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墟空神
风声猎猎, 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风阮双手抵着他的双肩,“放开我, 你会死的!”
“弗彻, 你会死的!”
无回渊中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 不论是风阮想要强行使用咒法, 还是想要抛出白绫勾住石壁, 都无济于事。
越往下坠落空中的黑色雾气愈加浓烈,雾气中又缠绕着怪异的红丝,好像正在掉入什么迷障中一般。
风阮用尽全力想从他身上下来, 被男人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力度压制了下去。
“弗彻,快放开我啊!唔”
浮光掠影间, 弗彻一手执起风阮下巴,毫不客气地吻了下去。
少女的呼声堙灭在男人的唇齿之下。
与其说是亲吻, 倒不如说是掠夺。
他的唇舌有力地撬开她的唇齿,先在她的口腔中流连舔砥了一遍, 之后好似唤醒了他身体中蠢蠢欲动的心魔,他像是觊觎猎物已久的魔物般吞噬着她的一切。
风阮神志和思维都被他强势打乱,她猝不及防咬了他一口,舌尖尝到了血液的味道。
弗彻舌尖感受到痛感,品尝到血色, 眼尾都激动得发红, 以更加不容拒绝的力道深入她的唇舌,带着吞噬人的力度。
酥麻而惑人的感受从唇间一点点向全身蔓延, 风阮推拒却被强大的力量死死禁锢住, 混乱之中她吃惊得瞪大双眼,坠入一双噬人暗黑的眸子之中。
弗彻身上从来都是静水深流, 君子如玉之感,如今眸中好似布满了沉甸暗黑的雾霭,望之如陷迷障,无法抽出。
四目相对,弗彻意犹未尽地离开她的唇,嘴角被风阮咬破渗着血珠,在他清俊的面容间增添了一丝魅惑欲.色。
他大拇指轻轻擦过风阮由于全力抵抗而不受控制涌出的一滴泪珠,眼眸中的黑暗已被一派清明替代,唇角勾着一抹笑,带着点邪肆,“公主莫气,这个吻就当做我为公主豁出性命的一点回报吧。”
他眸中映着少女吃惊的模样,他从来都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机关算尽却没料到自己的灵魂已不受理智的控制。
今日为了救她而行了如此一步危棋,既然是生是死都未可知,不如先给自己谋点福利。
心中不甘为了这虚妄的情感而折戟了江山霸业,却又甘之如饴这样的荒唐举动,将她护在怀中,他心中竟得到一丝宽慰与温暖。
风阮心魂颤动,弗彻何时对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风阮看着他浓密长睫下的眼眸氤氲着看不透的迷离,看他面容上微笑着流出的一抹苦涩,后知后觉到弗彻原来喜欢她。
心中惊讶而又泛着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滋味,比之刚才那样凶狠的吻更加冲击她的心房,如丝如雾般缠绕在她的心间,剪不断理还乱。
丰沛繁杂的情感冲击,风阮脑海中糊成一团。她将这些纷扰思绪强自压抑住,刚想张口却被弗彻拦截。
“公主,相识已是上上签,我不会强求你对我的情感有所回应,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
“如今为公主而亡,也是弗彻心甘情愿。”
弗彻说着与心意相违的话,怎么会不想强求呢?
接着他又用那样温柔而不容反抗的力道将风阮整个脸庞埋在自己胸前。
他语气温柔,神色从容,“别让血溅到公主脸上了啊。”
弗彻时间掐得极准,在说完这话的下一刻,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无回渊中有种神秘的力量压制,让人无法动用任何力量保护自己,他的五脏六腑四经八脉都被这无法承受的一震震得碎裂,唇间不断涌出血液。
鲜血染红白裳,在这样靡丽的画布点缀下,弗彻凄艳地笑了笑,唇角泛着温柔。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恍恍惚惚看到少女眸中承载着大量的水光。
她脸上涂的淡黄色姜汁被泪液冲击地白一块黄一块,眸中水液流光溢彩,惶恐地倒映着他的模样。
弗彻想抬手给她擦擦脸,想揉揉她的头,想再亲吻一次,想将她揉在自己怀中,想要占有掠夺她。
可是他身体碎裂,什么都干不了。
真好看啊,他的小公主。
他的。
他缓缓闭上了双眸。
风阮眸中一层层涌出水珠,颤抖着手指将自己带的救人丹药一并喂入到他的口中,但弗彻没有丝毫反应,身体逐渐冷了下去。
荒芜深渊之底,暗无天日寸草不生,风阮第一次感受到无助,“不要死,弗彻,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他将素不相识的孩童抱出火海,他为了救她身体都被震碎。
今日她知晓他有很多谜团,他会武,他的身世也绝不是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他的人生才这样短暂,十年都被幽禁于冷宫身带镣铐不得出,他的人生这样苦,处处被欺凌陷害,他还有大把的生命,他是光风霁月的陌上君子,他不该死在这样冰冷暗沉的渊底。
风阮心中涌上一层层绝望,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干眼泪,干坐在这里不是办法,她不能哭,她是一个坚强的人 。
风阮吃力地将弗彻的身体背在身上,这才发现刚才弗彻为了抵挡妖蛛对她的致命一击,后背被穿出了一个血洞,白衣已尽被染红。
弗彻垂荡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庞,与她凌乱的鬓发缠绕在一起,淡淡的冷香传入风阮鼻尖,使得她心中又是一酸。
风阮这次将眸中水汽硬逼了回去,抬头看着暗无天日的上空,眸中涌现出一抹倔强。
她走路的模样狼狈又滑稽,看不清脚下的路,走起路来磕磕绊绊,额角出了一层汗。
风阮想着师父曾教给她的,绝处逢生。
任何地域都逃脱不开空间法则,这是天道。不论是仙界还是魔域,或者某一处神秘空间,只要它能够存在,那么这方空间中必定有它的主人。
风阮想起《无从神域》中讲过,天地之初,一片混沌,后经创世神凿破墟空,开辟出天地,人间,魔域,鬼界以及种种秘境。
山庄中的那个小厮讲,无回渊底一派生机勃勃,可是坠入无回渊中的人有来无回,那么想必,此处渊底,与真正的渊底并不处于同一方空间之中。
那么这是哪里?
风阮手中的罗盘在这里不辨方向,黑沉上空漫着血色迷雾,没有一颗星子。
她走走停停,弗彻的身体愈渐冰凉,她心中没来由得一股害怕。
风阮不怕妖物,不怕阴诡毒计,可她害怕至亲挚友的死亡,害怕弗彻为了救她葬送在这里。
不知走了多久,风阮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将弗彻轻轻放下来,手指触上他的颈侧动脉,那里已经彻底不再跳动。
风阮心中剧恸。
她跪坐在深渊之底,向着诸方神灵祈祷。
少女夹杂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暗沉深渊,“若是真的有神,请您救救他救救他,我愿用任何东西作为交换。”
风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声叹息。
“唔,你来了啊。”他道。
暗涌的黑雾一层层褪去,有刺目的光亮自远方传来,那人从光亮中赤脚而出。
待强而耀眼的光芒褪去,天地间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草地如织,鲜花簇簇,有半透明的精灵小人在花间忙碌,不远处仙鹤腾飞,神鹿抵着不老树,懒洋洋打着哈欠。
风阮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长而直的银发瀑布般垂落于脚底,双眸也是同样清浅的银,容色绝美,任何形容词好似都是对他的亵渎。
他身着一身没有任何纹样的墨衣,整个身体已濒临透明,长身玉立于半空之中,见到风阮,唇角绽放出清而艳的笑意,足间一点,轻轻落地。
墨色的长袍迤逦绵长拖在嫩草上,他屈下身体,透明的长指拿着墨色的手帕,将风阮污浊的小脸擦拭干净。
他的声音清凉又温柔:“好孩子,哭什么?”
“你你是?”。"吾乃已羽化的墟空神,你父的部下。"
“我的父亲?”
见她懵懵懂懂,墟空神一指探入风阮灵海。
“唔,原来是被封印了啊。”他的声音很小,风阮听不清楚。
风阮满含希冀地看着他,“他要死了,你是神,我求你救救他!”
墟空神摇摇头,温柔地说道:“吾早已陨落于数万年前,如今只是一缕神识。为了等你而来,才久久未曾离去。”
“等我?”
“正是。”墟空神从怀中掏出一只通体火红的蛋,“你父消弭于天地之前,为护佑你留下的灵器,如今物归原主。”
风阮听得云里雾里,问道:“鸡蛋?”
墟空神闻言嘴角抽了一抽。
他将蛋放到她手心,带着满意的笑容,身体越来越透明。
风阮急急问道:“上神,您可有其他的法子救救他?”
“我救不了他,但你可以。”
“你的血液。”
话音降落,墟空神的身体已完全消失。
创世神后裔,血脉可生万物。
而你,正是创世神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紧接着,这方秘境也轰然坍塌,遮掩着秘境的黑红雾气也褪去。
周遭场景斗转星移,如今他们二人不知是在哪处山林,树木枝繁叶茂,空气中泛着潮湿的气息,天空有些阴沉,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好似刚刚都是一场梦。
尽管心中都是疑问,风阮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从袖中拿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她划得毫不客气,血液争先恐后自身体汩汩而出。她一手捏开弗彻的嘴巴,血液大滴大滴落入弗彻口中。
神血入体,弗彻被震碎的五脏六腑四经八脉在身体里快速愈合,强大的血脉力量让他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
看着他面色转红,风阮呼出了一口气。
天色阴沉,黑云压得极低。他们二人又身受重伤,风阮怀中揣着蛋,将弗彻背在身后,去寻一处避雨的地方。
山林道路难走,风阮旧伤未愈又背着一个成年男子,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有奔腾而来的温暖气息暖流徜徉过全身,不容分说地将体内每一处破损治愈,坠落在混沌的意识脱离黑暗,弗彻缓缓睁开了双眸。
少女将他背在身上,纤细的身躯里仿佛有一股拧不断的韧劲,在崎岖的山路上吃力地行走。
鼻尖嗅到她身上好闻的馨香,她纤细的脊背香香软软,暖意肆意流淌在心间,少女的脖颈白皙细腻,肌肤莹莹如玉,不知这次是有意还是无意,弗彻薄唇又缓缓点过她的脖颈。
风阮前行的脚步一停。
身后之人薄唇轻启:“公主,放我下来吧。”
风阮将他放下,端详着他的神色,“身体可还有不适?”
弗彻眼底闪现出一丝笑意,“我很好奇,公主身上揣了什么药,这么神奇?”
他身体碎裂成那样,魂魄坠入阎罗,竟然还能将他自九幽地狱拉了回来。
风阮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说阴差阳错见到了个神仙,然后喂了他点血,不管是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于是她含糊道:“玄清宗中有一味万年人参,相传是万年之前天帝亲自养殖。食之可医枯骨。”
万年人参这回事她可没骗人,玄清宗的确是有这么一株人参,师父将这唯一的一株给了她,方才也给他一股脑喂了下去。
“原来如此。”
轰隆隆——
九州大陆之上最数华朝雨水充沛,风阮已经见怪不怪,此处山林树木繁茂,只是叶子不知为何有些发黄,可以遮雨,但若是打起雷来就不妙了,保不齐一道天雷劈到她的头顶。
弗彻身体刚刚愈合,风阮见他行走之间没有问题,也不逞强背着他,只搀扶着他的胳膊缓缓前行。
山路崎岖,风阮跟着罗盘指引的方向,终于看到一处山洞。
洞中壁石嶙峋,锅碗瓢盆却一应俱全,还停放着不少干柴。
“想必是山间的猎户遇到极端天气在这里休息用的。”弗彻说道。
风阮将地上的干草铺好,又将披风脱下平铺在干草地铺上。
风阮今日身着男装出行,为了扮作富家公子,特意添了一件华丽的披风,整个了拉风暴发户的造型,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扶着弗彻躺上去,见弗彻后背处的雪白外袍已尽数被血色染红,肩胛骨处被妖蛛戳出狰狞的血洞。
怪不得看着他还是如此虚弱。
这样深的洞,该有多疼。
伤口在后背处,风阮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对着弗彻道:“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发炎发烧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风阮脑海中没由来想起自己曾被和他同样长相的帝王弗彻一箭射穿了肩膀。
跟那人一个长相就是弗彻的错,她恶狠狠道,“躺好了!”
妖蛛在伤口处留下的妖毒已被神血涤荡干净,只是伤口太深,若是不好好处理,必定难以愈合,反反复复折磨人。
风阮嘴上严厉,手下功夫依然小心。染血白衣被她缓缓褪去,露出男子满是伤痕的躯体。
斑驳在身上的鞭痕已然有些年月,不仅仅是鞭痕,还有陈年刀伤,剑伤,一条条一道道将男人宽厚的脊背变得狰狞可怖。
风阮将他如缎的长发挽到身前,将伤痕更大程度的暴露出来,流畅肩线下一道道被虐打的痕迹纵横其上,将原来如玉质感破坏殆尽,平添了一丝残虐美感。
洞口处的夜雨因着有了篝火的光亮像是坠落的银珠,在洞口浅浅缓缓织成了一道雨帘。
细雨幽幽,篝火噼啪作响,风阮定定地盯着弗彻满是伤痕的后背默不作声。
弗彻低沉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温温柔柔:“公主,可是吓到了?”
风阮缓缓回过神:“没没有。”
说完她还是好奇道:“弗彻,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少时流落他乡,被卖入妓院中做了一名小厮,客人们见我生得好看,便想要调戏我,我咬他们,便时常被妓院里的龟奴暴打。”
“后来,我辗转入西域,进入浮凉,我的母亲,她得到了国主的喜爱,怕国主发现我的存在,便将我卖入驯兽团。那里野兽凶悍,我那时打不过,常常被咬的一身伤。”
“再之后,华朝军队攻入浮凉,我被抓做俘虏,宫人们看似和善,可他们的招数远远比宫外的明枪暗箭阴险毒辣得多。”
他用平静的语言诉说着幼时的事,像是在述说一个陌生人的过往。
弗彻好奇风阮听到他这番话之后的神情。
于是他转头去看,橘红色火光中少女席地而坐,细雨萌生的薄雾浮于周身。眉间朱砂影影绰绰,低敛的眉眼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正在搅和的药膏。
反应不大,是早就猜到了么?
风阮的确是早有猜测,但是亲眼见到还是难减震撼,带着暖意的手指将白色药粉洒在狰狞血洞上,又自衣兜内侧的乾坤袋中拿出祛疤药膏。
每次她单独行动,风灵总是会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药,分门别类给她标注好名字,因此很好辨认。
少女温软的手指带着白色泛着清香的药膏,一点点触上那些年月已久的伤痕。
她嗓音哑哑的,好似并没有生出弗彻预想的怜悯之意,说出的话语冷硬如刀,打破了两人之间自坠崖下的暧昧牵扯,更是回应了他在坠崖时的趁机告白。
“我是南诏公主,我身上的责任,我的使命,都不允许我同除太子以外的人在一起。”
所以,命运如银河梗阻在她与自由之间,在没有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之前,她不能随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更无法回应弗彻的情感。
看不见他的脸,风阮不知他是什么神色,继而说道:“浮世三千,合该有更好的女子与你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她拒绝得彻底,可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是她与他最近的距离,她为他卸下了心防,这就够了,总要一点点来,不能急。
半掩的黑暗中,弗彻眸中黑雾溢出,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温如三月春阳,“公主,我说过,喜欢你本就是我自己的事。”
他的心声只有他自己知晓。
——浮世三千,三千弱水,都不是你。你就该在我的怀中,被我守护,被我占有,被我挞伐
***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风阮与弗彻在洞穴中修整一夜后,将火堆熄灭,又将其他痕迹掩饰。
风阮的暴发户造型腰间携带了不少玉佩,作为烧了一夜干柴的回报,她取下一枚玉佩放在石缝中,这才安心出了山洞。
风阮搀扶着弗彻,雨水透过山间树木有些发黄的枝叶落在二人发上,身上。
弗彻伸出手指接了几滴雨水,放置到唇间:“这雨水有些奇怪。”
“怎么了?”
“酸。”
“酸?”
风阮闻言也接了几滴放置到唇间尝了尝,同样品尝到酸涩的味道。
不是寻常膳食所用的醋那样的酸,而是酸到舌尖发麻,带着微微刺痛。
墟空神所编织的环境随着他的陨落也一同消逝,许是当时的空间受到波动,他们二人才会被传送到这个地方。
看来此处不宜多留,风阮见地上的草叶形如蒲扇,约莫十来寸大,整好能为他们两个遮蔽这酸雨,伸手摘了几片叠放在一起,高高举到二人头顶。
弗彻比风阮高一头不止,看着少女吃力地将草叶努力地遮到他的头顶,眸中闪现出一丝笑意,不由分说自她手上拿过这几片草叶。
“我来。”
“可是你背上的伤还没好。”
“无碍,我举胳膊牵连不到伤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微黄的草叶挡在二人头顶,酸涩的雨水滴滴答答掉落在上面,那只手又不着痕迹得将草叶往少女那处移了移,任由雨水染湿了自己半身衣衫。
两人一路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前行,坎坎坷坷终于见到了一处村落。
村中各处茅草屋零零散散,已是日暮时分,小雨绵绵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水汽之下,黄土小路上泥泞坑洼,不远处有炊烟袅袅。
弗彻脚上的镣铐在行走之间飒飒作响,风阮怕两人这副模样被村里人当做潜逃犯,在风灵给她的乾坤袋中翻翻找找,很遗憾,除了瓶瓶罐罐,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的白色幕篱丢在了落凤山庄,两人身上也没有什么银钱,唯有风阮腰间换挂着的一圈形状各异的玉佩看起来值不少钱。
不知这副模样村庄里的人看到会不会赶他们两个出去。
罢了,走一步看一不吧。
风阮目标明确,找到一处正在袅袅升起炊烟的人家,上前敲门。
打开门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风阮有礼道:“老伯伯,我与兄长从崖上坠落,不慎落入此地,今夜可否”
她话还没说完,木门便啪的一声在她眼前关上了。
吃了一鼻子灰的风阮:
正当她准备寻找下一户人家时,木门又吭哧一声打开,老人在门口张望了几眼,低语道:“快进来。”
风阮抓着弗彻连忙进去,老人又极快地插上了门闩。
一个挽着双髻的男童迈着小步压着声音喊道:“爷爷,爷爷,是父亲母亲回来了吗?”
老人家的院子极小,没有寻常农户在院中养殖的鸡鸭,整个院子空空荡荡,只在西南角放置着炊具干柴,此时正煮着饭。
老人言语极少,领着他们二人进屋,抬起布满沧桑皱纹的脸庞,打量着他们二人。
两人容色都美如玉琢,只是身上血迹斑斑,其中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身上还身带镣铐。
“看二位打扮,想来并非我们岐水镇的人,今晚在我这歇歇脚,明天快些走吧。”
风阮问道:“老伯,不知此处具体是哪里?”
老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赤北,岐水镇,桐花村。”
赤北!风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墟空神这一陨落,竟然给她送来了华朝边境,再往北侧走十几里便是她的家乡,南诏国。
仅仅一夜,日行不知多少万里的风阮实在是太过震惊,双眸瞪大,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弗彻闻言眸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向来能掩饰的极好,开腔问道:“老伯,我与舍弟已经一日未进食,可否在老伯这叨扰一晚之余再给些米粮?”
风阮昨日的风流倜傥小少爷造型给了今日不少便利。玉佩丁零当啷挂在腰封上,她解下两枚放置到木桌上,“老伯收下这两枚玉佩作为报酬吧。”
老伯闻言眼睛闭了一闭,刚想拒绝他们二人在此处用饭,却被一旁的小孙子抢先回答道:“大哥哥,你们来的正巧,我与爷爷正要开饭呢。”
老人喊道:“小多!”
小多被老人这突然的怒吼吓了一跳,“爷爷,是您教我,人之初性本善呀。”
童稚小儿的声音虽浅,却如锤重击着老人的心脏,罢了罢了,这乱世吃人,他不能避免让孩子看到这个黑暗世界,却仍旧可以在孩子想保持心中善意的时候肯定一下孩子。
他妥协道:“爷爷去盛饭,二位将玉佩收回去吧,我老爷子用不上。”
老人年逾七十,看起来仍精神矍铄,他很快回来,盛了四碗稀粥,说是粥,可匀到每人碗中的米粒屈指可数。
老人呼噜呼噜喝完,“二位公子别嫌弃,家中贫寒,存粮过几日也要用完了。”
“二位歇过这一晚,便速速启程吧。”
风阮正有此意,“不知老伯可知晓前往京城的路怎么走?”
“最近的路便是行至岐水镇转走水路,只是镇上混乱不堪,船家大多都已经跑路。恐怕有些难。”
“这是为何?”
“赤北大旱,流民失所,有的村落还瘟疫横行,镇上有钱有能力的人家都跑了,没有能力离开的人没有粮食可以吃。有的村落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盗匪猖獗,人们用少年少女来祭祀河神,如今就算有钱,要想安然通过岐水镇也难得很呐。”
院中小雨淅淅沥沥不停,怎么会是大旱呢?
老人知晓她在好奇什么,说道:“小公子走的这一路没觉出来这雨水有问题吗?岐水镇小雨连绵不休,可这雨落到庄稼上,稻草变黄,颗粒无收啊!”
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大旱。
风阮拧着眉听老人慢慢诉说。
知府连连向朝廷上书,赤北大旱,祈求华武帝减少民生赋税,但华武帝玩弄权术,痴迷求仙问道,只派了一老道士前来向河神祈雨。
之后他传达天听,岐水镇的百姓向河神供奉的太少,河神恼怒,若要平息河神雷霆之怒,需每月向河神庙祭祀一对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少男少女,并且还要加重徭役,增长赋税。
百姓们按照这老道士的方法实施了一年多,进献了十四对少男少女,每年的大部分进账都进献给了河神,可这酸雨依然没有半分停歇,庄稼地如今已经一片死寂。
桐花村数年前男耕女织,生活平淡安逸,自从这连绵酸雨下个不停之后,村民们纷纷离去,徒留下一些没有儿女的老人,或者被遗弃的孩童。
走不了的老人与孩童,静等吃完最后一粒米之后慢慢饿死,如今整个村庄只余下不足十户人家,皆是耄耋老人与稚龄儿童。
老人声音苍老哀凄,风阮忽然就明白了老人刚才为何又将门打开。
或许他心中存着一丝希冀,希望他们二人带走他的小孙子。
边疆百姓水深火海中讨生活,而那时京中贵人们一茬接着一茬的宴饮聚会。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风阮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穿起了一条线。
先是宫中妖孽残害宫女,后来朝廷官员接连遇害。
而边疆之地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老道人以活人献祭河神,这些事情在京中闻所未闻,丝毫没有传到内阁各位大人耳中。
她想起师父曾经告诉她,君主失德,则妖异频出
还是说,有一只手在背后搅弄着华朝风云诡谲,因此才波澜频生?
老人讲罢,佝偻着背影将小孙子的被褥从里间拿出,放到自己床上。
“二位公子今夜便在我孙子的房间休息一晚吧。”
风阮同弗彻谢过。
老人家中贫困不堪,屋舍用茅草松松盖在房顶,如今小雨绵绵,有细小的水流顺着没有掩盖好的地方湿润了墙壁。
屋中没有灯烛,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风阮摸索着摸到木床,牵引着弗彻躺到床上。
夜雨簌簌,空气潮湿微凉。
乡下的夜晚没有诸多纷扰,风阮也不像平日里在华朝宫中那样拘谨。她恢复了在南诏随性的模样,随意往床边一坐,褪下弗彻的衣物。
老人家里穷,夜里燃不起灯烛,夜空阴云密布,里间茅屋里是一丝光亮都没有。
是真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风阮不能像昨日那样借着火光给他上药,连手上药瓶都分辨不清楚。
“哎呀,不是这瓶。”。"这瓶闻着也不是。"
“下次一定要告诉风灵在瓶身上给我刻好字。”
“干脆把乾坤袋里的东西都翻出来,排除法吧。”
弗彻躺在老人铺好的粗布床上,听着夜雨滴答,少女在身后的咕哝声,只觉岁月静好,时光安然。
脱离了算计,远离了争斗,心中难得的安宁。
风阮在他身后翻找着东西,瓷瓶叮铃声伴着她的声音,“弗彻,你走吧。”
趁着这次机会,远走高飞。
弗彻皱了皱眉,又听得她道:“若是再回皇宫,即墨随定会杀了你。如今你远在边陲,他手伸不了这么长,远远的离开这里,去一个想去的地方,享受你原本应该有的人生。”
弗彻身形定在那里 。
心底无声地叹息,怎么走,根本放不了手啊。若是触及到温暖,心魔只会愈发猖獗。
至于收手,弗彻眸中划过一丝讽意,绝无可能。
他是世上最好的戏子,黑暗施加了不用伪装的便利,弗彻回过头来看她。
于是,他第一次撤掉了一直维持在脸上的假面。
带有侵略意味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他的漆黑瞳孔使人望之生畏,云笼雾绕,还带着点复杂的爱怜,就这样静静望着她。
没有听到弗彻的回答,风阮小声道:“弗彻?”
“你意下如何啊?趁着这次机会走吧。”
半晌,风阮才听到他的回答:“我若是走了,公主自己回京城?公主可知镇上现在多么危险?”
“我知晓,我可以自己应对。”
“你可以。”他轻轻一笑,带着点自嘲,“可我绝不允许公主一人步入危险的境地。”
风阮刚想拒绝,便听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公主,再重申一遍,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为此感到任何负担,出了岐水镇,我便离开。”
风阮见他执着,心中泛起暖意,在华朝,除了风灵,他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挚友。
君子之风,如雪高洁;林下之士,如竹坚毅。
风阮心智再怎么通透,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心中泛起淡淡的欢喜。
风阮摸到要用的药瓶,咬着嘴唇对着一片黑暗犯难。
太黑了,根本不知道伤口在哪里。
风阮皱着眉头,伸出手指轻轻在他背上寻找着伤口。
少女细腻的手指划过肌肤带来微微的麻痒,肌肤相触带给他莫大的电流,奇异而泛滥的电弧划过身体,来到心脏,又传递到颅中,他用力抑制住才没有喘息出声。
风阮全然不知,自己只是寻找个伤口就轻易唤醒魔物心中的魔障,她在心底叹息着:
要是还能用咒就好了。
想到这,她不禁一阵郁阻,这不依旧是那位帝王弗彻的手笔,害她三年都无法施咒。
一想到这层,手下功夫不经意间就有些重了,弗彻吃痛闷哼了一声。
风阮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好力道。”
他这样能忍痛的人都轻呼出了声,风阮心中愧疚,匆忙对着伤口轻轻呼出几口气。
“吹吹就不痛了啊!”
“呼——”
“呼——”
“揉揉周围,疏散一下痛意。”
少女娇软的声音软软糯糯,檀口小心翼翼在他后背伤口处吹着气,她细腻温凉的手指轻抚着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试图挪移刚才施加给他那一瞬间的痛苦。
于是,弗彻。
狠狠地。
口了。
第25章 心动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对她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渴望。
如同沉淀在雪山之巅的千年冰石, 被人捂在怀中暖化,然后着了火,水汽蒸腾, 熏蒸得他沉溺疼麻, 带着身魂激荡, 以及想将她狠狠吞咽入腹的冲动。
这渴望使他手指收紧, 身体紧绷, 心脏却为此颤栗愉悦到跳动失常。
弗彻抑制着自己想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动,哑声道:“公主,不疼了。”
疼啊, 硬得发疼。
在黑暗中,风阮一寸寸拂过他的经年疤痕, 将祛疤药膏一点点抹在他的后背上。
一袭白衣缥缈如仙,而白衣之下的肌肤却不单薄, 饱满而富有弹性,黑暗中风阮脸上隐隐发烫。
时光自指尖流走, 在桐花村中不辨时辰,给弗彻抹完药已经不知是何时。
眼下有个问题倒是有些让人犯难了。
她睡在哪儿?
昨夜山洞中两人分睡在火堆两侧,可今夜呢?
老人这里只有一张床。
弗彻感知到了风阮的为难,“公主抹好药了吗?夜深了,公主快些上榻吧, 我在地上睡便好。”
“不必, 你身上有伤,我在地上睡。”
说罢, 风阮不由他分说便摸着将床上老人准备的两套被褥抽走一套, 铺在地上。
她边铺边打着哈欠,奔波了一日, 如今已是累极,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不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暗夜里男人无声哂笑,听得少女的呼吸愈渐平稳之后,指尖燃起了一束光芒。
光芒并不刺眼,却足以照亮这间小小的茅草屋。
在这淡淡光晕中,少女容颜如玉,如雪的下颌翘起流畅的弧度,红唇润泽,整张面容纯澈清甜。
这是他的天光。
风阮的睡颜被男人窥饲良久,他像是着了迷一般将她刻在心底。
任由她变成心魔侵蚀他的神魂。
月潜日升,又是一夜。
夜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天空碧蓝如洗,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阳光自云层间倾洒在宁静的村庄。
风阮和弗彻同老人告别,这老人自有一番倔强风骨,怕他不肯收下玉佩,风阮便将玉佩塞在了被褥间。
微风吹拂着老人干枯的白发,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卡在了喉间。
风阮看着老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涌起一片酸涩,老人无非是想要他们二人带走他的孙子小多,老人家中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完,孩子再跟着老人会饿死。
尽管跟着他们二人也有危险,但是搏一搏谁知道有没有生机呢。
风阮前路尚未可知,不敢带着一个孩子冒险,她将一早自乾坤袋拿出的两粒丹药塞到老人怀中,解释道:“老伯,这是辟谷丹,吃下去之后不进食也可护佑人半年之内性命无虞。”
老人颤抖着接下,涕泗纵横,当场就要下跪。
虽只有一晚的接触,风阮也大概知晓这个老人的脾性了,看似冷得很,其实心中和善,是个冷面小老头。
风阮拦住老人要下跪的身躯,缓声道:“我与兄长叨扰一夜,这便作为报酬好了。”
老人激动得说不出话,嘴唇嗫喏着,“公子大恩大德,老朽无以为报,只再叮嘱两位公子一句,到了岐水镇,千万要小心。”
风阮记下,和弗彻走在乡间泥土小路上,桐花村贫困不堪,没有牛车,他们二人徒步行走在小路上,干涸的血迹,昨夜下雨飞溅的泥土,使得二人身上狼狈不堪。
风阮看到一向整洁干净的琴师大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禁噗嗤一笑道:“初见你时我还以为是天上的仙人呢,现在这是在云朵里滚下来啦!”
弗彻被她逗笑,看着风阮明媚的小脸上朱砂摄人瑰丽,轻声道:“公主,等等。”
“怎么?”
弗彻自袖中拿出一个墨色小盒,骨节分明的手指蘸取了其中一点药膏,将她眉心朱砂掩住。
接着手指在少女细腻的脸庞上自眉尖到红唇一一点过,他手法温柔,身上好闻的气息轻轻喷洒在风阮耳侧,“好了。”
一番操作下来,风阮已然变了一副模样,不再跟身上男子的衣衫格格不入。
没有镜子,风阮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弗彻,你真是袖藏乾坤呀。”
风阮认认真真盯着弗彻清俊无双的面容,突然道:“你这张脸不会是假的吧。”
弗彻眸中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他的笑声回荡在幽寂的小路上。
琴师大人笑起来这样好看。
两人近来三餐不继,一路流离,在老人处所食也不多,走了一会风阮便有些乏累。
弗彻看她脸色疲乏,环视一圈周围,到处是枯草枝丫。
前方不远处倒是有一个小小的柿树林。
“公主,前方或许可以吃点东西。”
风阮看着前方荒败的树林,“可是那里没有果子啊。”
弗彻神色笃定,“还有。”
这并不是食用柿子的季节,况且就算有柿子,想必也早就被灾民抢光了吧。
“在这里等我。”
弗彻说完这句话,缓步迈入柿树林,他在柿林中走走停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拿起一旁的树枝在地上挖了起来。
风阮走过去帮忙,学着他也挖了起来,这才知道,看着他轻而易举将土挖走,然而手下功夫却非比寻常。
她只挖了一下,便溅了自己一脸土。
风阮在外历练多年,也是有野外生存机技巧的,只是跟弗彻比起来稍有逊色。
弗彻大手圈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公主等着便好。”
风阮收回自己在帮倒忙的手指,“在宫外就别叫我公主啦,叫我风阮吧。”
弗彻闻言手指顿了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好。”
阮阮。
弗彻专注地挖掘着干涸硬土,风阮不禁悄悄将眸光挪移到他的脸上。
鬓若刀裁,剑眉之下睫毛浓密乌黑覆着清冷的双眸,薄唇轻抿,英俊的面容沉凝如雪。
他精致冷白的双手递上来挖出的盐渍方柿,用白衣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盐粒,抬眸不经意撞到了风阮发呆的模样,“风阮?”
风阮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方柿,咬了一口,酸甜微咸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平静的心湖涟漪暗生,不想坠入这痴妄的苦,还是情不自禁被拖着沉溺。
风阮咽下一口,奇道:“这柿子竟然如此美味!”
弗彻微笑道:“方柿在冬天成熟,农人们会用桑叶煎成汤水,待得汤水冷却,再将盐粒撒进去搅匀,倒入瓷翁中以水为封,来年春时,柿子毫无涩味,清甜可口。”
“原来如此,可你怎么就知道地下埋着柿子啊?”
“农人们用水封翁之后,待过两月,便将瓷翁埋入地下,所埋之地土壤会压得格外坚硬。”
风阮听着他的回答,问道:“你怎么知晓这么多?”
弗彻看着少女娇俏的面容,微笑回答:“十二年前,我流落浮凉,路上遇到一户人家,见我饥饿,便将自己的米粮还有盐渍方柿给了我。”
风阮回答:“原来如此。我少时跟随师父游历,也吃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盐渍方柿倒是第一次吃。”
“好吃么?”他问道。
风阮笑起来,“味道不错,腹中饥饿的时候格外好吃。”
二人走走停停,渐至镇上时,周围行路之人慢慢多了起来。
风阮神色逐渐凝重,愈要临近岐水镇,味道愈发难闻。
两年来连年灾荒,岐水镇周围村落的老百姓被饿死了一大半,从城外来的人大多数还未至城内便被饿死。
风阮看到约莫三十多岁的庄稼汉拖着逝去父亲的身体在路上慢慢走着,身旁是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老人已经逝去多日,尸体散发出恶臭,不止是这一个老人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路边零零散散还倒落着不少人,有的尸体上爬满蛆虫,望之泛呕。
不远处妇人与孩子一同悬于树梢,有人见到新鲜的尸体,将尸体从树上解下来,架起从家中拿出来的锅,开始烧火。
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在不远处骂骂咧咧,“这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给这么点粮食啊!”
那摊主磨着染满血的屠刀,无奈道:“这已经是最后一点粮食了啊!”
“一个男孩四个馒头,一个女孩三两大米!”
女孩瘦弱纤细,看起来约莫有十四五岁,跟风灵一般大小 ,哭喊着:“大伯,不要卖我,我可以做饭洗衣,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想被人吃掉!”
被称作大伯的人恶狠狠地甩开女孩抱着他大腿的手臂,“都快饿死了,哪里来的饭让你做!别怪大伯狠心,下辈子投生到一个好点的人家吧。”
小女孩没有坠入畜生道,却在残酷的人间被当做畜生一般对待。
一旁一个瘦弱不堪的书生啃食着破旧的老书,望着这一幕,仰天长呼道:“析骨而炊,易子而食!”
“山不青山楼不楼,祁水歌舞一时休!”
“暖风吹得死人臭,太守帐中暖烘烘!”
“哈哈哈哈,这世道,这世道!”
他仿佛疯了一般,口中喋喋不休一直翻来覆去这几句话。
他只是长啸,对此处每日里都要上演的场景已经麻木,那女孩哭喊着,还是眼睁睁看着大伯收下那用自己换下来的小半袋大米掂着离去。
那摊主二话不说将女孩绑了起来,大喊道:“卖米肉啦,新鲜的菜人!”
米肉,吃米长大的人被当做肉食。
菜人,将人肉做成的菜。
天灾人祸揭示了人性中最深处的黑暗,百姓背井离乡纷纷逃荒,饿死渴死无数,天上酸雨不断,饿殍遍地的岐水镇,如今已然是人间炼狱。
有人上前来问价:“这小女孩怎么卖?”
“一个女娃三两米!”
“这女娃子这么瘦,身上都没二两肉,老板便宜些,我用二两米换她!”
摊主犹豫了一瞬,妥协道:“行吧!”
风阮看得心中发寒。
若是她无能为力也罢,可偏偏她习武修道,习的是正义武,修的是善意心。
风阮王兄自小戏谑风阮爱多管闲事,师父便敲打她王兄,“她同你不一样,她心中要有大道,她将来要做的是天下事。在此之前,她要先成为侠士。”
她王兄刺道:“她怎么就管得到天下事了,我还是未来南诏的王呢!”
师父意味深长:“她必须要成长为正直善良的模样。”
摊主将女孩放到了案板之上,上面还未干涸的血迹沾湿小女孩破损的衣物,小女孩闻到血腥的味道,吓得涕泗横流,屠刀上的血液低落到她的脸上,小女孩颤抖着眼睛,紧紧闭上。
冰冷的屠刀迟迟没有落下,女孩又颤抖着睁开双眼。
一个粗眉大眼脸上还长着一颗黑痣鼻翼两侧都是麻子的黄脸小子轻柔地为她擦去滴在脸上的血迹。
风阮见这孩子吓傻了,呆呆愣愣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道:“好了啊,小妹妹,没事了。”
弗彻看着她将那身在案板上的女孩半揽在怀里,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血迹,一手揉着女孩的头,一手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着她,眸中黑意四起,垂在一侧的手指紧了紧。
原来这温暖,并不独独属于他。
她怎么能抱着别人呢?
啧,真想杀了那女孩。
第26章 祭祀
或许是他不经意释放的杀意, 还有眸中汹涌的占有欲吓到了摊主,摊主刚才被风阮撂倒,僵着身体没敢动弹。
弗彻是收敛情绪的高手, 眨眼间便切换成陌上君子的姿态。
摊主这才回过神来, 自地上爬起, 转首对着风阮说道:“我说臭小子, 格老子的妨碍我做生意, 快给我滚开!”
风阮眸中冷意清晰可见,像是淬了冰石,“杀人可是犯法的。”
摊主咧着一口黄牙冷嗤道:“臭小子, 你看看周围,谁不是在吞食人肉!呵, 犯法,岐水镇哪里来的法!”
风阮环视了一圈周围, 百姓脸上带着漠然的神色,极致的饥荒之下, 百姓已经化为饕餮,被最底层的欲望所支配。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何其可悲。
以她的能力做不了岐水镇的救世主,虽咒法已经不能用, 但武功仍在, 救下这个小女孩绰绰有余。
小女孩紧紧攥着风阮的衣袖,生怕那闸刀再次落到自己的脖颈, “哥哥, 求求你,救救我!”
风阮摸摸小女孩的头以示安抚, “你开个价。”
摊主上下扫了风阮一眼,可以看出先前应该是某个富户人家的小公子,但现在一整身破破烂烂的还沾满血迹,破口大骂,“二两米,你出的起吗你!看你面黄肌瘦的,行啊,你善良,你来替她死”
摊主话音未落,两颗门牙便被一道疾流打落,顿时满口鲜血,疼得嗷嗷大喊。
摊主眨眼间掉落两颗牙齿,来买女孩的人顿时被吓跑。
弗彻垂眸漠视着疼得在地上摸爬滚打的摊主,神情冷凝锋利,语声淡淡:“道歉。”
“哪个狗娘养的,敢打老子,看老子”
“啊!”
下牙被人同样打掉。
“道歉。”
风阮弯起眉眼,被朋友保护的感觉真好呀,她对弗彻说道:“这可真是咆哮掉大牙。”
弗彻会武一事她早已知晓,如今看来武功还颇高,风阮心中跃跃欲试,不知何时可以和琴师大人切磋一把。
看着二人穿着狼狈,没想到其中一人竟武功极高,这摊主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对不起!猪(这)肿(总)行了吧!”
风阮看着他牙齿漏风说不清楚话的模样哈哈一笑,“那小爷姑且原谅你了。”
弗彻看着风阮娇俏的模样唇角也勾起一抹笑,“好了,天色已暗,快些进城吧。”
风阮将小女孩从案板上抱下来,“你叫什么?”
小女孩声音弱弱:“我叫瞿囡囡。”
风阮问道:“镇上可还有家人?”
瞿囡囡污浊的脸上大眼睛黑白分明,怯怯道:“我父母弟弟都已经饿死,家中只剩下我与大伯。”
风阮无法,看来得带着这孩子一起进镇了,她看向弗彻。
弗彻了然一笑,“那便带上她好了。”
三人进入镇中之时,已月上中天。
瞿囡囡身为家中的长女,经常帮父亲进镇上买菜,因此对岐水镇也有两三分熟悉。
镇上看不见灯火,唯有月光洒下来的光芒,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
路上静寂悄悄,到处可见破败的铺面与房屋,萧瑟凄凉。
“两位哥哥,岐水镇客栈如今并不安全,我在路上听大伯说,昨夜客栈中有人趁着客人熟睡而将客人迷晕吃掉。咱们要不去城隍庙度夜吧。”
风阮问道:“城隍庙在哪里呢?”
“沿着这条街走百来十米便是。”
岐水镇供奉着两大庙宇,一是城隍庙,二是龙王庙。
这两年来连年下酸雨,百姓们都以为是惹怒了龙王,后来老道士通达天听,告知百姓的确是河神恼怒,才连年降酸雨为惩罚。
是以城隍庙门前愈发破败,而龙王庙门前愈发繁荣昌盛。
曾经在庙前百年银杏树枝头和树杪上的大红灯笼散落了一地。
庙门前悬挂的禁条倒是坚强得很,风阮眯着眼睛辨认这几句话,依稀辨认出来: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行辟人。
可以想象到从前这里该是多么繁华。
迈入庙门之内,两棵高大挺拔的婆娑树直入云霄,遮天蔽月,苍莽森严,古朴之气尽显。
再前行至庙内,满地皆是神像破碎的瓷片与签木,七七八八散落在不同的角落。
弗彻扶起一支倒落的灯烛,将它点燃。
烛光摇曳,视线顷刻间明晰了起来。
瞿囡囡自小独立,在角落中寻到一处位置便躺下休息。
弗彻将地上的碎瓷片小心地扫落到一边,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淡声道:“风阮,来这。”
风阮谢过。
弗彻休憩的地方距离风阮不远,他和衣而卧,静静躺在那里。
风阮侧头看他,烛光下他浓密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道暗影,高挺的鼻梁下是精致的薄唇,如雪下颌弧度流畅,是一张深受造物者钟爱的脸庞。
风阮看了一眼便悄然闭上了双眼。
真是尘世中难得的如雪君子。
***
翌日,淅淅沥沥的酸雨又下了起来。
出了城隍庙,今日街道上的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迷迷离离的雨幕中,置身其中的百姓齐齐涌向一个地方。
风阮抓住身边一个看似很兴奋的男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顽劣男童快速答道:“今日祭祀河神!有新娘子看呀!”
风阮想起来,老道士提出祭祀河神需要一对少男少女,莫非今日恰好赶上了祭祀的日子?!
于是风阮问他:“小孩儿,这是在何处祭祀?”
那小孩不耐烦道:“渡口。”
说罢便跑开了。
若是从岐水镇前往京城,船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祭祀的场地整好在风阮要去的地方。
今日酸雨不断,河神发威,渡口狂风大作,却乌压压的挤着不少百姓。
看来岐水镇的百姓今日是都来了。
弗彻不知用什么办法将身上的白衣清洁干净,他握起风阮的手腕,隔衣放置在自己腕间,“小心些,抓紧我。”
高高的祭祀台上,老道士身穿阴阳道服,加了一些潮海神鬼的元素在袍服上。生的眉眼精如硕鼠,手执一把白色拂尘,在台上旋转跳跃,做尽姿态。
他面前燃着壮如儿臂的三支达子香,青白的烟雾在酸雨的浇灌下没有丝毫影响,依然袅袅燃烧着。
老道士嘴中念念有词,说着时人听不懂的话语,突然大呼一声,转用人话:“岐水酸雨,吾等特来忏悔,献上少男少女两名,特供龙王,以示愧意!”
“天罡尽,以宿龙王殿,万望风调雨顺,盗息民安!”
说罢,自他身后缓缓上升起来两个被绑着的红衣美人。
风阮倒抽了一口凉气。
天爷。
所谓的“少男”眉目不忿,可能之前骂骂咧咧太久被老道人点了哑穴,俊颜微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而“少女”面色如建兰初开,面色寒淡如孤梅冷月,寒冰傲霜的芙蓉面上波澜不惊。
“少男少女”赫然便是她的王兄与师姐。
弗彻感受到手腕上少女握住自己的力度紧了紧,温声问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风阮才从震惊中抽身,回答道:“见鬼了。”
可不就是见了鬼了吗,她王兄和师姐不是在玄清宗中修行么?怎么被绑来做“少男少女”穿着新婚礼服祭祀龙王?
风阮扬着头,专注的看着台上的场景,“弗彻,我恐怕今日是走不成了?”
“怎么?”
“诺,”风阮嘴唇微动,“我的王兄和师姐,给人家当祭祀礼物去了。”
弗彻顺着风阮的目光眯眼望去,台上被绑起来的两位姿容出众,被人用施加了咒法的绳子绑在纵天树干之上。
老道士在台上念完祭祀词,转首对着众多百姓道:“河神命我传达,大家的心意他已经收到,静待几日,这酸雨或许便可停歇。”
“总这么说,可这酸雨就没停过几日。”一直默默站在风阮身侧的瞿囡囡道。
风阮若有所思问道:“被祭祀之后的少男少女会被送往哪里?”
瞿囡囡道:“龙王庙,少男少女在那里呆过之后,世上便再无此人。”
风阮的王兄和师姐亮相完毕,便被老道人命人抬了下去,接着匆匆收拾祭台上的东西,也随着仆从走了。
风阮缓缓呼出一口气,换上一副明媚笑颜,酝酿好措辞,却被弗彻温柔嗓音拦截。
“风阮,我会陪你去。”
他温淡嗓音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顷刻便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拒绝让他跟着自己前行的话语在嘴边打了个旋,轻轻换成一个字。
“好。”
此行前路风险未知,风阮自乾坤袋中掏出三颗辟谷丹,一颗先递给瞿囡囡,“我们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能带你同去,你拿着这两枚玉佩,吃下这颗辟谷丹,可以选择去城隍庙等我,也可以选择先去京城避难。”
瞿囡囡闻言沉默一瞬,随后下跪磕了三个头,“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一路走来一路甩玉佩的风阮摸摸她的头,愿她路上平安。
同瞿囡囡道别后,风阮同弗彻飞快跟上老道士的队伍来到了龙王庙。
不同于城隍庙中的破败,龙王庙华丽庄重,处处以法锦宫缎为饰,可以看出老道士对河神是事事精办,鞍前马后。
待老道士一行人离开之后,风阮同弗彻自暗处前往刚才老道人关押王兄的位置。
河神庙中不燃灯火,冥暗昏幽,一路走来静寂悄悄,毫无声息。
老道士竟然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留下,这是笃定凡是被当做少年少女的人都无法逃脱是么?
风阮在黑灯瞎火之中摸进关押王兄的房间,进门之后,轻声唤道:“王兄?”
“唔——”
“唔——”
弗彻点燃火折子,橘黄的微光照的房间微亮,风阮这才看到风琛和谢娉所在。
二人在床帐幕帘之后,同盖一条大红芙蓉花锦被,紧紧挨在一起。
亲眼见到她哥香艳场景的风阮默了一默。
弗彻隔空解开他们穴道。
风阮和风琛同时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先说。”
谢娉见他们兄二人一见面就表演二重奏,语气凉淡道:“我与风琛被师父派来探查岐水镇饿殍案,不料这老道太过狡猾,竟然着了他的道。”
风琛问道:“小阮,你不是去华朝和亲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弗彻身上,了悟惊叹道:“你不会你该不会同这个男人私奔了吧!”
说着他跳下床,将风阮拥在怀里,爱怜道:“我可怜的傻妹妹终于舍得为自己活一次了!”
风阮嘴角抽了抽,“王兄,王兄,你勒得我好疼!”
弗彻看着那双碍眼的手,指尖一动。
“哎呦,”风琛痛呼一声,“你打我做什么。”
风阮怼他,“王兄,几个月不见,都这么娇弱了啊。”
谢娉打断二人之间的喋喋不休,“快想想怎么从此处出去吧。”
“方才被押进来时,我观察过,老道士在我们两个身上下了蛊,若是蛊虫移动,他想找到我们容易的很。”
弗彻眸光微闪,声音沉稳,“公主咒法被封。我与公主只会武功,不如由我们二人今夜在此扮做新婚男女,牵制蛊虫,你们二位快些出去搬救兵。”
第27章 共饮合衾酒
风琛和谢娉闻言瞧着弗彻, 又看看风阮,挑眉无声发问。
——这人是谁?
风阮对二人长话短说:“弗彻是我在宫中结交的朋友,后来受太子所托降妖却不慎掉入悬崖, 辗转流落这里。”
谢娉了然, 说道:“弗公子的提议可行。”
风阮师妹没有咒法加持, 要想救出她与风琛绝非易事。反之, 她与风琛被绑时已知那老道士的暗底,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恐怕不是对手。即刻将灵信子发到师父手中,请师父过来相助。
灵信子发出之后,他们先行刻赶回将风阮师妹救出, 听那老道的意思是妖物寅时方来龙王庙,此时不过子时, 时间充裕,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样一来, 一举两得,一来可以保证玄清宗无人员伤亡, 二来可以解救岐水镇的黎民百姓脱离苦难。
风琛目光灼灼带着点审视意味盯着弗彻,又转向风阮,思量一番,嘻嘻一笑道:“那小阮你便替王兄在这里,提前做个新娘子吧。”
风阮就知道她王兄会这样说, 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 行事却靠谱得很,遂放心道:“好。”
四人商量好计策便迅速开始行动, 风琛和谢娉快速将身上婚服脱下, 并施展咒法将身上蛊虫转移到风阮和弗彻身上。
临走前,风琛摸摸风阮的脑袋:“王兄会很快回来接你。”
老道士为祭祀龙王准备的礼服很是简单, 一袭红裳毫无点缀,偏风阮和弗彻姿容绝色,穿上这样朴素的红装,也给人一种绝代风华之感。
风阮见惯了弗彻穿白衣,在梦境之中见过他穿玄黑帝王服,大红新郎服倒是第一次见。
红衣如火,男子容颜绝代,眉眼深深,不动神色站在那里,煞是好看。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风阮拉上帷幔躺到雕花木床,大红芙蓉花锦被下两人距离不过一尺,身侧之人如薄荷般冷冽的气息在这方窄小的空间里传到鼻尖。
二人穿着大红喜服闭目躺在床上,风阮漫无边际地想,一动不动有点像是喜丧。
而来人已经缓缓撩开了紧闭的帷幔。
风阮闭着眼睛,察觉到那人缓缓将他们二人身上的锦被撩起,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仿佛是在为他们解开穴道。
干枯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摇魂铃响起,“二位新人请起身对坐。”
风阮察觉到随着那一声铃响,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
风阮了悟,此乃制身蛊,南荒十蛊,制身蛊位列第一,顾名思义,凡是身中此蛊虫,会随着摇铃听从他人安排。
叮铃——
那干枯的声音再度响起:“新人共饮合衾酒,春宵一刻胜千金。”
风阮听得心头尴尬,手指却不受控制拿起案上酒盏。
抬眸之时恰好看到说话之人脸庞。
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干瘪褐黄的脸颊,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风阮心中惊疑,这老嬷嬷模样的人明显是一符咒木偶人!
将咒法施加在木偶之上,木偶会立刻变成施咒者想要的模样,而施咒者只需隐在暗处操控一切即可。
老道士敢如此放心离开,想必这木偶人是他在背后控制,只是不知道他每次都需要用少男少女来祭祀是干什么。
酒杯中清液莹莹,风阮与弗彻交臂执盏,衣摆相擦,将杯中酒液送入口中。
半阖的视线中,弗彻缓缓将酒液喝下,同时漆黑的双眸不动声色滑过少女光洁的额头,眉间朱砂,挺翘琼鼻,最后停在了她的红唇上。
他心底发出了一声渺远的叹息,带着快慰的滋味,敛下眼底的暗波。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父母亲友的祝福,仅有一个木偶主婚人。
她和他,在诡异四涌的龙王庙中成了一次婚。
她受蛊虫挟制无法自我控制,而他不同,为了重回那个位置,他早已将自己的身体练就成百毒不侵的模样。
可他心甘情愿听着木偶人的指挥,饮下满含春.药的合衾酒,疯狂想要在龙王庙中狠狠爱她一回。
春.药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却能恰好能为他行个便利,不是么?
毕竟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没有中蛊,却也中了蛊。
老嬷嬷拿来剪刀,自两人的发尾各自取下一枚头发,打了个结绑在一起,口中喃喃有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重复着每个月来都千篇一律的结束词,"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两位且行周公之礼罢。"
说着将取下的两缕长发放到了一个大红的绣着戏水鸳鸯图的锦囊中,挂到床头退了下去。
待她退了出去之后,风阮跑下床透过门缝看到老嬷嬷在行了不过三步路之后便变成了一个木偶人,被夜间小雨打湿,烂在了雨水中。
风阮轻轻关好门子,对着弗彻惊讶道:“这这就完了?这是在做什么?”
找一对男女成成亲,河神龙王过一过媒婆瘾?他们的真实意图是做什么?
风阮走到屋中摆放的红木桌前坐下,分析道:“用一对男女祭祀而并不急着杀掉他们吸掉精气,反而煞有其事地找一个木偶人来主持洞房花烛”
说着说着风阮察觉到身上有点微微发热,拿起桌上茶壶想要喝下一口,然而茶杯中没有一滴茶水。
“风阮。”
弗彻着一身红服静坐于床边,暗色微红的烛光之下,无双容颜双眸幽冷深邃,热烈的颜色与清凉的气息这两种极致融合在一人身上,带着引人沉沦的吸引力。
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淡柔,“我曾看到过一本杂记,上面讲到妖物并不是仅仅只靠吸食.精气为食。少男少女初次行.房达到快.感的时候,再将二人的精气一并吸食,那么此时这两人的精气相当于数十个人的,功力大增。”
风阮睁大眼睛,惊讶道:“这么变态!这岂不是跟当初在井底之时黑雀翎双尾蛇一个招数么?”
“正是。”
弗彻压下唇角上翘的弧度,温润的眸子深处暗含欲.孽,幽幽暗暗。
风阮瞧着他,身上四处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弗彻,你现在像是一只狐狸。”
“奇怪我怎么瞧着你像男狐狸精。”
还没来得及探究,只觉得身体好似突然着了一把火,火势一起,烧得她整个人沸沸扬扬,五脏六腑都叫嚣着想去冰海中滚一圈。
风阮脸蛋酡红,像是吃醉了酒,添上这三分颜色,勾人而不自知。
暗色中,弗彻勾了一下精致的唇角。
“哎?我怎么这么热?”
风阮扶着桌子,尚存一抹理智,“是是那杯酒?那酒中莫不是掺了春.药?”
泛着薄荷冷香的气息侵袭在她的鼻尖,弗彻缓缓行至风阮跟前,心中黑沉海域翻腾,面上依旧不显,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
鞋尖停在风阮身前不足三尺处,食指和中指轻触上风阮的额头,“的确好烫。”
风阮此刻被烧得如同置身云火,自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弗彻不同于平时,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沁凉得彻底,额头上的手指似乎都带来了无法言说的慰藉。
风阮仰头看他,弗彻垂眸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空气中紧紧拉好的弦突然砰的一声崩裂了。
于是风阮在弗彻的注视下,一头锤在了红木桌之上。
“砰——”
“嘶,真疼!”
弗彻勾起的那抹笑意凝固在了嘴角,眸中添上了一抹复杂。
风阮趁着灵台清明,赶紧翻出乾坤袋,找到一个青色的玉瓶,拿出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她又将另外一颗丹药递给弗彻,见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唰的一下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清明丹,不愧是看了不少话本子的风灵,各种丹药都一应俱全。”
弗彻唇间残留着风阮手指的一触,缓声道:“多谢。”
他拿起其中散落在红木桌上的一个瓷白玉瓶,修长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风阮额头上慢慢鼓起了一个大包,指尖点药温柔地将去淤伤药抹在她撞得通红的额头。
风阮垂下眼睛不再看他这张出尘英俊的面孔,指尖轻轻握紧,心中涌起难言滋味。
这般有匪君子,愈是相处,愈觉得离别之时难以割舍。
她垂下眸子,何必自苦。
弗彻将药瓶放下,指尖抵着风阮双唇,无声道:“嘘,妖物来了。”
不是说寅时才来的吗!还差一个时辰呢!
风阮飞快将散落在桌上的药瓶装进乾坤袋中,快步跑入床帐内侧。
弗彻紧接着进来,风阮将他的婚服狠狠一扒,随后快速脱掉自己的,甩到地上。
在黑暗中,弗彻宽袖一揽,将帐中锦被盖到二人身上。
随后一个翻身覆拥到风阮身上,呼出的气息喷洒在风阮耳侧:“阮阮,得罪了。”
这声“阮阮”叫得风阮心间一麻。
他虚虚地覆在她的身上,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透了过来,两人鼻尖相错,不过寸尺。
妖物轻轻推开了门,见床榻晃动,帷幔轻轻摇曳,轻笑一声道:“今日这对儿,倒是精力无限嘛。”
声音像是出谷黄鹂,十三四岁的稚嫩童音,更添阴诡。
来人将帷幔用力一撩,风阮趁势撒了一把痒痒粉出去。
痒痒粉接触到她的身上,她试探的双手立刻缩了回去。
那少女痒的满身抓挠,“你们没中那迷情□□?!”
风阮一笑道:“兵不厌诈呀。”
风阮瞄准时机,拽着弗彻急忙下榻往外奔跑。
而那妖物痒归痒,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抬手虚虚一指便将雕花木门关住。
风阮心中咯噔一下,这下可糟了。
妖物咯咯地笑着,“以为一把让我浑身做痒的药粉便能从我手下逃脱?”
她瞬息来到风阮身前,看清楚她模样那一刻,眼底一亮。
“生的这样好看,这副皮囊不如给我吧。”
弗彻长腿上前将风阮挡在身后,妖物见状化掌为爪,直直抓向弗彻心脏。
弗彻带着风阮旋身至一侧,避开妖物的致命招数,妖物恼羞成怒,将弗彻甩到一旁,一道无形的飓风甩着室内木凳砸在了弗彻的头上,身上。
他的额角流出血液,身上被妖蛛凿开的血洞再次崩裂,大量的血液涌出,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抵不过如此庞大的失血量,他晕倒在了地上。
风阮见弗彻为了护住她倒地,瞳孔一缩,将匕首抵在脸上对着妖物急忙喊道:“住手,你不是想要我的皮囊吗?你若是动他一下,我立刻划伤这张脸!”
这妖物一听,果然立刻停手,又呵呵笑了起来,明明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这可不行呀。”她嘻嘻一笑,掠到风阮身前,伸手痴迷地抚摸着风阮的脸庞,“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脸呢。”
说罢,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这张脸用的时间够长了,只不过,在换上你这种脸之前,我要先换一张新的,最好的要留在最后嘛。”
说罢,她对着门外道:“老道士,把今日我物色好的东西给我带进来。”
老道士闻言带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他解开麻袋,露出麻袋里的人,竟然是昨日救下来的瞿囡囡!
风阮呼道:“瞿囡囡!”
她此时同昨日那黄脸小子的模样判若两人,可瞿囡囡并不呆笨,怔愣了一瞬之后,泪如雨下,“哥哥!不姐姐!”
她与风阮一别之后,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谁知在渡口遇到一个同她大约一般大的女孩,那女孩一见到她,眼睛便黏在了她身上不曾离开。
于是后来便被绑来了这里。
如今见到救下她的哥哥心中的恐惧倾盆而出,泪落不断。
妖物见她们认识,眼睛一亮,“认识呀!认识就好玩啦!”
妖物眸子泛着兴奋,“老道士,给我把这个绝世大美人绑到柱子上!”
说着她眸子一眯,“不要反抗了呀。你反抗我就想杀了他们哦,连同你的脸我也不要啦,嘻嘻。”
风阮:
这妖物不走寻常路,也不知她的本身是什么,竟然这副脾性。
风阮被老道士紧紧绑缚在房间内的木柱之上,妖物眸中的兴奋简直快要溢出来。
她踢踢脚下的匕首,对瞿囡囡道:“现下,给你两条路哦。一是拿这把匕首插进她的身体,你活。二是拿这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身体,她活。”
不论是哪种结果,这女子都会伤心吧。可她最喜欢看美人绝望的模样啦。
瞿囡囡闻言,怔愣一瞬,拿起地上的匕首,慢慢走向风阮。
紧接着,她将匕首举了起来。
第28章 并肩作战
瞿囡囡圆圆的小脸满是泪水, 她哆嗦着嘴唇,停在了风阮身前一丈。
“哥哥不,姐姐, 我”
妖物不想听她喋喋不休, 妙目横扫过二人, “我最后再数三个数哦。”
“三。”
“二。”
“一”
随着话音落下, 泛着银白光芒的匕首被高高举起, 随后没入了风阮的胸前。
瞿囡囡哆嗦着身体,颤颤巍巍的手指挪开,“姐姐对不起人都是自私的, 我我”
她小步挪移着往后退,脸上有自风阮身体涌出来的鲜血, 看起来脆弱而又狼狈。
风阮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插进来的匕首,淡淡笑了一下。
真是可笑, 真是讽刺。
她怀揣着一腔热血去行侠仗义,可世事竟待她如此凉薄。
风阮这副模样似乎触碰到了妖物的兴奋点, 她呵呵地娇笑着,“瞧瞧,生死面前,人都只会选择自己。啧啧啧,美人难过”
她掠身至风阮身前, “美人难过, 真是好看呀。”
“我最厌烦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臭道士,以为自己是在降妖除魔, 除恶扬善, 可你瞧瞧呀,你们保护的人还不是毫不犹豫杀了你!”
她说着面目愈发狰狞,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在这世上根本没有爱,你们不过是大道的傀儡,是最愚蠢的存在!”
不知这妖物经历了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格外愤恨,妖目中迸射出妖异的暗绿光芒。
妖物走近些,“咦?你怎么这么香?你”
她蘸了一滴风阮身前的血液,放到口中尝了尝,“你,你是”
嗤——
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后心。
时间仿佛定格,妖物吃惊地看着贯穿道自己身前的长剑,缓缓转过头。
男人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光,身后是不知何时躺在血泊中的老道士。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寒意顺着脊背一点点透到心脏,如同到达了极北之地的冰川寒雪,她站在其中,下一刻就会被冰雪吞噬成为肉泥,埋葬在苦寒之地。
不知是什么刺激到了他,明明刚才她被自己打晕之时是那么脆弱。
可现在,竟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弗彻一剑击出,清俊的脸颊上沾了几滴妖血,毫不留情地将剑抽出。
刚才他被击倒在地,血液争先恐后自身体喷流而出,之后奇异地身体之中有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治愈之力缓缓将他唤醒。
这股神秘的力量同上次他身受重伤时治愈身体断裂经脉的感觉一样,磅礴而温柔,仿佛蕴藏着天地的本源之力。
妖物身体被击穿,无法再化形成人,于是现出了原型。
她的原身竟然是一只大蟾蜍。
说好的河神龙王呢?
大蟾蜍高昂着头睨视几人,两爪牢牢扒在地上。身上起伏着大大小小的疙瘩,两眼中泛着暗沉的青光,丑陋非常。
怪不得一心想要得到好看的皮囊。
竟然是一只爱美的妖怪。
妖物变身之后明显法力大增,尽管重伤,可底气大了不少,对着弗彻疯狂攻击以报刚才一剑之仇。
弗彻身体尚未恢复,且一介凡躯,龙脉并未与自己完全融合,不过几招便落了下风。
他竭力将妖物引到院中,远离了风阮所在的方向。
白衣上鲜血尽洒,有他自己的,有蟾蜍精的。
风阮红着眼睛看弗彻一次次被蟾蜍精打倒,然后在蟾蜍精爬向自己的时候又一次次拦下它。
慢慢地,他已经遍体鳞伤,白衣如同血洗,战斗时的目光却坚毅果敢。
他护着她,用自己的鲜血一点点护着她。
不知道被打倒在地多少次,弗彻已然爬不起来。
妖物一点点走向他。
脚下卧倒在地的瞿囡囡已被妖物原身吓得发抖,风阮喝道:“快把绳子给我解开!”
瞿囡囡被呵斥得一激灵,爬到风阮身前边手忙脚乱解绳子边哭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风阮不再理会她,用力将胸前的匕首拔出,汹涌的痛意让她咬紧了嘴唇。
她将匕首扔到地下,“你的道歉,于我而言已经一文不值。”
风阮不再看她,向着弗彻的方向奔跑过去。
弗彻眼睛余光看到向他跑来的身影,她跑得那样快,衣袂在夜空中猎猎飞舞,像是乘着风,掠过周遭纷乱杂陈,坚定地为他而来。
风阮白绫卷起弗彻被打落在地上的长剑,手指握紧,窈窕倔强的身影立在被击倒的弗彻身前,对着妖物说道:“有些人在大难关头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但也有人不会。他们会并肩作战。”
“这,才是我的道。”
夜雨淅沥,四野雾气弥漫,龙王庙中妖气四溢,她身穿素衣,却好似穿了一身战袍。
蟾蜍精被少女散发的铿锵之意震慑了一下,紧接着喉咙中发出一阵嘲笑的声音,“呵呵,我倒是要看看,你所谓的道,今天能不能救你一条小命!”
蟾蜍精修炼已达上百年,风阮咒法被封印,身上箭伤未愈,刚又被瞿囡囡捅伤心脉,吃力应对。
妖物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风阮的言语触怒,存心要折磨她而不选择直接杀死她,一道道如刀锋利的光矢射向风阮的双腿。
它要让她屈下她高贵的膝盖,让她因自己错误的道付出代价。
风阮刚才一番说辞正是为了激怒这乖戾的蟾蜍精,拖延时间,好比让她觉得没意思两下子了结了她跟弗彻来得好。
显然这蟾蜍精心理扭曲地厉害,现在已经给她打得双腿上都是血痕,在仓皇躲避中,风阮脑海中急速运转。
这蟾蜍精爱美人皮,专将活人面皮剥下来放到自己身上,又口口声声说这世间没有爱
性子乖戾嚣张犹如叛逆青年,与老道士合谋扮作河神龙王来吸□□.气
种种线索杂糅在一起,风阮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少女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龙王庙中,“喂,蟾蜍小姐,你是不是被你心爱的男人抛弃啦!”
蟾蜍精倏然停止了攻势,又化成十三四岁的稚女模样,鲜血浸染胸前衣料,一步步走到风阮身前,眯了眯眼睛,“你胆敢再说一遍?”
风阮挑眉,呦呵,还真让她给猜对了呀。
她再接再厉,“你修炼百年,爱上了一个男人,甘愿为她堕入凡尘,可是那男人在看到你的真身之后背弃你,嫌你是妖,最主要的是嫌弃你本相丑陋,遂与你恩断义绝,你杀了他,内心却也变得愈发空虚,于是你吸食人的精.气”
“爱情失败了,想妖途更坦荡一些?早日晋升为妖王的那种?”
看着蟾蜍精的表情连番变化,风阮便知晓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爱情失意让蟾蜍精心理扭曲,同时还激发了她的事业欲。
风阮内心感动的不得了,没有白听风灵那么多话本子,等她回去了要给风灵一大口亲亲。
妖物眯起眼睛,这些年没有与人袒露心事,她也有抒发欲,许是对面少女带有神性的脸庞,又许是仅仅想要吐露一声情感,在滴答滴答的雨声中,她述说起了过往。
“你猜的不错,我命唤胥绿,生在漓江之畔”
胥绿的阿爹阿娘在她刚化形的时候被除妖道士杀死,胥绿亲眼见父母惨死在道士手中,为了护住自己被生生扒了一层皮。
胥绿逃了不知有多久,在山间力竭晕倒,再次醒来,眼前端坐着一个白面书生,看起来文文弱弱,正端着药碗不知如何喂到她的嘴中。
胥绿那时候是人的模样,书生唯唯诺诺,话说不了两句就满面通红,胥绿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慢慢与他坠入了爱河。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两人结亲那日,村中久无喜事,书生沈子晋又是村落中唯一一个读书人,是以族老亲眷都来观礼。
那日锣鼓喧天,不大的小院子中一片喜色,胥绿觉得那日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日。
所有的一切都毁在司仪喊出“一拜天地”那一刻。
一直追杀她的几个道士迈入布满红色绫罗的小院,在一众村人的见证下,冷笑道:“一个癞蛤蟆,竟妄图嫁人!荒谬至极!”
那时她刚刚化形不久,三两下便给道士打出了原型,那时,众人围在她身旁,嘲笑,不屑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她的夫君,在他们的大喜之日,向来文弱有礼的书生沈子晋,看了一眼便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妖物丑陋不堪,作恶多端,道君快些打死!”
胥绿那日拼命从道士手中逃脱,多年修为尽毁,却也自那时起,胥绿开始不计一切代价修炼。
只有绝对的力量可以在这世道中生存,她要成为强者,总有一天,将这些臭道士踩在脚底。
她虽厌恶道士至极,可有一日这老道士找到她,告诉她若是以少男少女精.气为食,那么可以修为暴涨,老道士只要民脂民膏,而她要人的性命。
于是这些年,她用妖法让岐水镇酸雨不绝,使得岐水镇生灵涂炭,看着世人在天灾人祸下露出最丑恶的面孔,心中爽快至极。
人类都说妖孽作恶多端,天理难容,那我便造孽给你们看
“你说,”胥绿瞧着风阮,“人不都是自私的吗?”
胥绿语气中满含疑问,指尖指着风阮,又指向弗彻,“你们怎么能为了对方豁出性命呢?”
风阮瞧着她的模样,心中复杂难言,“胥绿,世间的确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我知道,若是你阿爹阿娘看到你这副样子,不会开心的。”
胥绿对这世间有莫大的恶意,所以她将所遭受到的痛苦施加在岐水镇百姓身上,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易子而食暴露出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而快活,但她心底真正缺了的那一块却永远不会因为这杀戮而得到填补,她在虐杀百姓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自苦。
风阮走近她,言语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度,“胥绿,离开人间吧,去山中,去海底,去鬼域,去魔界。人间带给你太多的痛苦,若是你父母在世,该多么心疼,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欢乐你没有体会,若是在此处再执着,惹怒了天界,届时便一切都无法回头。”
“你的父母定然希望你能好好的快乐的活在这世间。”
风阮在劝慰她,却也知道,胥绿身上有太多的罪孽,岐水镇万千亡魂都是胥绿造下的恶果,她应该以身谢罪。可就算她咒法加身恐怕都不是胥绿的对手,既然是一个死局,不如循循善诱让她远走高飞。
胥绿垂下眼眸,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过是想让我放过你。”
“可我早就不能回头了啊,你瞧瞧我这双手,我的皮囊,我脚下一片血海,我怎么可能回头?!”
“我永远不会回头!”
“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胥绿嘶吼完,又咯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我做事全凭喜好,小姑娘,我挺喜欢你的,记着,下次把自己的味道隐藏好了因为下次见面,我可不会放过你喽!”
胥绿说完泛着绿光的眼眸走向瞿囡囡,又娇笑起来,“我这次看中这小妮子的脸啦。”
瞿囡囡哆嗦着后退,“姐姐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风阮救不了她,也不会再救她。
她任由胥绿将瞿囡囡抓起来飞身而走。
胥绿一走,风阮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敢放松,腿上的疼痛不禁让她“嘶”了一声。
弗彻擦掉唇间血迹,扶地而起,缓缓屈下膝盖查看风阮腿上的伤口。
风阮的双腿被胥绿打得都是血痕,有些被妖气侵蚀得太深,隐隐见骨。
弗彻看着她的伤口,整个人都散发出阴沉寒郁的冷意,修长的手指解开风阮的乾坤袋,将伤药洒在风阮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鬓前几缕发丝荡漾在风阮鼻尖。
风阮拨开他的几缕发丝,笑道:“不疼的。”
“嘶——”
风阮很快被打脸,白色药沫洒在伤口上的疼痛不亚于将一把盐粒洒在伤口上,疼得厉害,也不知弗彻当时在山洞里是怎么忍过来上药这种折磨的。
“阮阮。”
弗彻抬起双眸,看着少女慧黠灵动的脸庞,眸中好似也泛起了在这酸雨中层层而起的深深雾气,字字清晰道:“若是有一天,我同胥绿一般因为一些事情杀了很多无辜之人,你会怎么样?”
他本就是这世间的修罗,在阴诡地狱里一步一步爬了上来,他要做的事情,比胥绿要残忍百倍。
他要颠覆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岐水镇,而是要整个皇朝倾覆。
可偏偏天道让他这恶鬼遇到了菩提,菩提花下的温暖浸润恶鬼的灵魂,若是菩提发现一切都是假象,又当如何?
“你怎么会同胥绿一般呢?”
弗彻眸中好似跳跃着火光,“我是说如果。”
“如果啊,”风阮凝眉想了一想,“若是我有能力的话,当然是杀了你啊。”
弗彻淡下眼光,再难窥到其中翻涌,不发一言。
难辨的夜色下,仿佛看到他勾了一下嘴角,夹杂着难以看懂的意味。
夜雨潮湿,雾气四涌,龙王庙中心事难言。
弗彻静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将风阮打横抱起。
男人清艳好闻的气息在风阮鼻尖弥散开来,她放任此刻沉溺在他的怀抱中。
少女心事隐忍难言。
弗彻,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风阮知晓,此行结束,他们二人就要分开,或许此生难以再见。
她贪心地想着,若是时光在这个晚上,慢一点,再慢一点那该多好啊。
可今夜之后,他们便会分开。
她在弗彻的怀中,抬头看着弗彻英俊的眉眼,微微笑弯了眼,那弧度,从唇开始慢慢荡漾至眼角,眸中带着水意,璀璨如宝石风华,“弗彻,今夜过后,我们就要分别啦。那日井中出来之后,我跟你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来南诏我的小院子中做客,这句话永远有效。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再是和亲公主,你也我会回那个满是花朵的小院子。”
风阮想说,你也还未娶妻的话。
夜雨微凉,揉皱满腔纷乱心绪,弗彻低头瞧怀中的她,她眉眼认真,带着不舍。
他心中的冰雪化开,眉梢带着缱绻温柔,低低应了一声,“好。”
紧闭的龙王庙大门却被来人用力推开。
风琛大喊着:“妖物,速速出来受死!你祖师爷来降妖啦!”
在他身后,谢娉、风灵、风阮的师父清守道长、清御师叔,以及当朝太子即墨随,抚东将军战青煜一字排开。
几人抬眸便看到他们的小公主师妹浑身浴血,被一个同样浑身鲜血的男人打横抱在怀里。
男人眉眼温柔含笑,公主眼眸湿润不舍。
即墨随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握拳泛着青白之色。
自己这番千里奔袭而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呵,弗彻。
是时候去死了。
第29章 争夺她
庭院深深, 雨幕中泛着青白雾气,二人衣衫血迹斑斑,男人将公主紧紧横抱在怀中。
乍见此情此景, 众人都有些怔愣。
即墨随怒喝一声:“来人!”
一声令下, 他身后的禁军齐涌而入 , 在弗彻周围围成一圈, 将他锁在中心。
即墨随大步走上前, 夜雨浸湿他的鬓发,行走之间绣着四爪蛟龙的黑袍被风吹起一角,带着点彻骨的咬牙切齿, 以及显而易见的恶意,“把琴师压下去, 待我与公主大婚那日,凌迟处死!”
即墨随走近, 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女。
得知她坠崖之后,他气得将跟随她的两位将军各自罚俸三年, 连夜带着禁军下山寻找。
在无回渊下寻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他心急如焚,恰逢此时玄清宗宗主清守道长来到了京城。
清守道长是接到了风灵的传讯,得知公主咒法被封, 又身处险境, 即刻起身自玄清宗赶来。只是没想到依旧来晚了一步,他抵达时, 风阮已经和弗彻坠崖杳无踪迹。
即便清守道长道法高深, 但当时风阮身处三界之外,在墟空神布下的一方秘境之中, 他也无法捕捉到风阮的踪迹。
清守道长传讯让自己的师弟清御带着宗中弟子御剑飞行在无回渊上空搜寻,可依旧一无所获。
清守心急如焚,自从得知风阮出事之后好几日未曾休息好,终于在苦苦搜寻一日无果之后,风琛的灵信子抵达,灵信子靠道法加持,一个时辰可飞越千里,清守道长方知风阮此时在岐水镇。
清守道长派风琛与谢娉去降服岐水镇的妖物,自然知晓岐水镇的情形,之后便立刻启用缩地符,加之玄清宗的天上飞船,缩地千里,急匆匆赶来这里。
即墨随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心中魔气滋生,嗜血而睥睨的双眸死死盯着弗彻。
他语气不善,眸光沉沉恍若千斤巨斧,将风阮和弗彻贴在一起的衣衫生生劈开,伸出双臂来,“把人给我。”
风阮不知即墨随哪里那么大的怒气,妖蛛是他要她和弗彻去降服的,坠下无回渊后,他同他的良娣小娇妾在宫中快活度日的时候,弗彻为了救她生死未卜。
所以他身上的怒气所为何来?
弗彻闻言未动,风阮亦未动。
风阮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其他地方也满是伤痕。风琛看到妹妹脸上、胳膊、腿上乃至整个身体都布满大大小小的血迹,眸中泛起心疼,又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
他笑嘻嘻前来,想将风阮自弗彻身上抱到自己怀中,“小阮,都是王兄不好,没想到那妖物竟然提前来到了龙王庙。”
风阮知晓她哥是在给她解围,她最后再仰首看了看弗彻冰雪般清俊的容颜,心底叹息一声,他终究没能在岐水镇离开。
再想救他出狱可就难办了。
风琛摊开双手上前,就要自弗彻怀中抱走风阮。
弗彻抱着风阮的手臂一紧,手腕上的玄铁镣铐发出碰撞之声,他用着想将她揉进自己怀中的力度,并未放手。
风灵自小跟随风阮历练,溜须拍马审时度势早就不在话下,见三方人员僵持,她的公主身上的伤痕还没好好处理,“你们不心疼公主我心疼,夜雨寒湿,她身上这么多伤,湿寒入体引起高烧了怎么办!”
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弗彻,弗彻沉默着将风阮放到了风琛的怀中,未发一语。
风阮转首最后看了一眼弗彻被禁军包围的落寞身影,他立在那儿,垂首一动不动,白衣上鲜血斑驳,空中飘洒着的小雨将血衣更大幅度的润湿渲染开来,周身被数十名禁军包围着,凄凉而萧瑟。
待风琛抱着风阮离开之后,玄清宗众多弟子也被带下去安置。
龙王庙偌大的庭院之中只余下寥寥数人。
被禁军包围在中心的弗彻、即墨随以及战青煜。
同为男人,弗彻看风阮的目光那么深刻,即墨随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轻嗤出声,语含不屑,“鄙贱之人,也配跟我争?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我拜堂成亲,生儿育女,此生做我的帝后。”
在暗涌的肃杀中,弗彻沉默着,英俊如神祇的容颜沉在禁军的包围阴影之下,半晌,勾起了嘴角。
“那么,便祝太子殿下百年好合,永结秦晋之好。”
即墨随看着他这副懦弱的样子,不屑冷呵一声,一介俘虏罢了,也妄图与天龙争辉?简直自不量力。
亏得他出了噩梦之境后对他如此忌惮,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软脚虾,连抗争都未曾抗争一下。
战青煜拱手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理?”
“我不是说了么,押回去,我与公主大婚那日,让他亲眼看着,听着,然后再凌迟处死。”
此人杀他父皇,又对他的女人有了觊觎之心,实在是该死。
即墨随说罢大步离去,战青煜眸光复杂看了一眼弗彻,也跟随着即墨随离开。
弗彻容颜隐在夜雨粼粼暗光之下,沉默着被禁军押入囚车。
囚车窄小,他半靠其间,半阖着眸子看着囚车逐渐远离龙王庙,清冷的破碎感中忽然生出了黑暗雾霭。
漆黑的双眸中带着点讽,带着点嘲,带着点无可奈何。
他将同龙王庙中的那红色小绣囊拿在手中,垂眸看着上面的戏水鸳鸯图。
默了一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出里面的同心发结,细细端详。
瞧,若是得不到那个位置,连触碰到她的衣角都是奢侈啊。
他阖上双眸,遮盖住其间不见天日的深渊黑暗。
有些事情,是时候加快进度了。
哪怕只是,为了得到她。
***
玄清宗众人寻了一处客栈安置。
风琛将风阮小心地放到床榻之上,眸中的心疼不再隐藏,“小阮,对不起,都是王兄不好,王兄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没想到还是让你伤成这样。”
谢娉怼他,“风琛,要不是你磨磨蹭蹭不肯在路边如厕,我们唔”
风琛满脸燥红羞地跳起来捂住谢娉的嘴,“你这女子,怎能如此如此”
风琛支支吾吾也不知如何教训谢娉,最后气急败坏地跑去找风灵为风阮熬药。
以前在玄清宗时,这两位便是一对欢喜冤家,她哥喜欢谢娉而不自知,至于谢娉嘛,虽然素日对着风琛高冷不爱搭理,可风阮瞧得出来,她同风琛讲话时,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不少。
门外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清守道长人未至语先到,“小阮,为师进来可方便?”
风阮好久没有见到师父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恍如隔日,清清脆脆开口:“师父,您快进来,我穿着衣裳呢。”
谢聘闻言不禁笑道:“你同你哥哥,可谓是两个极端呀。”
一个听别人说话就能害羞地落跑,一个恨不得吐出的话语将来人羞得落跑。
清守显然早就熟悉自己这徒儿调皮的说话方式,面上倒是未显露多余神色,对着谢娉道:“我有话要单独对你师妹说。”
在玄清宗中,掌门人清守有两个徒弟,分别是风阮和风琛。谢娉师承清守道长的师弟,清御。
谢娉退出房间之后,清守手持风灵熬好的汤药,自袖中拿出一枚白色药丸,放入汤药碗中,“这是绝佳的疗伤圣品,会加快伤口的愈合。”
风阮接过这碗又黑又浓又臭的药汁,一口闷了下去。
清守又自袖中拿出一枚糖豆,“诺,糖豆。”
糖豆呈现淡黄色,圆圆滚滚躺在清守掌心,赫然是南诏特产蜜梨糖。
她也曾给过弗彻一颗。
风阮接过糖豆放入口中,甜甜笑道:“谢谢师父。”
清守看着少女虚弱苍白的神色,乖乖巧巧拥在被中,倾城的眉目间朱砂愈发绯红。
清守盯着风阮的朱砂痣,心中叹息良久。
风阮看师父面色如此凝重,不禁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清守收回复杂的心绪,微微一笑道:“师父问你,你可是动情了?”
风阮迟疑了一瞬,师父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师父,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只要看着他,我就满心欢喜。”
清守闻言别开目光,目光虚虚停在空气中,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无论他如何想要保住小阮的性命,恐怕都果然无法抗衡过天命。
天命难违。
“小阮,那你想要和他远走高飞吗?”
少女声音字字清晰,柔软而又坚定,“师父,我不能,我虽无法控制住自己喜欢他,但我晓得,我身上维系着南诏一国的福祉,为了南诏的安宁,我如今没有办法离开。”
清守心中酸涩,创世神后裔,无论何时,都不会为了心中私欲而枉顾天下大义。
在他羽翼下呵护成长的少女,如今善良而坚毅,果敢而直率,心怀天下,只要坠入无情道,便可以成长为神的模样。
大道本无情,神只能爱世人。
可这孩子眉间朱砂愈发红艳,情丝深深缠绕在心间。
清守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忽而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凝眸问道:“小阮,你身上还带了什么?”
风阮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自怀中拿出那枚红彤彤的蛋。
“师父,您不说我都忘了,我在一个神奇的地方遇到一个神仙,他将这枚鸡蛋给了我,说是我父王留下的。”
“没想到我父王还认识神仙呢,这颗蛋倒也坚强,我刚才被那妖物打成那样,它的壳竟然依旧完好无损。”
清守听到她将手中蛋唤作鸡蛋的那一刻,同墟空神一样嘴角都抽了抽。
此乃数万年前创世神陨落之时为新神留下的灵器,那时天魔大战刚刚结束,凤凰一族悉数战陨,唯独剩下了这一颗尚未出世的蛋,只是凤凰蛋如果没有母体孵化,那么亦无法降生。
凤凰一族的长老在陨落之前祈求创世神抚育这枚凤凰蛋,毕竟创世神身含天地万物本源之力,慈悲怜悯众生。
创世神将凤凰蛋收下,却告知凤凰族长老自己即将以身殉世来修复这被打得破败的山川人世,询问凤凰族长老可愿让这枚凤凰蛋成为下一任新神的灵器,那么便由他的女儿将其唤生。
凤凰族长老应下,将族中唯一后裔交给了创世神。
清守身在神域多年,身为神域第一长老,自然知晓上任主人为小主人留下了一颗凤凰蛋,只是不知这枚凤凰蛋具体在哪里。
刚才他自风阮身上感知到了蓬勃的灵力,以为风阮封印将破,但细细一感知便知晓这并不是神力,而是凤凰一族的灵力。
现下还没到告诉风阮一切的时机,但创世神既然为小主人留下这枚凤凰蛋自然有他的用意。
清守拿起凤凰蛋,又自风阮指尖取下一滴血,滴在了凤凰蛋火红的蛋壳上。
源源不断的可生万物的神血之力,滴在凤凰蛋上,红光大盛,逐渐变得刺眼,在一片耀目的火光中,蛋壳开始有了裂纹。
紧接着,风阮听到了类似鸟鸣的声音,一开始声音微弱,后来渐渐大了些许,蛋壳被一只小小的鸟喙凿开,露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小鸟头颅像是小鸡仔,身体羽毛却五彩缤纷,手掌一般大小,弱弱地仰着头,对着风阮哀鸣。
凤凰一族已绝世数万年,清守也是第一次看到凤凰小时候的模样,还真让风阮说对了,小时候一点也不像是凤凰,软软糯糯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小鸡仔。
风阮神奇的看着眼前这只五颜六色毛茸茸小鸡仔,又惊讶地看着清守道:“师父,为什么我的血液滴到小鸡仔身上,小鸡仔就从蛋中出来了?”
还有,为什么弗彻喝下她的血液之后也活过来了?
这是一直在风阮心中横亘的谜题。
清守看着风阮懵懂的样子,自知此时还不到时机,思量了一番,道:“你幼时身体虚弱,你父王怕你早夭,于是将一株万年难求的灵草熬成药汁送入你的体内,那灵草名为万物生,万物生入体,受益之人的血液也可生万物。”
清守一边编谎话一边心中暗自嘀咕,得罪了尊神,下属无意冒犯将您比作灵草,实在是小主人太过聪慧,不编点谎话无法应对。
风阮哦了一声,抚摸着怀中的小鸡仔,“师父,它一直叫啊叫,是不是饿了?”
“我要不要捉点虫子给它吃?”
清守道长连唤几声不必,看着小凤凰道:“此乃天下独一无二的灵鸟凤凰,虽说现在长得是有些丑陋,但灵鸟凤凰以天地精气为食,无需对它进行喂食。”
“小鸡仔,你竟然是只小凤凰。”风阮感叹道。
“你用你的血脉将它唤醒,那么它便会认你为主。”
“师父,那它可有名字?”
“他父母并未给他留下姓名,你为他取名罢。”
风阮看着五颜六色的小凤凰,笑道:“那便称呼他为风飞飞,希望他早点会飞。”
风阮越想越觉得这名字好,掌心拖着小凤凰连唤了几声,“风飞飞,飞飞,飞飞你是灵鸟你怎么不说话呀,喜不喜欢姐姐为你取得名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啦。”
小凤凰哀鸣声更大,风阮笑得眉眼一弯,“好了,知晓你喜欢。刚刚孵化出世,去乾坤袋中睡一会儿吧。”
风阮调皮完,又对清守道:“师父,在岐水镇作怪的妖物名唤胥绿,是一只修炼上百年的蟾蜍精,即便我咒法未被封,也不是她的对手。若是启用阵法,或许可将其捉拿。”
清守说道:“好,我知晓了,你好好养伤,捉妖的事情交给玄清宗。”
清守伸出一指探测风阮的神识,果然是用了清莲血咒遭到反噬,无法再行用咒法。
清守将自己三百年修为凝聚于指尖,自袖中拿了个符咒做幌子,用仙力对风阮遭到的反噬进行修复。
清守已存于世间数十万年,区区三百年的仙力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大的损伤,可风阮如今神力被封,若是连咒法都不可使用的话,再遇到今日这样的危险便很难自保。
风阮承受着清守的仙力一动不能动,她问道:“师父,您这是在作什么?”
清守忽悠道:“清莲血咒的反噬并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以咒解咒即可。”
源源不断的仙力进入风阮体内,将清莲血咒的反噬解开,顺便将她被胥绿打断得经脉重新接好。
风阮感觉到阵阵暖流在身体四经八脉处游走,身上的锐痛减轻很多,好似漂浮在云朵中舒适,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清守在风阮身后接住她倒下的身躯,轻轻为她盖好被子,叹息一声,便退了出去。
门外,即墨随已经等待良久,见清守道长出来,见礼道:“道长,不知公主情况如何?”
“小阮已经睡下。殿下前来可是为了岐水镇妖物作乱一事?”
即墨随回答:“正是。此番前来,孤才知晓岐水镇已成人间炼狱。妖物与官员勾结,害得镇上百姓竟然易子而食!”
他顿了顿,将请求说出口:“道长应知晓京城中妖蛛未除,接连害死数位朝中大员;边疆妖物同官员勾结作乱,使得百姓怨声载道。孤久闻道长盛名,愿道长助孤铲除妖物,还百姓安宁。”
即墨随说得字字恳切,但清守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回绝道:“贫道知晓殿下所忧,只是贫道另有要事在身,无法为殿下解忧。贫道的师弟,清御,道法与我不相上下,或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即墨随谢过。
清守看眼前男子,笔直肃杀的高大身躯静默而立,想起轩辕镜中所预言他之后的所作所为:魔尊嗜杀,与天帝交恶,三界大乱,生灵涂炭。
清守看着他现在心怀苍生的模样,深觉历劫之时将他投生到帝王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身在君位,内阁重臣首辅等清流来教他百姓之重,君王之责,想必即便将来性子傲娇了些,也断不会再动辄就用魔兵毁灭生灵。
天帝生性纯善,他们二人在人间是同一血脉的表兄弟,本想让他们此世的关系在人间交好,却唯独漏算了即墨随的父亲华武帝会陷害天帝这一世在人间的父亲。
今日一观,天帝虽落魄了些,但是他用命来替小主人抵挡妖物,将小主人护在怀中,想来生性是不会变的。
日后的仙魔大战,经过了人间这一世,想必是可以避免的罢。
清守心事重重地离去之后,即墨随在风阮的房门外站立了许久。
今夜岐水镇夜雨中的一幕,腐蚀掉他曾经对风阮不屑一顾的心,看到她被别人那样亲密地拦在怀中,他心中的杀欲疯狂叫嚣。
一向自持冷静的心轰然塌陷,任由狂风卷过沙浪,扬起尘沙迷乱心脏,那沙浪带着罂粟花的剧毒,焚心蚀骨,冲击的他肌肉颤抖,控制着自己当场在她面前了结弗彻的冲动,将掌心握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初次见面时她对自己的冷言讽刺,是她裸肩于温泉池中的纯.欲缠绕,是井底之下她二选一悍然弃掉自己奔向弗彻的奋不顾身,亦是为了救出父皇甩出白绫让他带父皇先走的决绝勇敢。
可今夜她甚至一眼都未曾在自己身上停留。
如今方知,佛说八苦,求而不得,是有多苦。
不,即墨随目光一凝,最后望了一眼风阮已熄烛的房间,踏步离去。
他不会求而不得,等明日回京,他会亲自准备帝后大婚,保南诏百年太平,他会让她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皇后。
即墨随想通了一般,嘴角勾起,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第30章 太子是个绿茶男
岐水镇的妖物并未降服, 是以第二日这酸雨依然在下。
风阮沉沉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她看了一眼浑身上下被风灵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双腿轻微一动传来钻心的疼痛。
风阮皱着眉头, 双腿怎么依然不能走动?
风灵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便瞧到风阮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将汤药放到她掌中, 说道:“公主, 你这双腿,恐怕得再养几日才能行走了,这几日呀, 你就在床上好好养伤吧。”
风阮一口将苦涩的药汁灌下,问道:“师父呢?”
风灵自荷包中拿出淡黄色的蜜梨糖放到风阮口中, “清守道长有事先走,命清御道长带着一众玄清宗弟子捉拿妖物。”
“太子去了太守府, 好像是要斩杀太守,开仓放粮什么的, 太子令禁军看守在客栈之外,公主在客栈中休息一两日之后再与他一同出发回京城。”
风阮哦了一声,风灵瞧出她想问什么,说道:“琴师被太子的禁军抓了起来,过两日同我们一同回京城。”
风阮垂下眼睛, 静默不语。
风灵同风阮一同长大, 自然猜测得到风阮心中所想,她蹲在风阮床侧, 仰着头道:“公主, 你要知道,你跟他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的。”风阮低声说了一句, 也不知是说给风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有了玄清宗相助,岐水镇的事情料理得很快,清御道长带着一众玄清宗弟子启用阴阳阵,将胥绿困阵中,由清御亲自将其灭魂。
即墨随命岐水镇周围富户开仓放粮,允诺朝廷会进行补偿,又将岐水镇太守当街斩首,以儆效尤。派一众部下安抚民心,挨家挨户派送粮食伤药。
等事情解决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日,这三日里风阮的双腿养得也可以下地行走,不过不管她走到哪里,风灵就跟到哪里,恨不得让她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胥绿的离开使得岐水镇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太阳,春光一片大好。
阳光明媚,陌上花开,正是回程时。
一大早,客栈门口便热闹了起来。
今日风阮便要跟随即墨随启程返京,腿上的伤虽然见好,但胸前被瞿囡囡那一刀插得太深,一受风便容易咳嗽。
风阮穿着一袭淡蓝色裙衫,梳着民间女子的发式,绸缎般的长发披于身后,在晨间的阳光下闪耀着墨色光辉,她莹莹孑立于客栈门前,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禁卫们准备粮草,准备马车,有些出神。
即墨随自客栈中下楼便见到她这副模样,像是一只轻飘飘的蝶,风一吹便会飞走。
他上前将手中的蓝底玉兰绣花披风披到风阮身上,“这里风大,上车罢。”
风阮阻止了他为自己系披风的手,说道:“多谢殿下,我自己来。”
即墨随顿了一下,双手自她脖颈前离开,告诫自己莫要着急。
清御师叔同玄清宗的弟子们需要先回宗门,再转至京城降服妖蛛。风阮是和亲公主,只得跟随即墨随先行回京。
没有了玄清宗的咒法加持,若是要回京城,仅靠车马的话,需要跋涉一月。
即墨随到底与风阮尚未成婚,不好同乘一车,两人的马车先后而行。
马车一路行至岐水镇渡口,风灵搀扶着风阮上了船。
太子回京,岐水镇新任太守连忙派亲信自隔壁的岐阳镇调了一艘最好的官船来,船体颇大,船舱内房间也多,就连为太子解闷的歌女舞姬都安排好,一并为太子送上了船。
阳光倾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风阮立在船前,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岐水镇。
风灵将热药端来,“公主,该喝药了。”
风灵每日里一顿不落地为风阮熬药,监督喝药,年纪不大却活脱脱像是一个管家婆。
风阮弯起眼睛,笑道:“风灵,你这副模样,以后的夫君会害怕的!”
风灵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公主是公主,夫君是夫君,夫君怎可与公主相提并论?”
夫君可以再换,公主只有一个。
风阮哈哈一笑道:“不如这样,下月我大婚的时候,风灵你回南诏吧,王兄不靠谱,我拜托祖母帮你物色几个如意郎君可好?”
风灵就知道风阮这几日郁郁寡欢,病情不见起色是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
去年初来华朝之时,公主心中无牵无挂,自然和亲什么的也不甚在意。
如今定下的婚期在即,她喜欢上了别人而不得法,那人又为护她安然离开岐水镇,不幸被太子抓住了行踪,马上就要被处死,公主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想必脑海中一直在思考如何破解这一困局而不连累周围人,所以这才半调笑着想将她送走。
风灵扳正风阮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公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风阮抿着唇,静默许久,道了一声:“好。”
在船上这几日中,风灵同风飞飞玩得不亦乐乎,仅仅几日,凤飞飞便长大了许多,风阮一只手掌都快握不住,这样的生长速度不禁让人有些咂舌。
船行驶了两三日之后到曲明府停下,此时风阮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胸前的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趋势,风灵这才不坚持为她熬药,而改成每日里抹药。
曲明府位于华朝西北之地,民风淳朴,以灯景闻名。
风阮到的这一日,正值四月四,曲明灯景节。
车马走在曲明的主路上,便听得今日民生鼎沸。风阮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着曲明的灯会盛景。
路边家家户户都张挂着各色彩灯,富户人家门前建造着用竹竿搭成过桥的灯棚,上面挂雪灯一,灯球六,曲折小巷中的穷苦人家门口挂着两颗彩灯。
风阮瞧着这盛景,不禁有些感慨,同岐水镇饿殍遍地的模样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日暮西山,属于曲明一年一度的盛夜才刚刚开始。
即墨随下马走向风阮,敲击了两下车门,沉冷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小心翼翼,“风阮,今日曲明灯节,我们今夜在此处停宿,明日再启程如何?”
风阮行动不便,风灵跳下马车,似有意似无意将即墨随往旁边一挤,伸出一手搀扶住风阮。
风阮借着风灵的力下了马车,对即墨随笑道:“你安排即可。”
她对他笑着,即墨随却感受得出来,这同那夜她对弗彻的笑意并不相同。
她对他的笑不是疏离客气,就是暗含讽刺。
可他在龙王庙那夜明明看到,她对弗彻的笑满眼都是欢喜。
即墨随压下心中层层翻涌的郁气,道:“那今夜便与我一同出行赏灯景罢。”
风阮应下,没再看他一眼,去了客栈休息。
曲明灯景甲天下,今夜的街市彩灯展出十分盛大空前,锣鼓震天,街边空地上跳着大头和尚,来往的男男女女几乎人人提着一个样式精巧的小灯笼。
即墨随买了两盏纸糊的魁星灯,背后是澹月西斜挂于树梢,灯火辉煌盛大,他静静站在客栈门口等风阮出来。
风阮见到他手中花灯愣了一瞬,自他手中接过花灯,细细端详一番道:“做工精巧,上面这小人画得跟真的一样。”
魁星灯上画着一幅男女相偎图,画中男子身穿黑衣立于树下,怀中拥着蓝衣女子,两人交颈而拥,形态亲密。
两人服装颜色一如今夜的即墨随与风阮。
风阮看完将话题转得极快,问他道:“今夜去哪里看灯?”
“去西桥。我打听过了,西桥处人群没有主道上那么拥挤嘈杂,往前走十几米便是望月楼,在那里,可以看得到满城灯火。我已经将那里包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打扰。”
曲明灯会的精髓所在便是热闹欢快,即墨随将望月楼整个包下来,就他们二人,哪里来的热闹欢快。
罢了,槽多无口,风阮沉默着跟上即墨随。
即墨随向前走了几步,应该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定了定,等风阮走到自己身前,不容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臂,让她与自己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闹市,穿过形形色色的叫卖小摊,穿过西桥,一步步踏入了望月楼最高层。
风阮腿伤未愈,上楼时即墨随执意要抱她上来。
风阮拦住他的双手,含笑拒绝即墨随,“我腿伤已然大好,上楼无碍,便不劳烦太你了。”
即墨随闻言收回手臂,一言不发的看着女子登上阶梯。
他冷着一张脸,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收回手臂。
望月楼楼高数十尺,恢弘盛大。对面是挂满五彩灯笼的西桥,桥下是波光粼粼的落樱河,落樱河畔种植着不少樱花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粉色花朵飘落而下,好似在河上生成了涳涳濛濛的雾花雨,人立于望月楼巅,实在是最好不过的观景所在。
风阮瞧着楼下盛景,想着果然有银子真好。
她雪色脸庞上辉映着熠熠灯火,与眉间朱砂交织成一幅瑰丽画卷,看得即墨随喉头一动。
想说话,却又怕惊扰了这盛世美人。
漫天灯火之下,即墨随将自己的心意摊开来揉碎了讲给她听。
“风阮,我知晓起初我对你有些误会,让你承受了很多委屈。但与你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发觉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
“回京之后,你可愿心甘情愿做我的帝后?我会许你一世荣华,南诏百年太平,只要有我在一日,南诏绝无外敌来犯。”
即墨随说完,看着风阮沉静的眉眼,心知,女子在听到心仪男子表白之时不是这副模样。
风阮静默了一会儿,轻巧的话语被夜风送来,“太子厚爱,我之荣幸。”
她的结局本该如此,平安盛世里承受子民爱戴,和亲他国为后,保住家国太平。
至于即墨随的心意,他喜欢他的碧柔小娇妾也好,反过头来喜欢上了她也好,她都不在意,爱喜欢谁喜欢谁,将来登临大宝,她还可以给他纳三千佳丽,日日让他换个人喜欢。
即墨随听得出来,她笑着,眼眸深处却溢出一层寡淡来。
即墨随早有预料,立于望月楼之巅,他轻轻敲击了两下手掌。
琉璃花灯自地底升起,逐渐占据整个天幕,漫天花灯逐渐变幻阵型,形成了两个字“随风”。
与此同时,即墨随突然靠近风阮,慢慢俯下身,薄唇距离她耳侧不过几厘,一手抱住她要后退的细腰。
他在她耳侧呢喃,靠得太近呼吸都喷洒在了风阮的颊边,“孤之心意,早已随风。”
即墨随,风阮。
他在这样漫天花灯之下告白,极其聪明的将暧昧氛围烘托到极致。
于是,从弗彻的角度来看,即墨随好似在亲吻风阮的唇边。
他们二人相偎在一处,两人的墨发在夜风吹拂下交缠在一起。
女子背对着他,弗彻看不到她双手推拒在即墨随身前。
而即墨随的唇边带笑,眸中情意深深,分出一丝冷光得意睥睨着他。
弗彻被囚于笼中,一袭白衣经过几日的恶劣对待已经不辨原来颜色,双手双脚上的镣铐不知为何卷上了许多溃烂之物。
他在龙王庙中那夜的伤口经过酸雨一夜的淋漓浇灌变得化脓发炎,与衣物贴在了一起。
即墨随微笑着离开了风阮的颊边,带着她大步离开望月楼。
风中传来独属于风阮的味道,弗彻握紧手中的同心发结,良久,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发结放入那枚被他护在胸口的戏水鸳鸯锦囊中。
他囚于笼中,四面灯火环绕,漆黑双眸看着漫天的琉璃花灯布成“随风”的字样。
四月的风吹乱他的鬓发。
他仰望着苍穹,如同仰望着神灵,渐渐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那血迹顺着下颌滴在他本就布满血迹的脏污白衣之上,铺成了一朵更大的恨意之花。
这是,他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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