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养心殿,云姒才知道常德义的事情,她轻眨了眨杏眸,陡然意识到谈垣初在恼什么。
初次得知画像的时候,她也被恶心得够呛。
秋媛的安静和不反抗,养肥了常德义的胆子,也让常德义觉得彻底拿捏住了秋媛,一点都不在她面前遮掩真面目,秋媛没和她具体描述过当时场景,但只听见她的画像在常德义房间出现,就足够云姒心中作呕。
常德义不敢碰云姒,只敢在私下意.淫,将其双倍地施加在秋媛身上,残缺的人还想着这事,总归心底有点毛病,也因此,云姒那日才会在秋媛身上发现伤痕。
否则,常德义平日中再肆无忌惮不敢那般过火,秋媛在御前伺候,即使她心有顾虑不会主动说,痕迹过于明显也是可能会被发现的。
云姒心中作呕,强忍住恶心。
知道常德义私底下做了什么,哪怕没有秋媛一事,云姒也不会放过他。
毕竟谁都说不准日后会发生什么,一旦谈垣初对她心思淡了,那时候她也未曾谋得心中所想,最终只在这养心殿当个处境尴尬的宫女,常德义会不会再起歹心?
云姒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得除掉这个隐患。
而且云姒必须得承认,常德义私底下的肆无忌惮,让他变得更好对付。
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自然而然地让谈垣初发现端倪即可。
杨宝林往年一直说是颇为得宠,但被冷落时,也不见谈垣初有一点心软,云姒不觉得常德义一个奴才在谈垣初心底的地位比杨宝林还要甚。
尤其,他是皇上,至少在他对她有心思的时候,岂会由着别人觊觎?
云姒觉得不会。
而且,这段时间跟着圣驾伺候,云姒也隐约意识到谈垣初在某些方面的气性小得紧。
让谈垣初注意到常德义的恶行不难,只是其中要将秋媛拎出去,必须要打常德义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才有了她昨日弄丢玉簪的一幕。
云姒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去害常德义,她的确感受到了秋媛的善意,也想要笼络住秋媛,但又怕会有把柄落在秋媛手中,她处境艰难,由不得她有一点不谨慎。
今日谈垣初不需要早朝,圣驾在养心殿磨蹭得久了一点。
其实是云姒磨蹭久了一点,她昨日第一次宿在正殿内,醒来后,虽然秋媛替她去厢房拿了衣裳,但养心殿却没她的东西,她只能回厢房再梳妆,等一切收拾好,辰时都到了。
在云姒回厢房梳妆时,许顺福正在替谈垣初穿衣,忽然听见冷不丁一声:
“在殿内摆一架梳妆台。”
许顺福惊愕抬头。
怎么?皇上还真打算让云姒姑娘经常在养心殿留宿?
甭管皇上是怎么想的,许顺福都只能照办,他甚至多问了一句:“胭脂水粉和簪钗首饰要不要都摆上?”
谈垣初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在这一刻淡淡掀起,他今日情绪都不高,略带一点冷沉,这时也不曾说话。
许顺福蓦然懂了,紧闭上嘴,不再说废话。
不摆胭脂水粉,难道梳妆台真的做摆设不成?
等女子出现,圣驾才转向御书房,这一日,谈垣初都很冷淡,来御书房的朝臣都面面相觑,不知谁惹恼了他。
晚上回到养心殿,恰好敬事房的人也到了。
被谈垣初冷着脸训斥了一番,敬事房的人吓得两条腿都有点发软,浑身冒冷汗,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前朝发生了让皇上恼怒的事情。
敬事房的人朝许顺福的方向看了眼,想让许顺福帮忙说说话。
许顺福眼观鼻鼻观心的,难得没替敬事房的说话,他可不敢触皇上的霉头,毕竟是他是知情人,最容易惹恼皇上。
见状,敬事房也不敢再磨蹭,端着托盘赶紧告辞。
想罢,许顺福余光觑了眼云姒姑娘,想着解铃还得系铃人,他隐晦地推了推她,低声:
“云姒姑娘,您进去伺候吧。”
云姒噎了一下,但没拒绝他,她心知肚明皇上在恼什么,想必也是心底怄得慌。
底下的人仗着他的势胡作非为,然后还敢觊觎他的人,要不是出现簪子这个意外,他也许至今还没能发现,谈垣初惯来高高在上,人人都捧着他,遇见这事,他能不恼么?
这里也许还有一点她的因素。
云姒想了想,跟着谈垣初一起进了内殿,在他要坐下时,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谈垣初冷淡地回头看了眼,不等他说话,云姒抿唇,仿佛有点不安:
“您理理奴婢。”
谈垣初一顿,他陡然意识到,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谈垣初心底骂了常德义一通,但没和云姒说什么,他道云姒笨是一回事,却不打算拿这种事来污她的耳。
云姒又说:“奴婢不知发生了什么,心底害怕。”
不知她是真怕还是假怕,谈垣初垂目看向她,女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黛眉细拢,她生得好,什么事都会占便宜,就像如今,很难有人对她冷下脸,谈垣初心底的那点恼意也逐渐消散,他最终还是握住她的手,淡淡:
“没事。”
常德义的死也传到了后宫。
坤宁宫,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只是平静道:
“死不足惜。”
谈垣初是皇上,哪怕常德义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但底下奴才顾虑太多,反倒不敢透露些什么。
而后宫总有她们的消息渠道,她们探得隐秘而安静,越是容易察觉私底下的龃龉。
常德义做得再隐晦,又岂能瞒得过后宫之主?
常德义忽然病死,想必是他所作所为暴露在了皇上眼前,但皇后好奇的是,是谁将这事挑出来的?
常德义稳妥了那么久,从未出过差错,养心殿近来的变故只有那么一人。
皇后轻垂眸。
答案唾手可得。
将近六月底,菲菲桃色落尽,中省殿的海棠也在逐渐凋谢,不见春色,却炎热盎然。
送到宫中的樱桃被圣上分成六份,分别给后宫送去。
头一份,送去了慈宁宫,坤宁宫、翊和宫和长春宫都分得一份,最终永宁宫和青玉苑也得一份。
谈垣初下命令时,云姒就站在养心殿内,他下吩咐的时候,正是中间闲暇时,他撂下笔,语气淡淡地报出一串宫名,其中永宁宫和青玉苑却是顿了顿,他才想起来。
云姒眼神不着痕迹地一闪。
青玉苑中住的是苏贵嫔,她进宫时就是新妃最高的位份,期间虽然出现过卢才人的变故,但最终,新妃也没有压过她的人。
云姒思绪乱飘,中途出来给谈垣初换茶水时,见许顺福匆匆跑来,忽然拦住了她。
云姒不解:“出什么事了?”
许顺福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喘匀了气:
“前朝有朝臣求见皇上,我得赶紧去禀报皇上,还得请云姒姑娘替我跑一趟后宫。”
云姒一愣。
能分得樱桃的宫殿都是后宫得罪不起的主儿,根本不能敷衍不得,尤其是几位主子娘娘的宫殿,往日都是许顺福亲自跑的,再不然也是常德义,只是现在许顺福被绊住脚步,常德义又病故,养心殿内另一位主事的奴才也只有云姒。
哪怕许顺福心知有点为难云姒,也只能将事情交代给她。
许顺福急匆匆进了内殿,看了眼她手中的茶水,还道了句:“皇上应该来不及喝茶了。”
云姒噎住,半晌,她看着许顺福消失的背影,她难得有点头疼。
秋媛走过来:“怎么了?”
云姒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秋媛也皱了下眉:
“我和你一起去。”
赏赐东西去,当然不会只有她们二人,她挑路元跟着,三人一道去了中省殿,带上要赏赐的樱桃,才转而去了后宫。
先去的当然是慈宁宫,但云姒没见到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一直深居简出,压根不管后宫的事宜,是太后身边的张嬷嬷接了樱桃,云姒恭敬地告退。
等张嬷嬷进了殿内,太后问向她:
“怎么样?”
据说身体不适的太后娘娘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内殿,她手边还摆了棋盘,棋盘下了一半,悠闲自在,慈宁宫殿内不似别的宫殿精致华丽,却是各处舒心妥当。
张嬷嬷想了想,才回答:“瞧着是个规矩的。”
进了慈宁宫后,虽然没能见到太后,但眼神不乱瞟,规规矩矩地站着,见她也是毕恭毕敬,没有一点谄媚。
太后白了她一眼,张嬷嬷忍不住笑道:
“娘娘想知道,刚才怎么不见她?”
御前多了位宫女的消息早传遍后宫,慈宁宫当然也知道消息,知子莫若母,听到这个消息时,太后就猜到了皇儿的心思。
太后摇头,淡淡道:“皇儿是个有分寸的,难得有个喜欢的人。”
张嬷嬷伺候了她一辈子,两人也不如平常主仆拘谨,张嬷嬷不客气道:
“如此,难道娘娘不更应该见见?”
太后失笑:“你难道还不知道这后宫女人的想法?新妃进宫,哀家都不曾见过,若单独见她,传到后宫中,是给她添麻烦。”
张嬷嬷也笑,挑出一碟樱桃摆好:
“娘娘总是替人着想。”
太后不置可否,她不是替人着想,是替她的皇儿着想。
她只有这么一个皇儿,皇儿百般孝顺,她自然也想让皇儿诸事顺遂。
话落一段,最终张嬷嬷才缓缓道:
“是个出挑的人,若是在三十年前,奴婢怕也是会生出忌惮。”
三十年前,太后刚进宫不久,如果云姒出现在先帝的后宫,张嬷嬷想,她宁愿心冷一点,也不会想让云姒出现在先帝跟前,防止她会挡了娘娘的路。
那般姿色,谁见了她,都很难不生出不安。
闻言,太后挑眉,虽未见过那个女子,却在心中有了底。
她笑骂:“他倒是个挑的。”
张嬷嬷刚坐回棋盘的另一边,知道她说的是谁,忍俊不禁地笑出声。
出了慈宁宫,没见到太后娘娘,云姒不觉得失望,卢才人有孕时都没能见一次太后,只在宫宴会上见过一次,她见不到太后再是自然不过。
秋媛看了她一眼,道:
“接着去哪儿?”
虽然都是赏赐,但先去哪个宫殿,都是有讲究的。
皇后娘娘位尊,容昭仪和苏贵嫔得宠,德妃娘娘有子,静妃娘娘背靠太后,谁都得罪不起。
秋媛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往日皇上给各宫娘娘送赏赐时,许公公都是和常德义一起分别给静妃娘娘和容昭仪娘娘送去。”
云姒问:“谁去的长春宫?”
“一般都是许公公去的长春宫。”
静妃娘娘不是很在乎这些虚名,先后顺序没乱,送赏赐的也都是御前得脸的人,相较而言,容昭仪会难缠些,许公公自然是要去长春宫的。
云姒眨了眨杏眸,轻抿唇:“按位份来。”
德妃娘娘和静妃娘娘都是妃位,且有位份,但德妃却是四妃之一,位份谁高谁低,不难判断。
至于容昭仪,当然是要排在后面的。
秋媛提醒道:“青玉苑位于永宁宫。”
她们总不能跑两趟永宁宫,也就是说,先去静妃娘娘那里的话,青玉苑自然是要一同送去的,而容昭仪就必须排在最后了。
云姒眨了眨杏眸,仿佛被提醒了才想起来,她摇了摇,轻飘飘道:
“那就没办法了。”
路元隐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还记得那日在御书房偏殿,容昭仪是怎么为难云姒姐姐的。
一路到了坤宁宫,道明来意后,云姒等人很快被请了进去,中省殿的人也跟了几个来,抬着一筐樱桃。
云姒没等多久,皇后娘娘被百枝扶着走出来,见到是她,似乎有点意外:
“难得见你出来。”
皇后仿若无意说的这句话。
云姒却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她轻抿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皇上说今年的樱桃送来得晚,让奴婢等人给娘娘送来尝个鲜。”
云姒不知道一共送进宫多少樱桃,但应该数量不多,毕竟樱桃易坏,约也只有四五筐。
其中一筐送去了慈宁宫,坤宁宫相差无几,只少了将近一成,以示尊卑,至于剩下四个宫殿,只能分得剩下两筐。
最主要的是,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云姒把握。
皇后也没在意她转移话题,笑了笑,让百枝给她们倒了水:
“如今日头烈,你们跑了许久,喝口水解解乏,待会还有得忙。”
云姒抬头看了娘娘一眼,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不过是打听她从哪儿来待会还要去哪儿宫殿,这不是秘密,瞒不了多久,云姒不介意提前告诉她:
“奴婢多谢娘娘,奴婢才从慈宁宫来,不便久待,待会再要往翊和宫、永宁宫、长春宫和青玉苑送东西,等跑完这四个宫殿,奴婢还得回去复命。”
皇后听到想知道的消息,唇角的笑意盛了盛:
“云姒姑娘有事在身,本宫也不留姑娘了。”
皇后朝百枝看了眼,百枝送上一个荷包,云姒就听皇后娘娘道:“前日刚得的小玩意,云姒姑娘拿着玩。”
云姒一懵,慢半拍想起来,御前给各宫送赏赐时经常能得到一些打赏。
皇后态度自然,不曾为难她,打赏也照常给她,云姒有点惊讶,没表现出来,她没拒绝皇后的打赏,恭敬道谢后,带着秋媛等人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坤宁宫,皇后看着女子的背影,她身姿好,走路也无端比别人多出一股轻盈,同样的宫女衣裳穿在她身上,却是格外玲珑,掐得腰肢很细,仿佛堪堪一握。
等没了人,百枝才不情愿地小声嘀咕:
“御前是没人了么,怎么叫她来送东西。”
皇后淡淡地觑了她一眼:“往日御前给坤宁宫中送东西,不是许顺福亲自来,也是常德义送来。”
听出娘娘的意思,百枝噤声片刻,才不愿相信地皱眉:
“她这么快就在御前站稳脚跟了?”
皇后转身朝里走,还不忘道一句:“也不算太笨。”
百枝不好意思地鼓了鼓脸。
皇后没再和她说话,她只是在想云姒刚才说各个宫名时报出来的顺序,永宁宫排在长春宫前?
皇后轻勾了下唇:
“她在御前,也挺有意思的。”
百枝纳闷:“哪里有意思了。”
哪里有意思,百枝不知道,云姒也不知道,她出了坤宁宫后,就拆了荷包,荷包中是几颗金珠子,很小的金珠子,但也很值钱。
云姒着实惊愕了一番,她来了养心殿后,很少来后宫,虽然哪怕知道御前宫人富裕,但没想到随意一趟差事都能得到这么丰厚的赏赐。
云姒不由得想起去年生辰,小融子送给她的生辰礼,是他攒了一整年的银钱。
却还不如她今日得到的打赏多。
云姒轻垂下眼睑,奴才和奴才都差这么多,又怎么和主子比?
云姒没独吞,将金珠分了分,秋媛和路元都不想要,云姒摇头:“拿着吧。”
她不会出宫,银钱对她来说,有作用却也不会很大,她想要的不止是这点银钱,不若拿来收买人心。
能来当奴才的,谁不是奔着这点银钱来的。
秋媛问她,剩下的两筐殷桃该怎么分配。
怎么分?
当然按位份分,一筐当作十成,翊和宫和永宁宫各得六成,剩下八成,长春宫五成,青玉苑得最后三成。
这个做法当然不会让所有人满意,但却挑不出错。
云姒接着去了翊和宫,德妃也见了她,挑了下眉,她仿佛有点惊讶,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说,只笑着道:
“没想到皇上百忙中还能记得本宫,本宫倒真有点意外,请云姒姑娘替臣妾向皇上道谢。”
云姒在和宜殿伺候,没有关注她,如今在养心殿不到两个月,整个后宫,不论是低位妃嫔还是主子娘娘,都得知了她的姓名。
德妃在说皇上忙碌时,一直笑着看向云姒,似乎话中有话,但她神情坦然,又让人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但云姒不觉得自己想多,她当作什么都没听出来,只要不是明面上的刁难,任何含沙射影的话,云姒全部左耳进右耳出,对她影响甚微。
永宁宫。
静妃娘娘,云姒在心底默念这四个字,她还记得当初在和宜殿当值时遇到静妃娘娘的场景,她到现在都没能理解当时静妃娘娘为何想让她去永宁宫伺候。
静妃娘娘不得宠,只瞧着她平日中的作风,也没有争宠的迹象。
不仅如此,她和其余妃嫔都没有过什么龃龉,也就代表她不会刻意给谁添堵。
正因为这种种前提,那日静妃娘娘想让她去永宁宫伺候的举止就显得格外突兀,令人琢磨不透。
永宁宫的殿门经常紧闭,云姒敲响了门,许久才有回应。
一串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有人探头出来,看见云姒,觉得有点眼熟,半晌后回想起什么,她脱口而出: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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