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桃花灼灼。
京中怪事频发,人心惶惶,以往这个时节达官贵人们早已往京郊苍龙崖的落凤山庄赏花品茗,听曲泡温泉。现如今,一个个的都紧闭家门不出,生怕沾染上了邪祟,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落凤山庄春日里还没这么幽静过,但这两日,来山庄里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起因是当朝宰辅姜子平的儿子姜澄泽喜爱游乐,被他爹在家里关了好些天不让出去,实在是憋坏了,带了两个奴仆从家中偷偷跑到了落凤山庄。
落凤山庄温泉久负盛名,这小霸王素来贪图享乐,昨夜里到了山庄之后先去泡上了温泉。
温泉汤池白汽氤氲,池壁打磨得光滑温润,姜澄泽躺在其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徐徐,偶尔吹拂桃花的声音。
就在他泡的昏昏欲睡之际,他听到了一阵琴声。
他本是个混世小魔王,平日里吃喝嫖赌玩得飞起,琴棋书画是样样不沾身,闻此琴声,只觉得全身每一处都洋溢着愉悦舒适,在心中盘旋回绕成阵阵激荡,手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全身心都沉浸在琴声中,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下,他觉得心里空旷的发慌。
他在池中自言自语道:“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好听的琴声?”
“怎么......怎么会?”
他爹第二日知道他偷跑了出去,勃然大怒,忙令府中侍卫将这逆子带回,然而回来的侍卫却禀告他儿子闻到仙乐,乐不思蜀,不回来了。
姜子平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气得满脸通红,当日拿着家法风风火火去落凤山庄要教训他儿子。
京中众人好久没有八卦可聊,如今宰辅家里出了点热闹事,大家都翘首以盼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谁知道,宰辅大人上了落凤山庄之后听到那琴声也没有回来!
流言第二日就在京中传开,落凤山庄近来有琴仙降临,那琴声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落凤山庄空寂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又迎来了第一波客潮。
春日里夜风和煦,山庄里四处点上雾灯,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明月高高挂在空中,星子四散,星月朦朦胧胧的光亮挥洒在山庄。
风阮扮作少年郎,姜黄的汁液抹在脸上,将雪白的面容隐去八分。
微凉的夜里她招摇地拿着一把折扇,身后跟随着即墨随派给她的两位将军,随着人流行走在山庄。
引路的小厮带她来到桃花林中一处凉亭,“小少爷,此处是听琴最佳之地,您看此处,四面通透,桃花环绕。不远处曲水流觞,等天再黑点啊,萤火虫在其间飞舞,别提多好看了。”
风阮奇道:“萤火虫?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萤火虫?”
“您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这萤火虫啊,是我们庄主提早在温室里精心培育的,就等着让客人们的眼睛尝尝这一口鲜呢!”
“瞧您的装扮不太像是京中人士,那小的得提醒提醒您,咱们桃林旁便是无回渊,您看那,用高高的篱笆分隔出来的那处,那里离奇的很呐!凡是不慎调入崖下的人,连尸身都找不到,您千万别往那边去啊。”
风阮笑了笑,回答道:“我省得的。”
无回渊下,绿草如茵,繁花锦簇,明明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不慎掉入无回渊中的人从来找不到尸骨,有来无回,故而取名做无回渊。
来落凤山庄的客人们,有时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偏爱在这片桃林流连。这也是现下这片桃林人多的原因。
此处凉亭颇大,亭内三三两两坐着不少游客,微风习习,或是品茗,或是饮酒,茶香混合着酒香,好不自在。
风阮招呼着两位将军坐下,“两位将军别绷着了,坐下饮饮酒吧。”
战无败和浦鸿晖两位将军都是年少成名,同战青煜位列四大将军。
战无败并非与战青煜一母同胞,而是他的庶弟。不同于昨日的冷硬铁甲,今日他青袍缓带,将行军之人的厉杀决断之气掩住三分,“公主,我们有要事在身,不是来饮酒作乐的。”
风阮举起茶杯小嘬一口,“将军莫急,网要慢慢织呀。”
见他们两个不为所动,风阮也不再相劝。
又过了两个时辰,桃花林的客人们已然吃茶饮酒等得烦闷。
“怎么还没听到琴声啊!”
“是啊,这都戌时了,仙人呢,琴音呢?”
“哎我说,不会是骗我们来你们这里当冤大头的吧。”
“京中近来怪事频发,我们可是豁出了性命来的,你们就让我们在这里赏花?”
苏志远嗜琴如命,心中焦急道:“不会琴仙已经回天宫了吧!”
姜澄泽手执一壶酒,吊儿郎当从一棵桃花树上跳下,桃花眼笑得嚣张,“小爷怎么可能骗你们!嘘——琴仙开始弹曲了!”
他说这话的那一刻,的确有琴声传来。
众人追随着琴声的方向走去。
夜色暗涌,桃花灼灼,树影婆娑,有朦胧身影一袭白衣盘坐于花树下弹曲。
拨开迷离的夜色,众人又走近了一些。
空气中桃花徐徐下坠,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光晕,荡漾飘落在琴师一袭白衣之上。
以夜色为背景,桃花粉晕点缀于白衣,交织成一副上好的古画。
琴师垂着头,带着洁白幕篱,众人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觉此人气度高华,有零散的发丝于微风中飘摇,手指拨弄琴弦,潺潺乐声自修长手指间流水般泻出。
渐渐的,不止桃花,方才山庄放出的萤火虫也随着琴声追逐了过来。
点点的绿色荧光闪烁在琴师周围,接映着漫天飘飞的桃花,将琴师围绕其中,灵肌玉骨高洁之姿,微风吹得他宽大的衣摆飞舞,飘逸如神仙。
花中仙人,萤火相映;倾世之姿,难以描容。
然而,比之更使人痴迷沉醉的是他的琴声,好似带人沉入蓬莱仙境。
琴声以这把缺了一弦的七弦桐木琴为中心,飞入云天,又沉淀于地下,天地间有了一种奇妙的吸引力,使得苍生万物如痴如醉。
琴音温柔坚定,仿佛带着某种救赎的力量,让人心得到抚慰。
以琴惑心,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又许是一个时辰,弗彻缓缓停下了手指。
他清冷幽深的双眸掩在幕篱之后,环顾一圈众人,不着痕迹的在风阮身上定了定,转而又对着众人道:“在下不才,惊扰了诸位。”
苏志远激动地说不出话,“这......这位......琴师,可否再弹一曲?”
庄主站出来,解释道:“这位琴师每夜只弹一曲,如今一曲已罢,各位散了吧。”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庄主一板一眼,“新立的规矩。”
姜澄泽此刻也回过味儿来,他哂笑着讽刺道:“原来小爷乐呵了半天是为他人做嫁衣啊,你们山庄利用我搁这拉拢客人呢!”
他是喜好玩乐没错,但他不傻。
姜澄泽不依不饶:“今日小爷还非要再听琴师弹一曲了!”
风阮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抢在庄主之前发言道:“庄主,既然大家都想再听一遍,我倒是有个提议。不如让琴师亲自再择一有缘人弹一首如何?琴音自然赠知音嘛。”
庄主眼睛一亮,看向琴师,心中思量着,琴师来山庄弹曲也有几天了,说话温温柔柔没有架子,很好相处,应该不会拒绝。
于是庄主答应道:“公子这主意甚好。”
姜澄泽转首瞥向风阮,一个其貌不扬的黄脸小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胆儿挺肥,敢搅和他的好事儿!
庄主对弗彻恭谨道:“便请琴师再择一人弹一曲吧。”
清冷如珠玉的声音自白纱幕篱下传到众人的耳朵里,“那便,眼前这位身着褐衣黑靴的客人吧。”
正是苏志远。
在场的非富即贵,得知没选自己虽然心中有憾,却也不至于在此处纠缠不清,便纷纷惋惜离去。
风阮心想时机估计快要到了,心弦拉起,对身后扮作小厮模样的两位将军道:“妖物马上就要来了。”
凡人修道,无法像仙人那样直接动用自身力量,只能凭借符咒来压制邪祟。
风阮不能用咒,也不知即墨随派来的这两位将军战斗力如何,玄姬又守在暗处,琴师手无缚鸡之力,由于对手不明,风阮将心脏提到嗓子眼,丝毫不敢大意。
若是背后之人下一个动手目标真是苏志远,那么他们便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背后之人只选择在被害人寻欢作乐的场地动手,且还要保证人少。大理寺少卿宁宽便提议,由琴师引诱苏志远前往落凤山庄,再以风阮布下阵法,与玄姬合力,绞杀妖物。
夜空暗沉得没有一颗星子,月光藏匿在云层之后,琴声再度响起之时,地面上好像又传来什么声音。
嚓嚓......
嚓嚓......
好像是有东西贴近着地面摩擦前行,它行动地很慢,缓缓爬向专注听曲的苏志远。
萤火隐隐绰绰,好似受到生命的威胁,在一瞬间竟也四散而去。
风阮隐在桃树之后,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只六爪人面蜘蛛!
比之寻常蜘蛛少了两爪,却生着一副人面,双眼泛着红光,脸色苍白无血色,恐怖而巨大。
保护风阮的两位将军已经杀入阵中。
玄姬手执法杖,开启风阮在此间布下的法阵。
红光闪耀的人面蜘蛛双目与刺目紫色法杖同时发出光亮,瞬间照亮整片桃林。
“那,那人脸,是死去的荣鸿熙大人!”
“不,又变了,是钟喀大人!”
姜澄泽竟然没走,在风阮身后激动道。
他本来是想捉弄风阮,谁知道来到此处便看到如此妖异的场景,“小爷最是侠肝义胆,也曾习武多年,这就上去相助!”
风阮急忙追了过去,哪里来的傻孢子,来破坏法阵的吗!
风阮轻功不错,可较之姜澄泽竟然差了半截,眼睁睁见姜澄泽进入阵中,破坏了提前布好的阵眼。
人面六爪蜘蛛解除了身上紫光掣肘,彻底被激怒,只听噗的一声,苏志远的人头顷刻间被拔了下来,血液四溅。
剩下的身体正如其他六位大人一般无头行走,而头颅飞到了皇城之上。
它完成了任务,却被众人激怒,狂性大发,将攻击对象转向众人。
风阮来不及问候姜澄泽祖宗十八代,提剑砍下妖蛛挠向姜澄泽的一爪,然后对着姜澄泽的屁...股,一脚给他踹出了法阵。
阵眼被破坏,玄姬遭到反噬,吐出一大头鲜血,妖蛛见袭击姜澄泽不成,转而袭向玄姬。
风阮同两位将军速速赶去救援。风阮剑尖相抵,手臂不甚被妖蛛抓下一道口子,鲜血溢了出来。
妖蛛不知嗅到什么气息,眸中红光更甚,甚至整个身体都激动得发抖,竟然一脸狞笑地爬向风阮。
两位将军急忙提剑相抵,妖蛛灵智不低,匆匆退后口中吐丝将他们缠绕住。
两人犹如缚茧,顿时一动不能动。
前来救援的玄姬众弟子被妖蛛如法炮制,纷纷用白色蛛丝捆在了地上。
妖蛛已然兴奋得不行,它闻到如此奇异的血液散发的气味,激动得发狂。
身后是无回渊,身前是狰狞而又步步紧逼的妖蛛,风阮自知敌不过,缓缓向身后退去。
死也得死的漂亮点不是。
弗彻静立在一旁,他撤下了幕篱,幽沉的双眸中倒映着少女被妖蛛一步步逼着后退。
妖蛛此刻注意到风阮身后是深渊,它桀桀笑着,“乖乖让我吃了吧,你以为我会让你跳下去?”
说着它口中吐出蛛丝,齐刷刷卷向风阮。
弗彻一手抱着七弦桐木琴,另一只手握紧又放松,最终缓缓抬起了手臂。
一道铿锵琴音带着万丈寒刃无形无影于半空中截断袭向风阮的蛛丝。
龙脉入体时间不长,还未与他的身体相融合,贸然动用龙脉之力使得弗彻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
妖蛛从震惊到兴奋转变得很快,原来不过也是一个残兵败将。
它将蛛丝化作长戟,射向风阮的心脉。
速度太快,风阮已然来不及躲开,预料的疼痛没有到来,只听得弗彻痛哼了一声,腰肢被他紧紧揽住,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二人坠入崖下。
华艳薄凉的气息绽在鼻尖,脖颈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吮了一下,温软而湿润的触感让风阮震了震。
生与死之间的旖旎,不知谁心间的冷硬冰石瞬间分崩离析。
无限下坠中,弗彻将她揽在自己身体之上,两人呼吸相闻气息相缠。
他贴在她耳侧,一手护着她的头,“深渊在下,不要害怕,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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