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也看见了来人,梳着宫女寻常的两个发髻,云姒记性很好,她记得这个宫女是当时跟着静妃娘娘仪仗的,说话间也可见得她很得静妃娘娘看重。
她生一张娃娃脸,有点圆润,颇有灵气,云姒后来打听过永宁宫的事,心底隐约能将这个宫女对上名字。
云姒抿唇笑,毕竟是御前来的,不会刻作低小,她恭敬却不卑不亢,将在坤宁宫时的那番话重新拿出来:
“今年刚送进宫的樱桃,皇上记挂静妃娘娘,特意让奴婢等人给娘娘送来。”
闻言,柳桂惊愕抬头:“你去伺候皇上了?”
这话说得有点歧义,云姒难得愣了一下,一时没分清她话中有没有别的意思。
知道是皇上的吩咐,柳桂没敢拦,只是口中有点泛嘀咕:
“当初娘娘想让你来永宁宫伺候,你还不愿意,说什么不舍得前主子,说到底原来是有好去处了。”
话落,柳桂自己就生了闷气,因为她想了想,和永宁宫比起来,御前的确是个挑不出错的好地方。
秋媛有点意外地看向云姒,云姒被念叨得头疼,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柳桂。
不知道她是真没心眼,还是故意这么说。
云姒想了想,垂眸道:
“卢嫔身死,奴婢被带回中省殿,后来才意外去了养心殿。”
言下之意,根本不是她口中的什么有了好去处才拒绝静妃娘娘的提议。
柳桂怎么猜测无所谓,静妃娘娘真听信了这种话,才是糟糕。
再说,即使她当时的确存了其他心思,才会拒绝静妃娘娘的要求,但也的确没想过最终会来养心殿伺候。
云姒没见到静妃娘娘,柳桂领着她们到了殿前游廊上,让人进去禀报一声,不等人出来,她就嘟囔道:
“你们把东西放这儿吧,娘娘身体不适,正躺着呢,估计没法见你们。”
谁都知道静妃娘娘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卧床静养,云姒也不意外这种情况,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殿内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刚才进去禀报的小宫女出来,服了服身子,恭敬道:
“娘娘请云姒姑娘进去一趟。”
云姒一顿,柳桂也意外地抬头,她认真地打量了云姒一番,有点纳闷:“娘娘怎么就对你另眼相看呢。”
云姒轻扯唇,柳桂这个整日伺候静妃娘娘的人都不清楚原因,她怎么知道?
纳闷归纳闷,柳桂干事却是麻利,她交代了宫人两声,让人将樱桃抬进去,才对云姒道:
“既然娘娘要见你,你就跟着我来吧,记得轻声点,娘娘最近头疼,受不得吵闹。”
云姒试图推脱:“奴婢还有事在身——”
话音未落,就被柳桂打断,她瞪圆了眼眸,就像当初她拒绝静妃娘娘时一样,她不高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娘娘要见你,你还不识好歹,再说了,娘娘能耽误你多长时间门?”
云姒被一噎,柳桂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她再要推辞,就是要得罪静妃娘娘了,云姒垂眸:
“姑娘别急,奴婢也只是怕耽误差事,既然要不了多久,奴婢跟你去就是。”
柳桂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只知道她不再拒绝,脸色好看了点:“跟我来吧。”
秋媛和路元面面相觑,有点摸不清静妃娘娘是什么意思,而且静妃娘娘没叫她们,她们只能在外面等着。
殿内,静妃娘娘真的躺在床上,她青丝披散在肩上,只穿了简单的亵衣,六月天热,她却是盖着厚重的锦被,脸和唇都有点病态的白,她身子骨是众所皆知的,云姒不敢多瞧,很快服下身子行礼:
“奴婢见过静妃娘娘。”
静妃娘娘被柳桂扶着坐起来,靠在床榻上,她轻咳了几声,声音轻缓地让她起来。
云姒站起来,有点犹豫,还是问出来:
“不知娘娘找奴婢何事?”
静妃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摇了摇头,低笑了声:“别担心,你现在在御前伺候,哪怕我的确想让你来永宁宫,也有心无力。”
云姒一惊,她抬头,不解地看向静妃,
她不懂,静妃为什么这么想让她来永宁宫?
静妃只是笑,透着些许病弱,她说话温和不是本性,而是身体拖累,她只是轻缓而言:
“不要紧张,我只是见你觉得亲切,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常来永宁宫陪我说说话。”
如果说,这句话之前,云姒只是不解。
听到这话后,云姒就忍不住错愕,她来找静妃娘娘说话?
她一个宫女,即使后面皇上又给她位份,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和静妃娘娘估计是天差地别,而且静妃娘娘向来不和后妃交好,她到底是哪一点叫静妃娘娘看上了?
云姒有自知之明,她除了一张脸,似乎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了,皇上会看上她的脸。
难道静妃娘娘也是瞧上她的脸了?
捉摸不透,偏偏她又没从静妃话中察觉出恶意,云姒按住心底纳闷,她低声道:
“静妃娘娘抬举奴婢了。”
静妃浅浅地笑:“是我觉得这宫中无聊。”
云姒骤然哑声,话说到这份上,她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
云姒点头应下,总归出了永宁宫,她还会不会来的,全看她的主动性,她不信,她不来,静妃娘娘还能让人去御前叫她不成。
静妃也没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应下这句话,说完这些,就放她走了。
云姒走出内殿时,整个人都还是稀里糊涂的。
秋媛和路元都没有多嘴地问她,静妃娘娘和她说什么了,在宫中待久的人都知道一点,明哲保身最是重要,知道的消息越多也许越倒霉。
云姒按下心中的疑惑,静妃娘娘的事可以稍后再想,现在要紧的是手中的差事。
还剩下长春宫和青玉苑,柳桂送她们出来,见她们不像出宫的方向,好奇:“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这不是秘密,云姒如实回答:“青玉苑。”
柳桂瘪唇,嘀咕道:
“她也有啊。”
闻言,云姒眼底情绪一闪,这是什么意思?听柳桂的话音,似乎不是很喜欢苏贵嫔。
转念一想,柳桂是静妃娘娘的婢女,不喜欢苏贵嫔似乎也是正常。
云姒等人的动静不小,刚到永宁宫,苏贵嫔就得了消息,青玉苑的也一直在关注她们的动向,见她们最终朝青玉苑来,立即转身去禀报了主子。
青玉苑宫人的态度恭敬,将她们领到殿内,苏贵嫔见到云姒时,清冷地皱了皱眉,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问:
“皇上都赏了谁?”
同样的问题,苏贵嫔问出来时,云姒不觉得很难回答。
果然,苏贵嫔听到答案后,也舒展了眉眼,毕竟新妃中只有她得了赏赐,除此之外,其余妃嫔都是身居高位的主子娘娘。
换个角度想,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和这些主子娘娘几乎并肩,她当然不会不满。
苏贵嫔还算客气地让人送了云姒离开。
等出了永宁宫,秋媛低声:“要都是这么轻松,就好了。”
云姒抿唇,她们都心知肚明,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御书房。
送走朝臣后,谈垣初抬手有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他余光瞥了眼殿内,没瞧见某人,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人呢?”谈垣初掀起眼。
许顺福心底咯噔了一声,当时让云姒姑娘去后宫送东西,是因情况紧急,现在冷静下来,他也知道不妥。
虽然事出有因,但许顺福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怪罪,他讪笑一声,道:
“邱尚书着急求见皇上,奴才怕耽误事,让云姒姑娘替奴才跑了一趟后宫。”
跑一趟后宫?
再联想他先前下的命令,谈垣初眯了眯眼,他不咸不淡地掀起唇角:“你倒是越来越会办差事了。”
许顺福缩了缩脑袋。
谈垣初冷下脸:
“养心殿是没别的奴才了么?”
许顺福额头溢出冷汗,他呐呐地解释:“奴才是怕各位主子娘娘觉得被怠慢……”
这话说出口,许顺福就觉得不妥。
皇上记得给你赏赐,本身就是恩典,后宫其余人可都没有这种待遇,还容得挑挑拣拣送赏赐的人?
果然,谈垣初闻言,神情都没有波动一下,轻描淡写地问:
“怠慢?”
“不然朕下次亲自送去?”
许顺福不敢再辩解,砰一声跪在地上,请罪:“是奴才想岔了,请皇上责罚!”
谈垣初情绪淡淡,没叫起,也没说话,殿内安静下来,许顺福心底情不自禁有点懊悔,明知皇上都说了让云姒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还真的把云姒姑娘当宫女使唤,是他疏忽。
许顺福心底苦笑,云姒姑娘平日中态度和寻常宫女无异,他不自觉就怠慢了些许。
这件事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皇上不给云姒姑娘位份,谁知这二人又是在玩什么把戏,但不论云姒姑娘如今身份是什么,总归,他得将云姒姑娘当成主子对待。
云姒不知道御书房的事,她这时到了长春宫,守门的看见她们,一边让人去通报,一边恭敬地请她们进去。
云姒是在长春宫内殿看见的容昭仪,她不是衣裳整洁地招待她们,而是坐在软塌上,陪着小公主玩,小公主似乎是想要她手中的玉如意,容昭仪笑着递给她,口中亲昵道:
“什么都想要,你拿得稳么?”
她轻笑,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话音不明,云姒轻垂眼睑。
话音甫落,玉如意就被小公主扔了出去,清脆的一声响,碎了个彻底,落了一地的碎片,小公主不觉得害怕,还兴奋地拍了拍手。
容昭仪只是轻慢地扫了眼,慵懒地吩咐:“扫干净点,别伤着小公主了。”
等吩咐完,她才抬眼看向蹲着行礼的一行人:
“瞧本宫,只顾着哄小公主,倒是忘记你们了。”
容昭仪让她们起来,一点点坐直身子,手指抵着下颌,漫不经心地扫向她们:“皇上让你们来做什么?”
云姒低眉顺眼,恭敬地说明来意。
容昭仪挑眉,想起了什么,眸底神色渐深,她勾唇道:
“樱桃?”
殿内其实一点都不安静,小公主咿咿呀呀地在说什么,让人听不清,按理说该是挺温馨的场景,云姒却莫名觉得心下一紧。
许久,容昭仪轻抿了口茶水,纤细的手指端着水杯,绕着杯壁轻抚,很直白地问:
“都午时了,除了长春宫,云姒姑娘还去了哪些地方?”
云姒垂眸道:“回昭仪娘娘,奴婢刚去了慈宁宫、坤宁宫、翊和宫和永宁宫。”
青玉苑就在永宁宫,她这样回答也没错。
听见永宁宫时,容昭仪眉眼的情绪就寡淡了些许,她意味不明地说:
“怨不得云姒姑娘来得这么晚。”
晚嘛?
云姒觉得不晚的,她不卑不亢道:“赏赐已经送到了,容奴婢先行告退。”
云姒说完,转身要离开,忽然腿上被什么抱住,软软的一团,云姒倏然一惊,她低下头看去,恰好看见小公主仰头看她。
小公主咿呀叫唤:“抱——抱——”
云姒浑身一僵,她没接触过这么小的人,生怕她一有动作就会让小公主磕着碰着。
容昭仪见状,立即让嬷嬷将小公主抱起来,扯唇道:
“看来小公主很喜欢你。”
云姒勉强抿唇,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道:“是奴婢的荣幸。”
她才说完,额头上就是一疼,被什么东西砸到的触感,云姒没忍住轻嘶了一声,她抬头,就见被嬷嬷抱着的小公主不知何时抓了一把樱桃,正在胡乱扔着,见她这般,似乎觉得好玩,她稚嫩的小脸上都是笑,举着樱桃又扔了过来。
容昭仪嗔怪了一句:“云姒姑娘见谅,小公主被皇上宠惯了,有些调皮。”
云姒甚至躲都不能躲,她袖中一点点攥紧手帕,任由小公主将东西砸在她身上,其实不止她,秋媛和路元,甚至殿内的嬷嬷也都在遭殃。
云姒敛下眼睑:“昭仪娘娘言重了。”
秋媛见状,皱紧了眉头,她上前隐晦地挡住云姒,恭敬道:
“昭仪娘娘,奴婢等人还得回去向皇上复命,这就告辞了。”
容昭仪没拦她们,轻颔首,让她们离开。
云姒转身之际,后背上似乎还被扔了个樱桃,她闭了闭眼,仿若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言不发地离开长春宫。
殿内,铜芸有点迟疑:“娘娘,这样会不会不好?”
容昭仪头都没抬,替公主擦着手,对铜芸的问话有点烦,又不是她故意针对,殿内的嬷嬷不也都被砸了么。
铜芸抿唇:“她到底是在御前做事,如果和皇上告状——”
话音未落,就被容昭仪打断,轻描淡写:
“她才几岁,懂什么?”
再说,云姒是得有多蠢,才会去向皇上告小公主的状。
铜芸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倏然噤声,小公主年幼顽皮,不懂事,云姒受点委屈也只能受着,难道还要和小公主计较?
这件事中,娘娘却是无辜的。
须臾,容昭仪让嬷嬷将小公主带下去,她看向那半框樱桃,轻眯眸。
她不得不承认铜芸有一点说得对。
“她的确不适合在御前伺候。”
铜芸不解抬头。
容昭仪心底也挺烦躁,她倒宁愿云姒有个位份,她们同在后宫,做什么都方便,但云姒在养心殿伺候,那就是御前的人。
她若是刁难云姒,就是在打御前的脸。
如此一来,哪怕皇上对这种事本来只是有一分看不顺眼,也容易变成三分。
她今日根本没想刁难云姒,小公主一事也只是意外,那日在御书房,是她蓦然撞见那一幕,才有点心气不顺,否则她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小打小闹,不仅伤不着云姒的筋骨,也许还能叫她得了皇上一点怜惜,得不偿失。
杨宝林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容昭仪才不想重蹈覆辙。
后宫的女子很多,皇上也许可以容忍她的一点小心思,却不能叫皇上觉得她蠢,不然总会一点点磨耗皇上对她的好感。
容昭仪有点疲乏地按了按眉眼,她忽然道:
“最近杨宝林似乎很安静?”
铜芸:“她被皇上禁足,她倒是想不安静也不行啊。”
容昭仪淡淡勾唇:“她身边不是有个能耐人么?”
铜芸慢半拍才意识到娘娘说的不是雅玲,而是曾经经常帮杨宝林出谋划策的何美人。
铜芸不解地朝娘娘看去,就听娘娘不紧不慢道:
“给杨宝林透个消息,就道那日卢才人的死不是意外。”
铜芸惊愕:“众目睽睽,谁都看见是雅玲推的卢才人,皇上也在现场,这应该不会有假。”
容昭仪知道铜芸说得没错,但她总觉得太巧了。
她刚设计让卢才人知道常德义的事情,而且卢才人那几日明显是动了心思,却忽然间门丢了性命。
那湖说深也深,说浅也浅,主子和奴才一起掉下去,结果死的却是主子。
云姒平安无事,甚至躲过一劫,最后还去了养心殿伺候。
哪有这么巧的事?
铜芸犹豫:“可是……杨宝林会信么?”
“即使她信了,她现在失宠且被禁足,又能做什么?”
容昭仪冷笑:“何美人跟了她那么久,她难道手里一点都没有何美人的把柄?本宫指望的可不是她。”
铜芸还是不解:
“娘娘要是猜错了呢?”
容昭仪挑眉:“不是正好?云姒姑娘蒙冤,皇上总得给她点补偿。”
狗咬狗,这两人谁倒霉,她都乐见其成。
能一次性解决云姒最好不过,解决不了,也得让她早点进入后宫,她一直在御前伺候,和皇上朝夕相处,谁知会发生什么。
等云姒几人离开了长春宫,秋媛忍不住看向她:
“你……没事吧?”
路元也频频朝她看来,樱桃砸在她额头,溅了点汁水出来,印在她额头上,不止如此,她穿的青色襦裙也沾了点痕迹,不是很多,却是很明显,格格不入。
云姒拿着手帕一点点擦干净脸颊,她垂眸看着手帕上的一点红印,许久,她平静地摇头:
“我没事。”
秋媛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张口想说什么,半晌却是没说出来。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告诉云姒,常德义房间门中有一张她的画像,云姒也是这般,脸冷了下来,被恶心得够呛,很快却是平静下来,甚至冷静地说,这样也好,倒省了她的事。
其中这宫中冷静的人有很多,宫人若是咋咋呼呼的,怕是根本活不了多久。
叫秋媛心惊的是云姒的执行力,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总是会将决心付诸于行,她和云姒说常德义的事情不到三日,常德义就半夜死在了厢房。
云姒垂眸,轻声道:“回吧。”
秋媛怔了下,她看着云姒的背影,隐约间门意识到她投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但秋媛不在乎。
好人不能替她解决常德义。
下一刻,她转身跟在了云姒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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