不发地看向路元。
路元心底叫骂了一声,这德妃真是个祸害,是想要害死他们所有人么?!
德妃不知道,他一直在御前伺候,难道还不知道皇上对云婕妤的心思?
祁贵嫔害云婕妤差点清白不保,如今皇上正在考虑照顾小公主的人选,祁贵嫔至今都觉得稀里糊涂,甚至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对她这么绝情。
皇上再薄情,也的的确确对云婕妤动了心思。
云婕妤要是被污蔑的还好,一旦德妃说的是真的,他们这些知道皇上一腔情谊错付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路元看向德妃,再难保持恭敬的模样,心底骂了一句害人精,赶紧带着宫人退出了翊和宫。
许顺福守在殿门口,远远瞧见路元一脸难色地回来,他纳闷:
“怎么了?”
路元苦涩扯唇,把德妃的话重复了一遍给许顺福听。
许顺福脸色难堪,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她是要拖着大家一起死么?!”
不管德妃想要做什么,许顺福都没胆量不把这件事禀报上去。
养心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浅暗,谈垣初坐在御案前,俯身持笔写着什么,殿内气氛说不出的冷清。
许顺福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他端着一杯茶水,将御案上放凉的茶水替换掉后,才低声恭敬道:
“皇上,路元回来了。”
谈垣初持笔的动作一顿,最终,他头也没抬,声音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许顺福知道这几日皇上一直在忙。
处死德妃说得容易,留下的烂摊子却是不少,祁贵嫔刚被贬位,替小公主找一个好去处,就让皇上觉得些许焦头烂额,如今又添了一个皇长子。
古来立储,都是立长立嫡,皇后娘娘久久不曾有孕,皇长子的分量在朝中便也是不轻。
替小公主择去处难,替皇长子择去处只会更难。
许顺福久久没动,谈垣初也察觉不对,他抬头,就见许顺福端着那杯凉茶,一脸纠结地欲言又止。
谈垣初撂下笔,路元才从翊和宫回来,能让许顺福这般作态的人只会是德妃,谈垣初情绪寡淡:
“什么事?”
许顺福端着茶杯,在听见皇上问话后,砰一声跪了下来,手中茶杯却是端得很稳,没有洒下来一滴。
见状,谈垣初意识到许顺福说的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眼底蓦然冷了下来。
许顺福咽了下口水,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德妃的请求。
许久,寂静的殿内骤然响起一声玉器落地破碎的闷响声,殿外的路元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谈垣初面无表情,他声音极冷地轻嗤:
“她有几条命够她折腾?”
许顺福埋首俯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底也怨恨德妃,净是给人添麻烦!
但许顺福也不得不承认德妃聪慧。
她看得出皇上在意谁,于是一出手就拿出要害,她话中暗指云婕妤和人有染,不管皇上有多厌恶她,都会再去见她一面。
******
日色渐晚,夕阳只剩下一抹余晖,红霞遮云。
今日谈垣初依旧没进后宫。
也不对。
在夜深人静时,翊和宫大门敞开,德妃听见动静,她蓦然睁开眼,她从床榻上爬下来,殿内没有宫人,无人替她梳洗打扮,她想保持最后一抹尊严,每日都会替自己梳妆,但数日不曾洗漱,她一头青丝似乎涂抹了一层厚重的油渍,再如何打理都是枉然。
殿门被推开,德妃迎着浅淡的月光和来人四目相对,撞进他没有一点情绪的眼眸中。
德妃倏然一怔。
她从未想过她会有一日落魄至此,也未想过她会有一日和皇上见面是这般情形。
殿内一片昏暗,许顺福拎着灯笼进去,点了灯烛,很快带着路元等人离开。
殿门被嘎吱一声关上,殿内只剩下两个人,安静一片。
德妃跪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向谈垣初,她忽然问了一句:
“今日臣妾如果没有提起云婕妤,皇上还会来见臣妾么?”
谈垣初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
“别废话。”
他来,不是听德妃说这些有的没的。
但他不想听,德妃却是从他的态度中知道自己的注定的结果,没有顺着他的心意停下来,她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臣妾本来是想求皇上饶臣妾一命。”
只要她活着,她总有翻身的机会。
但现在她知道,皇上绝对不会让她活着走出翊和宫,那么再求饶也不过是让自己难堪罢了。
德妃也冷下脸,人都要死了,她不在乎会不会得罪皇上。
她的家族?
皇上不会动的。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动,皇长子年幼,皇上必然会留着周家让人忌惮,从而护住皇长子。
他对后妃薄凉,对子嗣倒是一腔爱意和重视。
谈垣初见德妃这幅模样,皱了皱眉。
德妃却是没看他,外间月光落在她身上,越照得出她浑身的狼狈,她一脸平静,说起自己的罪名也不过阐述:
“您厌臣妾和宫人有染,给皇室蒙羞,恨不得对臣妾除之而后快。”
说到这里,德妃倏然低笑一声,说不出的嘲讽,也不知是对着谁,她说:
“您有三宫六院,一日换一个妃嫔宠信,连着一个月也不会重复,但您记得您一月来臣妾宫中几次么?”
谈垣初自是不会去记这种事情,他冷眼看向德妃。
德妃讽刺地扯唇,告诉他答案:“多至三次,少时一次也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来臣妾宫中却不过只有二三十日,便是如此,臣妾居然也能算得上是颇得圣宠。”
谈垣初动作一顿,终于肯抬眼看她。
“这宫中多得是一生都不见圣颜一面的妃嫔,皇上觉得这后宫中有多少个臣妾?”
她是在问谈垣初,或者说她是在讽刺谈垣初。
谈垣初眼底冷了下来:“德妃,你放肆。”
他说着放肆,声音却冷淡得没有过多情绪,他说: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话,朕就能诛你九族?”
德妃听不出他的恼意,倏地抬起头,她看向谈垣初,果然没在他脸上见到应有的怒意,她忽然觉得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位帝王了。
“您……”
谈垣初看向他这位给了许久尊贵的德妃,他眉眼间情绪寡淡,他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德妃,你要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他自幼生长在宫廷,对于宫廷内女子情况如何,他未必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没必要搬到台面上。
妾通买卖,寡妇二嫁,这在本朝都是司空见惯。
敬事房记载妃嫔侍寝,是防止皇室血脉混淆。
谈垣初看不见的妃嫔,他根本不在乎她们私底下在做什么,她们注定在皇宫中度过漫漫余生,德妃也想错了一件事,纵这些妃嫔觉得落寞,也不会做得出格,毕竟不是谁都不怕祸连家族的。
谈垣初看向德妃,语气淡淡却是有些嘲讽:
“你是皇子生母,有些事别人纵使做得,你却是做不得。”
德妃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许久,德妃闭眼,声音沙哑:
“陆淞……他曾和云姒都在和宜殿共事,他和云姒在宫外就是旧相识……”
“皇上如果不信臣妾的话,大可派人去查,她们绝不会是干干净净。”
德妃不在乎云姒和陆淞之间是否清白,即使真的清白,却也挡不住上位者的猜疑。
“皇上觉得,一个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凭什么要进皇宫做一个身有残缺的奴才呢?”
自然是有所求。
德妃埋头,掩住眼底的阴冷,她即使要死,也要拖下几个陪葬的人。
陆淞莫不是觉得他背叛她后,她会允许他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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