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刺激

    ◎弄死他,是不是◎

    卫丽娜身在审讯室, 浑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天。

    她身上穿的,还是刚刚带过来时披的长款白色羽绒服,只是拉链拉得整齐了些, 零乱的头发也梳了梳。

    审讯室的高窗透过来一格子阳光, 正投在她脸上。

    未施脂粉的她, 棱角分明的脸庞、灰色的眸子、比寻常人更白的肤色, 再加上眼角细密的皱纹,深深的眼袋、嘴角的法令纹,看着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妖婆子。

    赵向晚、朱飞鹏、祝康三人坐在桌前,祝康打开笔录本, 准备记录审讯过程。

    卫丽娜抬眼看向身穿制服的赵向晚,姿态比早上稍稍放低了一些:“警察同志, 你们把我带过来做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酒店老板, 赚的都是辛苦钱,并没有做什么违法乱纪的……”

    赵向晚目光冰冷, 带着冬日凛冽寒意,令卫丽娜后面求情、打听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

    卫丽娜的内心开始打鼓。

    【警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能啊, 我们一直以来只做京都那边的生意, 星市警方怎么会抓我?】

    【城西派出所的郑所到底在干什么?】

    “城西派出所的郑所”这几个字,提醒了赵向晚。

    天然居酒店,就在城西派出所辖区。

    ——五年前翁萍芳一案之后, 扫黄组也只抓了几只小虾米, 根本没有发现更多的问题;

    ——落霞山卫家别院兴建, 车进车出, 自成一国, 无人举报违建;

    ——卫丽娜圈养女童、贩卖女童, 无人发现端倪。

    一件件、一桩桩, 这片土壤能够开出罪恶之花,全赖这个郑所的庇护吧?

    赵向晚对朱飞鹏说:“你先询问个人信息,我出去一下。”

    说罢,赵向晚起身离开。

    朱飞鹏板着脸,开始严肃地提问。

    “姓名?”

    “卫丽娜。”

    “曾用名?”

    卫丽娜看一眼朱飞鹏,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犹豫了。她十岁时改名卫丽娜,入了户籍,闵立娜这个名字早就被她抛之于脑后。

    赵向晚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径直往许嵩岭办公室而去。

    敲门进入,许嵩岭正拿着电话,与对面的人沟通交流。

    “你还敢来问?”

    “老郑,案件重大,影响极其恶劣,又在你辖区管理范围内,你难辞其咎。”

    “这么长时间,天然居酒店在落霞山上建了一座别院,你们都不知道?”

    “你赶紧来一趟局里,说明情况。”

    待许嵩岭挂了电话,抬头问赵向晚:“有事?”

    赵向晚指了指电话:“城西派出所的郑所?”

    许嵩岭点了点头,一脸的烦躁:“这个老郑也是,昏庸!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情!”

    赵向晚道:“郑所恐怕是卫丽娜的保护伞,你先把人扣下再说。”

    许嵩岭显然有些不相信:“老郑是保护伞?不会吧!我刚复员回来的时候,在城西派出所干过一段时间,是老郑手把手带我入的行。他这个人,老实本分、尽职尽责,怎么可能……”

    赵向晚认真地看着他:“师父,你教过我的,警察不能感情用事。”

    深呼吸之后,许嵩岭的眼神转为坚定:“对,你说得对。那我把老郑留下,如果真问出来是老郑为他们亮绿灯,我亲自逮捕他!”

    赵向晚提醒一句:“那您记得把他的枪先缴了。”

    许嵩岭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要你教?!”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

    赵向晚右手比划了一个拿枪的动作,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了抬下巴。

    许嵩岭悚然一惊,眼睛瞪大。

    【防止他自杀?】

    【老郑那人还有一年就退休,晚节不保,还真有可能!】

    许嵩岭眉头紧皱,抬起手,四指并拢对外挥了挥,示意赵向晚离开。

    赵向晚意思传达到位,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离开。

    关门之前,听到里面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估计是许嵩岭一拳头捶在墙上。

    回到审讯室,朱飞鹏将主审位置让给赵向晚。

    赵向晚看一眼笔录本,将注意力转到卫丽娜身上。

    “你的曾用名,忘记了吗?”

    卫丽娜显然有些回避这段往事,转过脸去。

    【别人姓什么,是跟父亲姓。】

    【我姓什么,全靠资助人姓什么。】

    【有钱就是爹呗。】

    赵向晚盯着卫丽娜的眼睛:“闵立娜,你什么时候改名的?”

    卫丽娜没好气地说:“你们公安局不是有户籍管理吗?去查啊,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赵向晚并没有动怒:“还记得闵家槐吗?”

    卫丽娜听她提起自己在慈善堂的小伙伴,眼神有了变化,灰色眸子浅淡,看得清楚瞳孔一缩。显然,她并不喜欢提及慈善堂的往事。

    【这个名字?】

    【哪一个?家槐……是不是瘦瘦弱弱,笑起来阳光灿烂的那一个?我最讨厌这样的笑容,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她的恩人,给她一口饭吃就感恩戴德,贱!】

    赵向晚道:“她现在成家立业,与童年伙伴闵成航结婚生女,夫妻恩爱,孩子乖巧,日子过得很幸福。”

    卫丽娜的瞳孔又是一缩,牙槽紧咬。

    【她长得那么普通,竟然过得还不错?可恶!】

    【闵成航?是不是那个像狼一样喜欢咬人的那个?别的小朋友都说我好看,就他从不对我献殷勤,我记得他!就他,也配过好日子?】

    【一对蠢货!】

    赵向晚看出来了,卫丽娜这个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事事爱掐尖,看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

    审讯要诀之一:哪里痛,戳哪里。

    赵向晚继续说:“闵家蝶,还记得吗?”

    卫丽娜害怕她继续说下去,打断了赵向晚的话:“我记得,我见过她。混得像鬼一样,十几年前吧,我在珠市一家豪华大酒店门口见到了她。她剪了个短头发,像个假小子,穿得破破烂烂,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啧啧啧,我就知道,她和娇娇跟的那个胡老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你看,过得很惨吧。”

    赵向晚摇了摇头:“闵家蝶过得也很好。她姐姐一直在找她,在我们警察的帮助下终于找到她,现在她在罗县汽车站附近盘了家门面,当上了老板娘。”

    卫丽娜身体往前一倾,眼神里带了丝急切:“闵家蝶,她姐姐一直在找她?”

    【怎么可能?家蝶那个丑丫头,怎么可能会有人一直惦记?】

    【我不信!】

    赵向晚嘴角一勾,凤眼微微眯起,收敛了眼中锐光。

    “对啊,她姐姐乔红玉比家蝶大六岁,一直记得父母临终前的嘱咐,四处寻找家蝶的下落。因为家蝶后背肩胛骨有一个蝴蝶形的红色胎记,凭着这

    一条线索,终于在茫茫人海之中把家蝶找到。姐妹俩相见的时候,我也在场,家蝶又哭又骂,可是她姐姐一直温柔地抱着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告诉她因为家里太穷,实在是没办法才把她送到慈善堂。不过姐姐一直记得妹妹,不停地寻找着她。”

    卫丽娜眼睛一酸,转过脸去。

    【我呸!那个丑家蝶,竟然还有姐姐这么惦记,凭什么我就没有人来找?】

    【我皮肤这么白,眼睛珠子颜色这么浅,特征这么明显,怎么就没有人找?】

    【要是知道是谁把我抛弃,我才不原谅,我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赵向晚知道了,闵成航、闵家槐、闵家蝶,包括闵立娜,所有被抛弃的孤儿,都有一个藏在心底的梦——亲人找到她或他,拼命道歉、努力弥补,从此过上快乐幸福的日子。

    闵家蝶有姐姐寻找,姐妹俩抱头痛哭的画面,绝对刺激到了卫丽娜,比知道闵家槐与闵成航婚姻幸福,更让她嫉妒,嫉妒得近乎心理扭曲。

    赵向晚道:“知道我们为什么能找到你吗?”

    卫丽娜转过头,看着赵向晚:“为什么?”她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警察是因为什么事情把她找到,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她逮捕。

    逮捕证上,只写了根据什么规定,经谁批准,派我局侦查人员谁谁谁,对卫丽娜进行逮捕,连个逮捕原因都没有。

    终于听到赵向晚答疑解惑,卫丽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

    赵向晚举起雪儿五岁时的照片,送到卫丽娜面前。

    “1990年6月1日,金莲湖公园,你与同伙一起拐走这个女孩,还记得吧?”

    卫丽娜盯着照片看了半天。

    【雪儿?】

    【五年的事情,警察竟然还没放弃?】

    【竟然是因为这个……】

    卫丽娜眼珠子转了转,灰色的眼眸里多了一丝狡诈:“不记得了。”

    赵向晚紧紧盯着卫丽娜的表情:“穆雪儿走失的时候,你从厕所换装出来,曾经与穆刚擦身而过,你的这双眼睛让穆刚印象深刻,在与警方沟通时提供了这条有用的线索。虽然你扮成老太太,可惜你这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直到我们寻人寻到闵家蝶,她告诉我们和她一起去杂技团的,就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闵立娜,眼珠子是灰色的。”

    又是闵家蝶!

    卫丽娜此刻完全被愤怒、嫉妒冲昏了头脑,顾不得掩饰,不耐烦地回应道:“闵家蝶这个贱人,不要和我提她!”

    【80年我在歌舞团的时候,听说她杀了人刚从少管所放出来,怎么?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还能有姐姐资助开店过好日子?我呸!】

    赵向晚继续往她的愤怒之火上添了一把干柴:“闵家蝶说,如果见到你,一定记得告诉她一声。她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卫丽娜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赵向晚放慢语速,确保她听得清清楚楚:“闵家蝶说,只要知道你过得不好,她就会非常开心。”

    卫丽娜的胸脯快速起伏,鼻翼翕张,压抑了半天,她才说了一句:“不必她关心,我以前是舞蹈明星,现在是酒店老板,日子过得不晓得有多好。”

    赵向晚淡淡道:“是吗?”

    卫丽娜不敢与赵向晚目光对视,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没有说话。

    季昭画的雪儿十岁画像已经被翻拍成照片,赵向晚拿出这张照片:“卫丽娜,看看这张照片。”

    卫丽娜抬起头,看到照片上缩坐在角落的穆雪儿,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这是雪儿去年的照片吧?哪个偷拍的?】

    【是哪一个告的密?是哪一个背叛我!】

    卫丽娜正要把照片看得更清楚一些,却不料赵向晚缩回手,将照片放回桌面。

    赵向晚继续采取对付卫猛的方法:“这是卫波提供给警方的照片。”

    卫丽娜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愤怒,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卫波?狗,东,西——”

    【他敢背叛我!】

    【我把他从垃圾堆里捡来,他吃我的、喝我的,竟然敢背叛我!】

    【他刚跟我干的时候,只有十几岁,父母离了婚,根本没有人要他,他离家出走,到处流浪,被野狗追着咬。大冬天里,要不是我收养了他,他能够有现在的好日子?他竟敢背叛我!】

    赵向晚嘲讽道:“在良心面前,你那点收养之恩算什么?卫波说了,他跟着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良心不安,所以主动自首,希望能够把那些女孩子救出来。当然,他也希望能够立功减刑。”

    卫丽娜的内心像有一团火在烧,她终于忍耐不住,大叫起来:“为什么?你让卫波亲口来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我把他当作我的亲人!”

    赵向晚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卫丽娜。

    原来,你的心也会痛?

    原来,你也知道难受?

    赵向晚说:“卫丽娜,如果让闵家蝶知道你视为亲人的卫波背叛你,知道你现在被警察抓住,马上要面临牢狱之灾,你猜她会怎么做?”

    【怎么做?闵家蝶这个贱人肯定会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嘲笑我!】

    赵向晚的话像尖刀一样戳进卫丽娜的内心,刺得她胸口剧痛无比。

    往事种种涌入脑海。

    当你弱小无助之时,漂亮是罪恶。

    当卫丽娜还是闵立娜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一起长大的伙伴对她殷勤喜欢,但大家都是小孩子,这种喜欢对闵立娜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六岁送到杂技团,她因为长相漂亮、身段柔软,被喻柳老师看中,收为徒弟,教她形体、柔术、舞蹈。

    十岁时杂技团散伙,闵立娜跟着喻柳老师来到京都,以为从此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却被自己亲爱的老师送到一位姓卫的权贵床上,改名卫丽娜,成为他圈养的小宠物。

    八年后,卫姓权贵卫弘和被人告发收监,卫丽娜与其他女孩被解救出来。早已被卫弘和养得没有什么生存能力的卫丽娜加入一个踢踏舞团,成为一名舞蹈演员。

    可是,舞蹈演员收入并不高,而且很辛苦。卫丽娜吃不得这样的苦,坚持了两年之后,破罐子破摔,在无数男人臂弯辗转,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直到卫弘和从监狱里放出来,卫丽娜再一次与他见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卫弘和出钱资助她开酒店,并要求她为他与其它几个富豪提供十岁左右的幼女。

    卫丽娜根本没有挣扎,很愉快地接受了卫弘和的资助,并干起了拐卖儿童的勾当,建别院充当京都富豪团伙的后花园。

    赵向晚听到她内心所想,愤怒愈发强烈。

    “卫丽娜,卫猛已经全部交代,与你接头的卫某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你们买卖一个十岁幼女,价格几何。你放心,我们会和京都警方联系,端了那边的老窝,我们也会给你记上一功,告诉卫某人是你揭发了他的一切……”

    卫丽娜一听,面孔煞白:“不不不!不——”

    她不怕被抓、不怕坐牢,却对卫弘和畏之如虎。

    她十岁时被送到他床上,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是恨过他。可是囚禁数年之后,她从内到外已经全部臣服,对她而言,卫弘和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神,就是她的全部信仰。

    如果没有卫弘和,卫丽娜什么都不是。

    卫丽娜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被卫弘和知道自己背叛、揭发了他,她会面临怎样的制裁。

    赵向晚冷冷一笑:“卫丽娜,我听说卫某人手段了得,不如,你带我们去京都把他抓捕归案吧?”

    卫丽娜紧张到全身都在颤抖,她连连摇头:“不,我不去!我干爹很厉害的,我不敢去,我也没有揭发他,都是你说的。”

    赵向晚对她丝毫没有同情。

    一个有良知的人,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卫丽娜完全就是烂了心肠,自己吃过的苦,非要让旁人都去受一遍。

    她越是害怕背叛卫某人,赵向晚越是要落实她的“立功”行为。

    赵向晚抬头,目光与卫丽娜相对。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双深灰色的眸子,都带着些许异域风情,却风格迥异。

    赵向晚气定神闲,目光沉稳冷静。

    卫丽娜紧张恐惧,目光游离空虚。

    赵向晚缓缓开口,声音似腊月寒风吹过湖面,所到之处,尽数结成冰霜。

    “不,是你揭发的卫某人,这一点我做证。如果没有你,我们不可能顺利进入别院,把那些小姑娘都救出来;如果没有你,我们更不可能知道卫某人的住所、他们聚众玩乐的场所;如果没有你,我们也没办法掌握卫某人的经济问题。总之……能够彻底将卫姓那一枝摁死,还得感谢你这个功臣。”

    功臣二字,赵向晚故意说得很重、很重。

    卫丽娜此刻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冷汗不断地自额头流下,内心的恐惧被赵向晚无限放大,她的心跳开始急速加快,

    【怎么办?干爹会弄死我!】

    【哪怕干爹关在牢里,他也能找人把我折磨致死。那种恐怖,我不想再承受一次。】

    【不能让警察这样说。】

    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审讯室,卫丽娜恨不得跪在赵向晚面前。她再也顾不得形象,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微微仰头,下颌向前伸,露出脖子,这是臣服的姿态。

    卫丽娜哀求道:“警察同志,求你了,求你别把我送给干爹。我怕他,我真的很怕他。我十岁就上了他的床,我就是他养的一条狗,我根本不敢反抗。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是让我跪在地上当狗叫,让我舔他的鞋底,我都愿意的。你要是说我揭发了他,我干爹会让我生不如死,我真的,真的求你了。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们不要把送去京都,不要对我干爹说,是我背叛了他。我没有背叛,我什么也没有说,真的!”

    赵向晚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看着卫丽娜将内心的恐惧展示出来。

    她真的,可恨!

    她选择成为一条狗。

    面对主人,她是一条温顺的、不敢反抗的狗。

    面对手无寸铁的小女孩,她却是一条咬人的、凶悍的恶狗。

    赵向晚道:“不想让你干爹知道,只有一个办法。”

    卫丽娜眼中闪过期冀,直勾勾地盯着赵向晚:“什么办法?你说!”

    赵向晚嘴角微微一勾,眼眸之间流光溢彩,带着蛊惑:“与警方合作。”

    听到赵向晚的话,卫丽娜身体瑟缩了一下,肩膀往下一垮,腰往下一塌,含胸往前,胸贴住膝盖,努力让自己的展示度变小,似乎只有这样才会有安全感一点。

    卫丽娜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与警方合作?我不敢!】

    【可是,如果我不与警方合作,警察就会把我供出去。】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如果不让他们狗咬狗,警察怎样才能肃清京都富豪圈?

    卫猛能够说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

    最清楚其中内幕的,只有卫丽娜。

    那些无耻的男人,钱赚得太容易,丝毫没有奋斗的喜悦,钱能够带给他们的快乐感已经渐渐消失。

    于是不断寻求新的刺激。

    卫丽娜源源不断地为他们送来新的玩物,他们乐此不疲。

    这些男人,一个也别想逃!

    赵向晚看着眼前这个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卫丽娜,内心平静无比。

    赵向晚放松肩膀,身体向后轻靠,铁椅冰冷,却能让她获得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赵向晚沉静、笃定。

    她淡淡道:“卫丽娜,想保全自己,只有一个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安静的审讯室里,只有心跳与呼吸声。

    卫丽娜慢慢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多了一抹嗜血的疯狂。

    “弄死他,是不是?”

    第132章 蔚蓝

    ◎我是证人,我不是嫌疑人!◎

    随着卫丽娜的供述, 一个庞大的贩卖、囚禁、侵犯儿童的团伙浮出水面。

    与卫弘和有同好的,不只一个、两个,高达十几名。

    多半都是达官贵人。

    西城区派出所的郑所长为团伙提供了不少便利条件。

    一件件、一桩桩, 听得朱飞鹏、祝康后背冷嗖嗖的。

    祝康做笔录的手, 越写越沉重。

    这些人, 已经不算是人。

    他们全都是恶魔。

    为了满足内心那见不得光的癖好, 竟然拐卖、囚禁、豢养小女孩。

    正如卫猛背叛。

    一旦突破某个底线,那所有的底线就都不复存在。

    卫丽娜近乎疯狂地把这些年为卫弘和所做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当一切讲完,卫丽娜那双灰色眼眸里染上血丝, 看着阴森恐怖:“够了吗?够把他、把他们都摁死吗?”

    赵向晚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让她在笔录上完成签名确认流程。

    卫丽娜还在继续问:“我与警方合作, 我不会死了,对吧?”

    朱飞鹏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 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无耻之极!”

    卫丽娜认定了赵向晚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根本没有在意朱飞鹏的断喝, 依然执着地看着赵向晚:“我不会死了,对吧?”

    赵向晚挺直腰杆,隔着铁栅栏与卫丽娜目光相对, 眼神里带着鄙夷。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 所以你要把别人的父母之爱夺走。因为曾经受过囚禁虐待之苦, 所以你要让别的女孩也受这样的苦。闵立娜, 承认吧, 你就是个自私、胆小、善妒、却又无能、无用的怂货!”

    自私、胆小、爱嫉妒, 无能、无用的怂货!

    ——这一句指责比任何言语都来得精准、狠辣。

    赵向晚记得很清楚。

    审讯闵成航时, 他挣扎了很久,最后才承认自己之所以对孩子下手,一是嫉妒,二是胆小;

    审讯闵家蝶时,她在内心对自己的咒骂,就是胆小、没用的怂货。

    闵立娜和他俩一样。

    心里只装着自己,从不考虑别人;

    ——这是自私。

    不敢与权贵、强者对抗,只敢对无辜孩子下手;

    ——这是胆小。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什么都要攀比,内心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愤怒。

    ——这是善妒。

    没有多少生存能力,不愿意辛苦劳作,却又梦想过上好日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真是无能又无用!

    不同的是,闵成航因为爱着闵家槐,闵家槐内心平和,充满感恩,这让他选择本分过日子;闵家蝶内还存着一丝善念,不忍心伤害女童。

    卫丽娜却根本没有善恶观,她的内心一片黑暗。

    跪舔强者,欺辱弱者。

    这样的人,赵向晚没有一分一毫的同情。

    赵向晚的话,就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打着卫丽娜的灵魂。

    卫丽娜有一种无法遁形的屈辱感。

    她怔怔地看着赵向晚,泪水不知不觉顺着面颊滑落。

    卫丽娜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我过得并不好。你要是见到闵家蝶,千万别告诉她……”

    赵向晚站起身,走出审讯室,没有再说一个字。

    没有必要了。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挽救一个肮脏的灵魂。

    剩下的事,交给法律。

    空荡的审讯室里,卫丽娜呆呆地坐在铁椅之中,看着赵向晚的背影,喃喃自语:“自私、胆小、爱嫉妒,无能、无用的怂货,呵呵,闵立娜,原来你是一个这样的人。”

    案情重大,部分涉案人员身居高位。许嵩岭立刻汇报省厅,省厅领导再向公安部请示汇报。

    公安部高层震怒,直接下令:若有反抗,当场击毙!

    京都公安局出动数百名警力,包括数十名特警,以雷霆之势出动,将京都这一富豪圈一锅端。

    无一逃脱。

    案件一经披露,举国震惊。

    受害者家属强烈要求严惩凶犯,媒体也不断呼吁法院重判。

    在群众的呼声之下,公安部联合最高人民法院、检察院,全面开展严打!

    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残害儿童者,罪无可恕。

    首犯卫弘和,死刑,立即执行。

    拐卖团伙主犯卫丽娜,死刑,立即执行。

    其余相关人等,从死缓到坐牢,均得到应有的惩罚。

    公安部门派心理医生介入,对所有被解救的女童进行心理辅导、救助。这些经历过苦痛的孩子未来将在家长的呵护、疼爱,在专家的帮助之下,忘掉心理阴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卫丽娜一案,终于得到圆满解决。

    卫弘和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被自己亲手喂养的狗咬死;

    卫丽娜也没有想到,哪怕她交代了所有实情,也难逃一死。

    这两人一死,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尤其是卫丽娜之死,给拐子们狠狠敲了一记警钟。这些人以为贩卖妇女儿童最多只会坐几年牢,哪知道还会砍头?顿时战战兢兢不敢再犯。

    星市儿童失踪案日渐减少。

    季昭一战成名。

    ——丢了五年的孩子,季昭只凭一张照片就能画出现在的容貌。

    这张画像准确到什么程度呢?

    竟然被拐子以为是内部照片,引发猜忌,纷纷反水,导致团伙分崩离析。

    ——拐子哪怕易容成老婆婆,季昭也能通过判断撕去对方的伪装,画出原本的模样,并从茫茫人海中把她找了出来。

    上至公安部、省公安厅,下到民间老百姓,全都把季昭亲切地称之为“神仙画师”。到后来,只要涉及难度较高的刑侦模拟画像工作,都会请季昭出马。

    而赵向晚,“读心神探”这个绰号,也已经从重案组到星市公安局,传到省厅,再到公安部,她的审讯水平、能力令人惊叹不已。

    不管是多狡猾的罪犯,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赵向晚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够通过嫌疑人的微表情变化,探测到他们的内心所想,不仅能让对方交代罪行,还能让他们真心忏悔、认罪伏法。

    尤其是卫丽娜这个案件。

    一天时间,传唤卫丽娜,用反间计栽赃卫波,诱卫猛背叛,特警出动抓获所有罪犯,解救儿童,再到审讯卫丽娜,供述京都买家的全部情况。

    侦破速度像坐火箭一样,快得惊人。

    到了年底,星市公安局被公安部表彰,赵向晚、季昭荣获个人一等功。

    高广强光荣退休。

    赵向晚破格提拔,成为重案一组组长,由三级警司升任三级警督。

    季昭被抽调省公安厅刑侦技术中心,升任一级警督。

    省公安厅刑侦技术中心主任苗慧成立微表情研究科室,并引进先进的测谎仪,赵向晚兼任科室专家,按刑侦专家级别给予奖金补助。

    因为有赵向晚、季昭的加入,星市公安局的年终表彰大会热闹非凡。

    半年时间,赵向晚成果斐然,升职加薪的速度令人望尘莫及。

    没有人嫉妒,也没有人不满,赵向晚那一双利眼扫过,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法躲藏,这一点重案组的人都非常清楚。

    1996年2月12日,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

    赵向晚与季昭一起回到罗县。

    季锦茂、洛丹枫、周芳溪带着礼物与赵向晚的大姑、大哥、二哥见面,商议婚事。

    罗县最豪华的酒店,名为芙蓉,因领袖一句诗词“芙蓉国里竞朝晖”而得名。

    罗县经济不算发达,县城面积小、人口较少,民风相对淳朴,芙蓉酒店装修豪华舒适,吃喝玩乐一条龙,虽然说比不上星市的四季大酒店,但已经是县城最高档的地方。

    各种婚宴、生日宴、单位酒会,一般都在这里举行。

    季昭结婚,这是季家最大的喜事,因此全家出动,住在芙蓉酒店最豪华的住房,又预订了一周豪华会客室,方便与赵向晚的亲人见面、商量。

    季锦茂虽说是湘省首富,但为人并不奢华嚣张。有道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季家对赵向晚这个媳妇那是千般满意、万种喜爱,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对赵家人客气无比。

    赵大翠、范秋寒和赵伯文、赵仲武一起过来吃晚饭。

    走进明亮宽敞的大厅,奶油黄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屋顶水晶吊灯的光芒,空气里弥散着玉兰味清新剂的香气,极尽豪富气派。

    赵大翠与赵仲武合伙开米粉店,生意还不算,钱赚了不少。但小本生意嘛,投入的时间、精力太多,根本没有时间消费。

    范秋寒与赵伯文一个在医院当护士,一个当药剂师,工薪阶层,日子过得很安稳。

    芙蓉酒店,四个人还真没有进来享受过。

    陡然走进这么高档的地方,有些眼花缭乱。

    季锦茂预定的豪华会客厅是一个套间,客厅地面铺的织锦地毯绚烂无比,沙发、茶几、花架一应俱全。客厅与宴会厅连通,大圆桌子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桌子中央摆放着美丽的花篮,桌角摆着一盆茂盛的发财树。

    湘省属于南方,冬天没有暖气,但酒店装了中央空调,暖意袭人。

    季、赵两家人见了面,互相夸对方家里的孩子。

    洛丹枫不爱说话,主要是季锦茂、周芳溪夸:“向晚这孩子我喜欢,沉稳、厚道、聪明,是我家季昭的贵人呐。我家季昭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啊,要不是有向晚这孩子陪伴、提点,估计现在还窝在画室里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画着画呢。现在他能够工作,在省厅当专家,多亏了向晚!我们真的从心底里感谢你们。”

    赵大翠被夸得不好意思,忙谦虚地说:“你们家里条件好,又在大城市。我们这边呢,是小县城,向晚从小吃了很多苦,爸妈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真是个很努力、很上进的好孩子,也孝顺懂事,帮了我们很多。她在星市没有亲戚朋友,现在有了季昭和你们,我就放心了。”

    忆及往事,大家都有些动情。

    赵伯文、赵仲武都已经结婚,这次赵向晚议婚并没有把钱淑芬、赵二福这对夫妻叫来。想想父母做过的蠢事,兄弟俩也暗自咬牙。

    赵伯文说:“三妹子,你现在工作优秀,又有了好归宿,我替你高兴咧。”

    赵仲武声音有些哽咽:“三妹子,以后没事就回来坐坐。我在罗县买了房子,你不想回赵家沟的话,就来二哥家住啊。”赵仲武现在不再赌钱,沉下心来好好赚钱养老婆孩子。

    范秋寒拉着赵向晚的手,依依不舍:“我还想着你大学毕业之后可以一起好好玩玩,没想到你一口气都没歇着,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出差。这好不容易要过年了吧,你又要忙结婚的事,唉!我真舍不得你呀。”

    季锦茂看大家情绪有些低落,忙打圆场,让服务员把各色菜肴端了上来,又开了一瓶好酒,招呼大家一起吃饭:“来来来,连聊边吃,边聊边吃啊。”

    华国传统,民以食为天。

    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美酒、美食到了肚里,感情交流也基本到位。

    周芳溪年纪最长,自然最有话语权,定下了婚宴的日子,打算腊月二十八在星市四季大酒店摆酒办喜事。

    赵大翠不需要季家出彩礼,季锦茂也不需要赵家准备嫁妆,一切从简。反正新房、新车、喜服……所有一切季锦茂这边都已经准备好。赵向晚只需要穿上喜服,与季昭携手走进会场就行。

    赵向晚与季昭手牵手并肩而坐,相视而笑。

    两人现在是省厅专家,每天忙到飞起,如果不是要准备婚事,省厅苗慧处长绝对不舍得放他俩的假。

    结婚日子定下来,给同事、朋友们发请柬,准备喜糖、喜饼、喜宴……很多很多琐事,全都有季锦茂的酒店团队操心。

    新人赵向晚、季昭,反而成了最轻松、清闲的人。

    曾经赵向晚对养父母心存芥蒂,不过她在一次次打拐、解救孩子的过程中,内心得到救赎,那份憎恨淡了许多。

    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季昭的偏爱,有了季家人的疼爱,内心缺失的那一块被爱所填平,赵向晚站起身,端起手中酒杯,酒杯里装着暖暖的红枣豆浆。

    “谢谢。”

    谢谢你们的参与,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你们对我的爱。

    赵向晚嘴角含笑,言简意赅,可是所有人却都听得出来她对这份婚姻的满意,全都笑了起来,齐齐举杯。

    “向晚、季昭,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季昭也站了起来,与赵向晚并肩而立。

    两人都身材高挑,双眼明亮,英姿勃发,真是一对壁人。

    季昭举杯,一饮而尽。

    【谢谢。】

    【谢谢向晚愿意嫁给我。】

    【谢谢大家为我们祝福。】

    赵向晚灿然一笑,看着季昭。

    此后岁月,相依相伴。

    已是晚上八点多,微醺散场。

    走廊的射灯星星点点,映照在地毯、墙壁上,灯光璀璨,很美。

    大家的心情也很美。

    “啊——”

    一声尖叫,整个酒店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争吵,各种声音传到耳边,季昭与赵向晚对视一眼:有问题!

    季锦茂快走几步,拦住一个神情紧张的服务员:“怎么回事?”

    服务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身穿红色制服,模样周正,他左右看看,吞吐一口口水:“你们是豪包的客人吧?要不然先回去坐坐?酒店现在出了一点事,需要等警察过来处理,暂时大家都不能离开。”

    赵向晚问:“出了什么事?”

    服务员叹了一口气:“有客人出了意外。”

    【唉!死人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休息。】

    季锦茂皱起了眉毛。

    今天是南方小年,又是两家商议婚事的好日子,怎么偏偏遇到了这样的糟心事?

    人命案?

    身为重案组组长,赵向晚见惯了这种场面,淡定建议:“我们回去坐着聊聊天吧。警察过来调查之后就会让大家离开。”

    范秋寒倒是无所谓,挽着赵向晚的胳膊,笑眯眯地说:“走走走,这回你得陪我说话,季昭和你以后多的是时间聊天的嘛。”

    有赵警官、季警官在场,季家人、赵家人都不怕警察,很自然地听从赵向晚的安排,重新回到豪华套间,沏上一壶热茶,坐在客厅里开始闲聊。

    半个小时之后,有人推门而入。

    看到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赵向晚站起身。

    是熟人。

    罗县公安局卢辉局长、汽车站派出所龚有霖所长被抓,三村湾黑势力全面整顿,赵向晚全程参与,今晚出警的有一个赵向晚很熟。

    李杨明警官。

    原本他是汽车站派出所一名户籍管理的民警,不过罗县公安系统大清理,他被调到罗县公安局刑侦支队,成为一名光荣刑警。

    今天罗县最奢华的芙蓉酒店出了人命案,接到报案之后,刑侦队派出警力前来侦查,看过现场之后开始对所有酒店人员进行盘查。

    看到赵向晚,李杨明立刻笑了起来,伸出手来与她握手:“唉呀,原来是赵警官,这次回来怎么没有通知我?”

    赵向晚微笑:“我本来就是罗县人,回来看看家里人。”

    李杨明扫了一眼现场,看到他们的确是坐在客厅喝茶闲聊,与人命案无关,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笑着说:“是赵警官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随时可以离开。”

    这里是罗县公安局的地盘,出了人命案与赵向晚无关,想到师父耳提面命交代的:分清责任,不要胡乱插手。

    赵向晚点头道:“那好,我们先行离开,你们继续辛苦。”

    看着赵向晚,李杨明欲言又止。

    李杨明对赵向晚印象非常深刻。她在审讯室里言辞似刀,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一个电话过去,龚有霖所长被抓;再一个电话过去,潘磊主任乖乖送来卢局长履历。

    可以说,赵向晚凭一己之力,搅动得整个罗县公安系统变了天。

    【301客人被杀,血溅当场,不知道赵警官能不能帮忙看一看?】

    【有她出手,说不定很快就能破案。】

    想到这里,李杨明问了一句:“赵警官,要不要……”

    赵向晚微微一笑:“抱歉,我在休假。”

    李杨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的,那我们继续调查。”

    两班人马各分东西。

    送赵大翠等人离开之后,赵向晚与季家人返回酒店。

    几辆警车停在酒店门口,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有法医拎着箱子往楼上走。

    看到这个熟悉的场景,赵向晚有些无奈。

    只是想轻松度个假,为婚事做做准备,是哪个不开眼的跑到酒店来杀人?

    季锦茂看一眼赵向晚,既怕她心里不舒服,也怕她破案上了瘾,赶紧提议:“要不,我们晚上回星市吧?叫司机开一下夜车。”

    周芳溪白了季锦茂一眼:“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盛家别墅出了事,我们不是一样住得挺好?明天我们还得去一趟赵家沟,见见几个当年帮助过向晚的长辈,都约好了的事,不能临时变卦。”

    季锦茂听母亲这么一说,感觉也有道理,笑了笑:“我倒是不介意,就看向晚是怎么想的。”

    赵向晚说:“出事的地方在三楼,我们住六楼,坐电梯上去,不用和警察碰头,明天一早去赵家沟,也还好吧。”

    既然赵向晚都不介意,也明确表态不插手案子,季锦茂便放下心来:“行行行,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吧。”

    五个人走进酒店大门,迎面便看到警察押着一个穿棒球衫、个子瘦小的小伙子走出来,小伙子背着一个黑色挎包,不停地叫着屈。

    “警察同志,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只是她的忠实读者,打听到她住在这里,想要找她签个名。我不知道她会被人杀了,我躲在走廊楼梯间那里,真的就是想要个签名,你们不要抓我啊,我没有杀人。”

    忠实读者?看来死者是一名作家。

    赵向晚下意识地开始分析。

    小伙子扯开嗓子大喊:“我没有在凶案现场,我连蔚蓝在哪个房间都不知道,警察同志,我有重要线索提供,一个小时之前,我听到三楼走廊那里有争吵,提到什么火车晚点,如果真的是当时杀人,凶手肯定早就跑了。你们别抓我啊,赶紧去抓真正的凶手!”

    没有警察理睬小伙子的话,喝斥了一声:“老实点儿!”

    与被抓的小伙子擦身而过,赵向晚听到了他的心声。

    【该死啊,你们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我是证人,我不是嫌疑人!】

    第133章 年会

    ◎简直丢我们省作协的脸!◎

    赵向晚看了小伙子一眼。

    小伙子嘴唇有点干, 起了白皮,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差,棒球衫的手肘肘底和裤子的屁股、大腿处都沾了灰尘, 看来他说躲在楼梯间想要等着作家蔚蓝签名真有其事。

    芙蓉酒店一共有两个楼梯, 一个是主楼梯, 梯段宽约三米六, 正对着大堂。另一个是疏散楼梯,位于客房西侧。疏散楼梯比较窄,仅满足消防要求的一米一,平时很少有人走。

    这个小伙如果躲在楼梯间, 那只能是坐在楼梯口,如果有人上下, 还得让到墙边或是栏杆处, 这样一来,席地而坐, 屁股、大腿会沾到灰尘;靠墙或靠栏杆,手肘处会蹭到灰。

    李明杨恰在此时走了过来, 他是个心细之人, 拦住小伙子仔细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躲在楼梯间?你刚才说听到了争吵,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向晚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罗县公安局的警察训练有素, 不必自己过多操心。

    季昭明白她心中所想, 拉着她的手往电梯口走去。

    电梯口有保安守住, 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 电梯故障现在不能使用, 请你们走楼梯吧。”

    【警察说什么要保护现场, 连电梯也不让用, 我真是服了。】

    赵向晚看一眼有条不紊安排着侦查细节的罗县警察,并没有多说什么。酒店出了命案,凶手可能会从电梯下去,暂时停用电梯保护好现场,这是对的。

    她点了点头,和季家人一起往楼梯口走去。

    刚刚走上几级台阶,从楼上乌泱泱跑下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提着行李有的空着手,吵吵闹闹。

    “酒店出了人命,还想让我们住在这里?退房、退房!”

    “太不像话了,今天过小年咧,真是晦气。”

    “要不是火车晚点,我根本不会住酒店。”

    再一次听到火车晚点,赵向晚稍稍留了一下神。

    刚刚那个穿棒球衫的小伙子曾经提过,三楼走廊有人争吵提到火车晚点。是否与凶杀案有关,需要审讯方知。

    火车晚点这个线索需要盯一下。

    想到这里,赵向晚站在楼梯口没有往上走,转过身看着这群人冲到前台处,与酒店服务人员开始争论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酒店入住的客人都留下了身份证信息、缴纳一定的房费押金,现在一下涌过来十几个人要退房,并且要求酒店不收取今天的房费全额退还押金,前台服务人员哪里做得了主,急得满头是汗,拿着对讲机开始呼叫支持。

    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穿着一件棕色皮衣外套,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金项链,手上戴着金戒指,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他牙齿微黄,肥胖的大手掌在柜台上重重一拍,大声喝斥:“快点给我们办退房手续!出了人命的酒店,我可不敢在这里过夜。”

    李明杨走过去,橄榄绿的警察制服让他有一种天然的威严感,他沉声道:“各位,稍安勿躁。现在你们需要配合警察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才能离开。”

    胖男人斜了李明杨一眼,半点也不害怕,反而嚣张地说:“你说不让我们走,我们就不能走?这里是酒店,又不是公安局,你们不能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

    他身后有一个贼眉鼠眼的黑瘦男人左右扫视着,跟着喊了起来:“对!警察也不能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再说了,死了人的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待,谁知道会不会沾上什么阴魂恶鬼?”

    说完,这个黑瘦男人连押金都不要了,拎着个行李袋就往门口走。

    【妈的,老子刚刚在房间里享受,警察突然跑来。再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他们抓?老子要是被抓,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一群不明自相的群众也跟着起哄,好几个跟在黑瘦男人身后往外走,剩下几个还是舍不得放在前台的押金,站在原地催促服务员。大堂里顿时成了菜市场,闹哄哄的起来。

    往外冲的人以黑瘦男人、有钱胖子为首。

    “走走走!押金不要了,这里死了人,晦气。”

    “破财消灾,呸呸呸。”

    “别拦着我啊,我要回家。”

    留在原地的以一名清秀年轻男人为首。

    “你们酒店难道是黑店吗?我只住进来两个小时就要收一天的钱?告诉你,赶紧退押金!我不住你们这里了。”

    “没找你们要心理赔偿已经是客气的了,还好意思不让我们离开?”

    “退钱,快点!”

    留在大堂的警察只有李明杨和另外两位刚入职的年轻人,陡然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群众,一波人在总服务员拍桌子骂人,另一波人拥挤着要往门外闯,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一来,酒店出了人命,住客有情绪可以理解。

    二来,法不责众,警察总不能对这么多群众动手吧?

    李明杨伸开手臂阻拦众人离开,扯开嗓子喊:“各位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眼神焦灼,额角青筋起伏,耐着性子和大家讲道理,却被那个黑瘦的男人一把推开,差点摔倒。

    赵向晚看在眼里,哪里忍得下去?

    她快步下楼,冲到黑瘦男子身边,一个过肩摔,“砰!”地一声,将他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男子半边脸摔麻了,却还瞪着眼珠子胡乱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赵向晚一把扯下他死死护在身边的黑色旅行袋,丢到李明杨手里:“查一下他的行李,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子开始拼命挣扎。

    李明杨真没想到赵向晚会出手相助,下意识地接过旅行袋,袋子拉链上了锁,一时半会打不开。

    季昭反应速度很快,从口袋拿出一柄小巧的裁纸刀,一把划破旅行袋。

    一袋白色粉末掉落在地板上。

    “啊——”男子开始惨叫。

    【该死,该死!】

    【老子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好货……完了!】

    赵向晚单膝压住这个黑瘦男子,环顾四周,冷声道:“谁敢离开,就是他的同伙!”

    一句话一出,所有闹腾着要出酒店的人,脚步都钉在当场。

    原本胖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被响动吸引,转过头一看,瞳孔一缩,吓得冷汗直冒。

    【妈的,贩毒?!】

    【老子差点被这个狗东西给害了。】

    【这么多毒品,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李明杨万万没有想到,赵向晚一出手,就抓住一个毒贩!

    看这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他贩运的数量绝对不小。

    天呐~

    大功一件。

    李明杨激动得两眼放光,赶紧掏出手铐将这个黑瘦男人铐住,将旅行袋交给两名跟在身后的新人。就知道赵警官一出手,必是大案,这不?为了追查酒店杀人案,顺手就侦破□□、贩毒案一件。人赃并获,牛!

    赵向晚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盯着站在门口的胖子:“你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胖子现在哪里敢走?他苦笑着返回来,拼命地为自己解释:“我,我不认得他,不是他的同伙。我只是下楼的时候恰巧和他碰上。”

    另外几个跟着凑热闹的住客也反应过来,忙自证清白。

    “我不走,配合警察调查。”

    “是是是,我也不走,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吧。”

    “这个坏人,我们不认得。”

    酒店大堂酒店带着几名保安匆匆起来,一边道歉一边向大家保证,并承诺今天的住宿免费,只要配合警察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酒店马上退还押金、并补上小礼物一份,站在总服务员嚷嚷的顾客情绪很快便安抚下来。

    局面很快控制住,李明杨十分感激赵向晚的出手:“赵警官,今天要不是有你,这个毒贩恐怕就让他给跑了。还有,酒店命案正在调查中,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万一其中混入了凶手,将来再想追查就麻烦了。”

    赵向晚冲他伸出手:“笔录本呢?我来帮你做笔录吧。”

    李明杨兴奋地将笔录本交给她:“唉呀,我明天请你吃饭!今天不是过小年吗?局里人手不够,赵警官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季锦茂与洛丹枫、周芳溪一直站在楼梯口等着赵向晚,见此情景,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唉!未来儿(孙)媳妇是个工作狂,这可怎么办?

    季昭站在赵向晚身旁。

    【我陪你。】

    季昭容貌眣丽,站在那里就像一幅风景画,美得不似寻常人,引得大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时之间气氛竟然和谐不少。

    李明杨简单交代了一下案情。

    301,芙蓉酒店最东面的房间,住着一名罗县作家,笔名蔚蓝,本名魏清芬,今年三十二岁。长相秀美、身材清瘦,被称之为当代文坛的美女作家。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魏清芬被杀。

    被人一刀割喉,身体一半在屋内,一半在走廊,脑袋朝着外面,鲜血流了一地。

    凶手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酒店住户,也可能早就逃之夭夭。

    罗县公安局侦查支队的人在楼上勘察现场,李明杨这一组主要是负责对住户进行调查、记录,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李明杨问话,赵向晚帮忙记录,偶尔也会帮忙问几句。

    与赵向晚合作,李明杨感觉很愉快。

    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赵向晚问话精准简洁,记录速度很快,这让李明杨感觉工作效率得到大大提升。

    两名跟在李明杨身后的菜鸟刑警很好奇,不知道赵向晚是什么路数。不过他们很聪明,并没有过多询问,尽职尽责地看着刚抓的毒贩,拎着证物,维持酒店秩序,丝毫不敢松懈。

    赵向晚问胖子:“今天哪一趟火车晚点?”

    胖子名叫柴定山,是一名生意人。他掏出手帕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羊城到京都的那一趟快车,晚点了五个多小时。本来应该下午两点左右到罗县,我打算叫个出租车回老家,结果晚上七点多才到站,只好先在县城住下来。”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你认识魏清芬?”

    柴定山慌忙摇头否认:“不不不,我不认得她。”

    【警察眼睛好利,我和清芬是同学,十几年前耍过朋友。听她说要回来过年,我还想和她叙叙旧呢,哪知道……她死了呢?唉!】

    【可不能让警察知道我认得她,不然把我当凶手。】

    赵向晚凤眼一眯,眼神锐利无比:“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柴定山心虚无比,尴尬一笑:“我,我当然说的是实话。”

    “实话?”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李明杨,“这个人可以铐起来了,带回去问话。”

    柴定山慌了:“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向晚没有理睬他,冲李明扬抬了抬下巴。

    李明杨一看到她的神态,立马来了精神:“好嘞!”二话不说,又铐上一个。

    柴定山不敢反抗,只能不断地解释着。

    “是是是,我说谎了,我认得她。”

    “可是,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人。”

    “我只是和她同过学,而且好多年没有来往了。”

    赵向晚继续往下问。

    有读心术在手,迅速筛选与案件相关的人。

    一共十二个闹事要离开的人。

    最后留下了三个人。

    一名毒贩、一个魏清芬的旧相识柴定山,一个追着魏清芬而来、求她赐稿的《荒唐》杂志社编辑黄亮,就是站在总服务台拍桌子要求退押金最积极的那一个。

    其余十个人,全是在酒店开房打麻将、聚会玩耍的当地人,觉得死了人晦气,再加上毒贩唆使,便嚷嚷着要退房回家。

    半个小时,酒店大堂再次恢复安静。

    该走的,都离开了。

    走不了的,老老实实垂着头,等待警方的询问。

    柴定山看向黄亮:“你们杂志社不是在羊城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黄亮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沮丧:“我和你坐一趟车来的罗县,也是因为火车晚点所以来得晚了点,错过了和蔚蓝女士的见面时间。本来打算今天睡一觉,明天再与蔚蓝女士碰头,谁知道……唉!”

    柴定山有些同情地说:“那你和我一样惨,今晚看来得到公安局住一个晚上了。”

    很快筛选完闹事的顾客,赵向晚与李明杨握手道别。

    帮了罗县警方这个小忙之后,赵向晚终于神清气爽。

    洗完澡躺在床上,赵向晚双手枕在后脑,看着天花板微微一笑。

    从91年进入公安大学之后,刑侦大案就如影随形,没想到来了罗县,依然逃不开遇到案件的命运。

    你别说,还真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赵向晚与季家人一起,来到一楼餐厅吃早餐。

    芙蓉酒店的自助早餐还挺丰富,西式包括牛奶、咖啡、点心、各色面包、蛋糕、火腿、煎蛋,中式包括豆浆、油条、包子、馒头、稀饭、咸菜、炒饭、炒粉……

    赵向晚拿了些爱吃的,坐在靠窗的桌边。

    季昭坐在她对面。

    睡了一觉之后,季昭肌肤白似瓷、眼眸黑似墨,养眼得很。赵向晚虽然不是重貌之人,但此刻面对着漂亮得像画中人的季昭,不知道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我和他要是生个女儿,会不会很好看?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赵向晚便强行将它按了下去。

    可是,坐在对面的季昭就这么专注地看着赵向晚,眼眸之间满是欢喜,仿佛有一个漩涡,要将赵向晚的心神吸引进去。

    刚刚按下去的念头,瞬间又冒了出来。

    最好皮肤像季昭,白得像牛奶一样;

    眼睛像季昭,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嘴唇也要像季昭,丰润明艳,像百合花那厚厚的花瓣。

    脸型像自己,苹果脸嘛,可爱一点。

    鼻子也可以像自己,因为赵向晚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小巧端丽的鼻子。

    如果是个女儿,赵向晚希望能够对她好一点。

    认真陪伴她长大,给她最完整的爱。

    她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有相爱的父母,有和蔼慈祥的爷爷,有清冷优雅的奶奶,有热情快乐的太奶奶,多么温暖的一家人。

    这么一想,赵向晚开始对婚礼有所期待。

    她笑眯眯地看着季昭,越看越觉得他生得好。果然,找对象还是得找长得好看的,不都说女儿像爸爸?

    季昭虽然听不到赵向晚的心声,但从她越来越亮的眼眸里,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心跳陡然加快,伸出左手,轻轻盖在她手背上。

    【爱你。】

    千言万语,不如这一句美丽。

    赵向晚的心跳也开始急速地跳了起来,体温渐渐有些升高,脸颊微霞。

    身后有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叮——

    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死了?死了好。】

    【这个臭女人,自以为写几本无病呻吟的言情小说,就混进了作家行列,简直丢我们某省作协的脸!】

    虽然看不到说话的人,但心声响起时,通常会带着点奇怪的滋滋电流杂音,比真实的说话声音显得稍微模糊一些。

    明确对方在腹诽昨晚死亡的作家蔚蓝之后,赵向晚的心思一下子便被案件吸引,开始侧耳倾听起来。

    身后桌上坐着的是两个人,正在对话。

    “真可惜啊,咱们作协难得搞一次年会,还特地选在蔚蓝的老家举行,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唉!”

    “是啊,我和袁会长建议在星市搞年会,省会城市嘛,哪里都方便一些。结果一堆人跑到这个小小县城来,吃没得吃,逛没得逛,真没劲。”

    “我听说,蔚蓝死得很惨……”

    “我也听说了,我不敢去看,反正我住五楼,也离得远。”

    “你说,谁会杀她呢?”

    “这谁知道,也许是情杀?”

    “情杀?快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说话的人,是某省作协的两名作者。身为作者,打听八卦、深挖内幕是本能,一说到情杀,其中一个明显来了兴致,开始仔仔细细打听起来。

    赵向晚也竖起了耳朵。

    不知道昨晚罗县公安局的警察有没有询问这些作协的人,有没有打听出一些重要线索。如果是作协在芙蓉酒店开年会,那这一大堆文字工作者聚在一起,其中的爱恨情仇估计能写十几篇小说出来。

    “蔚蓝是个美女,喜欢她的人排长队哟。她已经三十六岁了,结婚五年一直没有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是小三上位,对方老婆虽然同意离婚,但却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蔚蓝不能再生孩子,因为对方有个儿子。”

    “她爱人是谁?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么过分的要求?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这不太好吧?”

    “她爱人是蓝玉出版公司的老板喻惠民,有文化局的背景,家里超级有钱。先前蔚蓝还年轻的时候,投稿投到这家出版公司,连人带书一起被喻老板看中,当地下情人当了六年,后来她出名了,开始逼宫。喻老板舍不得这棵摇钱树,只能和当时的老婆谈判。他老婆是京都子弟,为人硬气,家财一分为二,并提了这一个条件。喻惠民能够有今天,其实也有老婆的一半功劳,不敢不答应。”

    听到这里,赵向晚开始对蔚蓝好奇起来。

    今年36岁,算一下应该是1960年出生,上小学时正遇上十年运动,恐怕很难在小学、初中静下心来读书。她二十四岁被喻惠民看中,正好是1984年赶上了文化大爆炸时代,在港台文化、西方文化的冲击之下,八十年代大陆小说精彩纷呈。她是怎么在那个时候异军突起,成为当代知名作家的?

    赵向晚从来不看言情小说,自然也没有听说过蔚蓝的名字。

    事实上,蔚蓝是大陆名气很响亮的一名言情小说家,文笔细腻、情感丰富,字里行间充满灵性,感染力十足,让人一看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恨不得走到书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身后那一桌的两名闲聊作者站起身,拿着盘子去拿早餐,赵向晚趁机打量了他们一眼。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烫了头发,夹克衫、喇叭裤,看着像个摇滚青年,有人与他打招呼,唤他“老虫”。

    另一个戴金边眼镜,斯斯文文,身材高瘦,旁人叫他“书呆”。

    老虫是那个压低声音说八卦的,书呆是那个凑趣当捧哏的人。

    老虫拿了一堆吃食,将盘子堆得满满当当,坐回桌旁开始大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不忘吐槽。

    “要我说啊,活着才是王道。什么功名利禄,全是过眼浮云。蔚蓝这一死,她又没有孩子,那么多作品的出版收益,全都归了喻老板。到时候喻老板拿着她的钱,娶个更年轻漂亮的,美妙地享受生活,而她呢,孤零零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受苦,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向晚暗自点头。

    按照凶杀案的基本原则,谁是受益者,谁是嫌疑人。所以,不能排除喻惠民雇凶杀人。

    按照仇杀的思路,不排除喻惠民的前妻报复杀人。

    当然,到底是谁杀了魏清芬,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杀人的可能性五花八门。

    可能是作协成员内部争斗,愤而杀人;可能是出版社分赃不匀,激情杀人;可能是忠实读者理想幻灭,冲动杀人。

    总之,知名作家死在罗县,在某省作协年会酒店被杀,留下家财百万、版权无数,一定让罗县警方很头痛。

    书呆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只要了份煎鸡蛋、一份烤面包片,拿餐刀将果酱抹在面包片上,慢慢咬了几口,叹了一口气。

    第134章 嫌疑人

    ◎和蔚蓝合作写小说?呵呵◎

    省作协的成员陆陆续续来到餐厅。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话题内容基本都是蔚蓝之死。

    有觉得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难过伤心的, 还有……抱着猎奇心理不断打听八卦的。

    一个身穿藏蓝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的时候, 大多数坐下的作协成员都站起来, 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袁会长。”

    省作协会长袁侃, 教授,知名作家,文章偏现实批判向,多篇中篇小说入选当代作家小说集, 拿各类文学奖拿到手软,在京都某大学中文系任教, 为人端方, 温文有礼,颇有君子之风。

    袁侃微笑点头, 一一回应众人的热情,他的眼睑处有了深深的青影, 眼皮略有些浮肿, 显然昨夜无眠。

    在几个人的簇拥之下,袁侃随便端一小碗汤粉,身旁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给他端来热咖啡, 加了一袋奶精、两块方糖, 恭恭敬敬地说:“老师, 您请。”

    听口音, 年轻人是京都人。

    旁边有人笑眯眯地恭维:“会长教育有方啊, 带的研究生个个都这么尊师重道。”

    年轻人垂手站在一旁, 眼观鼻、鼻观心, 仿佛没有听到旁人的赞美。

    袁侃微微侧头,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对学生说:“于义,赶紧去吃点东西吧。”

    学生这才走到一旁,取了食物,单独坐一桌,吃了起来。

    这个名为“于义”的学生坐在赵向晚这一桌的左侧十点方向,赵向晚把他的面容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吃东西的时候,仿佛带着愤怒,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哪怕只是吃一片培根肉,也要拿着刀叉,恶狠狠地戳成几片,再往嘴里送。吃馒头的时候更是拿牙齿撕咬,仿佛和食物有仇。

    隔着大老远的,赵向晚都听到了他那毫不掩饰的内心。

    【无耻、无耻!】

    【死得好,死得好。】

    【只恨不是我亲手结果的她!】

    身后还传来两道愤怒的心声。

    一道是老虫的,他似乎总在愤世嫉俗。

    【伪君子。】

    【今年不敢带女研究生来了,怕别人诟病吧?】

    【对蔚蓝那么奉承,谁知道是不是有一腿?】

    一道是书呆的,给现烤面包片抹果酱的书呆,表面上找老虫打听蔚蓝的生活细节,似乎对蔚蓝一无所知,其实是蔚蓝的地下情人。

    【看来,没有人知道我和清芬的事。】

    【唉!原本以为是花前月下会佳人,没想到成了凶神恶煞遇恶鬼。】

    【清芬前晚还和我厮混了一夜,都商量好了怎么和姓喻的谈离婚条件呢,今天却……】

    赵向晚一边倾听,一边留意着这些人的反应,对蔚蓝之死有了三点基本判断。

    第一,蔚蓝虽然是知名作家,在作协地位很高,袁会长甚至为了她把年会地点定在了罗县,但她其实人缘并不好。

    兴致勃勃说蔚蓝死了可惜、便宜了现任老公的老虫,内心对她十分不屑,暗自咒骂她死了活该;

    袁侃的学生于义,对蔚蓝充满愤恨,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也不知道蔚蓝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他。

    第二,蔚蓝的私生活比较混乱,道德感并不强。

    先前因为火车晚点来晚,错过与蔚蓝见面的胖子柴定山,应该是蔚蓝的初恋情人,这次相见就是为了叙叙旧情。

    书呆是蔚蓝的地下情人。原本两人约着趁着开年会的机会偷偷幽会,偏偏才厮混了一夜,蔚蓝就被人杀害,这让他很是惊慌,害怕被警方发现他与蔚蓝的不正当男女关系。

    结合老虫所说,蔚蓝给喻惠民当小三当了六年,先借势成名,后逼宫上位,宁可不生孩子,依然勇往直前,可见蔚蓝是个目的性非常明确、为名利可以将善恶是非抛之于脑后的女人。

    第三,蔚蓝现在有了与喻惠民拆伙的念头。

    《荒唐》杂杂志社编辑黄亮曾说过,是蔚蓝将他约到罗县芙蓉酒店,说要和杂志社以及背后的出版社商议长期合作的方案。这代表蔚蓝想要甩开丈夫所开的蓝玉出版社,单飞,

    像蔚蓝这么一个功利的女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下定决心要与喻惠民离婚拆伙?

    与书呆有情?赵向晚并不觉得清秀中透着柔弱的书呆,能够给蔚蓝这么足的底气。写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小说,蔚蓝绝不可能是一个恋爱脑。

    与喻惠民有了裂痕,喻惠民外面有人,或者说出了什么事,让蔚蓝感觉婚姻并不稳定所以打算悄悄拆伙?这倒是有可能。

    或者,蔚蓝有了更大的靠山,要把喻惠民甩了另起炉灶,这也有可能。

    总之,蔚蓝之死,将所有矛盾集中在了一起,多条线索并在一起,估计罗县警方很头痛。

    赵向晚有点手痒。

    这么有趣的案子,怎么就发生在罗县呢?

    以前赵向晚接手的案子,还真没有同时出现过这么多嫌疑人。

    ——为了蹲到蔚蓝签名蹲守在楼梯间的忠实男读者周浩漫;

    ——因为火车晚点耽误了与蔚蓝见面的出版社编辑黄亮;

    ——发了大财之后要与蔚蓝约会的初恋情人柴定山;

    ——同在一个作协,秘而不宣的地下情人书呆;

    ——不顾道德伦理,为她抛妻弃子的丈夫喻惠民;

    哦,还有一个外表谦逊有礼,实则满心都是愤怒的小研究生于义。

    只是随便这么一扒拉,可能的嫌疑人就有六个。

    这么一想,赵向晚决定对案件多多关注。

    就算不能亲自上阵,好歹也要与李明杨保持联系,随时了解进展。

    今天还有正事要办。

    吃完饭,赵大翠、范秋寒、赵伯文、赵仲武四个人来到酒店,领着赵向晚与季家人一起,赶往赵家沟。

    季锦茂这次带了三台车、三个司机,其中一台是商务车型,能够装六个人,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开往赵家沟。

    钱淑芬、赵二福收到消息,可怜巴巴地等在屋檐下,伸长了脖子往村口方向张望。

    自从赵向晚91年上大学,寒假回来挑明真相之后,钱淑芬感觉日子越过越艰难。

    村里人只要一见到她,就边讽带刺地说:“昧良心把亲生女儿送到城里享福,还不肯好好对待别人家的孩子,结果呢?向晚聪明、勤快、心肠好,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公安局当警察,工作特别优秀,还自己赚钱买房咧。你家那个晨阳现在怎么样啊?是不是穿金戴银、年年大包小包拎回来孝顺、感谢你们让她过上了好日子?”

    一想到赵晨阳,钱淑芬就感觉脸上无光。

    这个四妹子没良心,走的时候甜言蜜语哄得他们做了恶人,她却拍拍屁股万事不管,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次。

    看到村里其他有女儿的人家,即使出嫁了也经常回娘家走动,一到大年初二更是回门积极,大包小包地提回来,给爸妈买衣服、买保健品,帮着招呼客人,钱淑芬眼馋得要命。

    村委主任早就说过,赵向晚不必承担任何赡养义务,反过来钱淑芬还得为她盖一间青瓦房。

    房子倒是盖起来了,可惜赵向晚从来没有回家住过一天。

    好好的一间屋,天天锁着。

    有村里人盯着,钱淑芬也不敢打开门来自己住啊。

    大冷的天,赵二福穿一件厚棉袄,蹲在砖柱边上抽旱烟,愁眉苦脸的,难受得很。昨天是小年,两个儿子拖家带口回来吃了个中饭,还没说上两句话又匆匆离开,说晚上三妹子未来的公婆要与他们商议婚事。

    女儿要结婚了,可是亲家却不与自己见面。

    商议婚事的女方长辈,是赵大翠。

    仿佛有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赵二福这张老脸彻底是丢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赵二福现在感觉到年迈力衰,对儿女的期待感越来越浓。有时候躺在床上他就想,如果当初没有把向晚、晨阳互换,坦坦荡荡地做人,是不是一切都会很好?

    晨阳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就和村里其他姑娘一样,外出打工赚钱,然后相亲结婚,过年过节的时候回来住几天。

    向晚是个有良心的娃娃,她就算出去了也会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不会忘记赵家沟这个地方,她混得好了,过年不是也会过来瞧瞧他们?

    两个女儿都孝顺,多好啊。

    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把这两个孩子换了呢?

    退一万步讲,换了之后哪怕对向晚好一点呢?不让老伴打她、烧她的书,对她多一点点关心,向晚也不会那么恨他们,绝然地与他们断了亲。

    赵二福在这份懊恼之中,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烟叶很呛人,钱淑芬闻了半辈子原本已经习惯,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烦躁,一把将他的烟杆子夺了过来,嘴里骂道:“抽抽抽!一天到晚只晓得抽!抽死你得了!”

    赵二福被她压制了一辈子,也没敢反抗,只是嘟囔道:“大过年的……”过了小年就是年咧,死呀活呀地,多不吉利。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出现在乡村土路上。

    钱淑芬顿时兴奋起来,将手中烟杆丢回给赵二福,快步走出屋檐,眼睛里满满都是期望。村里现在重新修了路,汽车已经能够开进每家地坪前,看这小车的方向,是直奔自家而来。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向晚这孩子心肠软啊,五年过去,终于忘记了以前爸妈的不好,肯在结婚前过来看一眼。还好,还好,不枉她一大早起来把那间青瓦房打扫干净。

    时代进步了,赵家沟现在与县城也通了公路,一到过年期间,时不时就会有出租车、小货车、摩托车开回来,这辆黑色小汽车并没有像五年前那样引起轰动。

    不过,因为赵向晚今天要回来,村委赵长兴,还有当年被赵向晚解救的赵清瑶全家老小,早早就守在村口等待,看到这辆小汽车,都驻足围观。

    汽车停在赵二福家的地坪前,车门打开,下来的人却让钱淑芬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

    不是赵向晚,是赵晨阳。

    赵长兴等人一看,不是赵向晚,也没了兴致。

    赵晨阳一只手拎着几袋礼品,并没有和其他村民打招呼,像个没事人一样,冲着母亲一笑:“妈,我回来了。”

    钱淑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怎么来了?”五年了,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你老娘为了你,被村里人骂得狗血淋头,你倒好,没事儿人一样。你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完全忘记你亲爸妈还在乡下受苦吧?

    赵晨阳知道钱淑芬肯定内心有埋怨,不过她非常了解自己亲妈,最现实、贪财的一个人,再生气,只要给她钱,立马就能买到笑脸。

    想到这里,赵晨阳将手中几袋礼品往钱淑芬手里一塞,笑嘻嘻地说:“妈,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这可是好东西哦,都是你未来女婿买来孝敬你的。”

    钱淑芬将礼品袋提高了一些,看清楚上面的包装。

    除了海参、燕窝等高级补品,还有一个小袋子一看就是金饰。

    钱淑芬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大堆钱,整个人兴奋起来,笑容也真心实意了许多。人一高兴,反应速度也快了许多:“你谈朋友了?”

    汽车停好,从驾驶室走下来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小伙子,高个子,阳光帅气,容貌与季昭有几分相似,竟然是洛一辉。

    洛一辉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到农村生活过,第一次跟着赵晨阳来到乡下,看到这灰扑扑的土路、低矮的平房、一大片一大片空旷的农田,眼眸微暗,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他擅长掩饰,既然打定主意要与赵晨阳交往,诚心要膈应一下把他“弃之于敝屣”的季家父母,那就必须和赵晨阳的亲生父母搞好关系。

    洛一辉走到钱淑芬面前,微笑颔首:“钱伯母,您好,我是洛一辉。”

    钱淑芬上下打量着他的穿着打扮,越看越觉得他有钱,再一次兴奋起来。

    这个小伙子好!人长得帅不说,穿着打扮、举止气度一看就是城里有钱人。唉哟,我这亲生的女儿有眼光,一抓就抓了个金龟婿。再想想赵向晚找的那个季昭,虽然家里有钱,虽然会画画,可惜不会说话,哪有眼前这个好?

    钱淑芬搓了搓手,努力让笑容和蔼可亲:“欢迎欢迎,小洛是贵客,外面冷,进家坐坐。”

    站在一旁的赵长兴对赵晨阳印象很不好,看到她带男友回来,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围观的乡亲们散了。

    虽然经历过拐卖、绑架、囚禁,差点去掉半条命,赵清瑶依然是那个辣妹子。她从小就与赵晨阳不对付,在一旁看着,嗤笑一声:“啧啧啧,四妹子你不是嫌我们赵家沟太穷,不愿意回来的吗?今天怎么良心发现,知道带对象回来看看你的亲生爸妈?”

    赵晨阳瞟了她一眼,冷哼道:“瑶妹子,你吃了那么大的亏,怎么也没把脾气磨好一点?说话这么难听。”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告诉赵向晚实情,这样讨厌的人,救她做什么。

    赵清瑶正要反唇相讥,忽然村口传来大家兴奋的叫声。

    “来了来了,向晚回来了!”

    “开了三台车,那车一看就高级,好大的气派。”

    “三妹子现在出息了,还这么有良心,说是要来我家里坐坐,感谢当年我资助了她十块钱读书。嗐,当初只是看她可怜,又有梅老师、长兴说她这么聪明不读书可惜,所以才给了她十块钱,也没指望她能记得。没想到啊,她不仅记得,还说要带着她结婚对象回老家来探望我这个老头子咧。”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往村口迎去,把赵晨阳和洛一辉完全抛开来。

    钱淑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招呼洛一辉:“小洛,进家坐坐吧?”

    洛一辉忽然很想看看季昭知道两人即将成为连襟时,表情会不会有所变化,于是微笑道:“是晨阳的姐姐回来了?我们一起去迎一迎吧。”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原本只是陪赵晨阳回一趟罗县,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

    赵晨阳扯了扯洛一辉衣角,压低声音:“我和向晚关系不好,你别热脸贴她冷屁股。”

    洛一辉皱了皱眉,暗自嫌弃赵晨阳说话粗鄙,不过他马上调整好情绪,搂了搂赵晨阳的肩膀,柔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因为身份互换造成了一定的误会,但只要我们诚心道歉,真心交往,消除了误会不还是一家人吗?”

    赵晨阳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那是根本不了解赵向晚。

    洛一辉继续说:“你姐要嫁的人,是我表弟,你说巧不巧?这回我姑姑、姑父都过来了,我也得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嘛。”

    赵晨阳与洛一辉交往了半年时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赵青云、魏美华觉得洛一辉热情、能干、家境优越,又与季家人有亲戚关系,内心很是满意,计划过完年之后筹备婚礼。

    自从赵向晚找赵晨阳打听过京都对外经贸大学雨夜杀人案的内幕之后,赵晨阳忽然意识到自己重生的价值,开始琢磨着怎么利用这点先知赚钱。

    洛一辉是多么聪明精明的一个人,很快就发现了赵晨阳的秘密,把她套了个底朝天。在赵晨阳的“指导”之下,他从四季大酒店出来,贷款在珠市开了一家金碧辉煌夜总会。

    九十年代对声色场所的控制还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夜总会的晚场表演集歌舞、杂技、相声于一体,赵晨阳随便出几个点子就能让表演有声有色,门票、酒水、小菜、鲜花、点歌、小费……各种各样的收费形式,赚钱赚到手软。

    而现在,洛一辉想要与赵向晚、季昭交好。

    现在整个湘省公安系统,谁不知道读心神探、神笔画师的名号?

    夜总会嘛,如果想要赚钱,黄、毒二字多多少少都会沾一点,如果让人知道金碧辉煌夜总会的背后有赵向晚、季昭的影子,那相当于多了一个强硬的支持背景,珠市警方就不会随意检查。

    想到这里,洛一辉暗自沉思。

    明明他只与赵向晚打过两次照面,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对他的敌意那么明显。

    不仅是赵向晚有敌意,自从季昭在四季大酒店差点出事之后,季锦茂也全面“冷藏”了他。将他打发到珠市当了个被架空、无权无势的人事经理,每个月领点死工资,以前对他照顾得周周到到,还送他去国外念书,说要把他培养成季昭的左右手,可是赵向晚一出现,一切都变了样。

    洛一辉琢磨再琢磨,也想不通到底自己是在哪里出了纰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季昭有了赵向晚这朵解语花,他的存在便没有了意义,所以季锦茂这个现实势利的男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将他当一个棋子一般地抛弃。

    和他的父母一样,就丢就丢,狠心。

    根本就没有良心。

    不过有一点好,到底还是亲戚,大家都没有撕破脸,洛一辉依然会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上季家别墅拜访,笑眯眯地感谢着姑姑、姑父的养育之恩,顺便也问一问季昭的近况,表达一下他的关心与爱护。

    洛一辉并没有按照钱淑芬的要求进老屋坐,而是站在地坪间等待着。

    终于,赵向晚等人在乡亲们的簇拥之下缓步而来。

    赵清瑶表现得最为积极,扯开嗓门喊:“三妹子,是我,我是清瑶。先到我家喝茶,我给你们炖了鸡汤。”

    赵家沟这边的习俗,新娘子、新姑爷上门,最高接待礼仪就是进屋一碗浓浓的土鸡汤,里面还得放两个和汤一起炖得香喷喷的剥皮鸡蛋。

    赵向晚看赵清瑶这么精神,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笑着说:“瑶妹子,听说你结婚了?”

    赵长兴在一旁说:“是啊,去年瑶妹子出嫁了。她听说你今天回来,昨天就从夫家赶了过来。瑶妹子一直记得是你救了她,她给你做了好几双鞋子要送你呢。”

    赵清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三妹子,你别嫌弃我手艺差。”

    赵向晚说:“我跟长兴叔先去海爷爷家坐坐,等下就去你家。”

    赵清瑶得到赵向晚的这句话,欢喜转身,一边跑一边喊:“一定要来啊,我去煮汤、煮茶,等你来吃饭!”

    村里人热情无比,与刚才对待赵晨阳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洛一辉看一眼赵晨阳,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人缘这么差?

    洛一辉排开人群,拉着赵晨阳的手径直走到季锦茂、洛丹枫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姑姑,姑父。”

    再喊过周芳溪之后,洛一辉将目光落在季昭、赵向晚身上。

    赵晨阳跟着他,不情不愿地喊了句:“姐。”

    赵向晚看到洛一辉与赵晨阳手牵手,目光微眯,这两个人怎么混在一起去了?

    洛丹枫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洛一辉,点头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自己似乎没有通知他吧,他怎么跑到赵家沟来了?

    洛一辉解释道:“姑,今天我陪晨阳回娘家,哪知道这么巧,正好碰上了你们。”

    季锦茂最清楚赵向晚的家事,看一眼洛丹枫身边的赵晨阳,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一辉有了对象,挺好。我们还有事,以后再联系吧。”

    说完,季锦茂带着人、拎着礼物往赵家沟最年长的海叔家走。

    洛一辉说:“姑父,我和你们一起吧。”

    季锦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用,你是赵晨阳的对象,你回她家坐着吃茶去吧。我们家向晚和晨阳关系不好,从来不往来。你既然和晨阳关系这么好,那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

    自从知道洛一辉对季昭有恶意之后,季锦茂其实很想与洛一辉断交。

    可是一来洛一辉是洛丹枫的嫡亲侄儿,又是在他家里养大的孩子,洛丹枫对他有感情。二来洛一辉也并没有做出明显伤害季昭的行为,一切只是赵向晚的判断。因此洛一辉过年过节往家里跑,季锦茂只能虚与委蛇。

    现在好了,现成的借口,多完美。

    洛一辉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以为和赵晨阳交往,就能与赵向晚深度绑定,没想到……姑父的态度如此旗帜鲜明。洛一辉内心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在他看来,季锦茂就是把他利用完,看到季昭身体好了就把他像扔破抹布一样丢掉。

    赵晨阳看到洛一辉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心疼,紧紧拉着他的手,安慰道:“不来往就不来往,谁稀罕啊。走!回家吃茶去,我妈做的甜酒冲蛋可好吃了。”

    洛一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好,我们回你家去。”

    赵向晚走过洛一辉身边,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别靠我太近,不然……后果自负。”

    洛一辉听到她这话像威胁,立马启动内心防御机制:“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季昭的表哥,你如果嫁给季昭,见到我了也得叫一声表哥吧?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你怎么就这么有敌意?”

    赵向晚压低声音,语带轻蔑:“滚!”

    老是见这条毒蛇在眼前晃,真是令人烦不胜烦。不如引蛇出洞,让他现出原形。

    洛一辉伪装的热情、阳光,被这一个“滚”字,陡然击破。

    【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滚!】

    【老子摁死你,就像摁死一只臭虫。】

    【要不是……直接杀了你们所有人!】

    终于听到洛一辉露出心声,赵向晚并没有被他的狠毒咒骂所吓倒,反而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心机深沉的心理学“专家”,紧闭的心门打开了!

    虽然有些话语模糊不清,但大致意思已经清楚。

    不出所料,洛一辉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自己、季昭、季家所有人都充满了浓浓的恶意。

    乡亲们厚此薄彼,大姑与两个哥哥对自己视若无物,再加上赵向晚这个冷然绝决的“滚”字,赵晨阳的心被深深刺痛。

    【重活一世,赵向晚还是这么强势,真是可恨。】

    【别以为你当了警察有多么了不起,嫁进季家有多么有面子,不就是一个穷警察?】

    【你等着,等我和蔚蓝见面。我脑子里有十年后最火的小说和电影,蔚蓝有文笔、有人脉、有钱,我和她合作,将会写出轰动全国的小说作品,将来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很快就能把你们都踩在脚底下!】

    和蔚蓝合作写小说?呵呵。

    第135章 重生

    ◎在赵晨阳的上辈子,蔚蓝没有死◎

    赵晨阳的脑子终于好使了一回, 知道利用重生优势。只不过,依然还是那个好逸恶劳、总喜欢走捷径的赵晨阳。

    因为只记得前世那些流行小说的梗,却苦于肚子里墨水有限, 写不出来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所以选择与蔚蓝合作, 借用蔚蓝的文笔与名气, 来成就赵晨阳的发财梦想。

    不对!赵向晚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重生者赵晨阳选择与蔚蓝合作写小说, 透露出两个重要细节。

    第一,在赵晨阳的上辈子,蔚蓝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而且在后续的日子里还发展得不错, 诚如赵晨阳刚刚所想,蔚蓝有文笔、有人脉、有钱。因此, 赵晨阳才会选择与蔚蓝合作, 而没有选择其他作家合作。

    第二,既然蔚蓝在赵晨阳的上辈子没有死, 为什么这一世却被人割喉?

    必定是因为赵晨阳重生、与蔚蓝合作带来的蝴蝶效应,这也就代表蔚蓝之死与赵晨阳有关, 是因为赵晨阳想要与她合作而牵扯出来的恩怨。

    赵向晚首先排除了赵晨阳是杀人凶手的可能。

    赵晨阳刚才还在美滋滋幻想与蔚蓝合作之后如何名利双收, 她连蔚蓝已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凶手?

    想到这里,赵向晚深深地看了赵晨阳一眼:你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你而死。看来, 想要破案, 还得落在你头上。

    赵晨阳却觉得赵向晚的眼神里带着轻蔑、嘲讽, 气得跳了起来:“喂, 三妹子, 好歹我也帮过你几回好不好?能不能稍微友好一点?”要不是因为重生的秘密被赵向晚知晓, 赵晨阳何必在她面前低三下四?

    赵向晚难得地态度好了一些:“你回来做什么?”

    不等赵晨阳开口,赵向晚抬了抬手,“别跟我说什么回来看爸妈,你五年都没回来过一次,早就把赵家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赵晨阳一说话就被赵向晚噎住,哼了一声:“我来罗县谈一桩大生意。”

    赵向晚让季昭和其他人先行离开,自己则将赵晨阳拉到一边,笑眯眯地问:“不如让我猜一猜,你来谈什么大生意?”

    赵晨阳像触电一样甩开赵向晚的手,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被赵向晚强行拖到了一个菜园子栅栏旁,身后是种着大蒜、白菜苔的菜地,身前则是老屋宽敞的地坪。

    刚才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去,钱淑芬提着礼物回了屋,只剩下洛一辉站在三丈开外,警觉地盯着她们两个。

    赵晨阳冲洛一辉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地对赵向晚说:“看到了没?我也有人护着,你别老是欺负我。”

    赵向晚看她这副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找了条毒蛇当男友,还在自己面前得瑟?

    赵晨阳看了她一眼:“你把我拖到这个破菜园子来做什么?”

    赵向晚:“不躲着点人,难道要让村里人都知道你打算发重生的财?”

    赵晨阳感觉头皮一炸,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她赶紧再次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身边没有人,隔得这么远洛一辉也听不见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问:“喂,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别人。”

    赵向晚道:“我也说过,你得乖乖听话。”

    赵晨阳不情不愿意地嘟囔着:“我可没有得罪你,我都不敢见你,你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了你,你还想要怎么样吗?”

    赵向晚问:“你回罗县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赵晨阳被赵向晚这一通连唬带吓的,半点反抗之心都生不起来,只得悻悻然地说:“唉呀,你猜对了,我想发点重生的财,不行吗?”

    赵向晚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赵晨阳被她这一瞥激出了好胜心:“喂,你别看不起人。我上辈子虽然没什么出息,好歹也看过不少言情小说,刷过不少电视剧,未来会流行什么,我太知道了。提前把他们写出来,肯定赚钱!”

    赵向晚:“然后呢?”

    赵晨阳看赵向晚的态度,好像并没有反对,立马兴致勃勃地说:“我打算找一个会写小说的人,我出点子,她来写,将来发了财一人一半。”

    赵向晚朝着洛一辉的方向呶了呶嘴:“你和他说了?”

    赵晨阳摇头:“没有啊,我还没和他结婚呢,我先自己赚点钱抓在手里,这样也安心一点嘛。”

    赵向晚:“那你带他过来?不怕被他识破重生的秘密?”

    赵晨阳虽然蠢,但还没有蠢到家。重生这个秘密,只有赵向晚知道。

    在洛一辉面前,赵晨阳并没有说自己是重生者,只是偶尔告诉他一些从未来抄过来的创意,比如夜生活未来很丰富,比如色.情歌舞表演中加入一点艺术、故事元素,比如服务员酒水提成等。别看她这点小创意,那可是未来商战精英们总结出来的精髓,不过轻描淡写几句,却能让洛一辉受益匪浅。

    赵晨阳道:“我就说仰慕蔚蓝,打听到她在罗县开作协年会,所以过来找她签名嘛,一辉人很好的,他百忙之中还亲自开车送我来见蔚蓝,多好。”

    赵向晚问她:“你去见了蔚蓝吗?”

    赵晨阳说:“还没见到呢。我们一早从珠市出发,到罗县的时候才九点半,一辉说作家通常起得晚,不如先回我家里看看,所以我们就来赵家沟了。哪知道你们今天也回来,正好撞上了。”

    珠市到罗县,开车走省道的话,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算一算,赵晨阳与洛一辉早上八点左右就从珠市出发了。

    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见赵晨阳这么勤快过?

    赵向晚斜了她一眼:“这么早你起得来?”

    赵晨阳打了个呵欠,叹了一口气:“一辉早睡早起,没办法。”夜总会的表演一直到凌晨两点,可是洛一辉将夜场交给经理管,他自己从来都不熬夜,每天早起跑步,平时还会健身,非常自律。

    赵向晚的眼眸变得深沉,自律的人最难对付。

    没有找到更有用的线索,赵向晚决定加深一点谈话的内容:“你与蔚蓝合作写小说,凭什么你能占到一半的收益?”

    这个问题,让赵晨阳一下子就卡了壳。

    【啊,这个……】

    【不能说。】

    赵向晚继续追问:“蔚蓝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的书,就算用到了你提供的思路或者说梗也好、灵感也罢,她怎么可能会同意把收益的一半交给你?”

    赵晨阳讷讷无言,半天才说:“这个,我和她通过信,给她写过一个大纲,并且提出一人一半,她同意了啊。”

    赵向晚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赵晨阳这个愚蠢的脑袋敲开。

    她同意了?她同意了所以你就能拿到一半?

    这个世界,如果每个人说话都算数,哪里会有欺诈罪的存在?

    赵向晚问:“你有什么办法确保收益分成?”

    赵晨阳这一次回答得很快:“所以我来找她面谈嘛,定好分成之后就签合同。”

    赵向晚再问:“个人协议就算签定,你又有什么能力保证蔚蓝会乖乖地把小说出版的钱分给你一半?你要知道,小说里只有蔚蓝一个人的名字,与出版社谈出版合同,也都是蔚蓝的个人行为,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晨阳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上辈子、这辈子都混得不如赵向晚,根本原因是自己不如赵向晚聪明。自己只不过是提这么一嘴,赵向晚就把前前后后想得清清白白,谁都骗不了她。可是自己呢?脑子一热,给蔚蓝写信,就这么被她忽悠到罗县来,如果不是赵向晚提醒,恐怕自己把创意卖出去一堆,也拿不到一分钱吧?

    赵晨阳咬着牙,一跺脚:“可恶!我跟你说啊,你别告诉别人。蔚蓝这个人吧,人前是美女作家,人后其实就是个□□。大概在千禧年的时候吧,她被人曝光了一段丑闻,长期婚内出轨,而且,她的所有小说都是由一个神秘人完成,我打算拿这个来威胁她。”

    关于蔚蓝婚内出轨这件事,赵向晚早就知道,并不吃惊。她吃惊的是,蔚蓝所有小说都是由神秘人完成?神秘人是谁?

    看到赵向晚吃惊的表情,赵晨阳终于感觉自己在智商上扳回一局:“你不知道这件事吧?所以你看,还得是我。我以前真傻,总想着抢你的好日子,现在才明白过来,重活一世是多大的机缘,干嘛老和你斗。”

    赵向晚皱了皱眉:“你拿这一点来威胁蔚蓝,就不怕她报复?”

    赵晨阳哼了一声:“我堂而皇之地去见她,她哪里敢对我不利?再说了,她要是不肯和我合作,那我就在作协年会里随便找一个。我有脑子、有故事,就是不会写,只要找个厉害的作家来合作不就行了?到时候签两个人的名字,一起去和出版社谈条件,就行了嘛。”

    赵向晚没有说话。这个赵晨阳一天到晚脑子里琢磨的都是些什么?除了偷别人的人生、抄别人的创意,她还会什么?

    赵晨阳见赵向晚没有反对,以为她默认自己的行为,整个人欢喜得有些飘了:“对吧,你也觉得可以是不是?我见过我爸妈之后就去罗县,中午请蔚蓝吃个饭,谈谈条件。毕竟她的名气大,丈夫又是出版社的老总,找蔚蓝合作最容易赚钱嘛。”

    赵向晚:“找蔚蓝?你怕是要失望了。”

    赵晨阳不解地看着她:“怎么?”

    赵向晚的声音很冷静:“她死了。”

    赵晨阳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向晚:“死了?”

    赵向晚目光炯炯:“原本,她不应该死是不是?”

    赵晨阳被赵向晚的话吓得后退两步:“她不应该这个时候死!原本她会获得华国言情小说最高奖项,她还会与喻惠民一起幸福地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她的小说会改编成电视剧热播,怎么可能现在就死了呢?”

    赵向晚往前逼近两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所以,是你改变了她的命运!”

    赵晨阳被赵向晚逼得再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没有杀她。我只是寄了封信给她,让她看了一点我的想法,并提出合作的愿望。”

    洛一辉在一旁看得情况不对,快步跑了过来:“晨阳,怎么了?”

    赵晨阳慌忙摆手:“没事没事,你不要过来。”

    即使赵晨阳拒绝他靠近,洛一辉依然走近,一只手揽住赵晨阳的肩膀,盯着赵向晚:“你在做什么?别欺负她!”

    赵向晚试图探听洛一辉的内心所想,却发现此刻他的内心依然像蒙了一块黑布,什么光亮都透不进去,什么声响都传不出来。

    赵向晚冷笑一声。

    赵晨阳忙推了洛一辉一把:“没有没有,她没欺负我,我们就是闲聊。”

    洛一辉将赵晨阳搂得更紧了一些,眯起双眼,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赵向晚,你以后离晨阳远一点。她虽然做过错事,但当时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事情过去这么久,道歉也道了,赔偿也赔了,你还想要她怎么样?”

    赵向晚索性当着洛一辉的面问赵晨阳:“蔚蓝已死,你是嫌疑人之一,今天别想走。”

    洛一辉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开什么玩笑!蔚蓝的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赵向晚迅速盯着洛一辉,两人目光在空中交会,火.药味十足。

    赵向晚问话的态度一如在审讯室,声音沉静而威严:“所以,你知道蔚蓝已死?”

    洛一辉的左眼眼睑微微抽了抽,目光下意识地回避赵向晚的眼神:“我不知道。”

    赵向晚忽然笑了,动作快似闪电,揉身上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一只手托住洛一辉的右手手肘向上一抬,另一只手从他衣服口袋里取出车钥匙,五指一收,牢牢将车钥匙握在手中。

    拿到车钥匙之后,赵向晚迅速后退,远离开洛一辉的近身范围:“你们别想跑,留下来等着警车接吧。”

    洛一辉根本没想到赵向晚的反应速度这么快,他想要抢回车钥匙,却发现赵向晚根本不与他对抗,离得远远的。

    洛一辉咬牙道:“你发什么疯?把车钥匙还我!”

    赵晨阳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看看赵向晚,再看看洛一辉,不知道赵向晚为什么突然要抢车钥匙:“喂,三妹子,你是不是疯了?大白天的明抢吗?你又不是没有车!”

    赵向晚横了她一眼:“蠢货!”

    洛一辉的心跳开始加快,不敢与赵向晚继续纠缠,拉着赵晨阳的手,往村口走去:“不知所谓!简直就是神经病。”

    赵晨阳被他拖着往村口走,一边挣扎一边说:“你干嘛呀?我妈还在家等我们回去喝茶呢。”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脚底涌了上来,洛一辉仿佛听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诫自己:赶紧离开,赶紧离开!

    此时此刻,洛一辉无比后悔与赵向晚碰面。

    不该惹她。

    她是一头危险的豹子。

    明明季家人都温和慈爱,怎么偏偏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太可怕了!

    洛一辉的手上不自觉地带出些力气,捏得赵晨阳的胳膊生疼,赵晨阳有些害怕,带着哭腔地喊:“一辉,你松手,我不走,我不想走。”

    话音刚落,赵伯文、赵仲武兄弟俩从上屋那里走过来:“向晚,快来,就等你了。”

    一眼发现状态不对,赵家兄弟跑了过来,赵仲武一巴掌推在洛一辉肩头:“你干嘛?四妹子都哭了你还拖着她!”

    洛一辉将赵仲武这一巴掌推开老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平时经常健身,身体强壮,很快稳住身形,看一眼赵晨阳:“你不回去?”

    赵晨阳的脑袋完全转不过弯来:“我不回去,蔚蓝都死了,我去罗县也没什么事做。再说了,你的车钥匙还在三妹子手里,怎么回去?”

    洛一辉终于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缓缓站直,眼神冰冷一片,看着赵向晚:“想留客?你想的办法可真独特。”他此刻再想走,就显得心虚慌张,不如和赵晨阳一样,以静制动。

    赵向晚微微一笑,对赵伯文说:“把他们带到家里坐下好好喝茶,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赵伯文点点头,二话不说照做无误。

    赵仲武倒是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

    赵向晚说:“我去打个电话,让警车来接他们。”

    赵仲武倒抽了一口凉气:“出了什么事?四妹子犯法了?”

    赵晨阳“呸!”了他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向晚指了指赵晨阳与洛一辉:“这两个,是一桩命案的重要证人,好好招待吧。”

    说罢,赵向晚转身去找村委主任赵长兴。

    虽然说了不插手蔚蓝的案子,但是……线索就在眼前,如果放赵晨阳、洛一辉离开,恐怕这桩案子会成为悬案。所以,赵向晚还是决定帮李明杨一个忙。

    电话打过去,李明杨兴奋地说:“好好好,我带上传唤证,马上就过来。”

    赵向晚说:“审讯……”

    李明杨立刻反应过来:“我让局长给你们星市公安局去函,请求让你以刑侦专家的身份协办此案,如果立功也有你一份,怎么样?”

    赵向晚想象得出来许嵩岭的表情,笑了笑:“好。”

    很快,警车开进了赵家沟,众目睽睽之下,洛一辉、赵晨阳被带上警车。

    钱淑芬吓得直哆嗦,拉着赵晨阳的手说:“妹子啊,你怎么犯了事?不要做犯法的事啊。你姐她是警察,肯定要抓你的。”

    赵晨阳心里也有些忐忑,不耐烦地说:“我没犯法,你慌什么。”

    她也想不通,蔚蓝怎么会死,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与她联系,改变了她的命运?到底是因为什么,蔚蓝会被人杀了呢。

    这件事,与洛一辉又有什么关系呢?赵向晚为什么说他早就知道蔚蓝已死?

    刚才安静坐在老屋,赵晨阳想了很多,突然觉得洛一辉陌生起来。

    赵晨阳和洛一辉谈了半年恋爱,同居了三个月,他一直是个温和有礼的君子,从来没有见他像今天这样激动过。

    赵向晚虽然讨厌,但她从来不打诳语。

    她说洛一辉与案件有关,那就一定有关。

    可是赵晨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洛一辉会与蔚蓝之死扯上关系。

    赵晨阳上警车之前,悄悄对赵向晚说:“喂,我的秘密,千万别对其他人说。”如果让人知道她是重生的,赵晨阳担心自己会被关进研究所,切片进行探索生命的奥秘。

    赵向晚点了点头。

    如果赵晨阳的能力被某些人利用,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不见得是好事。

    蔚蓝不就被杀了?

    李明杨把赵晨阳、洛一辉带回市局,赵向晚则拜访了赵家沟曾经对她有恩的长辈,在赵长庚、赵清瑶家里吃了午饭,一家人这才往星市而去。

    至于钱淑芬、赵二福,赵向晚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没有把他们告上法庭,判他们遗弃罪、虐待罪,已经是慈悲,还想让她像没事人一样来感谢他们养大了她?休想。

    将季家人安顿在芙蓉酒店,赵向晚与季昭准备参与案件调查。

    临走之前,赵向晚看着欲言又止的洛丹枫:“您觉得洛一辉是你侄子,在你身边养了十几年有感情,所以哪怕知道他对季昭有恶意,两家依然保持着表面的亲戚走动。看到他被警方带走,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洛丹枫心口堵得慌,有心想要解释几句,可是却又觉得苍白无力。她求助地看向季锦茂,希望丈夫替她说几句话。可是季锦茂似乎没有接受到她的示意,只安静地看着赵向晚。

    赵向晚表情严肃:“如果我告诉你,季昭当年在酒店爬上广告牌,差点丢了性命,全是洛一辉一手设计呢?”

    洛丹枫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怎么可能?!”

    季锦茂也瞪大了眼睛:“向晚,你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赵向晚:“当时我不是季昭的未婚妻。”

    季昭站在赵向晚身旁,重重点头,态度鲜明地支持赵向晚所说的一切。

    还需要证据吗?根本不需要。

    季昭的态度代表一切。

    洛丹枫浑身像筛糠一样,声线颤抖:“我,我对他视如亲子,精心培养,送他去国外读书,我哥嫂离婚,谁都不肯要他,是我把他接到家里来,和季昭同吃同住,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赵向晚道:“人性贪婪,你觉得你对他恩重如海,他却觉得你们只是利用他,想让他为季昭做牛做马呢。”

    洛丹枫摇了摇头,颓然坐倒,喃喃道:“我错了,错了!”

    赵向晚淡淡道:“您还有季昭,和我。”

    季锦茂知道洛丹枫对娘家有感情,一直不忍心刺激妻子,现在赵向晚亲自刺穿这个毒瘤,虽然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到底还是心疼,搂过妻子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是啊,你还有我呢。我们才是一家人,那种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咱们不要理他!”

    赵向晚道:“我和季昭去罗县公安局去参与审讯,如果下手狠了,你们可别怪我。”

    季锦茂忙道:“没关系,你去做你的事。”

    洛丹枫缓缓抬起头,忍着胸口的痛,一字一句地说:“向晚,你放手去审吧,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不怪你。”

    【向晚想抓的人,从来都没抓错过。】

    【一辉,你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自己啊!】

    赵向晚这才放下心来,与季昭赶往罗县公安局。

    第136章 逆光

    ◎一道黑色身影立在门边◎

    作为全国知名作家, 蔚蓝在罗县被杀,这令罗县公安局非常头痛。

    新任局长项英杰接到无数个电话之后,简直焦头烂额。

    上午, 李明杨汇报说星市公安局赵向晚提供了重要线索, 并希望参与审讯过程时, 项局欢喜得差点跳了起来。

    赵向晚, 这个名字对项局而言真是如雷灌顶。

    ——单枪匹马从罗县公安局带走前任局长卢辉,以一己之力搅动得罗县公安局变了天(夸张了一点,其实有周如兰、祝康的参与,被传说者自动忽略)。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侦破二十年的灭门惨案。

    ——联合省厅、岳州区公安局警力,端了三村湾这个黑窝点。

    赵向晚是谁?那可是读心神探、江湖传说啊。

    她若是肯参与案件侦破, 对项英杰这个新任局长而言, 完全就是雪中送炭。

    项英杰亲自带人到市局门口迎接赵向晚与季昭,笑容和蔼可亲、透着发自内心的欣喜:“唉呀, 赵警官、季警官大驾光临,我们公安局荣幸至极啊。”

    赵向晚没有和他客套:“蔚蓝一案, 你们进展如何?”

    项英杰一时之间还没有适应她这个节奏, 停顿片刻,努力跟上她的思路,“京都方面、□□门、省厅那边都有领导打电话过来询问案情, 要求我们尽快破案。蔚蓝这个人名气很大, 偏偏死在她从小生长的罗县, 又是省作协开年会的时候, 这样一来牵扯到的人很多, 需要调查的社会关系非常复杂, 唉!头痛。”

    说出困难之后, 项英杰看一眼站在身边的李明杨:“赵警官,老李当个联络人,全力配合你工作,怎么样?”

    赵向晚自然应允:“没问题。”

    接下来,项英杰又介绍了刑侦支队的队长曹光。曹光今年三十,国字脸、中等个,罗县本地人,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刑侦能力很出色。

    曹光对赵向晚伸出手:“欢迎!”

    赵向晚与他握了手:“我们不请自来,你们不嫌弃就好。”

    曹光一听便笑了:“赵警官太客气了。过完小年就是年,你与季警官放弃休假,与我们并肩作战,这样的精神与态度,我内心非常佩服,哪里会嫌弃。”

    赵向晚看出来了,曹光是个爽快、明白人,这就好。

    于是,在曹光、李明杨的陪同之下,赵向晚、季昭一起走进他们的办公室。

    罗县公安局已经成立蔚蓝被杀案专案组,刑侦支队队长曹光任组长,李明杨任副组长,所有人员、物资任他们调遣。

    李明杨知道赵向晚是个行事利落的人,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但直接从案件汇报开始。

    蔚蓝一死,酒店所有住客都进行了盘查,目前除了昨晚带回来的初恋情人柴定山、编辑黄亮、蹲在楼梯间的读者周浩漫之外,所有作协年会的参会者都被要求留在芙蓉酒店,非经允许不得离开。

    现场侦查以及审结果,有以下几点线索。

    第一,现场侦查结果。

    蔚蓝晚上八点左右,被人一刀封喉,从下刀深度与切口方向分析,凶手身高在170-175厘米之间,惯用右手,走廊有地毯,现场没有留下脚印。蔚蓝身上也没有指纹与其他伤痕,一刀下去,干净利落,蔚蓝应声而倒,没有挣扎呼救。

    以上种种,专案组推断,对方是名经验丰富的杀手。从蔚蓝的社会关系来看,无论是丈夫、同事、朋友,文人居多,因此本次命案被初步定性为雇凶杀人。

    第二,周浩漫的交代。

    他是罗县人,工人家庭子弟,去年高考失利之后,全靠蔚蓝的言情小说支撑着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他知道省作协年会在罗县举行,蔚蓝将会参会之后,但动了心思,昨天花了一点钱找服务员打听到蔚蓝住在301,七点时曾经去敲过门,但没有人开门,于是在疏散楼梯间蹲守。当时他坐在三楼到二楼的梯段中央,从挎包里拿出一本蔚蓝的小说,就是昏暗的楼梯间灯光看了一会。

    七点三十左右,周浩漫听到三楼走廊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罗县口音,争吵间提到了火车晚点。等到周浩漫从楼梯口探头出来查看,争吵已经结束,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再一次敲了蔚蓝的门,依然没有人给他开门。

    八点左右,周浩漫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忽然楼梯间的防火门被打开,一道身影风一般冲了下来,他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对方便消失在楼梯拐弯处。

    再后来,周浩漫坐在楼梯间趴在挎包上睡了一觉,结果被警察抓住,把他当成嫌疑人押到大堂,他大声叫屈,努力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第三,柴定山的交代。

    七点三十左右在三楼走廊发生的争吵,是蔚蓝与柴定山。两人约定晚上六点一起共进晚餐,但因为柴定山火车晚点而爽约,蔚蓝非常生气,于是争执了两句,不欢而散。

    据柴定山交代,他住在506,用酒店内线电话拔给蔚蓝,想要亲口道歉,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接电话,直到7:30左右电话接通,他与蔚蓝提出见面,并说有礼物送给她,蔚蓝这才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那你来吧。

    柴定山敲开门,将准备好的金项链送给蔚蓝。蔚蓝嫌弃地看了一眼,接过之后转身要关门,柴定山想要跟着一起进屋叙旧,却被蔚蓝一把推开,骂了一句:“滚!”

    柴定山忙大声解释:“本来是该请你吃饭的,这不是火车晚点,所以耽误了吗?”

    蔚蓝没有让他进屋,斜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没见,你也就混成这样?”说完,转身进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柴定山站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阵,骂了两句,悻悻然离开。据他说,走廊虽然有地毯,但回声有点大,天气冷,房间门都紧闭着,他与蔚蓝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开门。

    第四,编辑黄亮的交代。

    他来之前与蔚蓝通过电话,蔚蓝的确是有与蓝玉出版社拆伙的想法,并告诉黄亮她有一本非常有趣的三十万字的长篇言情小说正在撰写,可以在《荒唐》杂志连载,后续也可以与荒唐背后的南霄出版社合作。

    据黄亮说,蔚蓝对这本新书非常自信,并非常神秘地说,这将是一本划时代的新书,会引领未来十年的言情小说市场,她只告诉他,这本书的名字定为《错爱》,具体的细节,见面再谈。

    黄亮与主编谈过之后,主编派他专线跑这一趟,务必要促成这次合作。两人原本定在下午五点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见面,但因为火车晚点错过,黄亮与蔚蓝错过。酒店服务员也证实,昨天下午五点,蔚蓝的确在咖啡厅等了半个小时,后来离开上了楼,脸色不是太好看。

    综上,专案组梳理了时间线。

    蔚蓝与黄亮约在昨天下午五点,与柴定山约在六点,结果因为火车晚点全部爽约。

    蔚蓝七点之前不在房间;

    七点三十左右蔚蓝回到房间;

    八点,杀手上门,敲开房门,把蔚蓝杀了。

    听到这里,赵向晚提出第一个疑问:“七点半时,周浩漫曾经敲门,蔚蓝没有开。这说明蔚蓝警觉性很高,如果没有提前约定好,她不会随便给陌生人开门。那为什么八点的时候,她会开门?”

    曹光问:“你怀疑,蔚蓝在八点与人有约?”

    赵向晚点点头:“是的,是谁约了蔚蓝晚上八点见面?你们有没有问到?”

    曹光摇头:“没有,作协年会的每一个参会者我们都做了询问,没有人知道蔚蓝八点与人有约。”

    赵向晚看着曹光:“那个叫书呆的人呢?”

    曹光看向李明杨。

    李明杨将所有作协参会人员名单拿出来,对照着查看之后,指着一个名字说:“蒋春来,今年三十三岁,笔名书呆,省作协成员之一。他是专职作家,以乡土爱情文学为主,已婚,育有一女。”

    赵向晚冲他伸出手:“把你们的笔录拿来我看看。”

    李明杨将与蒋春来交谈的笔录部分交给赵向晚。

    赵向晚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之后交还给李明杨:“昨天晚上六点到七点半,他在房间里?”

    李明杨说:“是的。”

    赵向晚问:“协会昨晚有聚餐,他六点怎么可能在房间?”

    李明杨凝神思考:“协会晚上六点开始聚餐,就在酒店二楼的中餐厅举行,一共有三桌,蔚蓝没有参加,回房休息。奇怪,书呆也没吃饭?我看看其他人怎么说的。哦,这里,一个笔名叫老虫的人曾经说过,书呆昨天聚餐的时候有点心事重重,只吃了几口就回了屋。”

    赵向晚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六点到七点半这个时间段,蔚蓝极有可能与书呆在一起。”

    李明杨再一次“啊”了一声,“他们是情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他们是坐在一起谈小说构思?谁信!

    赵向晚点头:“只是一种推测。再问问书呆,也许能问清楚,她与谁约了八点见面。”

    曹光有些兴奋:“如果是雇凶杀人,那我们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找出这个杀手,二是找出雇佣杀手的那个人。杀手目前只有周浩漫见过背影,恐怕不好找,但这个雇凶者,或许我们能够找得出来!”

    赵向晚说:“是,抓紧时间问问书呆。”

    李明杨皱眉道:“可是,书呆不愿意承认与蔚蓝的情人关系,连幽会一事都瞒着警方,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我们其他有用的信息?”

    赵向晚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问。”

    李明杨开心地笑了起来:“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曹光立马吩咐底下人去芙蓉酒店传唤书呆。

    趁着等待的空隙,赵向晚对李明杨说:“我们先见见周浩漫,看看他能不能想起那个只有他打过照面的凶手特征。”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也许能够透露出一些重要信息。

    李明杨连连点头:“好好好,有季警官帮忙画像,我们如虎添翼啊。”

    大家一起往审讯室方向走去。

    腊月寒冬,天气冷得很。

    罗县公安局大楼的走廊里,有冷风从两头的窗户透进来,冷得钻心。

    李明杨看一眼神采奕奕的赵向晚、季昭,忽然想到一件事,询问道:“你让我们带回来的那对男女,基本情况都已经询问清楚,后续还需要了解什么?”

    赵向晚问他:“赵晨阳交代了什么?”

    李明杨回答:“赵晨阳说曾经给蔚蓝写过信,说有些好的写作素材要提供给蔚蓝,并且两人约了今天在芙蓉酒店见一面,具体时间几点几分并没有约好,只说到了之后再打电话联系。”

    赵向晚问:“洛一辉怎么说?”

    李明杨说:“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次纯粹就是陪女友来见蔚蓝。”

    赵向晚嘴角一勾,面露嘲讽:“可是,他知道蔚蓝已死。”

    李明杨大惊:“怎么可能?蔚蓝被杀的消息,目前只有作协和我们内部人员知道。就算昨天在酒店住宿、吃饭的人,也只是知道酒店发生了命案,具体死的人是谁,他们并不知道啊。”

    赵向晚抬眸安静地看着李明杨:“所以啊,我让你把他们带到公安局来。这个洛一辉,绝对有问题。”

    曹光与李明杨对视一眼:“今天洛一辉早上八点从珠市出发,直接去的赵家沟,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知情者。如果他知道蔚蓝已死,那他一定有嫌疑。”

    李明杨有些好奇地问:“赵警官,你又是怎么知道,洛一辉知道蔚蓝被杀?”

    赵向晚将当时的情形描述给他们听。

    ——赵向晚当着洛一辉的面告诉赵晨阳:蔚蓝已死,赵晨阳很慌乱,不敢置信,可是洛一辉却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很坚决地说蔚蓝的死和赵晨阳没有关系。

    ——赵向晚诈他说他知道蔚蓝已死,洛一辉嘴上说不知道,但他的微表情显示,他在说谎。

    ——赵向晚收了他车钥匙,不准备他离开时,他开始慌乱,甚至打算走路离开赵家沟,直到被人阻止,他才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以上种种,的确令人怀疑。

    但是,也只是怀疑。

    李明杨说:“赵警官,早就听说过你的微表情理论很牛,没想到在判断对方是不是说谎这件事上,你能够这么冷静、这么准确。只是,虽然我们怀疑洛一辉,但具体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承认罪行呢?”

    赵向晚道:“所以,我们要寻找证据。”

    李明杨眼睛忽然一亮,想到了什么:“赵晨阳说曾经与蔚蓝有书信往来,我们在蔚蓝的行李里也发现了一些读者来信,只是没有来得及一封一封地看。那我现在去找一找。”

    曹光也说:“蔚蓝常住地在京都,她家应该会有安装电话。我让京都警方协查,到电信局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从珠市、罗县打过去的电话。”

    赵向晚点了点头:“对,就这么办。”

    李明杨有点焦急:“不过……传唤时间最多只有十二小时,我们得抓紧。”

    是啊,证据收集需要时间,京都警方协查更得费周章,可是今天必须要审出个结果,否则洛一辉便能离开罗县,继续逍遥自在。

    想到这里,赵向晚深吸了一口气:“不急。”

    希望周浩漫能够提供有用的信息,揪出杀人凶手;

    希望书呆不要

    让自己太失望,能够把蔚蓝这边的恩怨情仇掰扯清楚明白。

    先得把蔚蓝这边的复杂社会关系理顺,再来审讯洛一辉。

    腊月二十四,罗县公安局审讯室。

    赵向晚今天的第一审。

    公安局的审讯室大同小异,白墙、水泥地板、铁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黑体大字……一切都透着严肃与冰冷。

    周浩漫穿得不多,昨晚在看守所又冷又恐慌,现在来到审讯室,坐在铁椅上开始发抖。赵向晚让李明杨拿了一床薄毛毯过来,给他披上,周浩漫这才慢慢止住这股控制不住的颤抖,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赵向晚道:“昨天晚上我见过你,你当时对警察说,你不是嫌疑人,你是证人。”

    周浩漫老老实实点头:“是的。”

    赵向晚语带鼓励:“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周浩漫把昨天自己蹲守楼梯间的过程再次描述了一回,提到八点有人猛地推开楼梯间防火门,匆匆奔下楼的时候,他打了个寒颤:“我,我当时不知道他是凶手,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努力把他的样子看清楚。”

    【警察不会怀疑我说谎吧?我真没有!】

    【如果我知道蔚蓝被他杀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蔚蓝的文字那么温柔、温暖,怎么会有人那么残忍,要杀她呢?】

    看得出来,周浩漫是个单纯、浪漫的人。

    赵向晚双目微眯,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异光,她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周浩漫,你现在配合我,我们一起找到凶手。”

    周浩漫毫不犹豫地点头:“好!需要我做什么,你说。”

    赵向晚的声音似清澈的泉水,又似春天吹来的微风,暖暖的、懒洋洋的,在她的声音里,周浩漫渐渐进入催眠状态,昨天晚上八点发生的一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将挎包放在膝盖,坐在台阶上打瞌睡。突然被身后一声很大的响动惊醒,我当时睡得有点迷糊,吓了一大跳,猛地回头。”

    季昭坐在桌边,桌上摆放着纸笔。

    不过他没有动,依然安静地倾听着周浩漫的话。

    李明杨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盯着季昭的一举一动。他没有见识过季昭的模拟画像过程,只听过公安系统内部的传说。

    ——只凭一张画像,让连环杀人犯上吊自杀;

    ——凭借一张照片,画出五年后的模样,顺利寻找到失踪儿童;

    ——哪怕是做了伪装的拐子,他也能去伪存真,画出她真正的模样。

    传到后来,简直神乎其神。

    大神就在眼前,李明杨终于有了近距离观摩的机会,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屏气凝神紧紧盯着季昭。

    周浩漫的描述还在继续,他的文字功底不错,之所以高考失利全因为数学、英语太差。

    “我当时坐在中间第六、第七级台阶的位置,也许是因为仰视,逆光看过去,对方很高大,肩膀很宽,短短的头发,很短,贴着头皮的那一种。他穿的是一件皮夹克,深绿色的工装裤,侧边有几个口袋的那种,束脚裤,高帮的皮靴,腰很细,腿很长,给人的感觉特别精神。”

    “走廊的光比较亮,楼梯间比较暗,逆光过去,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再加上当时脑袋有点昏沉,也只看得清楚他的身形轮廓。他的动作很快,从我身边匆匆而下,一步两三级台阶,像只老虎一样。”

    赵向晚问:“他没看到你?”

    周浩漫咽了一口口水:“应该看到了吧?不过他并没有理睬我,就从我身边跑过,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赵向晚再问:“他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你闻到了什么?”

    周浩漫闭目沉思,不太笃定地说:“像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哦,对了,还有一股汽油味。”

    赵向晚问:“看到他侧脸了吗?”

    周浩漫努力回想,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只得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他跑过去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

    赵向晚停下讯问,转头看向季昭。

    季昭拿过白纸,以漫画的形式开始描画起来。

    楼梯间,逆光。

    一道黑色身影立在门边。

    短发、宽肩、细腰、窄臀、长腿,身材非常好的一个年轻男人。

    贴身的衣服,流畅的肌肉线条,透出一种勃勃的野性,仿佛在丛林之中行走的黑豹一般。

    只是一个轮廓,却让人看到之后心口一缩。

    ——这个男人,凶悍之气隔着纸面都能透出来。

    季昭将纸面转了个方向,展示给裹着毛毯的周浩漫看。

    周浩漫一看,霍地站起,声音一下子破了音:“就是他!”

    周浩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幅画像,再仰慕地看向季昭:“天呐,你怎么这么会画?!我,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这样你也能画得出来?”

    季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这张脸实在生得好,给人一种谪仙下凡的神秘感。

    赵向晚拿起画像,交到李明杨手里:“抓紧时间复印,到芙蓉酒店询问服务员,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第137章 杀手

    ◎既然这么恨她,要不要杀了她?◎

    在赵向晚的推动之下, 罗县公安局的侦查节奏开始加快。

    一队人马查找蔚蓝的随身行李,重点是信件;一队人马拿着季昭的画像去芙蓉酒店询问服务员,另一队人马将书呆蒋春来请到公安局接受调查。

    腊月二十五, 第二审, 蒋春来。

    和今早在酒店自助餐厅见到的时候差不多, 蒋春来戴着金边眼镜、模样清秀, 但神情憔悴,看起来心理压力很大。

    李明杨、曹光、赵向晚坐在审讯室,另外还有一名年轻警察负责笔录。

    李明杨问了几个关于个人信息的问题,蒋春来目光有些呆滞, 有问有答,但总会慢半拍, 有点神游天外的感觉。

    【警察把我一个带过来, 是什么意思?】

    【要是问作协的问题,应该抓着袁侃问嘛。】

    【要是问蔚蓝的家事, 怎么不把于义带过来?那是她便宜儿子。】

    于义是蔚蓝的便宜儿子?

    赵向晚直接问了:“谁与蔚蓝有仇?”

    蒋春来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警察是找我打听内幕来了?还好还好。】

    他斟酌着用词:“和蔚蓝最有仇的, 是袁会长的研究生, 君于义。”

    于义并不姓于,而是姓君。

    君子喻于义,这个名字……隐含了喻姓, 看来取名的人很用心。

    赵向晚眉毛一挑, 淡淡道:“继续。”

    赵向晚的态度让蒋春来有些心中没底, 只得继续往下说:“蔚蓝嫁给喻惠民的时候, 喻惠民与君诚结婚已经近二十年, 儿子十七岁。喻惠民原本不想离婚, 但当时与蔚蓝的合同已经到期, 蔚蓝说如果不离婚娶她,她就不再续约,转投其他出版社。喻惠民被逼无法,只得与君诚离了婚。儿子当时已经懂事,立马改了姓,与母亲一起生活。蔚蓝是破坏他家庭的小三,你说,他恨不恨蔚蓝?”

    赵向晚冷笑道:“现在你怎么这清楚?今天早上和老虫吃饭聊天的时候,你装得可真好,口口声场不了解蔚蓝。”

    蒋春来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赵向晚,这才认出她来。今天早上她与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小伙子坐在自己隔壁桌,哪知道竟然是警察!

    意识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警察监视之下,蒋春来顿时气馁,胀红着脸解释:“我,我那不是套老虫的话嘛。”

    赵向晚单刀直入:“昨晚六点到七点半,你和蔚蓝在一起吧?”

    蒋春来的心跳陡然加快,后背开始冒汗,肾上腺素飙升,他紧张地反问:“你,你什么意思?”

    赵向晚重复了一遍问题,但语气加重了许多:“昨晚六点到七点半,你和蔚蓝在一起,是不是?”

    蒋春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警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曹光一拍桌子,厉声道:“是!还是不是?”

    审讯室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蒋春来受不了这样的压力,终于败下阵来,颓然坐倒:“是。”

    “你们是情人关系,是不是?”

    “是。”

    赵向晚板着脸,态度非常严肃:“蔚蓝八点左右被人杀死在门口,你知道吗?”

    蒋春来情绪低落,垂下眼眸看着脚面,轻轻回应:“知道。”

    赵向晚道:“你担心情人关系被发现,所以杀了她?”

    蒋春来听到这里,吓得头皮一麻,慌忙否认:“不不不,我没有杀她!我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伤害她?”

    赵向晚冷冷道:“怎么证明?”

    蒋春来是个聪明人,听到赵向晚的问话,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再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了,想要不被当作嫌疑人接受审判,就得向警方提供有用的证据。

    证明他爱她,有难度,但是祸水东引,不难。

    “杀人的应该是君于义吧?君于义的老师是袁侃,将今年作协年会安排在罗县的人是袁侃,说不定是他们师生二人合谋。”

    赵向晚摇头:“晚上七点至九点,袁侃与君于义与其他几名作协成员在酒店三楼的会议室,交流下一届作协优秀小说评选的活动细则,没有作案时间。”

    蒋春来有点着急地说:“他们可以雇凶杀人嘛。”

    赵向晚看着蒋春来,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是雇凶杀人,你们作协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甚至远在京都的喻惠民、君诚也有可能。”

    蒋春来果然是最了解蔚蓝的男人,他此刻陷入了一个赵向晚为他设计的怪圈——他要努力指证凶手,才能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

    他此刻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是谁呢?谁的嫌疑最大呢?

    蒋春来忽然想到一点:“蔚蓝最近很兴奋,她说她挖到了宝,可以甩开姓喻的,自己独立门户,不过她的态度很神秘,没有和我说很多。”

    来了!看来,赵晨阳重生所了解的流行小说灵感,对于蔚蓝而言很有价值。

    正因为有价值,所以蔚蓝下决定要与喻惠民拆伙,所以才会约见黄亮编辑。

    蔚蓝的命运,在与赵晨阳这个重生者有了牵连之后,发生的改变。

    赵向晚看着蒋春来:“挖到了什么宝?”

    蒋春来摇头:“她不肯说。”

    赵向晚故意刺激他:“你是她情人,她竟然什么都不告诉你?”

    蒋春来道:“她只说有读者写信给她,附了一个故事梗概,很新鲜、很有趣,绝对是现在市面上没有见过的言情小说。她说等她与对方见过面,认真聊一聊,她来成立工作室,到时候就拉我进来一起,大家一起写,合作出版,将来卖版权、拍电视剧,肯定赚钱。”

    看来,赵晨阳找到了重生最有价值的地方——信息差。

    也许十年之后已经是烂大街的东西,但放在十年前绝对是新鲜玩意。十年后的那些流行元素放进小说里,对于九十年代的读者而言,绝对是震撼的视觉冲击吧?

    赵向晚一脸的不相信:“什么故意梗概,这么值钱?值得让蔚蓝大起胆子来与喻惠民拆伙?五年前她要死要活地逼宫上位,怎么现在却又要拆伙?”

    蒋春来的心是偏向蔚蓝的,咬着牙说:“蔚蓝遇到喻惠民,典型的遇人不淑。她写的小说被喻惠民看中,喻惠民看得出来她的未来发展潜力,所以把她变成地下情人,不给名不给利,哄她签了最便宜的作者约。就算后来结婚,依然忍受他的压榨,被剥夺当母亲的权利,多么残忍!她先前是翅膀不够硬,不敢拆伙,但现在她说自己有了底气,必须为自己努力一把。”

    赵向晚冷笑道:“求仁得仁,你可怜她做什么?”

    蒋春来慌忙解释:“我不是可怜她,我是心疼她。”

    李明杨插话:“可怜、心疼,不是一回事吗?”

    蒋春来认真回答:“不一样的。可怜是怜悯,觉得她可惜;心疼却是真心感觉到她不容易,内心更为疼爱她。”

    赵向晚抬起手,制止蒋春来继续咬文嚼字:“你以什么身份心疼她?妻子的丈夫,还是女儿的父亲?”

    蒋春来感觉内心被一支利箭刺入,捂住胸口,挣扎着说:“我,我打算离婚后娶她。我不会让她为难,我会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生一个可爱的小孩。”

    赵向晚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她是这么想的吗?”

    蒋春来哑口无言。

    【她爱我吗?】

    【她如果爱我,为什么还要和柴定山那个暴发户见面?】

    【她如果爱我,为什么读者给的梗概不给我看?她如果爱我,为什么八点和谁见面不肯说?她如果爱我,为什么要让我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当地下情人当了这么多年,她太狠心了!】

    赵向晚将他内心所想听得明明白白。

    看来,蒋春来对蔚蓝情根深种,可是蔚蓝却对他的态度可有可无。

    赵向晚:“你和她幽会,在你房间还是她房间?”

    蒋春来:“我房间。”

    赵向晚:“她几点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蒋春来苦笑:“她说八点与人有约。”

    赵向晚目光严肃:“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蒋春来沉默半响,目光扫过桌边坐着的四位警察,哑着声音说:“我怎么说呢?难道要告诉你们每一个人,我是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难道要告诉你们,在她被杀前半个小时,我们还在床上颠鸾倒凤?这样一来,我的名声、我的家庭怎么办?”

    赵向晚对他没有丝毫同情:“名声比坐牢,谁更重要?”

    蒋春来心口一缩,赶紧辩解:“所以,我现在说了,我什么都说了!”

    赵向晚缓缓摇头:“不,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蒋春来急得脑门子冒汗:“真没有。”

    赵向晚问:“蔚蓝晚上八点要见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会给他开门?”

    蒋春来感觉自己就是一只猎物,被赵向晚这个猎人逼到了悬崖,不跳吧,□□正对着他;跳吧,身后是万丈深渊。

    蒋春来咬咬牙,大声叫了起来:“我真不知道是谁!我只是听她提过,我不想和她分开,想让她留在我房间里一个晚上,可是她七点多便要离开,我缠着她不放,她这才说八点约了人。至于具体约了谁,她不肯说。”

    赵向晚目光似电,紧紧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她不说,难道你不会追问?”

    蒋春来说:“她只是神秘一笑,亲了我一下,说是老天送她的一个礼物,一个大大的礼物。我再问,她冷着脸起身就走,没有半点不舍。我不敢再问,只能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暗自神伤。她是一个狠心的女人,真的狠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狠不狠,赵向晚不知道,但时间管理大师,蔚蓝当仁不让。

    下午五点约出版社编辑见面,六点约初恋情人见面,初恋情人没有来,索性与地下情人鬼混了一个小时,七点半回到房间,等待八点约神秘人见面。蔚蓝这个时间节奏,真是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赵向晚继续逼问:“那你猜猜,她约的人是谁?”

    蒋春来毫不犹豫:“肯定是那个和她通信的忠实读者。她前面和我说过,这个读者将给她带来一场富贵,带来与喻惠民对抗的底气。只有是和这个读者见面,才会让她那么坚决地从我房间离开。”

    如果是昨晚和赵晨阳见面,为什么今天赵晨阳才来到罗县,而且赵晨阳告诉过赵向晚,她与蔚蓝并没有约好具体什么时候见面,只说了今天过来之后到酒店联系她。

    看来,在赵晨阳与蔚蓝之间,有一个神秘人对她们的信息沟通进行了篡改。

    这个神秘的身份,呼之欲出。

    ——洛一辉。

    只有洛一辉,才是与赵晨阳最熟悉、最亲近的人。

    只有洛一辉,才能接触到赵晨阳与蔚蓝来往的信件,并对里面的内容进行遮掩、变化、修改。

    只有洛一辉,才能对赵晨阳的心理变化进行引导,探听到她内心最大的秘密,并背着她与蔚蓝联系,定下见面的时间。

    赵向晚问:“蔚蓝与她的神秘读者通过什么方式联系?”

    蒋春来说:“通过书信联系。”

    “通过几次信?寄信地址是哪里?”

    “好像有两、三次吧,地址我不知道,她没有给我看。”

    “约在昨天晚上八点见面,也是通过书信?”

    蒋春来不肯定地摇了摇头:“应该不能吧?我们这次年会在罗县芙蓉酒店举行,事先谁住哪个房间并不知道。书信往来信息传递太慢,应该是电话联系吧。”

    “蔚蓝有移动电话吗?”

    “有,她有一个爱某信移动手机,不过她比较低调,很少在公共场合使用,一般人也不知道。”

    “电话号码你知道吗?”

    “知道,是XXXXXX。”

    赵向晚转头看向曹光。

    曹光在她那双清澈的目光注视之下,有些不好意思。

    【人手不够,移动电话作为证物已经封存,还没来得及查。】

    【赵警官这眼神,好犀利啊。】

    赵向晚几乎能够确定,对方通过移动手机与蔚蓝取得联系,得到房间号码,并准时派杀手八点敲门。

    如果对方存心雇凶杀人,一定会使用公共电话拨打。哪怕通过电信局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来电城市一定能够查得出来。

    赵向晚对曹光说:“请把电话通讯记录全部打印出来。”

    曹光立刻应允:“是。”

    说完这句“是”之后,曹光起身安排专案组成员开展工作,等回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咦?我为什么这么听赵向晚的话?好像我才是专案组的组长吧?

    审完蒋春来,赵向晚与季昭回到专案组办公室休息。

    所有线索,都指向赵晨阳。

    因为赵晨阳的先知,她为蔚蓝提供了全新的灵感,这让蔚蓝有了信心与底气,要与喻惠民拆伙。

    当然,也有可能是喻惠民雇凶杀人,因为要阻止蔚蓝的离开。

    这样一来,袁侃作为他亲生儿子的导师,极有可能是同伙。特地将年会地点安排在一个远离京都的地方,再雇凶前来杀人,杀完就走,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至于八点约定,只要知道蔚蓝住在301,喻惠民找人打内线电话通知即可。而且301位于走廊尽头,靠近疏散楼梯,这个房间位置的安排如此巧妙,搞不好正是袁侃的安排。

    但是目前蔚蓝还是蓝玉出版社一只下金蛋的鸡,喻惠民为什么要杀她?

    最大的可能是洛一辉找人干的,同样的道理,他要阻止赵晨阳单飞。

    洛一辉察觉到赵晨阳是重生之人,希望将她锁在身边源源不断提供信息,帮他赚钱,助他走上辉煌。一旦赵晨阳与蔚蓝合作,赵晨阳翅膀就硬了,到时候对洛一辉的依赖就会降低。

    看到赵向晚坐在椅中沉吟不语,眉头紧锁,显然这个案子耗费了她大量的心神。李明杨有些过意不去,给赵向晚、季昭倒上热茶:“很累吧?喝点茶吧。”

    赵向晚接过茶,喝了一大口,转头看看季昭。

    自闭症多年,季昭最不怕的便是孤单。

    哪怕无人理睬,哪怕赵向晚一直忙着审讯,季昭依然情绪稳定,安静地坐在一旁。

    察觉到赵向晚的目光,季昭浅浅一笑。

    【你不用管我,按照你的节奏去审,我陪着你。】

    赵向晚回了他一个沉静的笑容。

    李明杨在一旁歉意地说道:“这么冷的天,却出了命案,害得你们奔波,真是不好意思。”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没事。”

    低头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审完周浩漫,得到凶手的画像。

    审完蒋春来,明确蔚蓝与神秘人八点有约。

    接下来,就该审审赵晨阳,看看她与蔚蓝之间的书信往来到底有多么频繁,她到底与蔚蓝聊到了什么深度。

    想到这里,赵向晚再喝了两口热茶,对李明杨说:“我们去见见赵晨阳?”

    李明杨立刻站了起来:“好,我马上安排。”

    正此时,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一名公安干警冲了进来:“报告!”

    李明杨、曹光见手下如此莽撞,同时喝了一声:“慌什么!”

    这名公安干警就是昨晚跟在李杨明身后,去年九月刚入职的警察,姓周,他的表情很奇怪,既兴奋又迷糊:“有人前来自首。”

    自首?

    是谁自首?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小周一路奔跑,跑得有点气喘吁吁,他一边喘气一边汇报:“袁会长陪着君于义过来自首,君于义承认,是他雇凶杀人。”

    这……

    太出乎赵向晚的意料。

    君于义被铐上了手铐,年轻清秀的脸上带着惊慌与恐惧,一双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愚蠢。他坐在铁椅之上,看着墙上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我真是蠢到了家!】

    【谁能知道,只是一句玩笑话,他竟然真的帮我把人杀了。】

    君于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季昭刚完成的画像:“我,我认得这个人。”

    曹光举着这张画像,再一次确认:“你认得画像上的人?”

    季昭画完画像之后,公安干警拿着复印好的画像来到芙蓉酒店,请服务员进行辩认,都说没有看到。酒店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

    正打算无功而返,没想到却正遇上君于义。君于义看到警察手中的画像,顿时变了脸色。在警察的追问之下,他请求单独见导师袁侃,然后就过来自首了。

    君于义暗恨自己愚蠢,但事已到此,逃避也没有办法,只得嘶哑着声音点头承认:“是,我认得他。”

    曹光追问:“他是谁?”

    君于义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场面一下子冷寂下来。

    曹光被这小子折腾得牙痒痒。

    你这是玩呢?不知道他是谁,又说认得他,还承认是自己雇凶杀人,这个君于义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向晚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眼前状况。

    看来,君于义自己也是懞的。

    那就让他理顺思路,再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他是真诚的。

    至少,他愿意承担责任。

    君于义此刻也觉得一切都十分荒唐。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得难受,君于义重重叹了一声,仿佛要把所有烦闷都一吐为快。

    他是学中文的,口齿自然伶俐,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离奇,让他不知道如何描述才好。

    君于义抬起手,双手被铐住的感觉非常不好,手被束缚,给他带来深深的屈辱感,令家教甚严、接受良好教育的君于义很不自在。

    君于义擦了擦额角的汗:“我也是前天晚上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曹光虽然很着急,但也只能等待。

    君于义继续:“我是喻惠民的儿子,但我爸和我妈五年前离了婚。我恨蔚蓝,非常憎恨。就是这个女人,破坏了我的家庭。我原本有一个完整的家,母亲与父亲都很关心我,我母亲是位优秀的事业女性,善良、坚强、自信,我外公、外婆在京都也有些人脉,我爸的蓝玉出版社要不是有我外公外婆的关系,早就办不下去了。可是他自从与蔚蓝勾搭在一起之后,就变了个人。”

    曹光张了张嘴,想要让他直入正题,却被赵向晚制止。

    君于义感激地看了一眼赵向晚:“谢谢,虽然有点啰嗦,但是我必须得交代一下前情,不然后面就说不通了。”

    曹光与李明杨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神情,真讨厌跟这些作协的人打交道,交代罪行还非要搞个前情提要。

    君于义有点书呆气,他执着地讲完与蔚蓝的爱恨情仇之后,总结道:“所以,我是真的非常憎恨蔚蓝,恨到希望她去死的那一种。只是我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家里管得严,也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最多就是背后发泄几句,并没有与她发生过正面冲突。这次来参加作协的年会,是我央求袁老师把我带上,我想要看一看,蔚蓝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我爸甘愿为她离婚。”

    “然后,我发现蔚蓝私生活很乱。”

    “她与书呆是情人关系。”

    “我给我爸打电话告密,可是我爸却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前天晚上,我一个人来到罗县一家酒吧,一边喝酒一边骂。我骂得很难听,反正身边没有认识的人,我也不怕丢面子。”

    “骂到后来,坐我旁边的一个人忽然笑了,对我说,既然这么恨她,要不要杀了她?”

    第138章 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听到这里, 曹光简直要被君于义这个研究生打败了。

    “就是这个人?坐在你身边的就是画像上的这个人?他说帮你杀人,你就让他杀了?”

    君于义脑袋耷拉着,显然也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我当时喝多了, 整个人有点迷糊, 坐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喝, 也没在意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反正这个人被我拉着倒了一大堆的苦水, 我光记得他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刚从医院出来一样。”

    “后来,听到他提议杀了蔚蓝,我抬起头看着他。当时喝得有些迷瞪, 再加上酒吧灯光闪烁,看不清他的脸, 我只记得他头发很短, 声音很低沉,肩膀很宽, 坐在吧台旁,态度很随性。”

    曹光问:“然后呢?然后你就打算杀人了?”

    君于义肩膀一垮, 双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 像个挨骂的小孩,乖乖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当时喝多了脑子进了水, 听他说要不要杀了她, 我肯定说好。然后我说我从小到大连厨房都没有进过, 刀也从来没有拿过, 杀人, 我不敢。”

    说到这里, 君于义抬起头, 看着曹光。

    “然后,他凑近我耳边,说了一句,那我帮你杀了她?”

    “我脑子一抽,点头说,好啊。”

    “他说,一千块,不二价。”

    “我说好,就掏出钱包,给了他一千块。”

    “他拿了钱,起身就走,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可是,我记得他的背影,和你们画的画像一模一样。他身上有一股侠义之气,我当时看到他的背影的时候就想,唐朝风尘三侠之一的虬髯客,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人?来无踪去无影,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曹光气得一捶桌子,低声骂了一句:“蠢货!”

    君于义的眼神里露出茫然与无助:“警察同志,我原本都忘记了这件事。一千块对我而言,不算多、也不算少,昨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迷糊了一下,看到钱包里少了钱,才知道晚上酒吧发生的一切是真的。我当时还嘲笑自己被人骗了一千块钱,这世上哪有在酒吧里这么随便接杀人生意的?可是……蔚蓝真的被杀了!”

    “我真没有想到,蔚蓝会死。”

    “我当时压根就没有把酒吧那点事放在心上,全当一千块钱买了个玩笑。”

    “蔚蓝性格扭曲,事事掐尖,虚荣善妒,又和书呆是地下情人,我还听说她在京都另置了一处房产,把她那个被大火毁了容的妹妹接去,像对待囚犯一样把她囚禁在里面,而且她结婚之后和我爸关系并不是很好,一天到晚争名争利,作协里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把她杀了。”

    “可是,今天看到你们警察拿着画像过来,看到这张没有脸的身影,我一眼就认出来,是前天晚上在酒吧遇到的那个男人。我当时虽然醉了,灯光也很眩目,但那个人的背影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就是这种感觉。一个人的外貌可能通过化妆可以改变,但他身上那种气场,却是到哪里都改不了的。”

    听到这里,审讯室的所有人都明白过来。

    在座的曹光、赵向晚都是有经验的刑警,但这么草率的雇凶杀人,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君于义自责不已,努力忏悔:“警察同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在酒吧胡乱说话,更不该动了雇凶杀人的念头,我这算不算是犯了法?我自首,我认罪,我伏法,只求你们……不要告诉我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起折腾。”

    非常蹊跷。

    原本以为是洛一辉雇凶杀人,没想到君于义先跳了出来。

    曹光搓了搓手,看着赵向晚:“就这样,找到线索了?”君于义有杀人动机,也交代了雇凶过程,虽然一千块钱买条人命显得有些儿戏,但只要把这个杀手找到,此案就算侦破。

    赵向晚却很冷静。

    面对深深陷入懊悔的君于义,赵向晚欠了欠身,语调放得比较缓慢:“君于义,你先别着急认罪,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清楚。”

    君于义看着她,眼里透着深深的绝望:“不认罪能怎么办?我虽然恨蔚蓝,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人杀了她。可是偏偏这开始就发生了。我的确给了钱,的确说要杀了她。从小到大,家里人就教育我,要做一个敢于担当的人。是我的错,我认。”

    赵向晚没有被他的自责所干扰,直接问出第一个问题:“你闻到对方身上有很浓的消毒水气味,是不是?”

    君于义点头:“是!酒吧里弥散着烟味、酒味,这股消毒水味显得很清新。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味道,所以我才一直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吧。我妈妈是医生,她身上总会有这种淡淡的味道,我闻着觉得很安心。”

    赵向晚问:“有没有汽油味?”

    君于义恍然:“有!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身上有汽油味。”

    赵向晚陷入沉思。

    昨天晚上八点,周浩漫在楼梯间的时候,闻到杀手身上有消毒水与汽油的混合气味,君于义前天晚上十点,也闻到了汽油味。

    身上有汽油味,说明杀手开了车,或者坐了车、修了车,总之,长时间接触过汽车,并且,没有机会洗澡清理。

    这说明什么?

    第一种可能,杀手不是罗县本地人,但常住地距离罗县并不远,他在两地奔波。前天过来踩点,晚上到酒吧坐了坐。昨天过来杀人,杀完就走。

    第二种可能,杀手是罗县本地人,从事汽修工作,因为工作原因长期与汽车打交道,所以身上会有汽油味。

    为什么杀手身上会有消毒水的气味?

    杀手住院吗?可是无论是周浩漫,还是君于义都曾提过,杀手外形凶悍、精力弥散、动作迅速。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生病住院。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杀手有亲人长期住院,所以一直在医院陪护。

    只有长期待在医院的人,身上都会沾染上经久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是医生。不过……医生当杀手?开玩笑似地拿一千块钱杀人?这个可能性似乎比较小。

    理顺思路之后,赵向晚再问君于义:“蔚蓝平时是否很随意,只要有人敲门,她都会打开?”

    君于义摇头:“不!这个女人精得像只兔子,最不喜欢和读者见面,她住301这件事情,也只有作协内部的几个人知道,除非提前和她约好,否则她绝不可能开门。要是有人敲门敲得狠了,她还会打电话给总台投诉。”

    说完这句话,君于义福至心灵,愣愣地看着赵向晚。一秒之后,他整个人像活过来了一样,突然兴奋起来:“对啊!如果是我雇凶杀的人,我既没告诉他蔚蓝住哪里,也没有约定时间见面,他是怎么摸去芙蓉酒店,准时在八点敲开门,把蔚蓝杀了的?”

    君于义越说越高兴,声音也大了起来:“所以,不是我雇凶杀的人,是不是?应该让他杀蔚蓝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前天晚上恰好遇到他,又恰好他要去杀人,所以他开口找我要了钱,是不是?”

    不得不说,君于义其实挺聪明的。

    刚刚赵向晚觉得他的眼神里透着清澈的愚蠢,这句话可以收回来了。

    君于义的道德感、责任心很强,现在知道杀手其实早就有了雇主,也已经安排好了第二天晚上八点与蔚蓝见面,找他要一千块钱只不过是顺手而为,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压在胸上的沉重大石头一下子掉了下来,长吁了一大口气。

    “这位警官,你可真是一位明察秋毫的神探,竟然能够从这个细节入手,一下子推演出全貌,太厉害了!”

    赵向晚对这样的赞美无感,君于义刚才的陈述里,还有一个细节,令她深思:“你刚刚说,蔚蓝在京都另置了一处房产,把她那个被大火毁了容的妹妹接去,像对待囚犯一样把她囚禁在里面,这件事是否属实?”

    君于义重重点头:“当然属实。我大学读书期间找过私家侦探,想要查查这个女人的底。私家侦探查到蔚蓝结婚之后,她父母一死,就把妹妹魏清芳从老家接到京都,买了一栋别墅,请了保姆、保镖和管家,明为照顾,实际上就是看管。你们想要知道地址吗?我可以告诉你们。”

    赵向晚道:“好,那麻烦你把房产地址发给我们。”

    李杨明有点疑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囚禁?蔚蓝只有姐妹俩,父母去世之后将妹妹接到身边居住,这不是因为姐弟感情好吗?她妹妹毁了容,不愿意见外人,很正常的吧?”

    君于义哼了一声:“算了吧,蔚蓝那个女人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私家侦探告诉我,他曾经试图靠近那栋别墅,结果人刚靠近,就有保镖前来驱赶。他用望远镜观察过别墅里头的动静,魏清芳基本不出门,偶尔到院子里散步,旁边也会有保姆跟着,盯得很紧。”

    赵向晚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蔚蓝的枪手,就是她的嫡亲妹妹?

    因为是亲人,因为已经毁容,所以才会一直无怨无悔地为她写出一个又一个缠绵悱恻的作品,所以才会一直没有让大众发现。

    将君于义带下去之后,陆续又有其他警察回来汇报。

    第一组汇报对蔚蓝随身物品调查的结果。

    在蔚蓝的行李箱中有一个黑色公文包,里面有一些重要的文件材料,还有三封读者来信,其中有一封自珠市寄出的信件,寄信人地址写的是金碧辉煌夜总会。

    这也代表,信件会先到老板洛一辉手中,再转到洛一辉的女友赵晨阳那里。

    打开信,赵向晚认真看了下去。

    这应该是赵晨阳第一次写给蔚蓝的。将一个故事梗概呈现给了蔚蓝,大意是一个九十年代的女警,在一次追逐盗墓贼过程中,机缘巧合穿越到明初,分别与朱允文和朱棣相恋。既有皇室争夺、权谋算计;又有现代与古代思想观念的碰撞,更多的却是时空交错所引发的奇异、动人的爱恨情仇。

    赵向晚看完,终于知道为什么蔚蓝会下定决心与喻惠民拆伙。

    赵晨阳这个故事,如果真的写成小说,或者拍成电视剧,绝对会引起轰动。

    ——实在是太新鲜有趣了!

    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和古人谈恋爱?

    两任皇帝为女主神魂颠倒?

    一个朝代的皇权交替,竟然是爱情主宰?

    无论是哪一个点,都会让人目眩神迷。

    关键是,赵晨阳在信里还说,类似这样的故事她脑子里还有很多,希望能够与蔚蓝合作,一起把故事写成书、拍成电视剧。

    九十年代人们的观念相对传统,电视剧也偏现实、正统。第一次见到这样“混搭”的故事,蔚蓝作为这么多年都在言情小说领域打滚的资深作者,很快就意识到了赵晨阳的价值。

    也许因为这封信最有价值,蔚蓝担心被别人看到,所以随身携带。

    按理说,赵晨阳与蔚蓝还应该有其他信件往来,但蔚蓝只留了这一封带了过来。

    另外两封读者来信并没有什么稀奇,全是溢美之辞,这说明一直让妹妹当枪手的蔚蓝,她那空虚的内心需要这些赞美来填补。

    第二组汇报了蔚蓝手机的通话记录。

    经核实,蔚蓝有与喻惠民、袁侃、书呆、别墅管家通话。

    陌生电话里,在蔚蓝被杀的头一天,有一个自珠市拔入的电话,据了解是一个公用电话。

    赵向晚看着电话记录,点了点头。珠市,不就是洛一辉所在的城市?

    所有线索都汇总到手里,接下来要与赵晨阳见见面了。

    腊月二十五下午五点,距离传唤时间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第四审,赵晨阳。

    赵晨阳的表现得非常惊恐。

    单独待在传唤室七个小时,男友洛一辉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女警面无表情地守在一旁,跟女警说什么都不理不睬,这让赵晨阳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蔚蓝为什么会死?

    是谁杀了她?

    难道警察怀疑是她,或者洛一辉吗?不然为什么把他们带到公安局?

    忐忑不安地等待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有吃有喝,想上厕所就上厕所,但行动并不自由,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这让赵晨阳内心的惶恐渐渐积压。

    等到被人带到审讯室,坐在冰冷的铁椅之上,对面雪白的墙壁上那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透着异样的严肃,让赵晨阳的内心一缩,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铁椅之前,有一张长方形的铁桌。

    门打开,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唯一一个身穿浅灰色呢子大衣的赵向晚,小脸雪白,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

    赵晨阳像不认识一样,紧紧盯着赵向晚。

    这是真假千金第一次在审讯室碰头。

    赵晨阳是嫌疑人,而赵向晚则是负责审讯的警察。

    比起平时,此刻的赵向晚多了一份压迫感,令赵晨阳无比仰望。

    等到曹光语带威严,询问赵晨阳一些个人信息的时候,赵晨阳内心的紧张越来越浓。

    从场所、制服、到审问方式、态度……

    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营造的就是这种氛围。

    震慑犯罪分子,让他们恐慌。

    像赵晨阳这种从来没有迈进过公安局大门的菜鸟,分分钟崩溃。

    果然,刚问到“你和蔚蓝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时,赵晨阳便顶不住压力,掩面哭泣起来。

    “我没有见过蔚蓝,我只是看过她的小说,打听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给她写过两封信。”

    “我真的就只和她通过信,连面都没有见过,我脑子里有故事,但是没有那个文笔,所以想找蔚蓝合作。”

    “我本来和她约了今天见面,谁知道她就死了!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我都打算和她合作写小说赚钱,怎么可能连面都不见就杀了她?”

    曹光、李明杨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着赵向晚。

    既然是赵向晚发现的端倪,那不如就让赵向晚亲自上阵吧。

    他俩也想见识一下,将微表情行为学引入刑侦领域的第一人,读心神探赵向晚,会怎样审讯赵晨阳、洛一辉。

    赵向晚拿起一个信封,送到赵晨阳面前:“这,是你寄给蔚蓝的信吧?”

    赵晨阳只看一眼信封与邮票,便知道是自己寄的:“是是是,是我寄的。”

    赵晨阳此刻对警方的畏惧达到了顶峰,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怎么会有这封信的?”这不是她寄给蔚蓝的吗?怎么会到了警察手里。

    赵向晚板着脸:“你的每一封信,我们手里都有。”

    赵晨阳没有丝毫怀疑:“我一共给她寄了三封信,她回了我三封。”

    赵向晚淡淡道:“都说了什么?”

    赵晨阳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封信,我给她寄了个故事梗概,她回信表示很感兴趣,可以考虑合作;我很高兴地写了第二封信,询问以什么方式合作,我想和她五五分成。她回信说五五难度很大,毕竟我只是提供了一个灵感,她说可以用买断的方式进行,她一千块钱买我一个灵感。那我肯定不会同意啊,然后写了第三封信,我说不接受买断的方式,坚持合作分成。她回了信,说今年会到罗县参加作协年会,希望能在2月13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五见到我,她还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到了罗县之后与她联系。”

    赵向晚问:“你什么时候收到的第三封信?”

    赵晨阳想了想:“好像是2月10日的上午。”

    赵向晚嘴角一勾:“是洛一辉取了信,交给你的吧?”

    赵晨阳点头:“对啊,我和他住在珠市的新房里,没有传达室,所以寄信地址写的是夜总会,都是由一辉拿到信之后转交给我。”

    赵向晚心下了然:“你给蔚蓝打过电话吗?”

    赵晨阳摇头:“我要说的话,已经在信里说清楚了,剩下的只能当面详谈,打电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打算今天到了罗县之后再联系她,之前并没有打过她电话。”

    赵向晚拿起一迭子A4白纸,纸上打印着蔚蓝近一个月内的通话记录。

    赵向晚指着圈出来的几个电话号码:“看到了没?11号上午从珠市拔出去一个电话,与蔚蓝联系,通话时间为两分钟。12号晚上,蔚蓝被杀。”

    按照蔚蓝的计划,12号下午与出版社编辑见面之后,有个初步计划,13号再与赵晨阳见面。可以说,蔚蓝非常重视赵晨阳,将13号一整天都留给了她。

    但有人打乱了蔚蓝的计划。

    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赵晨阳再蠢,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她声音颤抖,呆呆地看着赵向晚:“是,是一辉打的电话?他拆了我的信?可是……为什么?”

    “你说呢?”赵向晚目光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刺得赵晨阳闭了闭眼睛。

    赵晨阳双手开始哆嗦。

    【是洛一辉干的!他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我和蔚蓝合作?】

    【可是,他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告诉他我与蔚蓝通信,蔚蓝给我回了信,他都是抱着我,夸我很棒。还主动帮我寄信、取信,又送我来见蔚蓝。】

    【如果他不想让我和蔚蓝合作,只要他告诉我,我就不会与蔚蓝联系。他怎么那么傻,非要杀人?】

    赵向晚听到她心中所想。

    呵呵,洛一辉不想让赵晨阳与蔚蓝合作,然后直接央求赵晨阳?这不是洛一辉的处事风格。

    赵向晚站起身,走到赵晨阳面前,曾经的一对姐妹,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目光相对。

    赵向晚目光冷然,凤眼中带着威严。

    赵晨阳目光躲闪,眼里闪着泪光。

    赵晨阳不得不承认,虽然重生而来,虽然刻意抢夺赵向晚的人生。但是,赵向晚坚韧、强大、努力,即使换一条人生道路,依然活得灿烂明亮。可是赵晨阳呢?即使如愿进了城、成为官家千金,享受最好的资源,依旧好逸恶劳、贪心虚荣,活得窝窝囊囊。

    赵晨阳嗫嚅道:“我没有杀蔚蓝。”

    赵向晚凤眼微眯:“那是谁?”

    “也许是……洛一辉吧?”

    “为什么?”

    赵晨阳感觉到心口一阵绞痛,痛得无法呼吸:“因为,他不想让我和蔚蓝合作。”他想剪掉我的翅膀,把重生回来的我永远留在他一个人的身旁。

    第139章 洛一辉

    ◎你的身体反应,比语言诚实◎

    赵晨阳在笔录本上签完字, 神情有些呆滞。

    赵晨阳看向被一群警察簇拥着的赵向晚,被橄榄绿制服包围的她英姿勃勃,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赵晨阳带着哭腔问赵向晚:“我该怎么办?”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我建议你, 不要再等洛一辉, 直接回家去吧。”

    赵晨阳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回家?回哪个家?我爸和我妈正在闹离婚, 他们根本都不管我。我早就大学毕业, 找了几个工作都做不长久。遇到洛一辉之后,我和他同居了半年,和他一起打理夜总会,本来打算过完年就结婚的。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办呢?”

    赵向晚看着她哭得伤心欲绝, 内心毫无波澜,淡淡道:“求仁得仁, 你哭什么?”说罢, 转身就走。

    赵晨阳原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赵向晚这句话给噎住, 哭声陡止,脸一下子胀红, 紧接着打起嗝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再加上这止不住地打嗝,赵晨阳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看着赵向晚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高挑、飒爽、雷厉风行, 赵晨阳茫然不知所措。费尽心机抢来的人生, 却被自己过得一塌糊涂, 未来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走出审讯室, 回到专案组办公室。

    已经是下午六点, 有人拎着饭盒进来。

    办公室里飘起了饭菜香味。

    赵向晚与季昭很自然地坐在桌边, 打开饭盒, 吃起饭来。

    盒饭应该是从酒店拎过来的,青椒炒肉、芹菜卤牛肉、土豆丝,还有一只大鸡腿,菜式还挺丰富的。

    曹光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时间匆忙,实在没有时间安排酒宴,只能先委屈一下两位,将就着吃点盒饭。”

    赵向晚忙碌了一天,肚子也有些饿了,快速扒起饭来,听到曹光的话,她微笑道:“在外面吃浪费时间,这样挺好。”

    李明杨肠胃不太好,晚上不敢吃太荤的菜,将鸡腿挟给小周警察,笑着回了一句:“只有最后一个要审的了,有赵警官在,肯定没有问题。”

    盒饭有点硬,赵向晚端起桌上热茶喝了一口,主动介绍起洛一辉的基本情况。

    六岁时父母离异,被姑姑收养。高中毕业之后赴M国留学,取得心理学专业学士学位;毕业后回国担任季昭的私人助理,曾任四季大酒店的行政经理。现在珠市开了一家名为金碧辉煌的夜总会,生意非常火爆;

    是一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

    听完赵向晚的介绍,李明杨感叹一句:“看来,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啊。”

    小周警官说:“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夜总会的老板?手段了得啊。现在夜生活丰富,罗县也开了好几家酒吧,虽然说上头要求这类场所规范经营,但他们总有办法躲避检查,狡猾得很。”

    曹光看了看手表,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传唤时间是上午十点,我们还剩下四个小时,真的要抓紧。”

    作为刑侦支队队长,曹光侦查经验丰富,和赵向晚商量:“审讯与侦查齐头并进,你觉得怎么样?通过周浩漫与君于义的描述,我们专案组推测,杀手应该长期在医院陪护,有车或在汽修厂工作。可以派人拿着季昭画的画像,到罗县、珠市的医院走访调查,看看能不能把人找出来。”

    赵向晚点了点头:“好。”

    赵向晚与季昭以专家身份参与此案调查,具体的侦查工作由曹光这个组长安排,赵向晚只参与、不主导,只提建议,不下结论。

    曹光问:“赵警官,季警官参加这次审讯吗?”

    季昭与洛一辉是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关系,按照亲属回避原则,季昭不合适参与审讯。

    赵向晚明白曹光的意思,转头看向季昭:“你在办公室等我一下。”

    季昭今天没有穿制服,穿的是和赵向晚搭配的浅灰色长呢大衣,纯白色羊绒衫打底,黑色眼眸似天上星光,不言不语,却宛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听到赵向晚的话,季昭点点头。

    【好,我等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可是他那温柔似水的眼神,却让赵向晚安心、平和。

    吃饱喝足,抖擞精神,开始今天的第五审。

    依然是曹光负责主审,副审李明杨,专家赵向晚,笔录员小周。

    洛一辉的表现与赵晨阳完全不同。

    被警察带进审讯室,他并不恐慌。

    端正坐在铁椅中,洛一辉看一眼墙壁上那八个带着警示意味的大字,笑着念出声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心理暗示做得可真好。”

    曹光板着脸:“严肃点!”

    洛一辉坐好,收敛了笑容,目光停留在赵向晚身上,抬了抬下巴:“她不是星市公安局的人吗?怎么会在这里?”

    曹光没有惯着他,理都没有理睬他的问题,直入审讯环节。

    “姓名?”

    “性别?”

    “年龄?”

    “籍贯?”

    “工作单位?”

    洛一辉不急不忙,准确回答。

    他穿一件棕色短款皮衣,眉眼清俊,坐在这个冰冷的审讯室里,阳光而开朗,完全看不出来他会是一个雇凶杀人的罪犯。

    基线测试,洛一辉心理稳定而深沉。

    他虽然端坐椅中,后背虚虚靠在椅背,双腿微微分开。他认真地看着提问的人,目光并没有任何飘忽的迹象,更没有四下打量。就仿佛提问的人是老师,而洛一辉,是那个坐姿端正的、听话的学生。

    虽然没有听到洛一辉任何心声,但看到洛一辉的姿势,宛如弓箭那紧绷的弦,蓄势待发,赵向晚放下心来。

    只要他郑重对待,那就对了。

    任何人,思想上的那根弦都不可能一直绷紧。

    审讯室里这么多警察,轮番上阵,也能耗死他!

    明确了“耗”字决之后,赵向晚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一只手轻轻搭在桌面,另一只手放在膝上,安静地看着眼前认真回答问题的洛一辉。

    进审讯室之前,赵向晚就对曹光说。她会在适当的时机插话、或者接手审讯,但到底什么时候是适当的时机,要随机应变。

    这也就代表,在赵向晚没有主动开口之前,审讯室的主审依然是曹光。

    现在赵向晚没有说话,曹光便按照自己的节奏开始深入问题。

    “1991年2月12日晚上八点,你在哪里?”

    “我在珠市,金碧辉煌夜总会总裁办公室,与经理谈话。”

    “有证人?”

    “有,杨经理。”

    “1991年2月11日,你打过蔚蓝电话?”

    曹光的这个问题问得好,主打一个措手不及。

    洛一辉却很镇静,摇了摇头:“没有。”

    赵向晚认真观察他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听说过赵向晚的微表情行为学很厉害,洛一辉一直在控制面部表情,诸如眼珠没有乱转、眼神方向盯住右下方桌角、微笑时嘴角自然向上翘起,第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可是……微表情是人类最真实内心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

    你能控制自己眼睛不乱瞟,嘴角不乱扯,但是你能控制心跳、呼吸吗?

    你能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运动,让自己不哭也不笑,但是,你能让自己的瞳孔不扩大、让自己的眼睑不抽动吗?

    洛一辉越是全力以赴,越容易露出马脚。

    从目前洛一辉的反应来看,他没有撒谎。

    2月11日从珠市拨给蔚蓝的那个电话,并不是洛一辉打的。

    这就蹊跷了。

    如果不是洛一辉,那珠市还能有谁与蔚蓝联系?

    曹光审讯主打一个天马行空。

    “洛一辉,11号上午你给蔚蓝打电话,假借赵晨阳名义与她通话,将原本信中约在13号的见面,改为12号晚上。这一点,作协有一个人可以证明。”

    洛一辉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眉:“愿闻其详。”

    曹光说:“你是11号上午9点打的电话,那个时候蔚蓝正在和她的情人厮混。电话一响,蔚蓝接起,她的情人听得清清楚楚。你,约她在12号晚上八点见面,让她在房间等着。”

    曹光的眼睛瞪大,可是没有说话。

    【书呆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听到了电话吧?唉呀,曹队编瞎话的本事,真强。】

    赵向晚目光炯炯,观察着洛一辉每一个微表情。

    听不到洛一辉的心声,赵向晚只能依靠经验与微表情理论。

    从洛一辉的基线测验来看,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非常谨慎、非常标准。

    但赵向晚知道,这种谨慎、标准的表情,是洛一辉常年自我训练的结果。

    从洛一辉的成长环境分析,他六岁父母离婚,来到陌生的季府生活,这对一个孩子而言,其实是极大的痛苦。被迫与父母割裂,虽然姑姑、姑父给予了他父母式的关爱,但因为有季昭对照,洛一辉知道这并不是他真正的家。

    不敢调皮、不敢生气、不敢嫉妒、不敢愤怒,怕惹恼了姑姑、姑父会被赶走,从此再没有人收留他。因此洛一辉把内心真实情感封闭,努力讨好身边每一个人,长期积累的这种自我约束,一般人很难看到他真实的内心。

    听完曹光的话,洛一辉转过视线,看着桌角:“你搞错了,那不是我。”

    但他的鼻翼开始微微张开,泄露出一丝内心的不满。

    非常好,赵向晚找到了洛一辉微表情中的一个特征点。

    ——当他内心有了起伏变化时,为了控制眼神不乱跑,他会将视线转往右下方,盯住某一个固定的位置。

    曹光还在问:“那打电话的那个人是谁?”

    洛一辉面无表情:“这不是我的事,应该你们警察去查。”

    曹光将身体向后一靠,紧紧盯着洛一辉,像一只打盹的老虎,寻找着猎物的弱点。

    可是,洛一辉没有任何动作,目光也凝在桌角位置,仿佛那里开出一朵花。

    曹光看赵向晚没有说话,便进入第二个测试环境。从桌上拿起季昭画的画像,展示给洛一辉:“认得这个人吗?”

    洛一辉这才转过头,缓缓抬起。

    一眼看到画像,洛一辉瞳孔一缩。

    【啊……】

    【这是,季昭画的!】

    洛一辉整个人都被这张画像夺了心神,心神突然激荡起来。

    季昭的存在,对于洛一辉就是一种刺激。

    哪怕季昭不出场,哪怕只是一张画像,都足以让洛一辉那谨慎、标准的表情有了变化。

    【这个傻子,竟然活成了个人样。】

    【该死!】

    【原本……】

    洛一辉那阴暗的内心,忽然就这样撕开了一个小角。

    曹光提高音量:“洛一辉,请正面回答我,认不认得这个人?”

    洛一辉挑了挑眉:“只是一个影子,没鼻子没眼睛的,哪能认得出来。不,我不认得这个人。”

    曹光冷声道:“你确认?”

    洛一辉挺直了腰:“我确认。”

    曹光道:“你要为自己的供述负责任。我们的同事,拿着这张画像,正赶往珠市各大医院,如果找到……”

    洛一辉的瞳孔开始有了变化。

    陡然一缩之后,突然扩散。

    瞳孔缩小,这代表厌恶。

    ——洛一辉极其厌恶季昭。

    瞳孔扩大,这是一种应激反应。

    ——人类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扩大瞳孔,让更多光线进入到眼睛里,以便于收集到更多信息,应对危险。

    这代表,洛一辉认得这个人!

    赵向晚站了起来。

    曹光立刻闭上嘴,将审讯的主导权交给赵向晚。

    洛一辉只看了一眼画像,目光便迅速转至右下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赵向晚走到洛一辉沉思时目光所及位置,挡住了他一直盯着的桌角。

    洛一辉被迫抬起头,与赵向晚对视。

    这种仰望,让洛一辉有一种压迫感,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向晚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彩,将洛一辉的注意力完全吸引:“杀手是你的人吧?”

    洛一辉:“我说过,我不认得他!”

    赵向晚再问:“你不认得谁?”

    洛一辉:“不认得杀手。”

    赵向晚:“杀手是谁?”

    赵向晚的语速极快,洛一辉上一句回答刚刚结束,她的问话便已经跟了上来,这种快速的节奏让洛一辉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抬手指向画像:“他啊……”

    话一说完,洛一辉迅速闭嘴,视线下移。

    赵向晚微微一笑,眼眸里的光芒愈盛。

    “我们有说过,画像上的人是杀手吗?”

    声音虽轻,却似一块石头丢进深潭。

    涟漪层层荡开。

    洛一辉脑子一个激灵,后背陡然有寒意涌上来,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

    【没有说过吗?】

    【警察没有说过吗?】

    曹光一把抓过小周警官的笔录本,一目十行,眼睛一亮:“对!我从头到晚只问过他,认不认得画像上的人,我可没有说过这个人是杀手。”

    李明杨、小周警官看赵向晚的目光里带着崇拜。

    对啊,刚才曹光从头到晚只问洛一辉,认不认得画像上的人。洛一辉否认之后,曹光说同事们正赶往珠市各大医院,如果找到……然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为什么洛一辉一看到画像,就认定这个人是杀手?

    赵向晚微微弯腰,接近与洛一辉的距离。

    洛一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陡然被拉得更直,看到赵向晚的眼睛拉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他的后背紧贴椅子,严丝合缝,退无可退,只能脖子尽力后仰。

    赵向晚的微笑宛如一朵夺命罂粟。

    令洛一辉脑中警铃大作。

    他努力辩解:“这是我推理的结果。你们把我叫来,不就是要调查蔚蓝被杀案吗?突然拿出一张画像出来让我辩论,那这个人一定是凶手嘛,有什么问题吗?”

    赵向晚敛了笑容,眼睛里带着一丝寒意:“凶手,与杀手,虽只一字之差,却相差甚远,是不是?”

    洛一辉咬牙:“你上来就问我杀手是不是我的人,我自然就被你带着说的是杀手。”

    赵向晚的声音冷静,语速却逐渐加快。

    “不,你在说谎!”

    “画像只是一个身影轮廓,我们只是让你认人,这人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知情者,也可能是一起被害的人。”

    “你早上八点从罗县出发,连芙蓉酒店都没有去?怎么会知道蔚蓝已死?”

    “好,就算你从我这里、从赵晨阳那里得到蔚蓝的死讯,但到底是怎样的死法,意外还是自杀、他杀,你绝对不能确认,又怎么可能在我问你杀手是谁时,下意识地指向画像中的人?”

    赵向晚突然停下,目光里似有风雪呼啸:“洛一辉,你的身体反应,比语言诚实了很多。”

    在赵向晚的目光逼视之下,洛一辉呼吸停滞,胸口开始发闷,整个人仿佛浸在冰水里,冷得刺骨。

    他虽心机深沉,虽然心肠歹毒,虽然控制欲强烈,但却是第一次与警方打交道,更是第一次接触到赵向晚这样级别的审讯,他那些心理学的招数、套路、原理,此时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不能说。

    洛一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开始深呼吸。

    胸脯几起几落之后,洛一辉终于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这一切只是我的推测。你提到蔚蓝已死,又强行把我和晨阳带回警局,我觉得非常奇怪,问这些公安干警他们也不说,整个市局的氛围非常严肃,所以……蔚蓝的死绝对不是意外,也不会是自杀,应该是他杀。”

    说了这一段话之后,洛一辉的头脑开始清晰:“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对我的态度这么恶劣,是不是怀疑我?简直荒谬!我从来没有见过蔚蓝,只不过因为晨阳要来见蔚蓝,所以我陪晨阳过来而已。我告诉你,赵向晚,这件事情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因为嫉妒我、排挤我,就故意把这件事情栽赃到我身上。”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洛一辉显然很懂得这一点,面对赵向晚的逼问,他反咬一口,把赵向晚的审讯污蔑成栽赃。

    赵向晚却根本没有被他激怒,神情淡淡的:“嫉妒、排挤?呵呵。”

    呵呵二字,带着浓浓的鄙视、不屑。

    这让本就自尊心十分敏感的洛一辉内心的愤怒逐渐积累。

    洛一辉开始展示他的攻击力。

    “警察办案不是亲属回避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别不懂装懂,我和你不是亲属。”

    “你处处针对我!”

    “为什么觉得我在针对你?”

    “你想把我从季家排挤出去!”

    “你是季家人吗?”

    论斗嘴,洛一辉绝对不是赵向晚的对手。

    洛一辉一句一句地进攻,重拳出击,赵向晚却绵里藏针。

    洛一辉没有激怒赵向晚,反而被赵向晚激怒,开始人身攻击:“我怎么不是季家人?我与季昭情如兄弟,我姑姑视我如亲子,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自私、强势、霸道的女人,我会一直留在季家。”

    赵向晚懒洋洋靠在桌边,凤眼微眯:“既然这么喜欢算旧帐,那我们就来算一算。当年季昭一个人爬上广告牌,是你一手设计的,对吧?季昭渐渐觉醒自我意识,你察觉到了不妙,所以假装腹痛离开季昭,又故意把他安置在管家冯妈能够看到的位置,利用冯妈心里那一点微妙的不平衡,引她说出地主家傻儿子的故事,诱季昭爬上危险高处。事情暴露之后,你假意关心,故意用语言刺激,想要诱他情绪崩溃,掉落身亡。季昭一死,你将接手季家一切。一步一步,挺有心机啊。”

    洛一辉被赵向晚戳穿阴谋,下意识地否认:“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们警察办事,可是要讲证据的。”

    赵向晚笑了:“和你,我需要讲证据吗?我的话,就是证据;季昭远离你,就是证据;你的姑姑、姑父抛弃你,就是证据。”

    洛一辉心跳如擂鼓,呼吸声音越来越粗重。

    他的眼睛里,喷射出仇恨的火焰。

    他再不愿意压抑内心的情绪,吼了起来:“闭嘴!闭嘴!我在季家待了十几年,我努力讨好姑姑、姑父,可是他们眼里只有季昭那个傻子!季昭有什么好?一个自闭症患者,一个只知道画画的傻子!”

    “季昭是他们的亲骨肉。”赵向晚说出来的话像刀一样扎进洛一辉的胸膛。

    洛一辉最恨的就是这句话。

    “亲骨肉算个屁!我的爸妈,离婚的时候谁也不要我,那个时候,怎么没有人说过,我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让他们不要抛下我?”

    赵向晚略带同情地看着洛一辉:“只能说,投胎也是门技术活。”

    赵向晚这一句话,刺得洛一辉的眼睛火辣辣地痛。

    从小和季昭一起长大,洛一辉的内心有太多不平衡。

    洛一辉从小就聪明伶俐、能说会道。

    季昭是个自闭症患者,从不与人交流。

    洛一辉无论智商、情商,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都远远超过季昭。

    可是那又怎样呢?

    洛一辉的父母在他六岁的时候离婚,各自组建家庭,没有一个人愿意要他。季昭却拥有全世界最温柔、最有耐心与爱心的父母。

    洛一辉再努力、再优秀又能怎样呢?

    他只能成为季昭的附庸。

    姑姑、姑父之所以抚养他、培养他,并不是因为发自内心地爱他。

    洛一辉的存在价值是等到季锦茂、洛丹枫百年以后,充当季昭的忠实奴仆,为季昭打理生活琐事,成为他的管家。

    当然,为了回报,为了笼络洛一辉,季锦茂这只老狐狸会许诺一些酒店股份、让渡一些管理权给他。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难道他不配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吧?

    难道他为了报恩就应该放弃自我,全心全意地侍候季昭这个傻子?

    这种不甘心、不平衡,是洛一辉内心最大的一根刺。

    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扎得洛一辉心脏血淋淋地痛。

    当他回国后成为季昭私人助理之后,洛一辉就开始筹划如何不着痕迹地把季昭干掉。

    最好是当着季锦茂的面,让季昭自然死亡。

    他差点成功了。

    可惜,差一点。

    就是因为有眼前这个无耻的女人,这才功亏一篑。

    不仅如此,从那一天起,季锦茂开始防备他。不仅将他从季家别墅赶出去,不再让他担任季昭的私人助理,还将他发配到珠市项目,当了个名不符实的小小经理。

    说也奇怪,原本洛一辉恨季家把他当作季昭的附庸,可是当季锦茂放他自由,让他成为独立个体,不再围着季昭转的时候,洛一辉却又开始不平衡。

    凭什么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为什么招呼不打就这样把我打发走?

    难道我是个要饭的吗?

    洛一辉所有的伪装,在遇到心底伤疤被揭开之时,全面瓦解。

    他的胸脯剧烈上下起伏,鼻翼翕张,目光狠毒,死死地盯着赵向晚:“赵向晚,不要以为嫁入季家,你就能掌控一切!自闭症是遗传性疾病,也会继续遗传下去。你以为你捡到了一个宝?我告诉你!当你生下一个不会哭不会笑也不会与外界交流的孩子时,你会伤心至死。”

    不得不说,洛一辉这一次反击,十分精准。

    你揭我伤疤,我就戳你痛处。

    你赵向晚不是无坚不摧吗?那我诅咒你生下一个傻瓜儿子!

    刀光剑影。

    洛一辉与赵向晚所谈之事,好像是家事,又好像与案件有关。

    明明是人身攻击,却又好像是高手交战。

    曹光、李明杨、小周警官大气都不敢喘。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第140章 伤疤

    ◎爹不疼娘不爱◎

    “哈哈哈哈……”

    见赵向晚没有回应, 洛一辉自以为抓住了赵向晚的软肋,哈哈大笑起来。

    赵向晚安静地看着洛一辉。

    在她与季昭走到一起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嘀咕。嫉妒的、看不惯的、不怀好意诅咒的、恶毒怨恨的……更难听的话赵向晚都听到过。

    洛一辉的诅咒, 对赵向晚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赵向晚之所以不说话, 是因为她发现, 洛一辉先前紧紧靠在一起双膝, 因为大笑而不自觉地张开,他的右腿在微微抖动——这是一种放松、舒适的状态。

    这代表,他的心理防御已经松懈。

    赵向晚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洛一辉的内心一直渴望做个调皮捣蛋、不断吵闹的任性小孩。

    从洛一辉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便一直生活在不愉快的家庭氛围中, 只要他吵闹,一定会迎来父母的责骂与冷落。从父母抛弃他的那一刻开始, 他突然长大, 变得懂事、乖巧,努力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洛一辉一直在逼自己长大、逼自己成熟, 从来没有做过真正的小孩。幼稚、天真、生气便会哭、高兴就要笑,谁让他不开心, 他就耍赖、争吵、让大人无比头疼、哄很久才能哄好的小孩子。

    正因为过早成熟, 洛一辉的内心积压了很多负能量。

    可是今天在审讯室,赵向晚逼他面对自己的伤疤,他的真性情开始展露, 他内心的不满宣泄出来, 他的心防开始降低。

    赵向晚决定了, 那就陪他当一回小孩子吧。

    “好笑吗?”

    赵向晚撇了撇嘴。

    “第一, 医学研究的成果表明, 自闭症并不是单基因遗传疾病, 与多种因素有关, 季家祖上没有自闭症高发的记载。因此,我和季昭的孩子出现自闭症状的可能性并不大。”

    洛一辉当然知道自闭症并不像白化病、血友病一样属于显性遗传疾病,但他偏偏要故意这么说,不就是为了攻击对方软肋?这和某些人吵架骂对方生儿子没屁.眼是一个道理,他张嘴准备反驳:“那又……”

    不等他说完,赵向晚的第二句接踵而来。

    “第二,就算我的孩子有自闭症又怎样?她一样是我和季昭的宝贝,是季家千娇万宠的宝贝。不像你,爹不疼娘不爱……”

    赵向晚的话语像一枝利箭。

    噗——

    利箭扎进胸膛。

    洛一辉陡然从椅中站起,抬手指向赵向晚,手指哆嗦着:“赵向晚!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诅咒我!爹不疼娘不爱这句话,不是应该送给你吗?你亲生爸妈不要你,养父母虐待你,你自己千疮百孔,也敢来说我!”

    童年伤痛,原生家庭的伤害,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

    ——贫穷的家庭,每一件物品都珍贵无比。孩子无意间打破一个开水瓶,手被烫伤,父母不仅没有安慰反而又打又骂,骂孩子败家、骂孩子笨手笨脚。自此,在孩子心目里,会埋下一根刺,让他觉得自己是不被珍爱的。

    ——父亲长期缺位的家庭,母亲每天忙碌疲惫,喋喋不休地唠叨,不断地诉说着她的委屈,责怪孩子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家务与操劳。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会有一种强烈的内疚感,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爱。

    对有些人而言,这些痛会伴随一生,哪怕长大成人,哪怕重新组建家庭,依然无法释怀。

    可是,对有些人而言,这些伤痛会逐渐治愈。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的丰富,受过伤的孩子会渐渐明白,所有的父母,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他们不是完美的人。没有人教他们怎样去正确地对待孩子,没有人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去爱另外一个人,所以,他们也会犯错。

    父母的错误,孩子无需背负一生。

    洛一辉是前者,对过去无法释怀。

    他的内心极度缺爱、缺安全感,所以他无止境地索取着关心与爱。他的内心就像无底洞,旁人哪怕给他再多的爱、再多的付出,也填补不了那个破了的大洞。

    赵向晚是后者,与过去达成和解。

    她曾经渴望过父母的爱,曾经很介意“爹不疼娘不爱”这六个字,曾经很害怕与人接触,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事业的进步,随着身边越来越多优秀的人出现,内心越来越富足的赵向晚已不再介怀。

    对赵向晚而言,洛一辉的这一轮攻击虚弱、无力。

    “爹不疼娘不爱那又怎样?我依然活得漂亮。他们爱不爱我,不要紧,我爱我自己,就已经足够。”

    “可是你呢?”

    “羡慕?嫉妒?恨吧?”

    “羡慕我能融入季家,嫉妒季昭能拥有无私的父母之爱,恨我和季昭未来的孩子会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宝贝。”

    羡慕嫉妒恨?

    洛一辉的脸色变得煞白,整个人像打摆子一样哆嗦起来。

    曹光实在看不过眼,走上前,抬手按住洛一辉的肩膀:“坐下吧,别激动。”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争吵的内容和案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洛一辉肩膀受到重压,一屁股坐回椅中。

    愤怒之火在脑子里燃烧,呈燎原之势,把他所有的理智、冷静烧光。

    洛一辉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赵向晚,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打败、打垮!

    “我嫉妒你?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你被赵晨阳耍得团团转,被养父母算计调换身份,被扔在乡下生活了十八年,受到这样的虐待,你竟然轻松放过所有人,还把赵家沟当成你的老家,对你那两个便宜哥哥亲密,你才是无能又可笑!胆小鬼!假圣母!”

    第一次有人这样当面揭赵向晚的伤疤。

    审讯室里再一次陷入沉寂。

    曹光心想:英明神武的赵警官竟然有这么凄惨的童年?

    李明杨心想:真看不出来,赵警官小时候过得这么可怜。

    小周警官一边做笔录,一边擦汗:啊,这些能写下来吗?事后赵警官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洛一辉紧紧盯着赵向晚,期待看到她崩溃、伤心的模样。

    【快啊,哭吧哭吧。】

    【我就不相信,你能真正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都是被父母抛弃的人,我不信你的内心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心!】

    可是,赵向晚没有哭。

    她笑了。

    终于听到洛一辉完整的心声,目的已经达到。

    “看来,赵晨阳那个蠢货和你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

    赵向晚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依着桌边。她的态度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更加悠闲自得。

    洛一辉的眉毛动了动。

    蠢货这个词,实在不友好。

    【同样都是被父母抛弃,为什么她过得这么自在,而我却总觉得不开心?】

    【我被父母抛弃之后,好歹还有姑姑愿意抚养、教育我,赵向晚在乡下像个使唤丫环,读个书都得费尽心思。明明我比她得到的要多,为什么生气的人是我,开心的人是她?】

    赵向晚敛了笑容,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我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对不对?”

    洛一辉为她目光所慑,点头道:“对。”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这一刻洛一辉有了一种与赵向晚是同一阵线的错觉。

    “被父母抛弃,谁的错?”

    “他们的错!”

    “是我们的错吗?”

    “不是。”

    “很好。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父母的错误,来攻击我?”

    洛一辉哑口无言。

    半晌之后,洛一辉忽然回过神来:“明明,是你先攻击我,是你先骂我爹不疼娘不爱!”

    赵向晚淡淡道:“可是,在意的那个人,是你。”

    洛一辉被赵向晚绕得有点昏:“有区别吗?”

    赵向晚点头:“你在意,所以生气;我不在意,所以我不生气。同样一句话,效果完全不同,所以,是我赢了。”

    洛一辉抬头看着赵向晚,冷笑一声:“你赢了,那又怎样?”

    赵向晚笑了起来:“我赢了,我开心啊。”

    赵向晚一笑,眉眼弯弯,整个人看上去生动、灵秀。洛一辉下意识地转移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洛一辉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受了委屈,他愤怒地发起了脾气,把玩具摔在地上,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虽然幼稚可笑,但是……真痛快啊!

    有些伤疤,因为一触就痛,所以不敢揭。越不敢揭,这道疤痕便越发碰不得,一碰就鲜血淋漓。可是,今天他被赵向晚一次又一次揭开伤疤,他也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戳她痛处,你来我往,唇枪舌战,那种痛渐渐麻木。

    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斗到后来洛一辉突然发现,其实他并不是那个最惨的人。

    赵向晚的童年比他糟糕多了,偏偏还能当上警察,站在这里审讯他。凭什么他就必须成为嫌疑人,接受她的审判?

    莫名地,洛一辉被赵向晚激出胜负欲。

    ——你赢了?未必吧!

    洛一辉主动开口说话:“赵向晚,你猜错了。”

    赵向晚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故意一挑眉,冷哼一声:“你不是凶手?”

    洛一辉点头:“对,我没有杀蔚蓝,也没有雇凶杀人。”

    赵向晚摇头:“不可能!连赵晨阳都说,你看过她与蔚蓝的通信,不愿意让她与蔚蓝合作。你想剪掉她的翅膀,把她永远留在你一个人的身旁。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吧?所以你要把赵晨阳牢牢控制在你手里。”

    赵向晚越是不信,洛一辉的内心便越是高兴。

    赵向晚刚才营造出来的“小孩子斗嘴”场景令他沉迷其中,此刻洛一辉就想赢一局。

    洛一辉看着赵向晚:“我剪掉她的翅膀,把她永远留在我身旁?不不不,晨阳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

    如果赵晨阳亲耳听到洛一辉的话,估计会疯掉。

    赵向晚假意震惊。

    洛一辉很满意赵向晚的这个反应:“你们都以为我很爱晨阳,是不是?其实……并不。”

    什么是爱?

    怎样去爱一个人?

    如果这是一门考试,那洛一辉与赵晨阳都及不了格。

    对洛一辉而言,赵晨阳是同类。

    赵晨阳嫉妒赵向晚,洛一辉嫉妒季昭。

    两人都是善妒的人,都觉得世道不公平,都觉得自己没有错,全是别人的错。

    两人都在不断地向外界索取。

    一开始,洛一辉觉得赵晨阳很有意思。

    听她骂赵向晚,怪父母无能、恨社会不公,事事说到心坎上。

    可是,日子一久他便倦了。

    他想要无私的、奉献的爱,赵晨阳给不了他。

    赵晨阳想要包容的、付出的爱,洛一辉同样给不了。

    两个同样贪婪、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是,赵晨阳还是有用的。

    当赵晨阳展现出对未来的判断之后,洛一辉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以赵晨阳的学识、眼光、智商,绝不可能会有这么精准的预判能力,也想不出来那些精彩无比的点子。

    除非……

    赵晨阳从未来而来。

    比起洛一辉,赵晨阳那点小心机完全不够看。她给蔚蓝写信,想要合作写小说、出版、拍电视剧,这些洛一辉都知道。先前只觉得赵晨阳好玩,想一出是一出,可是当蔚蓝回信之后,洛一辉这才明白,赵晨阳的这些故事梗概很有价值。

    既然有价值,那就把她的价值榨干为止。

    洛一辉提出结婚,赵晨阳很高兴地答应了。

    他打算亲自与蔚蓝谈判,如果蔚蓝能够同意合作,那就一起成立工作室,赵晨阳出创意,蔚蓝写文,出版、改编成电视剧,赚来的钱按照一定比例分成。

    反正赵晨阳与他夫妻一体,她赚的不就是他的?

    赵向晚目光炯炯,一直观察着洛一辉的表情变化,在他陷入沉思的那一瞬间,她也开始快速分析眼前的状况。

    为了独占赵晨阳,所以洛一辉杀了蔚蓝——这个杀人动机有些牵强。

    只要结婚,夫妻财产共享,赵晨阳越优秀,洛一辉越受益,何必杀人?

    想到这里,赵向晚拿出从蔚蓝的公文包里搜出来的信件,在洛一辉面前晃了晃。

    “这是蔚蓝随手携带的,赵晨阳写给她的信。在这封信里,赵晨阳给蔚蓝讲了一个故事,提出合作意愿,蔚蓝充分认可了赵晨阳的创意,并提出见面。”

    洛一辉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赵向晚:“蔚蓝愿意主动约见赵晨阳,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不等洛一辉回答,赵向晚直接给出了答案。

    “这说明赵晨阳在蔚蓝眼中,很有价值。只要她们这次顺利见面,谈妥合作条件。未来赵晨阳会取得成功,她将与蔚蓝的名字写在同一本书上、出现在同一部电视剧的片头,赵晨阳将会成为文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光芒万丈。”

    这番话要是被赵晨阳听到,恐怕会感动得涕泪俱下。

    可是,如果洛一辉像赵向晚一开始预想的那样,他想要阻止赵晨阳的进步,要将赵晨阳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那这番话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刺激。

    赵向晚开始挑战洛一辉的耐性:“到时候,赵晨阳就会脱离你的掌控……”

    洛一辉打断了她的话:“不不不,赵警官,你明显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你对我有偏见,总觉得我会杀人。”

    洛一辉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我承认,我想要把晨阳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但是,我没必要为她杀人。退一万步说,我就算要杀人,也必须做到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挑战法律的底线。”

    赵向晚皱了皱眉,并没有反驳洛一辉的话。

    算计季昭爬上广告牌,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掉落,这一切的确被洛一辉做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赵向晚有读心术,任谁也无法指认他是始作俑者,更没有办法定他的罪。

    讲故事刺激季昭的人是管家冯妈;私自约会、脱离岗位的人是保镖;爬上广告牌的人是季昭。洛一辉干了什么?顶多就是在让季昭走回来的时候有些操之过急。

    因此,雇凶杀害蔚蓝,的确不符合洛一辉一贯的风格。

    即使人不是洛一辉杀的,他也一定是知情者。

    赵向晚拿起季昭画的画像:“你认识杀手,这你不能否认吧?”

    洛一辉没有说话。

    赵向晚点头:“很好,你默认了。”

    洛一辉保持沉默。

    赵向晚双目微眯:“他是谁?”

    洛一辉摇头。

    【这个人是谁,我不能说。】

    审讯室里所有警察都打起精神来。

    李明杨恨不得冲上来摇晃洛一辉的脑袋,逼问出杀手下落。

    曹光更是牙槽紧咬,死死盯着洛一辉。

    负责做笔录的小周警官奋笔疾书,生怕漏掉一个字。

    赵向晚没有催促,洛一辉的心门已经被撬开,他的内心挣扎赵向晚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了,夜总会就开不下去了。】

    【行有行规,杀手组织也一样。坏了江湖规矩,我只有死路一条。】

    【喻惠民与阿金的私下交易,绝不能泄露。】

    喻惠民与阿金?

    赵向晚双手握拳,右脚迈出半步,脚尖朝向洛一辉,左脚膝盖微屈,身体下沉、前倾,似一把弓,蓄势待发。

    洛一辉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内心一惊。

    这已经不是小孩子吵架的状态,这是战斗的姿势。

    赵向晚嘴角微微一勾,目光炯炯:“你开夜总会几年了?”

    洛一辉为她气场所慑,不由自主地回答起她的问题:“三年。”

    “夜总会里鱼龙混杂,你平时怎么处理这些关系?”

    “我只是提供一个玩乐的场所,其余的一概不管。”

    “遇到犯罪行为,也不闻不问吗?”

    “我们规范经营,哪有什么犯罪行为?”

    洛一辉双唇紧紧抿住,抿成了一字形,这代表他在抗拒。

    【夜总会虽然赚钱,但免不了与黄、赌、毒打交道。我能够保证自己洁身不好,不沾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别人,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夜场里,少不了公主、少爷,他们在里面寻找客人,被带出去过夜,和我有什么关系?瘾君子玩嗨了,毒品交易总是少不了。夜总会想要赚钱,难道把这些人赶出去?】

    【二楼包房里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我手下人全都守口如瓶,这是行规。】

    赵向晚继续问:“有杀手组织吗?”

    洛一辉视线游离。

    赵向晚:“让我来猜一猜吧?”

    听到这个“猜”字,李明杨莫名地兴奋起来。啊,赵警官要开始她的微表情审讯术了!

    “他是杀手,在你的夜总会完成交易。”

    【阿金是组织里顶尖的,要价很高。】

    “找他的人,是从京都来的?”

    【蔚蓝那个女人,恨她的人太多。】

    “喻惠民?君诚?还是魏清芳?”

    【最恨她的,是她丈夫,真可笑!】

    “很好,看来是喻惠民。”

    洛一辉整个人开始紧绷。

    【她怎么知道的?我什么也没有说!】

    眼看着洛一辉心生警惕,赵向晚加快了问话节奏。

    “喻惠民慕名而来?”

    “他到了你们夜总会?”

    “私下里见了杀手?”

    “珠市的那个电话是喻惠民打的?为了确定时间?”

    “你为他们牵线搭桥?哦,不是你,是杨经理。”

    赵向晚突然提高音量:“杀手在哪里?哪家医院?”

    眼见得赵向晚一步一步逼出真相,洛一辉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可是内心却将答案说得个清清楚楚。

    【阿金是孝子,母亲在慈济医院住了半年院,费用很高。】

    赵向晚继续逼问:“公立,还是私立?很好,看来是私立医院。”

    洛一辉不敢再看赵向晚,视线移向右下方。

    赵向晚冷笑一声:“珠市的私立医院有几家?有名的不过就是三家以慈字开头的医院吧。慈心、慈和、慈济,很好,看来是慈济医院。”

    说罢,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曹光:“曹队,请你马上派人前往慈济医院,抓捕杀手。喻惠民正在赶来的路上吧?他一落地,立即把他控制住。”

    曹光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立马站起:“好。”

    洛一辉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颓然坐倒,冷汗直冒。

    赵向晚看着他,淡淡道:“我劝你,尽快与警方合作,不然等杀手组织知道是你泄露秘密,你小命难保。”

    洛一辉缓缓抬头,怔怔地看着赵向晚,哑声道:“我,我交代。”只有把杀手组织连锅端,他才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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