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风雨欲来

    在曲明府停宿一夜之后, 众人继续向京城方向前行。

    车队约莫走了一个月,才抵达皇城。

    皇城门前一如一月之前的诡异,妖蛛未灭, 门前已悬浮起七位大人的人头, 人头脱离人身, 竟未腐烂, 甚至连额头上刻下来的远古文字都愈发清晰。

    即墨随驱马到风阮马车身侧, 侧首道:“清御道长已在一日前带玄清宗众人抵达京城,现下天色已晚,先行回宫明日再与他们一同面见母后可好?”

    风阮点点头, “殿下安排便是。”

    即墨随是秘密出京,回宫也未曾声张, 车马一路穿过宣武门,穿过重重宫道, 行至兰雪殿。

    风灵心中冷哼,初时待公主弃若敝履, 战良娣婢女的一面之词就要一杯鸩酒赐死公主,逐到萋芳殿。现如今又鞍前马后的送回兰雪殿。

    话本子里都怎么讲的来着,迟到的醒悟,比狗还贱。

    风灵在心中礼貌问候了太子一番,圆脸上丝毫不显, 走上前再次不露痕迹地将即墨随赶到一边, 扶着风阮下车。

    风阮瞧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勾了勾风灵鼻尖, “好了, 我的腿已经大好啦。你再皱着一张脸,小心长皱纹。”

    风阮倒是没有骗她, 距离腿上受伤那日已逾一月,伤口已愈合大半,仅腿上最重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胸前被瞿囡囡深刺的那一刀还未完全愈合,身上其余地方的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风灵不听风阮打趣,正色道:“虽然不用再喝药,但仍旧需要每日换两次药,不可松懈,这样伤口才会好得快。”

    兰雪殿是风阮初入华朝宫廷时便居住的地方,没想到再次站在殿前,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即墨随立在门口看着风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收回目光,大步离去。

    有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风阮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在无人时,倾城的眉眼间落下了寂寥的暗影。

    风灵拿着刚配好的祛疤伤药进来,解开风阮的衣服,一边涂抹一边小声道:“公主放心,那药我用传送咒每日都送到琴师的身边,他的伤势比你稍轻一些,我估计,如今应该已经好全。”

    风阮轻轻应了声好。

    风灵看着风阮,语调中夹杂了点哭意,“公主,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在南诏时,在玄清宗时,很快乐的,我们回南诏吧好不好,我们回玄清宗,这和亲谁爱和谁和!”

    风阮伸手抹掉风灵圆圆小脸上掉落的泪珠,知道风灵最看不得她不开心,她弯起眉眼,“风灵,你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掉金豆子,好啦,人活一世,总要向前看嘛,我晓得的。”

    “我不会自苦,若是没有中意之人白头到老,倒也无妨,毕竟人的一生中还有那么多真挚的情感,亲情、友情,每一样都值得珍惜。可我也希望,他能一生平安,我不想他死。”

    大约是风灵的哭声吵醒了风飞飞,风飞飞自乾坤袋中钻出来,它个头长大了不少,挤出来的时候哗啦啦将乾坤袋中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风飞飞刚出世没几个月,跌跌撞撞就要爬到风阮膝头,风灵一把捉了它去,却眼尖地看到地上掉落的一把钥匙。

    “公主,这是什么?”

    “瞧着不像是寻常铜铁所造,拿着还怪沉的。”

    风阮瞧着风灵手中这把小钥匙,脑海中电花闪过。

    噩梦之境中蛟龙自废井而出,然废井之水与往生湖相接,往生湖中不仅封印着蛟龙还

    记得与弗彻初遇之时,宫人曾对她说过,琴师身上玄铁镣铐的钥匙被华武帝一把扔进了往生湖。

    蛟龙来自往生湖,在噩梦之境中把这把钥匙给了她

    那这把钥匙是

    风阮垂下双眸看着手中钥匙,瞳孔紧缩。

    当初自噩梦之境出来之后,即墨随下令将弗彻处死之时,当时她心中亦存疑虑,不敢轻易再动救弗彻的念头。

    可跳下无回渊之后,弗彻以命相护;在岐水镇,为护她安然离开,以身为饵,遍体鳞伤,本有机会安然离去,却因护她耽搁离去的最好时机,再次落入即墨随的手中。

    噩梦之境中的他杀死了华武帝,登上帝位,这对于任何一个在权利最中心的人来讲都是威胁,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可一旦引起了君王的猜忌,即墨随也不会给他活路。

    此局无解,弗彻难逃一死。

    风阮摩挲着手中的钥匙,眸光逐渐坚定。

    风灵将风飞飞塞回乾坤袋,看风阮皱眉沉思,问道:“这钥匙是有什么问题吗?”

    风阮将钥匙收回乾坤袋,认真地看着风灵的双眼,“风灵,最后一次,允许我再任性最后一次,我要救他出皇宫,我要他自由地活着。”

    哪怕他的余生再无她。

    ***

    五月已至,风阮往清仁殿一路行来都闻的到扑鼻花香,宫道上以虞美人为主,素馨、山兰为辅,纵横交错地摆放,花朵的颜色不一,看起来却是情致十足,颇具画意。

    行至清仁殿,皇后已等待多时,她瞧着风阮面色如故,将心放下来,嘘寒问暖了一会儿,便提起了帝后大婚。

    即墨随闻言说道:“母后不必担心。父皇驾崩一事瞒不了多久,孤与内阁众元老商议,待妖蛛事了,再命玄姬法师为孤占卜,择日登基。”

    他说完将眸光转向风阮,“登基那日,便是我与公主大婚之时。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见他并不再像从前一般抗拒此事,心下宽慰,道了声好。

    外间宫人匆匆而入,“禀皇后娘娘,玄清宗清御道长在外等候。”

    “宣。”

    皇后说完,又含笑看着风阮,“本宫早就听说玄清宗能人辈出,昨日也听太子说今日宗中道长前来捉妖。不知这位清御道长道法如何?”

    风阮回道:“清御师叔乃师祖的亲传弟子,道法高深,降妖从未有败绩。”

    随着风阮的话音落下,清御已从殿外走来。

    他穿着蓝色道袍,行走之间飘逸如仙,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模样俊秀,神情冷然。

    “啪——”

    皇后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影,失手打碎了宫女递上来的茶盏。

    她面色激动,一时无法自控,抖着唇瓣,目光紧紧锁在清御身上。

    清御微低着头,缓缓施礼,一字一顿道:“贫道玄清宗清御,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久久未曾应声。

    即墨随在一旁提醒道:“母后?”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扭转了一下身子,由孟嬷嬷擦掉眼睛中溢出来的泪珠,“被茶烫到了手,一时有些失礼,道长勿怪。”

    话中没有用本宫,也未加任何主语。

    说罢又对即墨随说道:“你与道长在这里先商议吧,母后下去换身衣裳。”

    未等即墨随言语,皇后已匆忙离开。

    风阮瞧着这一幕若有所思,想起孟嬷嬷曾在言语之间曾无意透露姑母并不心悦皇帝。

    降服妖蛛一事既然有了清御师叔相助,风阮在这里呆着听他们二人商议也觉得无聊,于是便起身去寻皇后。

    孟嬷嬷领着风阮进殿,在殿门前定了一定,说道:“公主您冰雪聪明,今日一观想必也知晓娘娘心中为何这么多年郁郁寡欢。娘娘一直不让老奴瞒着她的病情,可事已至此,老奴无法再替娘娘隐瞒。”

    风阮说道:“孟嬷嬷,你是真心为姑母好的,你说便是。”

    孟嬷嬷咬了咬牙,一股脑讲了出来,“娘娘沉疴良久。自前年里夜间便犯上了咳疾,召御医前来只说心中郁闷难解,神思不畅所致,以为开了几服药有了起色。哪知娘娘竟然连老奴也瞒着,不久前娘娘宫中的翠儿告诉老奴,在娘娘换下的绣帕上看到了血迹,老奴才知娘娘已经病重至此!”

    “娘娘她这是要熬死自己啊!老奴是看着娘娘长大的,她心里藏着什么事情老奴清楚得很,她这是想耗完自己的生命!”

    孟嬷嬷跪在风阮脚下,“您是如素的亲侄女,您可能不记得,您小时候她抱过您,整日里带着您玩,老奴恳请公主救一救她,御医说再这样消耗下去恐活不过今年!”

    风阮扶起声泪俱下的孟嬷嬷,喉中有些干涩,“孟嬷嬷,我问你一事,你不可再瞒我。”

    “您说。”

    “我师叔清御,他以前是不是认识姑母?”

    “是,”孟嬷嬷答道,“大约十七年前罢。”

    十七年前,风如素还未及笄,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那一年,她跟随王后去上香,又嫌弃山上蚊虫太多央求着王后早早下山,王后耐不住她的磋磨,便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她先行离去。

    谁知路上遇到了山匪,山匪人数是侍卫的四五倍,尽管宫中侍卫训练有素,但却架不住对方人多,风如素便被抓进了山寨中。

    山匪们见她长得好看,便将她进献给了寨主,寨主也是一个好色的,立刻着人布置,两日后要同她成婚。

    当夜,风如素害怕得不敢入睡,恍惚看到房门外众人的厮杀声,停止了哭泣,起身去瞧,才发现山寨中已经躺了一地尸体。

    一个冷面俊秀的道士模样打扮的郎君看到她,劈开房门上的锁链,将她救了出来。

    那时的风如素并不知晓自己心脏的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见钟情。她知晓自己日后会和亲的结局,但依旧控制不住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脏,于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告诉自己,只要这一年。

    她假装失去记忆,不记得家人在哪里,这一年中小道君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跟随着小道君走遍九洲大陆。

    时间很快,转眼便到了及笄之年,纵然对小道君再不舍,也拗不过冷冰冰的责任与命运。

    害怕自己日后打听他的行踪,她连他是哪个宗门的都不敢询问,她知晓最先招惹他的人是她,如今要离他而去的人也是她,是她有负于他。

    小道君那时也没有拦她,未发一言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他无法忘却这一段尘缘,师父便为他改名为清御,灵台清明,方能御心。

    世间再无小道君,唯有玄清宗清御道长。

    离开清御的许多年里,思念像是附骨之疽缠绕在风如素心中,心疾无解,沉疴难愈

    曾经的故事消散在时间长流中,风阮听完久久未动。

    她抬头望了望皇城四四方方的天空,眸光虚虚望着前方在风中飘摇的一片树叶上,苦笑了一下。

    “孟嬷嬷,我不必进去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姑母身为一国公主的职责已经履行完毕,既然接下来的责任该由她承担,又何必让姑母继续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中。

    让姑母远走高飞,她来买定离手。

    赌一赌这荒唐的命运,会不会为姑母开一扇窗。

    ***

    “我日你仙人板板!不知道近日太子殿下重视咱们这处死牢么!”

    “小狼崽子们还敢聚堆赌钱!”

    “还不快给我撤了!”

    沉而稳的脚步声自甬道外走来,绣着四爪蛟龙的墨色长袍在本就暗沉的囚牢中更显压抑。

    即墨随的目光宛如千斤玄铁一般压在狱卒头子身上,“带路。”

    狱卒自然知晓他要见谁,起身太过慌忙还不慎崴了下脚。

    他跛着脚在前边执灯引路,边将情况讲给他听,讨好道:“按照殿下的吩咐,他周围一旦出现伤药之类的立刻撤走,饭食也隔三差五的送一顿馊的来,但确保他能活着。”

    就是活着的滋味不大好受。

    即墨随嗯了一声,行至牢门前,将烛灯拿到手中,“你退下吧。”

    他缓步行至盘坐于地的弗彻身前,毫无感情的目光带着压迫打量着他。

    经过一个多月的磋磨,他身上的伤口未经过处理,也奇迹得好了大半。

    身上白衣染血脏污不堪,一个月的残忍对待让他身形消瘦了不少,面上的肌肤却保持着晶莹光洁。

    看到他来了,脸色平静,双眸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即墨随将烛灯放置到牢中小木桌上,负手而立,俯视着他,“弗彻,这些年,你雌伏于父皇身下,魅惑君上,使得母后郁郁寡欢。之后又引得公主为你倾心,实在是罪无可赦。”

    最罪无可赦的便是,梦境之中的帝王弗彻毫不犹豫地杀了华武帝。

    即墨随垂着眸子,嗓音冷寒,“孤本想将你放到象姑馆,但碍于公主,孤才姑且绕过了你。只是孤有一事疑惑许久,必须要来亲自一问。”

    即墨随走进他,杀气一同扑到面前,森然道:“你究竟是谁?你同父皇到底有什么纠葛?”

    为什么这些年父皇将镣铐带到他身上,放到冷宫命人暗中看守而不直接杀了他?为什么父皇的噩梦中最恐惧的人是他?

    弗彻眼底掠过一道幽凉的光,在嗜人的逼迫下轻笑出声,“这个问题,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现在可没到时候。

    即墨随闻言暴怒,将早已有腐朽迹象的木桌霍然踹成齑粉,激愤道:“任何有危于华朝之人孤都不会放过!那便用你的死来祭孤的登基大典”

    他恶劣地笑了笑,“还有,孤与风阮的大婚。”

    即墨随离开之后,黑暗中又有一人踱步而出。

    来人身上带着罂粟般魅惑花香,暗色的灯烛下紫衣迤逦于地,柔声问道:“主上,属下听说胥绿一事未成,她被玄清宗的道士们收走了妖魂。”

    弗彻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无妨,已经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紫衣女子抬起右手,小指上星芒戒一闪而过,将手中物什递给弗彻,启唇道:“按照主上吩咐,妖蛛已集齐七颗人头,只差最后一颗。”

    弗彻把玩着手中华朝虎符,悠然道:“做得不错,收网吧。这最后一颗”

    他修长的手指在虎符中摩挲了一番,轻轻敲击了几下,金色虎符便裂成了两半。

    弗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军防图,眸光一厉,吐出的话语如极北之地的寒川冰刃,“最后一颗人头,便从华武帝的尸体上取。”

    “是,”紫衣女子应下,疑惑道,“主上,万事皆备,您为何还不出囚牢?”

    弗彻寒凉的眸光里生出淡淡的笑意。

    “我在等她。”

    第32章 大婚前夜

    天气渐渐变暖, 然而妖蛛未除,京中百姓仍然人心惶惶,不敢出门。

    风阮和玄姬与妖蛛接触过, 风阮毕竟与清御出自同门, 因此风阮便承担了为清御讲这妖蛛一事具体来龙去脉的任务。

    风阮将事情跟他细细说道了一遍, 清御站在皇城门前, 看着悬空的七颗人头静默不语。

    这七颗人头血液已经流失大半, 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话语,每一颗人头额前都闪现着神秘字符。

    皇城门下人影寥寥,看守的士兵倒是多了不少。

    谢娉走到清御身侧, “师父,您可有什么发现?”

    清御回答道:“谢娉, 为师命你速去玄清宗,将《无相云经》拿来。”

    谢娉应是, 指尖燃起缩地符,缩地千里, 疾驰而去。

    谢娉离去之后,大理寺卿宁宽上前,“宁某对玄清宗大名早有耳闻,不知道长对降服妖蛛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

    宁宽闻言一噎,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风阮瞧着这位官场老滑头吃瘪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又正色道:“方才师叔所提到的《无相云经》一书, 乃玄清宗百年前就收录在藏书阁中的经书,上面篆刻着各种复杂神秘异域文字, 想必诸位死去大人额头之上的文字今日便可破解。”

    “原来如此, ”宁宽道,“道长可要再去看看这几位大人游离不定的身体?这些日子来, 无头人身都被存放在地释狱中,看守得铁桶一般。”

    清御颔首,“劳烦宁大人带路。”

    地释狱是大理寺看押犯人最紧要秘密的所在。牢狱门两侧摆放着砖石砌镶的两头雄狮雕塑,威严矗立,用御廊杈子隔绝在内侧。

    大狱门前还有一人。

    姜澄泽身着一身紫袍,锦缎在阳光之下熠熠生出些光泽来,头戴紫玉冠,同门前狱卒争吵着什么。

    众人走进,才听清楚这小霸王与狱卒之间的对话。

    “给小爷让开,知道小爷是谁嘛你!”

    “哎呦,小的知道您是宰相大人的儿子,金贵得很,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可别在这里为难小的了!”

    “快给我让开,今天不让小爷进去,信不信小爷把你”

    宁宽上前道:。"贤侄,你这是在作何?。"

    “宁叔父,您来得正好,快带我一同进去,以我的聪慧,查破此案还不如虎添翼?”

    “我的贤侄哟,你可别再给我添乱了,上次添的乱子还不够大吗,你快回府歇着吧。”

    姜澄泽硬着头皮:“叔父,就因为上次我害得那两位郎君掉入了无回渊,今日才来将功补过的。”

    他握紧拳头,“我会降服妖族为他们二人报仇雪恨!”

    宁宽还要说些什么,风阮上前似笑非笑道:“宁大人,那便让姜公子跟着吧,看姜公子如何将功补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姜澄泽看过来,他确定眼前容貌绝美的少女他未曾见过,但好像又在哪里见过

    少女容色太过摄人心魄,他定了一定道:“不知这位娘子是”

    风阮微笑道:“南诏,风阮。”

    姜澄泽被她这笑晃了晃神,回过神时,已经跟随几人步入了狱中。

    宁宽在前方带路,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在一座石门前指节规律地敲击了几下石板,石门“轰”的一声缓缓打开。

    步入石门之内,顺着台阶往下走了约有两层,停驻在铁杆牢房前。

    透过铁杆,牢房内的场景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狱内昏暗,七具无头人身脖颈被妖蛛斩断之处露出深红淋漓血肉,脱离人头,七具人头在狭小的牢房中随意走动,时不时还碰撞一下。

    清御道长问道:“宁大人,可否打开牢门?”

    无头人身并不会主动攻击人,只是让人看得心中发怵,宁宽取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清御和宁宽率先走了进去。

    风阮瞧了一眼默默向后退了几步的姜澄泽,缓步到他身侧,“姜公子,我害怕,你走在我前边好不好。”

    姜澄泽吞咽了一口口水,语声颤抖道:“好,我护着公主。”

    风阮眸中闪现过一丝笑意,在姜澄泽迈入牢房的那一刻,看准时机,一脚对着他屁股踹了上去。

    “啊——”姜澄泽尖叫。

    “砰——”姜澄泽扑倒了一具无头人身。

    “啊!!!”

    “啊!!!”

    少年惊恐的声音不断刺痛众人耳膜。

    姜澄泽撅着屁股起来,两手两脚牢牢扒在了清御身上。

    风阮实在没控制住,哈哈笑起来。

    害她坠崖的元凶,让你和几位大人的尸身来个亲密拥抱好了。

    姜澄泽汗毛倒竖地吼完,后知后觉地想刚才屁股上的那一脚有点熟悉。

    在落凤山庄中那个黄脸小子也这么踹过老子屁股!

    姜澄泽伸出一指,“你你你你你是”

    风阮将他从已经在隐忍着快要到爆发边缘的清御师叔身上扒拉下来,“师叔,可有发现?”

    清御指尖燃起符咒,符咒一一滑过七具无头人身。

    “是妖法。可并不是妖蛛所为,妖蛛未开灵智,应该是有更高阶的妖物控制着妖蛛。”

    风阮早已想到这个可能,从那天同妖蛛的打斗来看,妖蛛同样受人控制,只是不知是谁在背后搅弄这朝堂风云。

    “师父!”谢娉的声音传来。

    她这一来一去耗尽自身道法,将时间压缩在了两个时辰之内,额头上溢出晶莹汗珠,“师父,我将《无相云经》带过来了!”

    谢娉自怀中将一本薄薄的经书取出交给清御。

    牢中烛火昏暗,清御借着微弱的烛火一目十行地翻看书册,眉头微微皱起。

    “宁大人,可有纸笔?”

    “有的。”

    宁远命狱卒拿来笔墨,将纸张铺陈开来,“道长,请。”

    皇城上悬挂着的人头额间闪现的神秘梵文字样被清御一一写出,在梵文下面标注好了译好的文字。

    姜澄泽凑过去看,将字一个一个念了出来。

    “罪、当、其、有、王、诛、罪。”

    “这是什么呀?”

    “不对,不对,应当是,王有罪,其罪当诛?”

    宁宽眸光一厉,“慎言!”

    姜澄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话,被吓得捂紧嘴巴,声音闷闷的,“还少了一字呢。”

    他硬着头皮把话讲完,“帝王有罪。少了个‘帝’字。”

    清御道:“不好,妖蛛最后一颗人头要取皇帝的。”

    风阮眸光一凛,“皇后娘娘今日在为皇帝守灵!”

    ***

    天色渐暗,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之上,好似有庞大的身影遮住了明亮的月色,四面的光影突然暗了暗,不过狰狞只有一瞬间,长天之上月色依然皎洁。

    孟嬷嬷端着汤药来到皇后跟前,掀开瓷白的玉盖,苦涩的药味儿传来,“娘娘,江太医亲自熬好的药汁,您喝了罢。”

    皇后将递到跟前的药汁推开,“嬷嬷,我这身子,已经油尽灯枯,喝不喝又有什么用呢?”

    “娘娘!不许胡说!”

    见自己不喝,孟嬷嬷就一直端着这碗药,皇后妥协道:“罢了罢了,本宫喝下便是。”

    嚓嚓

    嚓嚓

    夜间在殿外巡防的侍卫发现一抹红光闪过,随后黑色暗影拐入墙角之后消失不见。

    他跟着上前,看到那庞然大物的时候惊慌道:“妖蛛!妖蛛来了,快保护娘娘!”

    禁军们很快集合,将妖蛛团团围住,妖蛛眼睛深处迸射出更深的红光,在原地旋转着吐丝,一股脑将禁军团团包裹在一起。

    月光愈发暗淡,夜空中黑云翻滚,闪电划过苍穹,不一会儿,黑云将月亮整个吞噬掉了。

    一层层的禁卫涌上去,被妖蛛用同样的方法卷裹在一起,弃至身后。

    黑暗中妖蛛缓缓爬入殿内,逡巡了一圈儿,将目光锁定在了殿中央那口巨大的棺材上。

    人面妖蛛此时用的是苏志远的脸,它露出阴诡的一笑,向着棺材爬了过去。

    皇后和孟嬷嬷在一旁打着哆嗦,手中的药碗由于颠簸不慎洒出来一滴,皇后目光一缩,紧紧捂住嘴巴。

    然而妖蛛听到动静,已经狞笑着爬了过来。

    就在妖蛛即将用蛛丝将皇后和孟嬷嬷卷裹起来时,身后倏忽而来一道符咒,将它定在了那里。

    符咒只能定它不足几息,不过这就够了,清御同玄清宗弟子御剑而来,齐齐将手中长剑射向了妖蛛身体。

    妖蛛受痛,本能想逃走了事,可它身上被人下了禁术,只能抗拒本能去完成任务。

    玄清宗众多弟子用剑砍它,却没料到这蛛身竟变得刀枪不入,它挣扎着用蛛爪将皇帝棺材打开,一爪割下了华武帝的头颅。

    华武帝已经死去数月,尽管即墨随将他的尸体放在了冰棺中,却依旧难免腐败。

    棺材打开,恶臭扑鼻而来,妖蛛承受着身上刀剑抹身的痛处,愣是硬生生将华武帝的头颅割了下来。

    腥臭的血液四溅,华武帝的尸体同之前七位大人一样,头颅立刻飞走,而剩下的人身诡异得站了起来。

    妖蛛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开始疯狂地向众人报复刚才身上的数剑之仇。

    它虽灵智不高,却也可以看出众人都在拥护着眼前这个穿着明黄宫装头戴凤冠的女人,于是奋力向皇后冲去。

    清御见状,飞身而起,以血做咒,剑凝蓝色巨浪,罡风激烈奔袭向身下妖蛛。

    妖蛛受痛,浓稠的妖血滴在白玉砖上,它停止了杀戮风如素的脚步,将矛头对准清御。

    妖风将清御发髻打散,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师父!”

    玄清宗众弟子见状,剑芒暴涨,无数长剑组成扇形光幕以不可阻挡之势纷纷射向妖蛛身体。

    妖蛛被磅礴外溢的真气剑意射击得伤痕累累,发出凄厉的嘶吼声。

    它拼劲全力翻身而起,怒意勃然,妖气四溢,不顾身后玄清宗弟子的长剑相击,只全力击向清御。

    众人显然低估了这妖蛛的道行,它无坚不摧,长剑入体伤的也只有它的表层,无法击碎它的妖丹。

    清御飞身至地面,对着众多弟子道:“速撤!”

    弟子们领命后退,清御却剑指苍天,以自身血肉之躯引渡天雷,大吼一声,“以我血躯,借引天雷,诛杀妖孽!”

    “师父!”

    “不可!”

    天雷滚滚,应声而下,清御站在暗黑苍穹之下,一道明黄身影突奔至他怀中,好似用尽毕生力气,将那长剑自他手中夺去。

    风如素拿着长剑,头顶天雷凝成一道蓝色透过她的身体,以血肉为引,汇聚到剑尖所指,妖蛛所在。

    “轰——”

    借助强大的自然之力,妖蛛身体被天雷击碎。

    在血色的一幕中,风如素不舍地凝望了一眼清御,缓缓倒在他的怀中,闭上了双眼。

    再次相逢,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

    清御冷面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咬破指尖,以血画符,迅速将风如素的七魂六魄封在了身体中。

    “母后!”

    即墨随奔袭而来,将风如素的身体自清御怀中抱起,嘶吼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他急匆匆抱着风如素进入了殿内。

    妖蛛被灭,黑云散去,月亮重新爬上了树梢。

    清御闭上了眼,在皎洁的月色下,滴滴水液滴落到了地面上。

    风阮腿伤未愈,不可御剑,怕拖累玄清宗众弟子,这才赶到庭院。

    庭院中一片狼藉,宗中弟子默然不语,清御师叔垂头半跪在那里,一动未动。

    她悄声问谢娉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及谢娉讲完,风阮快步奔向清御身旁,焦急道:“师叔,以血肉之躯引渡天雷,封印人的七魂六魄之后,若是想要复生此人,其实还有一法。”

    清御眸中燃起一丝光亮,“什么?”

    “有人愿以半数寿命相抵,于昆仑池畔,布命数法阵,以瞒天道。”

    这是风阮的私心,姑母一生所爱是少年道君,清御师叔也愿以命相护,何不如让他们二人后半生长相厮守,来补偿错失的这么多年?

    “好,我会带如素去昆仑池畔。”清御道。

    ***

    妖蛛被灭,皇城门前悬挂的八颗头颅失去了妖法的加持,纷纷坠落了下去。

    可皇帝头颅当夜悬空跑到了城门之前,八颗头颅上的刻字没抵住姜澄泽的滔滔巨口,泄露了出去。

    “帝王有罪,其罪当诛。”

    于是京中百姓皆知,华武帝已经驾崩,头颅还被悬空在了城门之前,本就人心惶惶的京城隐隐有要□□之势。

    京中潮议如沸,众多大臣也纷纷谏言,请法师再行占卜,太子择日登基。

    玄姬手执法杖,紫衣庄重立于祭祀台中央,周身紫气缠绕,瑰丽盛大的光幕中,她缓缓走向即墨随,下跪回禀道:“三日之后,五月十七,紫微帝星大盛,主大吉。”

    即墨随闻言轻翘起嘴角:“那朕便三日后登基,一并大婚。”

    大婚前夜,兰雪殿。

    弯月初升,天色还不是很黑暗,月色柔润,照得庭院之中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

    风阮懒懒躺在竹木摇椅上,姿态随意又开始听风灵讲她的话本子。

    青衣宫人垂首将茶水摆放到一旁雅致的小木桌上,退至一旁。

    风灵念了这么久的书,口中干涩,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杯放到风阮手边。

    风阮从善如流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脸色一变。

    然而,已经晚了。

    一把铁青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

    战碧柔这才抬起头来,阴诡一笑道:“公主,别来无恙?”

    数月不见,战碧柔的脸庞已经不复清丽,生下妖胎之后的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

    风灵拿起一旁长剑,呵斥道:“放开公主!”

    战碧柔笑得放肆,“风阮,你知道吗,你还未至华朝之时,我便预料到你是我命中的克星。”

    她叹息着,带着些疯魔,“不过真是可惜,我用了那么多招数陷害你,都没能让阿随厌恶你,反而让我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可是啊,风阮,我怎么能让你赢得这样顺利呢?我怎么会任你顺利登上皇后之位呢?”

    “我会让阿随知道,我不纯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怎么能独占他呢?”

    战碧柔神色阴狠,背对着门口,缓缓贴近风阮的耳侧,森冷道:“便用我的血来庆贺你登临后位吧。”

    风阮瞳孔一缩,她大概猜到战碧柔要做什么了。

    战碧柔将匕首反向,拉着风阮的手,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妹妹!”

    战青煜狂奔而来,战碧柔像是计算好了的一样,软软倒在战青煜怀中,像是一朵枯败了的花,贴近在战青煜耳畔,“哥哥,哥哥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你替我杀了她,杀了风阮。”

    她说完,带着满足的笑意,缓缓合上了双眼。

    “妹妹!”

    战青煜嘶吼着,银色面具在庭院中泛着森冷薄光。

    随后,他缓缓提起了手臂,将剑锋对准风阮。

    他武功卓然,位列华朝四大将军之首,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冽杀气。

    风阮提剑相抵,风灵亦飞身相助。

    战青煜的剑意杀气如锋,身如怒龙,风阮轻功不错,可也转瞬之间就被划伤了好几道伤口。

    战青煜杀招只对风阮一人,风阮无法分出手来使用符咒,只能奋力相抗盼望即墨随听到动静快些赶来。

    耳边杀气所携风声极厉,风阮已然招架的有些吃力。极怒之下的战青煜厉杀之势如同惊涛拍浪,剑芒爆涨如击起三重浪,以不容退却的力度,就要狠刺入风阮身体之中。

    风灵将风阮往一侧大力一推,只听嗤的一声,长剑刺穿风灵右肩。

    风阮瞳孔紧紧一缩,迅速燃起一枚定身符,将战青煜定住。

    风灵忍受着刺骨痛意,不知为何心中未起愤恨,反而涌上来一股一股的委屈和伤心。

    她圆脸上额头冒着细汗,瞪大眼睛,努力不让泪珠子从眼睛里滑出来。

    可是没来由得,看着胸前的伤口,眼前的黑衣将军,心中悲伤不已。

    风阮卷起地上长剑,毫不客气地刺向战青煜,刺在风灵受伤的同样位置,愤恨道:“这一刺,因你不分青红皂白刺伤我妹妹!”

    她拔出长剑,脸上被溅上了几滴血花,又是一刺。

    “这一刺,因你刺伤我妹妹之后害我妹妹要忍受好几日的疼痛!”

    风阮自战青煜肩上拔出,觉得还不解气抬起手臂还要再刺,却被一铁钳般的大掌拦在半空中。

    即墨随紧握着她纤细的胳膊,哑声道:“够了。你再刺他,他就要失血而亡了。”

    即墨随扯掉战青煜身上的定身符,寒声道:“朕念在战家为华朝效力多年的份上,原谅你这次私闯内宫,刺伤皇后,往后不可再犯。”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即墨随又用着安抚的语气道:“至于碧柔的尸体,她生前失贞,不可入皇陵,便由你带回战家安置。朕会为她另外修葺一处陵寝,断不会亏待了她。”

    战青煜十指紧握,泛起青白之色,缓缓叩首,嗓音干涩,“臣,领旨。”

    风阮不管他们二人君臣之间的暗涌,下达了逐客令,“我这就不留二位尊神了。”

    即墨随知晓她看重身旁这婢女,甚至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压下心中不悦,目光灼热如火,“明日大婚,仪程繁杂,你今夜早些歇息。”

    风阮回道:“好。”

    待他们二人离开之后,风阮扶着风灵进入殿内,一边为她上药一边凶巴巴道:“风灵,下次你若是再挡在我身前,我便把你丢回南诏!”

    风灵心中还有些落寞,看了看窗外渐深的夜色,担忧道:“公主,时辰不早了,你去牢狱找他吧。再晚些我怕来不及,喜娘约莫卯时便来。”

    风阮为风灵抹完药,指尖燃起一枚隐身符,尾音淡在今夜清冷的月色中,“我去救他。”

    今夜过后,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第33章 撕开假面1

    夜色渐深, 烟雾笼罩着一轮弯月,皇宫今夜却并不安宁,已至子时, 宫人们手执用红绸布覆盖着的各类帝后大婚用具来去匆匆穿梭于宫道上。

    宫道上每隔几步便高高悬挂着红色囍灯, 灯笼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龙凤飞云图案, 仅灯笼的细节就做的这样精巧, 不难看出新帝对大婚的重视。

    不过近日来宫中出现妖物, 恰逢帝后大婚,夜间巡逻的禁军也多了起来。

    风阮脚程极快,穿过长长宫道, 见到宫人禁军停也不停,一路奔至地释狱。

    即墨随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她早已知晓他将弗彻关在何处。

    即墨随为了防她将弗彻救出来的确是做了不少手笔,先是借助宫女之口告诫她, 之后又秘密将弗彻自宫中四执库转移而出,在她自地释狱出来之后, 将弗彻转移到了那里。

    风阮之所以知晓,是因为即墨随漏算了一事:师父已为她恢复了道法。

    将循踪符不着痕迹地附在即墨随及其亲卫身上,自然知晓他都去了哪些地方。

    地释狱门上以金钉朱漆为饰来彰显大理寺权威,两侧高墙皆用砖石间甃,檐角上排列着椽子, 并覆以琉璃瓦。

    风阮立于地释狱前, 隐身符的效用只余不足一炷香时间,她轻功不错, 飞身而起, 半空中如踏飞云,身姿缥缈, 落地无声,轻巧跨越高耸的狱门。

    跃过高耸的大门,穿过星罗棋布的层层牢狱,风阮学着宁宽的手法打开了牢狱隐匿在最深处的石门。

    “咔——”

    石门打开的声音惊到了守在门口处的暗卫,风阮隐身符的时限未到,暗卫武功再高也瞧不到她在哪里。

    她洒出风灵一早就准备好的迷药,自己吞下一粒清明丹,呼啦啦迷倒了看守在石门前的四个暗卫。

    地牢深处防御森严,布有机关暗器,风阮不敢有丝毫大意,放出循踪符所幻化的傀儡白兔小心带路,跟随着白兔进入地牢三层。

    地牢三层显然比上面两层黑暗了许多,也空旷寂静了许多。

    风阮踏地无声,幽暗的甬道上拖着她纤瘦的身影,像一节风中坚毅生长的竹。

    低沉而优雅的声音从身侧狱房传来,“阮阮,你来了?”

    弗彻点燃一根灯烛,小小的火苗照亮了这间幽暗的狱房,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风阮燃起符咒,将狱房门口的锁链打开,推门进去,璨然一笑,“你猜到我会来?”

    她袅袅婷婷站在他跟前,身着一身浅蓝宫装,一根同色浅蓝绑带将头发悉数束在脑后,样式简约,云鬓花颜流水迢迢般温和。

    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弗彻看得眸光深了些,不着痕迹将幽邃之色敛住,哑声道:“是。”

    风阮走过去,这才瞧清楚了他的境况。

    许是明日便要被凌迟,狱卒今日格外厚待他,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静坐于干草之上,脊背挺直,眸中带笑,多日不见,今日看起来倒也不算落魄。

    风阮露出释然的笑意,扬了扬手中的钥匙,“瞧,这是什么?”

    少女纤白细腻手指间拿着一枚银色钥匙,同他双手双脚上玄铁镣铐的颜色一模一样。

    风阮见他只直愣愣地瞧着她,走上前蹲到他身边,眸光定定地看着他,好似一眼万年,要将他牢牢记在心中,“弗彻,今夜除君身上锁,予君日后自由身。”

    今夜除君身上锁,予君日后自由身。自此天涯各一方,愿君日后平安喜乐,安度余生。

    少女俯身,绸缎般的发色铺陈在身后,一荡一漾间擦蹭过弗彻的白衣,她的黑发,他的白衣,交织成一幅凝而不散的水墨图。

    小巧的上古玄铁钥匙已经轻轻插.进镣铐锁眼之中。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却突然袭来。

    他的手掌很大,将少女的手指紧紧包裹在其中,用了些力道,刚好阻止她的动作又不至于让她感到疼痛。

    弗彻垂着双眸定定看着他,本就漆黑的双眸已渐浓如滴墨,幽邃如万丈深海之底,压迫窒息,眸底似有蛟龙金光一闪,妄图将眼前的少女吞噬于腹中。

    风阮仍未所觉,并未抬头,另一只手在他握紧她的大掌上轻拍两下,“我弄痛你了?你握着我的手,我怎么开锁呀?”

    男人的手掌缓缓离开,暗哑的嗓音落在她的头顶,“阮阮,穿白衣的并非都是佛陀,他们有的或许是恶鬼修罗。若是你不慎放出来一个修罗,该当如何?”

    欲使修罗转菩提,唯一虚念妄想耳。

    恶鬼修罗一旦放出,只会顺从自己的欲望掠夺吞噬世间一切,重燃硝烟,斩断天堑,踏上万古绝巅。

    “弗彻,那你是佛陀还是修罗?”

    风阮不在意地说着话,利落地将他双手上的镣铐打开,又去摸索着去找他双脚上的镣铐。

    随着“咔”的一声响,弗彻身上带了十年之久的镣铐脱身。

    她不知道,她打开的不仅仅是枷锁,而是烽火硝烟四起的乱世。

    风阮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望进一双含着温润悲悯的眸子中。

    悲悯?

    弗彻第一次用这样的眸光看她,风阮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今日怪怪的?要出狱了不开心吗?”

    弗彻声音哑沉,恍若情人间的呢喃低语,荡开琴弦轻拨般的旖旎,“开心。”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黑暗,问道:“阮阮,你明日便要成婚了?”

    风阮将九天玄铁镣铐自他身上剥离,才抬眸看他,眉眼带笑,“明日大婚我便不请你喝喜酒了,你还是赶紧离开得好。”

    弗彻勾唇,精致唇角弯起的弧度毫无温度,“阮阮可愿送我最后一程?我自己出去的话,恐有些困难。”

    风阮听罢起身,压下心底的酸涩,“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拿出乾坤袋中仅剩下的两枚隐身符,递给弗彻,红唇轻念咒法,指尖燃火,熟门熟路带着弗彻走出地释狱。

    星空浩渺无极,清澈的光辉洒在静谧安详的夜中。

    风阮带着弗彻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巷,两人隐身符时限已过,清辉月色将两人身影拉的极长。

    今夜是和他最后一次同路,却不会同归,风阮将步子放缓,却不敌路途终有走完的那一刻,前方停驻的马车,如同命运之斧,劈开了今夜最后一丝缱绻流连。

    她停在早已备好的马车前,掀开车门弯腰进去拿了一个包袱出来。

    少女的声音清亮柔软,“喏,弗彻,这是为你备好的新身份、路引还有一些盘缠干粮。此去符凉,山高水长望君珍重。”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是在与年少时心爱的郎君诀别,待得明日,她便要嫁做他人妇,将十七岁这一年的情感永远埋藏在心底。

    风阮说完将包袱塞到他的怀中,仰头看着星月光辉,身旁春花凋落,告别年少时的绮梦。

    见弗彻沉眸并未言语,风阮和他告别道:“那我走啦。”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风阮才惊觉,这幽暗小巷中不知何时整齐排列了数十黑衣人。

    他们应该功法高深,她竟一直未曾察觉。

    一众黑衣人蒙着脸颊,身着冷硬铁甲,铁甲在幽暗的小巷中泛着薄寒冷厉的暗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并不像是三教五流的门派组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地狱铁卫。

    他们只露出一双眼睛,鹰隼般锋利注视着她。

    随后他们分开至两侧,一道紫色身影自夜色中款款走来。

    她手执法杖,紫衣瑰丽庄重,雪肤韶颜,高贵莫测地静立在众多黑衣蒙面兵士的前方。

    玄姬。

    风阮眯了眯眼,大脑飞快运转,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即墨随竟然这么快便派人追了上来?

    风阮皱着眉头,今日为了行动方便未拿长剑,掌心化出白绫,对着身后人道:“我来拦住他们,你快走!”

    风阮手中白绫翻飞,在长空夜幕中滑出数道白色绫罗,好似九天仙人之舞,细腰在半空中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数道白绫水蛇般灵活卷起地上黑衣人,重重相击。

    她用白绫之时好似神女重临,缥缈如天上仙,眉间朱砂隐隐,容颜都带着天地浩然之气。

    风阮越打越发现,这些黑衣军士并未对她用刀剑,仿佛只想要拖住她,困住她,好像不敢伤她分毫。

    只是这般打法迅速消耗她的体力,风阮心中叫苦不迭,也无暇回头去看,不知弗彻顺利走了没有。

    黑衣士兵们人多体力又好,不一会儿风阮力气便削弱了不少,黑衣士兵见她气息急促,也不再攻击。

    风阮得以缓了一缓,她缓身落下,素衣在空中折成蹁跹的蝶,明若琉璃。

    玄姬缓缓行至风阮身前,手中法杖发出泠泠紫光,卸了风阮妄图施咒的双手。

    玄姬眸光带着点怜悯,不动声色看向风阮身后那人。

    空气中突然充满诡谲压抑的气息。

    弗彻悄无声息立在风阮身后,以玄姬的角度去看,仿佛是将少女拥在怀中。

    弗彻眸中浓重的侵略意味不再遮掩,感知着少女幽幽撩人的气息,他缓缓勾起了唇角,魔意横生。

    星月被乌云隐去,一道闪电划过华朝寂静的夜空。

    闪电一瞬间照明了幽暗的小巷,众多黑衣军士以及玄姬看着他们的主上,化掌为柔刀,往那容颜瑰丽的少女脖颈间劈了上去。

    少女软软地倒在弗彻怀中。

    弗彻打横抱起她,浓密的睫毛在俊颜上投下暗影,深邃漆黑的眸中金光一闪,如同深海之下魔兽蛟龙浮出水面,肆意打量着怀中觊觎已久的猎物。

    久藏在心中的魔障壁垒轰踏,心魔肆意邪性,弗彻精致丹唇微勾,吐出的话语带着令人心惊的冷厉,“小公主,你可真是天真。”

    在他抱着少女迈入马车的那一刻,大雨终于轰然落下,雨水飞溅在小巷中,将今夜的痕迹全部销毁。

    天色已然大变。

    男人的声音自马车中传来。

    “启程吧。”

    第34章 撕开假面2

    风阮醒来的时候, 便发现了身上的异样。

    她的咒法又被封印了。

    跟上次用清莲血咒所遭到的反噬不同,这次咒法被封明显是外力作祟,有人刻意而为。

    屋子里静悄悄的, 柔和的日光自窗棱处透过来, 似给屋中一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影。

    龙首金铸香炉吐出淡淡的烟雾。

    风阮揉了揉被打痛的脖颈, 掀开被子下床。

    粉衣婢女听到她的动静, 自外间走进来, “姑娘,你醒了?”

    风阮声音有些干涩,“这是哪儿?”

    “旻天城, 主殿。”

    风阮游历多年从未听到过有这样一处地方,疑惑道:“旻天城?”

    男人低沉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阮阮,你醒了?”

    话音刚落, 弗彻走进来,长身玉立在淡金色的日光中, 对着粉衣婢女道:“你先下去。”

    “是。”

    粉衣婢女躬身退下,顺便将房门关上。

    弗彻今日依旧一袭白衣,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日将披散在身后的墨发用白玉冠悉数束在了头顶,露出刀锋般凛冽的鬓角。

    弗彻走向风阮。

    风阮往后退了一步。

    弗彻见状, 漆黑双眸闪过一丝异色, 喉结滚了滚,低哑道:“你这么聪明, 应该都猜到了。”

    风阮用力注视着他, 搁在身侧的手指蓦地攥紧,指甲在掌心中用力, 于是这掌心中的疼传到她脑中,让她竭力保持镇定。

    她的呼吸有点发窒,声音很轻,像是窗外轻柔的风,“弗彻你”

    话到嘴边却不知道问什么。

    她有无数的问题,想问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风阮定定看着他,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

    小巷中她像一个傻子一般护卫着他,脖颈处那道掌刃携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教她认清了一切。

    黑衣军士是他的人,玄姬也是。

    风阮眸中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弗彻眸色深幽,音色如玉石相击,仍旧温柔,“即墨澈。”

    他不必多言,风阮便知其中关窍。

    华朝多年前震惊朝野上下的太子谋逆案中,天家无情,太子即墨勾德阖府赴死,年仅五岁的皇太孙都未逃过一劫。

    他竟然是即墨澈。

    华朝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文武双全奇才,三岁时撰写《镇国策》,四岁凭借稚童之躯打败异域蛮人,五岁那年死于太子谋逆案。

    风阮听父王提起他时总是一脸唏嘘,嚷嚷着天妒英才,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还在华朝宫廷中蛰伏了十余年。

    风阮点点头,又问他第二个问题,“华武帝是你所杀?”

    “是,”弗彻眸中带有赞叹,“阮阮果然聪慧。”

    “所以华武帝的噩梦也是你制造的?”

    “是啊,琴音不仅可以怡情,也可轻易攫取生人性命。”他低低地笑着,声音有些愉悦,“华武帝的噩梦之中,我也进去了。”

    弗彻顿了下,语气转为幽凉淡远,“不过重伤你的那个弗彻不是我,我被蛟龙召唤,本想一举杀了华武帝和即墨随”

    说到这他哂笑了一声,“不过没想到啊,阮阮竟然拼死救出了即墨随。”

    风阮点点头,听到自己仍然镇定的声音响起,“你要复仇,所以你要杀了华武帝。妖蛛在京中作祟,杀死的人都是跟当年太子谋逆一案有关的人,背后的主使是你?”

    弗彻喟叹一声,“是啊。”

    “当时你跟着我一同跳下了无回渊,这又是为何?”

    弗彻眸色深深,俊美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笑,“同在噩梦之境中放你和即墨随离去一样,我不想你死。”

    风阮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像是身处于云雾之中,剥开一层又一层,却仍旧无法看清。

    “你还做了什么?”

    弗彻静了一会儿,高大的身影挡住身后日光,压下的阴影将她覆盖,嘴角扯出散漫的弧度,“胥绿,受我控制。”

    风阮瞳孔紧紧一缩。

    胥绿为心中私恨报复整个岐水镇的百姓,以至岐水镇成为人间炼狱。

    背后之人竟是他。

    所有蛰伏在黑暗中的脉络一下子明晰起来。

    妖蛛在京中作祟,在京中制造出莫大恐慌的同时,将“帝王有罪,其罪当诛”悬空于城门之上,搅乱京城的局势。

    胥绿在边境搅弄风云,使得整个岐水镇怨声载道,饿殍遍地,边疆之地大有即将生乱之势。

    不对,他不仅仅是要向华武帝复仇那么简单,他应该是想要夺回至尊之位。

    妖蛛和胥绿是他早已摆好的棋局,如果他只在棋局之外搅弄风云的话,完全不用深入华朝宫廷屈身十年,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弗彻看着风阮眼中风云变幻,猜出她在想什么,轻笑起来,“布防图啊阮阮,没有布防图,如何事半功倍的攻城掠阵呢?”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弗彻俊美的脸微微偏移,一缕发丝垂落下来,他轻轻地用舌尖抵了下腮帮。

    再望向风阮时,神色依然淡淡,只是风阮闻言身体微微发着抖。

    风阮呼吸急促,眼眸由于气愤染上了红,“你要掀起战乱?”

    弗彻俯下身子,贴近风阮鼻尖,用着势在必得的语气,“我要这天下。”

    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野心与欲望,风阮看得心中一寒。

    是她,放出了一个魔鬼。

    风阮闭了闭眼,语气有些轻,“先在百姓心中制造恐慌,再将布防图拿到手,可是你没有军队,如何打仗?”

    低低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此时的弗彻已经陌生到她一点也不认识。

    “没有军队?”弗彻咀嚼着这几个字,“怎么会没有军队呢?”

    “我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他精致唇角勾出一抹微讽的笑,“半数妖兵,半数旧将,这就够了。”

    “啪!”比刚才那一记耳光更响亮的巴掌声。

    弗彻脸上起了一层薄红。

    极致的愤怒与恐惧之下,风阮微微发麻的手扶上一旁的方桌来支撑着自己,“妖兵?妖兵只有妖皇才能支配,你同妖皇勾结?”

    怪不得妖蛛和胥绿能听他支配,原来他的身后是妖皇。

    “龙统御天下,我身负龙脉,这一任的妖皇”

    "是我。"

    风阮震惊到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红唇微微发着抖,已经没有了血色。

    弗彻上前一步,指尖抵上她的唇瓣,“瞧瞧,这副模样可真是可怜的紧。”

    “阮阮,你发抖做什么,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风阮明丽的大眼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层水色,“你昨日将我打晕,今日将一切告诉我”

    弗彻指尖用力,堵住风阮即将脱口而出的猜测,亲自告诉她,“是因为,你只能是我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同即墨随成婚?”

    风阮又高高扬起了手臂,只是这次,手臂却被弗彻抓在了半空中,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够了阮阮,我已经让了你两巴掌了,再打可不行了。”

    说罢,他一手将她的两只胳膊锁到身后,一手轻柔地为她擦去眸中控制不住流下来的泪水,“既然你要和亲,嫁给他,倒不如嫁给我,嗯?”

    “我以后会是华朝的皇,何不一劳永逸呢?况且,你也喜欢我的,不是吗?”

    风阮面色泛白,眼睛红彤彤的,像是一只受尽欺凌的小兽。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不是,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

    弗彻闻言,一直保持淡定的脸色一变,眸底泵发出危险的意味,又阴阴柔柔地浅笑起来,“无妨,若是你喜欢那个琴师,在你面前,我可以扮作他。”

    风阮挣脱开钳制自己的大掌,又是“啪”的一声。

    “变态!”

    男人眯起眸,又重新单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笑了笑,“这么不乖?”

    “这第三个巴掌,我可不能白挨。”

    说罢,他空下来的那只手紧紧掐住了她的下颌,对着少女已经惊惶到失血苍白的唇瓣深吻了下去。

    风阮扭动着身躯使劲挣扎,换来男人更加强有力的压制与几乎快要深喉的纠缠。

    他紧紧将她的身躯锁在怀中,不容任何反抗地将她的呼声吞入腹中,风阮只能在怀中被迫承受他施加的一切。

    风阮身体柔韧性极佳,双手被锁,抬起一只腿,从身后就要反踢到他头顶,男人见状便结束了这个吻。

    他一手抓住她袭击而来的腿,风阮也毫不示弱,自袖中滑出白绫,往他双手上席卷而去。

    风阮也第一次见识了弗彻的武功。

    不管风阮如何角度刁钻地袭击他,他都稳稳接下她的一招一式,给风阮一种他在随意逗弄小猫小狗的感觉。

    风阮气急,干脆甩下白绫,对着弗彻近身搏斗。

    这般打下去她没有胜算,风阮干脆直接劈开窗户,从窗中跳了出去。

    室内男人看着少女于窗边滑走的身影,薄唇微勾,缓缓坐到了床榻边。

    果然,不一会儿,风阮便被外边守立着的两个婢女浑身捆绑着抓了回来。

    弗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二人下去。

    风阮软软坐在地上,看到男人脚尖停在她不足一尺的位置,微微俯下身,华艳清凉的气息铺陈开来。

    “啧,不跑了?”

    第35章 撕开假面3

    风阮气喘吁吁, 她倒是想离开,奈何打不过人家。

    她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与其在这里硬碰硬, 倒不如徐徐图之, 为自己博得一线机会。

    风阮定定瞧着眼前男人含笑的面庞, “弗彻, 我饿了。”

    弗彻闻言一愣, 失笑道:“是我照顾不周,忘了你已经一日未曾进食。”

    他转头对着窗外说道:“去备些吃食过来。”

    暗卫不知隐匿在何方,闻声应是, 不一会儿,便由婢女将吃食端了上来。

    不大的方桌上, 整整齐齐摆放了九个菜肴,风阮闻着香味儿看过去, 不由一愣,竟然都是自己爱吃的。

    百味羹、乳炊羊、洗手蟹、姜虾、樱桃煎

    弗彻长腿走到她身后, 将她身上的麻绳解开,“说来旻天城的菜肴我也从未尝过,今日正好与你一起品尝。”

    他没有告诉她,为了让她在这里吃得开心,他几乎荟萃了九州所有名厨。

    风阮坐到桌边, 拿起筷子, 问道:“华朝疆域中并没有这样一处地方。”

    弗彻夹起面前水晶琉璃虾饺放到风阮面前的瓷盘里,笑道:"你自然从未听说过。此处不在九州亦非人界、仙界、鬼域, 是超脱五行之外的一所城池。"

    他语气带着点警告, “城外之人找不到它,城内之人也不能轻易出去。”

    风阮若有所思, 超出五行的话,是秘境一类的喽?

    墟空神的秘境她去过,那是一处仙境,靠尊神法力维持,神陨之后,秘境一同消失。

    不知此处秘境原理为何,出境的方法是什么?

    风阮咬着筷子思索,弗彻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失笑道:“好了,先不要费神想逃跑的办法了,不是饿了吗?先吃饭吧。”

    已经七八个时辰没有进食,风阮其实并不觉得饿,只是在这男人窒息的逼迫下,若是她不找点事情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他恐怕会现在就将她生吞活剥了。

    剥开层层的虚伪假意,两人之间的相处根本无法平和。

    不对,瞧着他淡定的很,心里七上八下气急败坏的只有她自己。

    得想个办法出去

    “阮阮,我今日事忙,用完饭后你可出去自行转转。”弗彻将玉筷搁下,对着她道。

    这正合风阮心意,他说罢,风阮便打开殿门便走了出去。

    弗彻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眸中深深浅浅叫人看不清楚。

    如今竟是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了么?

    弗彻压下眸中的森凉,对着窗外暗影道:“她的招数多得很,多派几个人看好她。”

    “是,主上。”

    ***

    风阮出了主殿,才发现,原来弗彻将她囚.禁的地方是自己的寝宫,这里用巨木横空架起,巨木之下处处亭台楼阁,曲折环绕着各式殿宇。

    此处虽然名唤旻天城,可说白了,这儿就是一个超大版宫廷。

    她抬头望去,才发现,方才照明的并不是日光,而是一颗类似太阳的数百尺长的夜明珠。

    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像是一层柔柔的光罩,将如此巨大的城池笼罩其中。

    头顶是以金色为边的光幕,光圈之外,好像置身于深蓝的海底,水波荡漾,湛蓝般的水波将这里包围,是一处神秘的海底秘境。

    风阮顺着汉白玉大桥缓缓走了下去,约莫走了九百来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温泉池。温泉池畔有侍女袅袅娉娉候立,不知里面是什么人在泡温泉。

    风阮想尽快了解这里的路,于是继续往前走,这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处处是巡防的黑衣军士,拐了几个弯之后,便看到了一座依水而建的临水大殿。

    临水大殿门前种植了好几棵紫藤花树,硕大的树冠上开满紫色的花瓣,如同凉伞紫盖相接在殿门与河水间,很是雅致。

    紫藤花树这里像是有神奇的魔力,风阮站在殿门前久久未动。

    朱红色大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一道高挑魅惑的身影款款而出,做出邀请的手势。

    “公主,别来无恙?”

    竟然是紫藤。

    那夜她愤恨的带着黑雀翎的尸体逃走,即墨随请数十名道君都没有找到踪迹,原来是逃到了这里。

    她逃离到了弗彻的麾下。

    也对,紫藤是花妖,弗彻如今是万妖之皇

    见风阮未动,紫藤缓缓自殿中央走了下来,她站到风阮跟前,眨着妖媚的大眼娇笑道:“我说公主,当日你为了救他拼劲全力,结果却被他困在了这座禁闭之城中,想必心中已经恨极了吧。”

    紫藤笑着走进,吐出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却比不上我当日恨极你们杀死了雀翎。”

    “不过,我倒是愿意豁出性命冒着得罪主上受死的危险帮公主逃出去”

    她话音久久不落,风阮挑了挑眉道:“你有条件?”

    “公主聪慧。”

    紫藤微笑着转身,“公主若是有兴趣,不妨与我殿中一叙。”

    风阮跟着她进殿。

    朱红色的大殿门在身后关上,紫藤的大殿满殿之中都以紫藤花为饰,就连殿中燃烧着的香炉也是紫藤花的味道。

    紫藤为她缓缓倒了一杯茶,“公主,尝尝这茶,玉容山上采摘的新芽。”

    风阮抿了一口,直接切入正题,“你的条件?”

    紫藤笑道:“公主莫急,难道公主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

    “无非是弗彻见你落魄收留了你。”

    “看来公主还是不够了解他,”紫藤抬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妖皇寡情无心,缘何会无缘无故帮助我?”

    “他提了条件?”

    紫藤点头:“正是。主上命我用妖蛛集齐八颗人头。”

    风阮惊道:“操控者竟然是你?!”

    “吃惊么?这样的小事 他向来是吩咐底下人去做。”

    风阮这次咕咚一口将茶水喝了下去,压一下自己起伏跌宕的小心脏,“所以,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既然要与你结盟,背叛主上,总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不然,公主可会信任我?”

    “自然不会。”

    紫藤说道:“那便是了,公主也是一个多疑之人。”

    她接着说道:“要想我救公主出去的话,需要做的事情,其实对公主而言很简单。”

    紫藤自怀中掏出一颗蛋,放到案桌之上,“公主替我照顾好这枚蛋。”

    紫藤目光幽幽,说这话时闪烁着妖异的紫光。

    风阮拿起蛋,蹙着眉头,“这这是战碧柔所生的那颗那只半妖?”

    “正是。我的动机很简单。此乃雀翎在世上留下的唯一骨血,我要护它周全。”

    风阮闻言嘴角抽了抽,不由有些佩服紫藤这般伟大的爱,“小三”生下的蛋不仅容得下,还要坚持让其存活于世。

    “这枚蛋,为何非要我抚养?你妖法高深,照顾它平安长大并不在话下。”

    紫藤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以我的功法无法使其降生。唯有公主。”

    “为什么?”

    紫藤看着面前女子清丽的面庞,那夜正是因为花枝上沾染了她的血迹,她才得以复生。

    紫藤回答:“直觉。我的要求便是如此,公主应是不应?”

    风阮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如今的境况是一筹莫展,而紫藤适时抛出的橄榄枝太过诱人,她相信,紫藤并没有骗她。

    风阮拿起桌上那颗蛋,毕竟是战碧柔的孩子,风阮心中还是有点膈应,但还是从容地揣进了乾坤袋中。

    乾坤袋中风飞飞闻到了妖气,惊得就要原袋起飞,风阮将他摁下,轻拍了下凤头才变得乖巧。

    风阮抬起眼眸,对着紫藤说道:“我会照顾好这只小半妖,只是不知他名叫什么?”

    紫藤的声音淡在茶香袅袅中,“就唤他为却流。”

    “好”风阮应下,“如今可告诉我如何出此秘境了么?”

    紫藤站起身,高挑的身影在满殿热闹紫藤花的衬托下形成一道落寞的孤影,“取主上一滴血,放到弥天之柱坎位上,弥天之门便会开启。”

    风阮问道:“弥天之柱在哪里?”

    紫藤缓缓向殿内走去,“届时,我会带公主过去。公主,我乏了,你请回吧。”

    自紫藤殿中走出,风阮才发觉天色已暗,门口处有两个粉衣婢女身后带着八个黑衣军士,看起来像是等待已久。

    见风阮自临水大殿走出来,两个粉衣婢女急忙上前道:“姑娘,主上在主殿等您用膳。”

    风阮问道:“你们主上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主上近日刚回,昨夜主上同姑娘在主殿呆了一夜,想必主上以后居住之地应是主殿。”

    昨夜她昏迷的时候,弗彻竟然就在她身边睡觉?

    风阮背上突然生出一层冷汗,又问道:“你们主上可曾说过我醒来之后如何安置?”

    “未曾。”

    风阮叹息一声,跟着几人回到了主殿。

    主殿之内,饭菜已经规规整整摆放在木桌之上。

    弗彻白衣如雪,素手执书卷,应该是刚刚沐浴过,微湿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看到她回来,精致丹凤眸中幽幽沉沉,唇角含笑,“出去逛了这么久,饿了吧?”

    他身影太过高大,起身便将殿内烛火遮了大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拉开木椅,“坐下用饭。”

    午间那顿风阮没有怎么吃,在城中溜达了小半圈,现下的确是饿了,道了声谢便埋头吃起来。

    弗彻见她进得香,眸中不禁温软了起来。

    风阮瞧着饭桌上备着一壶清酒,将盖子打开,顿时酒香四溢。

    风阮惊讶道:“西域葡萄酒?”

    “正是。”弗彻抬手为她倒了一杯,“初遇之时,你喝了我大半壶,想必应该是爱喝。”

    风阮喝下一杯,拦住他要为自己倒酒的手,“我自己倒。”

    弗彻收回手指。

    紫色澄澈酒液却突然递到他跟前。

    风阮脸色平静,“我一个人喝没什么意思,你要不要喝一点?”

    弗彻唇角勾起一抹笑,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液,喉结上下滚动,饮完一杯。

    他将酒杯放到桌案上,才幽幽地道:“阮阮,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寻常药物对我是没有作用的啊。”

    他语调突然转为锋利,薄唇间溢出的话语犹如诡魅之言,似笑非笑道:“遑论这小小的蒙汗药?”

    第36章 撕开假面4

    说罢, “啪”得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弗彻慢条斯理擦了擦沾染到酒液的手指,起身走到风阮跟前,语色凉薄到令人胆颤, “我本想着, 封印了你的咒法你会安分许多。”

    “可是没想到, 阮阮调皮得厉害, 既然如此, 倒不如”

    他话音未落,风阮便已经按住了他在自己腰间抚摸的手指。

    风阮面无表情瞧着他,“你找不到我的乾坤袋藏在什么地方的。”

    腰间属于男人手指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布料传递到风阮身上, 令人难以忽视。

    弗彻垂眸定定地瞧着她,勾了勾唇, 幽凉暗哑的声音响起,“阮阮, 我不仅知道你的乾坤袋在哪里,我还知晓你的乾坤袋中如今有妖灵的气息。”

    说罢, 他手指轻轻一点,指尖燃起金色光束,那是独属于龙脉的力量。

    再抬起手时,风阮的乾坤袋便稳稳坐落在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掌里。

    风阮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 这男人是如何做到的。

    风灵塞给她的这个乾坤袋随意念而动, 随意念而隐匿,他竟然轻而易举拿走了自己的乾坤袋。

    乾坤袋中不仅有半妖却流, 还有凤族遗孤风飞飞, 既然是应允了人家的事情,便不能食言, 她不能让弗彻拿去。

    风阮当即去抢。

    即便身上没有咒法加持,可武功仍在,风阮武功没有他高,胜在身姿灵巧,一招一式间虽无法打败弗彻,但拿回属于自己的乾坤袋还是有几分胜算。

    风阮瞧着他并没有再动用龙脉与她打斗的意思,只是含笑接下她的招式,也不主动出击,被羞辱的感觉成倍加深。

    风阮自袖中滑出白绫,席卷上弗彻的脖颈,少女用着毫不留情的力度,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

    弗彻眸中生出一层黑沉的雾霭,几乎要浓稠地滴墨而出,手指在白绫上轻轻一勾,少女被迫向前倾身一大步,与此同时,勾卷在脖颈处的白绫寸寸断裂。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如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在片片飞舞落下的白绫碎缎之中,弗彻缓步向风阮走来。

    风阮被他释放的无声威慑力吓得后退两步,咬了咬唇,细小的血珠从唇间冒出。

    她不会服输,乾坤袋中还有两个生灵,受人所托,她不能让它们落入眼前这个危险男人的手中,她不能退缩。

    风阮缓缓抬起了手臂,明丽的大眼上是桀骜的坚韧,再度将白绫掷出,旋身一转,白绫如水蛇般卷到弗彻跟前。

    弗彻唇角挽起一抹凉薄的笑意,“阮阮,你倒真是毫不手软地想杀我。”

    他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却让人如同坠入冰封数万年的寒川中,从皮肤到心脏一寸寸被这彻骨冰寒冻僵。

    弗彻单手接下她席卷到自己脖颈的白绫,一点一点慢慢卷到自己手心,自另一端缓步走到风阮跟前。

    风阮武器被人控制,自袖中滑出匕首,银白的光芒一闪,弗彻出手惊人的迅速,大手钳制住她要扎向自己腹中的手掌。

    他一点一点将少女拿着匕首的手指掰开,将匕首在手中把玩旋转一圈,“啪”的一声甩到了地上。

    曾经她将他护在身后,如今见面就是杀招。

    倒真是无情得很。

    就这么喜欢那个琴师么?

    弗彻眸中复杂浮浮沉沉,压制住风阮的力道小了许多。

    风阮见状拔下插在发上的发簪,招式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花式,对着弗彻的胸口狠狠插去。

    她拼尽全力毫不留情,看出来是被逼得狠了,眼尾泛起一片绯红,像是天边徐徐晕染开的胭脂薄云,三千发丝由于发簪的抽离瀑布式垂落,带着独属于她的倾城魅色。

    弗彻眸中倒映着她此刻顽强的模样,心中魔意滋生,想狠狠把她弄哭,想看她在自己身下颤抖着求饶。

    弗彻将她往自己胸前袭去的发簪震开。

    力度不大,只微微震得她手指发麻。

    对着弗彻半晌的袭击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损伤,风阮此刻的心情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

    见她气成如此模样,男人温柔浅笑起来,“阮阮,即便我不动用龙脉,仅以力量与你搏斗,你也打不过我。”

    他笑容愈发温柔。

    这温柔之下像是潜藏着无限深渊,只带等着将猎物捆缚住,随着他无限下坠沉入渊底。

    带着近乎弑杀的残酷与毫不留情的冷厉。

    他的耐性已被少女层出不穷的招式消耗殆尽,接下来该是索取代价的时候了。

    瞧着他令人心悸到发寒的笑容,风阮心中一凉,下一秒,属于她的白绫被男人用着不容反抗的力度将她捆绑起来。

    只是一瞬间的事,风阮已经被白绫捆住不能动弹。

    他捆绑的手法独到,风阮越是挣扎白绫越发束紧。

    弗彻华冷的气息不容阻隔地侵袭到她的鼻端,她呼吸的每一口中都有着他的味道。

    他一手扣紧风阮的腰肢,将她拉进到自己怀中,手指点上她方才用力将自己唇间咬破的血珠,“阮阮,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么?”

    风阮的回答干脆利落,“是。”

    他又低低地笑起来,像是一个不疾不徐的疯子,“那么阮阮,便拿出你的本事来。你若是杀不死我,就只能被我享用。”

    他的手指带着风阮唇间的那一滴血珠,缓缓往下滑,停在少女山峰般秀致的身前,将那抹血珠印在风阮身前衣衫上。

    血珠缓缓洇湿少女身前的浅蓝薄衫,惊心动魄的红在身前化开,男人喟叹一声,“真是美极了。”

    说罢,弗彻将她打横抱起,穿过层层淡黄色纱幔,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他长臂一挥,床边帷幔甩下。

    帷幕之外是被二人打斗折腾得凌乱不堪的殿宇,帷幕之内数尺大的红檀木床上,空气中有一根拉紧的弦,弦音暧昧,再弹就要扯出其中凶兽。

    弗彻精致潋滟的双眸逡巡着少女由于愤恨而发红的脸庞,语气中带了点少有的兴奋,“阮阮,会有点疼,你忍着罢。”

    他漆黑双眸中金光隐隐,眸底龙魄难掩,闪着愉悦妖异的薄冷之光。

    既然打不过,那便以身饲魔罢。

    弗彻俯身,一手固定住她的脖颈,手指轻抚上她唇上破裂的伤口。

    倏然用力一压,一滴血珠迸出,又用手指轻轻抹去。

    风阮恶狠狠骂道:“弗彻,你滚开!”

    她不想自己轻易交代在这个变态手中,扭头用力别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指,讥讽道:“弗彻,这样的你,才是真的可怜。”

    弗彻闻言挑眉笑了笑,止住自己接下来对她的挞伐,手指轻抚在风阮胸前衣衫那抹血色上,喉结滚了滚,“你倒是说说,我何处可怜?”

    “你黑暗的人生中没有一丝光亮,我对你无条件的保护让你喜欢上了我,于是你起了掠夺的心思,想将我永永远远困在你的身边。”

    “可我保护的真的是你吗?我保护的是那位善良仁义与我并肩走过岐水镇的如匪君子。”

    “你瞧,你自以为得到的光亮,其实真正想要照亮的也并不是你。”

    “我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不是你。若你是你,我根本不会对你有半分流连。”

    少女字字珠玑,将他刻意不想去深思的种种因果鲜血淋漓地在他面前剖开。

    弗彻一直保持淡定的神色现下终于破碎开来,黑暗之气在他面上狰狞翻滚,眼底金光大盛,“够了!”

    风阮就是要气他,讥诮道:“我不经意间救赎的人并不是你,喜欢的人也不是你得不到一丝光亮与救赎,这样的你不可怜,谁"

    男人停留在她胸前的手掌倏然一抓,风阮未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脸上红白交错。

    与此同时,悄然在身后动作的手指将白绫解开,风阮霍然翻身反用白绫将弗彻捆缚在身下,将自己的乾坤袋拿回。

    她重重拍了拍弗彻泛着冷意的脸庞,看着男人俊容泛起薄红,狡黠一笑道:“兵不厌诈。”

    弗彻动用龙脉力量想将白绫松开,白绫却丝毫未动。

    风阮又拍了他两巴掌,“白绫是师父亲自给我做的法器,只要由我绑上人,必须我亲自解绑才能成。”

    当然,也有别的解绑方法,但她可不会告诉他。

    其实风阮并不知道,白绫是清守取自神域神佑山脉的脉灵,脉灵不绝,白绫不绝。只是如今她神力全无,因此脉灵的力量被削减了九成九。

    风阮说罢,下床将刚才弗彻扔到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用力在弗彻掌心一划,自乾坤袋中拿出小瓷瓶,整整接了一小瓶血液。

    一滴血液怎么能够,给他多放点血才解她心中之恨。

    风阮眸中掠过一丝狠色,机会难得,不如就此了结了他。

    她将刀尖对准弗彻的咽喉。

    弗彻见状眸中泛起凉色,漆黑双瞳紧紧锁住少女,勾唇轻讽道:“弥天之门需城主活血才能开启,若是我死了,秘境你永远都出不去。”

    风阮闻言,缓缓放下了匕首。

    “阮阮,就算你捆住了我,你身上没有咒法,到不了弥天之门便会被我的暗卫捉回来。”

    风阮咧嘴一笑道:“那便不劳您费心了。只是,你拿到了华朝的布防图,我也要拿到你的兵力部署才行。”

    少女青丝如流水般散落在周身,眉间朱砂相较于前些日子颜色淡了些许,但依旧美得惊人。

    弗彻瞧着她这副睚眦必报的模样,失笑道:“我怎么会给你?”

    风阮的匕首自他脸上缓缓滑动,恶狠狠威胁道:“你若是不给我,我便划花你的脸!”

    弗彻话音冰凉幽柔:。"你划伤便是。"

    风阮瞧着他这副任君宰割的模样,有点头痛,她与真正的弗彻打交道不多,可也大致算是摸清了一点,他对自己这副皮囊,乃至是所有施加在身上的痛苦,都不在意

    这可如何是好。

    风阮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大眼睛转呀转,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来。

    她缓缓俯身,在距离弗彻鼻尖一处停下来,语气悠悠,“弗彻,你不怕痛,那你怕不怕变成太监呀?”

    弗彻:“”

    说罢,风阮支起上半身,匕首自弗彻脸颊缓缓游移到弗彻衣衫下摆高高支起的某处,很显然,刚才的亲昵让他动情了,风阮眸中露出嫌恶,别开眼睛。

    她手中的匕首放在弗彻的欲.根上,抬眸看着弗彻的脸,“我数三个数,你若是不告诉我,此生你就做一个大太监皇帝吧!”

    “”

    许是风阮匕首的触碰让他生出了些反应,风阮觉得那里大了些许。

    风阮深吸一口气,开始数数。

    “三。”

    “二。”

    “一。”

    与此同时,男人沉哑的声音响起,“在距我头顶三寸红木上敲击三下,两重一轻。”

    风阮瞧着他已经沉冷到可以结冰的俊脸,笑道:“这才乖嘛。”

    弗彻眸中森凉,他坚信,如果刚才他不说出位置,少女真的会把他阉了。

    风阮爬到床的里侧,盘腿坐在弗彻身边,在他头顶摸索到一个暗格。

    轻轻敲击几下之后,红檀木轻轻翘起,弹出一个红匣子来。

    她将红匣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如蝉翼薄的纸片。

    将纸片小心摊开,风阮低眸仔细看着这张兵力部署图,顿时后背冒出冷汗,浸湿了衣衫。

    她这才恍然那日弗彻口中“半数妖兵,半数旧将”用那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承载的是多大的分量。

    十万妖兵,八万军士。

    竟然整整十万妖兵!

    即便华朝军力有二十万,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妖兵难以攻克,各个身怀妖法,以凡人血肉之躯与之抗衡,很难有胜算。

    而弗彻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吞并华朝那样简单,他要的是一统九洲。

    届时,九洲大陆,重燃战火

    风阮心中发寒,不如现在就杀了他,她不出去也罢

    就在这里同归于尽。

    少女眸中变幻许多神色,最后化为了一同赴死的大义凛然。

    弗彻神色莫测,轻勾唇角,“阮阮,杀了我,妖军只会更加残忍地攻城略地。因为”

    "因为什么?"

    “你凑近些,我便告诉你。”

    风阮眸中带着一丝防备,听得他在耳边幽幽道:“因为,没有了我,谁统一了九洲大陆,谁便是下一任的妖皇和人皇。二皇合一哪个有野心的男人舍得不争,不抢?他们只会变得更加残忍。”

    他如此洞察妖心,逼得他们之后若是想杀了他都不能。

    说罢,弗彻侧首,轻咬了一下少女耳垂。

    轻微的痛楚在耳垂上散开,带着微微的麻。

    风阮狠狠一拳将弗彻的脸打得一歪。

    男人舌尖抵了抵被少女重锤的脸颊,少女给予他的痛苦莫名让他心中愉悦,“阮阮,我有千百种手段想让你臣服于我,我选择了最柔和的一种。今日你若是离去,下次再被我逮到我必在你身上讨回来今日之辱。”

    风阮起身给了他一记窝心脚,胡乱将他的衣服扒拉开,露出性感而肌理分明的胸膛,又将他脸颊揉得通红。

    她跳下床去,讥讽道:“主上,您还是想想您这副春色无边的模样待会被您的下属看到了,您的颜面何存吧。”

    “”

    紫藤化作一缕紫烟从窗外进来,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修罗场,一时间眼睛不知放到哪里。

    风阮走上前,拿出取得的血液小瓷瓶,“我的咒法被封,如今取得了他的血液,劳烦你为我解封。”

    紫藤从震惊中缓缓回神,“好好,其实不用这么多血的。”

    风阮语声淡淡,“无妨。”

    淡紫色的微光携裹着一抹血色将风阮被封的咒法解开,风阮指尖燃起一枚隐身符,“走吧。”

    直到鼻尖闻不到任何一丝属于她的气息之后,男人在沉寂昏暗的宫殿中轻笑一声,如同沉在暗渊的恶鬼之声,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寂寥与残酷。

    第37章 逃跑

    幽沉深殿之中烛光昏暗, 殿中桌椅用具都被二人的打斗震的东倒西歪,穿过层层锦帐绣幔,内殿之中的光线愈加黑暗。

    内殿床榻之上的男人被白绫紧紧捆缚住, 双眸微阖, 呼吸静静浅浅, 仿佛已经陷入沉睡。

    殿内龙首金铸香炉丝丝缕缕飘散出青白色烟雾, 烟雾腾升缓缓模糊了男人沉在一片昏暗中的无上容色。

    须臾, 弗彻睁开了双眼,眸中的漆黑如同鸦羽,比之殿内的昏暗还要深上几分, 不见一丝光亮。

    他薄唇勾起一抹讥诮,不大的声音在寂寂宫殿中响起, “派人去追了吗?”

    殿外黑衣暗卫的话语恭敬中带了一丝颤抖,“回主上, 属下察觉得有些迟了,不过已派几位妖界大能去追捕那位姑娘。”

    弗彻又重新将双眸阖上, 淡淡道:“记着,不许伤她分毫。另外,唤柯青筠前来。”

    “是。”

    一炷香之后,大殿之门被来人缓缓打开。

    烛火幽幽,映在地上的身影纤长绰约, 她拨开层层垂落于地的淡黄帐幔, 看到床榻上男人这副裸.露胸膛俊脸微红像是刚行过一场欢.事过的模样一惊。

    弗彻转首看向柯青筠,“仙子既是九重天上的雀族公主, 不知能否帮我解开身上的白绫?”

    见君如斯模样, 柯青筠面色有些发红,娇怯道:“我试一试。”

    柯青筠双手结印, 一道青色的光芒自她掌心柔和地席卷至弗彻周身,来自灵雀族的仙力将风阮白绫上那不足一成的神力强行卸下。

    “多谢。”

    弗彻周身白绫力道一松,他缓缓自床榻上坐起,修长手指慢慢将白绫一点点收好叠齐。

    柯青筠行至弗彻身前,柔声道:“弗彻,不知是谁人竟如此待你,可需我出手相助?”

    “无需仙子相助,弗彻自会解决。”

    弗彻长腿绕开她,剥开层层纱幔,高大的身影站在殿前,看着庭前满树梨花,“林锋,象鲁郡现下情况如何?”

    黑影卫头领林锋跪在庭前,回话道:“回禀主上,如今我军已将象鲁郡三面围城,只余一面空防用来瓦解城中守将及百姓心智。”

    弗彻眼神沉敛,目光望向头顶浩渺蓝海,蓝海如同缥缈流沙,缓缓凝聚成少女逃跑时的灵动身姿。

    他呼吸倏然一沉,再看向林锋时唇间勾起一抹鬼神皆惧的笑意,宛若来自深层地狱魔鬼,“这几日先不要攻城”

    话锋一转,眸中仿佛带上了冰刃上的寒烈刀光,语气幽沉恶劣,“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所护佑的百姓士兵,为了一己之私将她献给我的模样。”

    “我要让她知道,这世间,只有我,才是她的归属。”

    话音一落,满庭院的梨花簌簌落下,像是即将掀起的乱世中为少女即将失去自由的祭奠。

    林锋不知弗彻口中的“她”是谁,只听令叩首,“是!”

    “待十日后,” 弗彻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晦暗不明的眼神,字字斩铁削金,“攻城。”

    他接下一朵纯白如雪的梨花,放在指尖转了转,轻轻一碾,花瓣化为齑粉,洒落在了庭前长阶上。

    花朵若不愿在大树上栖息,碾碎了,化成粉末,尝到过痛苦的滋味,便再不舍得离开大树。

    柯青筠自殿内缓步而出,待弗彻与林锋谈话结束后,方才出声,“弗彻,你刚才与林将军所言,我都听到了。

    她语气殷切,“你是要杀今日闯入旻天城将你所困之人吗?我雀灵族可以相助。”

    弗彻闻言霍然出手遏制住柯青筠的脖颈,“不要动她。”

    说罢,他缓缓松开掐住柯青筠的力道,取出手帕擦了擦手指,“仙子,你我之间不过是利益关系。还望仙子勿要逾矩。”

    “咳咳咳,弗彻,我只是想帮帮你。”柯青筠由于喘不过来气,脸颊爆红。

    “还有,我并不希望这利益来往中掺杂任何感情,还望仙子好自为之。”

    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柯青筠的仙婢计河才上前来,擦了擦柯青筠泪湿的脸颊,“公主,帝君他如今忘却前尘,才会对你如此冷心冷情。”

    柯青筠闻言凄惨一笑道:“可是,他在天宫对我也是如此啊。”

    计河说道:“公主,你喜欢帝君已有数千年,帝君下凡历劫如此机密的事情,我们极其不易才探知,若是不能让凡间的帝君喜欢上你,他日帝君历劫归来返往三十三重天,公主再见一面都难,必再无良机了呀!”

    “届时,帝后之位,与你再无瓜葛。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柯青筠听完,立于殿前,久久未语。

    ***

    紫藤在旻天城中呆的时间很长,轻易便躲开处处巡防的军士与无所不在的暗卫,加上风阮的隐身符,两人很轻易便到了弥天之门。

    弥天之门前伫立着两根数千尺长的汉白玉堆砌而成的石柱,白玉柱上雕刻着欲要腾飞的神龙,两只神龙怒目俯视着身下众生。

    风阮被这里的壮观惊了一下,紫藤走在她身侧,解释道:“弥天大柱上的神龙遇到主上之血会凌空而起,一左一右将弥天大门打开。”

    紫藤将瓷瓶中的血液滴到弥天大柱之上。

    猩红血液滴在汉白玉柱上缓缓浸染开,随后整个柱身发出刺目金光,两只神龙自左右大柱上腾空飞出,缓缓拉开了弥天大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门外金光大盛,刺目到看不清楚。

    风阮回首对着紫藤道:“走吧。”

    紫藤将瓷瓶丢到风阮怀中,神情有种凄艳,“公主,你走吧,今日我以命相抵,换你帮我照顾好却流,保他一生无虞。”

    她说罢,手中爆射出如海紫光,将风阮送到了弥天大门之外。

    在弥天大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风阮看到,无数的妖兵和黑衣军士已经追来,紫藤只身立在那里,奋力抵挡住他们的强烈攻击。

    紫藤身上鲜血四溅,她立在弥天大门之前,给风阮争取逃跑时间。

    黑雀翎为了紫藤豁出了性命,紫藤也可以为了黑雀翎的孩儿拼劲最后一丝妖力。

    爱不分种族。

    风阮收回目光,奋力向前奔跑,天道给予了每一个种族爱与被爱的权利,即便却流是半妖,即便他出生时就遭受到生母的残酷虐杀,可世间依旧有人爱着他,因果就是这样奇妙。

    她不知道,她无意间释放的神性让却流的蛋壳有了一丝裂痕。

    紫藤用生命换来的她在弗彻掌中逃脱,她不能轻易被逮住,她身上有兵力部署图,有风飞飞和却流,她需要去弥补自己的罪孽。

    风阮跑出这方秘境,快速自手中拿出罗盘,召唤出剑灵,御剑腾空奔向华朝边境。

    象鲁郡。

    那里,是弗彻布防图中要覆灭华朝所标记的第一处军事要塞。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刻已经陷入了战乱的状态。

    风阮在空中御剑飞行,透过云遮雾绕,不知飞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座被三面围困的小城。

    黑压压的军队包围了小城的三面,唯有一面没有任何人拦阻。

    风阮指尖燃起一枚符咒擦过双眼,这才将剩余那一面未被围困的城面看清楚。

    象鲁郡未被围困的城门前,有一少年模样打扮的人正被几个黑衣军士扯在地上行走,那少年满脸都是剐蹭的黑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口中在不停地大喊。

    距离太远,风阮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只能看清黑土少年周围有六个魁梧的士兵,还有一个穿着竹青色衣衫的少女。

    目测打得过。

    这黑土少年莫不是从城中逃出来的百姓,不幸被弗彻的兵抓住了?

    他们似乎嫌弃黑土少年呼喊的太大声,于是一个将士脱下军靴又脱下袜子,将袜子狠狠塞进了那黑土少年口中。

    之后又拿出麻绳,将黑土少年双手反剪在身后,用力捆住,带上牛车。

    风阮御剑而下,二话不说提剑就砍,几名黑衣军士只是武功上的练家子,不懂剑法,只知竖起长刀以力量抗衡,被她逼地步步后退。

    身着竹青色衣衫的少女指尖燃起妖异青光,眸中闪过厉色,“你是什么人?”

    风阮抛出符咒抵挡住她的袭击,“你又是什么人?”

    “我乃狼族少主卢芃芃,看上这小子了,你是何人,为何阻我?”

    风阮瞧她,年岁应该不大,声音稚嫩,青色的衣衫上挂满花红柳绿的各式小布偶,额角上有淡青色狼族图腾,在狼族应该还算是一个幼崽。

    “卢芃芃,我跟你一样,也看上这少年啦,我用更俊俏的少年郎跟你交换他好不好?”

    卢芃芃闻言停止了对她的攻击,“你现在就把他带来,我在这等你。”

    风阮笑道:“好呀。”

    “他就在这里。”

    说完,风阮自乾坤袋中迅速拿出痒痒粉,对着卢芃芃一撒。

    白色粉末沸沸扬扬如同密集的雪花洒在卢芃芃周身,她下意识赶紧捂住口鼻。

    没成想,这粉末沾染到她脸上、手上、耳朵上带来一阵难耐的瘙痒。

    “坏人!你竟敢骗我!我要杀了你!”

    她又想施法,又想挠痒痒,一时间在原地手舞足蹈,看得风阮哈哈大笑,“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下明白了吧!”

    说罢,她拽起一旁呜呜作不出声来的黑土少年,御剑向城内飞去。

    天色渐晚,日光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白云周边被染上了一层金光。

    风阮在城门处找了个暗巷落地,剑尖在少年被捆的双手上一划,麻绳落地。

    她转身就要走,黑土少年却突然唤了一声,“风阮!”

    哎?这声音有点熟悉?

    姜澄泽将口中的臭袜子扔到一边,嫌恶得狠狠吐了两口口水。

    又用袖子狠狠在脸上抹了两把,蹭掉一些黑土,跑到风阮身前拽住她,“我是姜澄泽!”

    风阮吃惊,“你怎么会在象鲁郡?”

    “还不是我父亲姜大宰相!他嫌弃我每日在家只知斗蛐玩乐,不知上进,同我吵了一架,我气得很了,向陛下请了一纸诏书,来边境做郡太守!”

    他说完,又疑惑道:“不对啊,你怎么也在这?”

    “你不应该在皇宫吗?”

    风阮挑眉,心中也满是疑问,“我为什么会在皇宫?”

    她被弗彻囚.禁了好几天,他们竟然都不晓得?大婚那日她就已经不在了呀?这是怎么回事?

    姜澄泽挠挠头,“你前几日不是刚同即墨随大婚吗,我还前去观礼了呢。你还有了尊号长定了呢。”

    他又暗戳戳道:“莫不是即墨随为了战碧柔之死迁怒于你,把你发配来了边疆?”

    风阮来不及佩服他天马行空的推理能力,皱着眉头思考,大婚前夜她便被弗彻打晕带走,即墨随应该是找了个替身来完成帝后大典?

    她如今是长定皇后了?

    风阮又问道:“那你刚才跑什么啊?你不知如今形势多危险,还敢自敌军手中逃走?”

    “小爷轻功不错!只是没想到敌军之中竟然还有妖孽,害的小爷在半空中被打落了下来,吃了一脸土不说,还差点摔断了腿儿!”

    他边说边敲打自己小腿,“小爷腿现在还疼着呢!”

    风阮问道:“你们可知那敌军是什么人?”

    姜澄泽突然离她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百姓们如今都不知道,可我却知道。”

    他做贼一般瞥瞥左右,大眼里充满警惕,“是十多年前死去的皇太孙!京中怪事频发的时候,我无意听到父亲曾跟母亲叹息华朝恐有大变,皇太孙即墨澈或许没死,此乃当年天家秘辛,当时奉旨斩杀太子一脉的将领根本没有找到皇太孙的尸体!”

    “果不其然,在我抵达象鲁郡的第二日,城池周围便被黑压压的军队包围了,他们这是要先围城再屠城啊!我不跑我等着在这当猪宰吗!”

    风阮听罢,转身往暗巷出口行去,“走!”

    姜澄泽屁颠屁颠跟上,“好!”

    待走到巷口,姜澄泽迈腿便像右侧城门出口处走去,一只手恶狠狠拽上他的耳朵。

    风阮质问:“你往哪走?”

    姜澄泽委屈巴巴:“城口啊,不是要出城门吗!”

    风阮拽着他的耳朵向左一转,努力控制住自己想往姜澄泽尊臀上踹去的右腿,“你既然身为郡太守,怎可弃城而逃!”

    “带我去郡太守府!”

    姜澄泽回答不情不愿,“哦。”

    象鲁郡说是一个郡,其实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约莫只有一个县的大小。它之所以被称作郡,是因为此处南连南诏,西接西域,是众多国家的往来要塞,因此华朝格外重视,派保护一郡的军力来戍守边关。

    郡中各国百姓杂居,最高级别的官员有两人,一是郡太守,郡太守掌管当地百姓诸事、权政、财政。二便是戍守边关的抚北将军座下二品大将巴鹏举,主要是边疆防守。

    如今象鲁郡被黑压压的军队包围,郡中街道上的百姓显然走动少了许多,走在路上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路面上的店家大多都已经闭店,很是冷清。

    姜澄泽带着风阮来到了太守府门口,风阮瞧着门口那歪歪斜挂摇摇欲坠的门匾,对着姜澄泽道:“看来你这太守,当的很是清贫,牌匾都无人修缮。”

    姜澄泽飞身将牌匾扶正,勾了勾鼻子道:“这牌匾定是小爷出去之后才掉的!”

    风阮哦了声,“原来是举头三尺有青天啊。”

    姜澄泽怔愣一瞬,她这不是在嘲讽自己为官不正吗!

    姜澄泽追上少女身影,“喂——风阮我”

    他想出言辩解什么,又发现自己欲辩而无言,又道:“没什么。”

    “饿了么?我派下人为你准备饭食?”

    风阮点点头,“多谢。”

    敌军围城至今不到三日,因此象鲁郡粮草还未断绝,风阮用完膳,便躺倒在了姜澄泽准备好的客房中。

    她这一路太累,又是与弗彻周旋,又是一路狂奔逃跑,最后还为救姜澄泽打了一架,已经筋疲力竭。

    就在风阮昏昏沉沉即将进入梦乡之际,风飞飞慢慢从乾坤袋中钻了出来。

    近日来,他已经没再长个子了,只羽毛光靓了许多,与最初的鸡崽模样大相径庭,长得越来越有仙气了。

    他跳到风阮身上,奶声奶气说了鸟声第一句话,“娘亲,我好热。”

    风阮的瞌睡虫立马跑光,她腾地一下子坐起,将风飞飞放到手心,“风飞飞,你会说话了!”

    又后知后觉道:“我不是你娘亲啊!”

    风飞飞言之凿凿,“你将我孵化,你便是我娘亲。”

    风阮想说,我没孵你,又懒得同他这个小奶鸟计较,喜滋滋道:“你会化形吗?神鸟是不是都特别神通广大?”

    风飞飞摇摇头,“我如今只会说话。”

    “娘亲,我热。”

    风阮摸了摸风飞飞的身体,感觉的确是有些烫手,且这热度还要持续升高,凝重道:“风飞飞,你或许是过几日要涅槃。”

    据《无从神域》记载,凤凰一族涅槃重生,浴火而生,想必风飞飞要从如今的小鸡崽模样变成凤凰模样用不了多少时候。

    风阮修整了一夜,第二日便进入到了忙碌的御敌状态。

    她让姜澄泽修书一封给即墨随,请求援兵,又用玄清宗的灵信子给风灵传讯,让她切勿担心,最后给王兄传讯,让他速回南诏做好防御外敌之事。

    写完书信,风阮将笔放下,转首问姜澄泽:“你可知巴鹏举将军此时身在何处?”

    姜澄泽闻言一愣,其实自昨日他便想问,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张口,现下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风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要留在象鲁郡抵御外敌?”

    风阮看着姜澄泽的双眼,“象鲁郡有三万百姓,他们需要保护。”

    姜澄泽眼底一震,出神地看着眼前容颜绝色的少女。

    第38章 醉酒

    风阮垂下眼睫, 其实她知道,没有她,弗彻一样有能力自皇宫中出来, 他之所以还甘愿被囚于宫中是因为布防图。

    但唇亡齿寒, 今日护不住华朝这一边疆小城, 那明日便是华朝其他疆域, 若华朝被攻陷, 南诏岂不是危在旦夕?

    她身上有弗彻的兵力分布图,即便他现在改弦更张,起码象鲁郡的兵力部署不会轻易再变,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是没有守住一城的可能。

    百姓何其无辜, 为什么要为统治者们的私欲仇念付出代价?

    姜澄泽和风阮快马加鞭赶到巴鹏举的将军府时,抬头已是阴云密布, 看起来又要下一场大雨。

    风阮下马,将军府门口的两个士兵将他们拦到门外, “来者何人?”

    姜澄泽出示太守令,傲气道:“我乃郡太守。”

    士兵接过令牌,端详一番后恭敬施礼,“请太守大人安,将军在后院, 请随我来。”

    巴鹏举官至二品, 身为一个二品大将,已戍守边关十余年, 如今四十余岁, 在郡里的风评并不是很好,他仗着军中权势, 山高皇帝远,强抢民女,如今小妾已纳三十六房。

    甚至前两日还在一老翁家中,将人家女儿强行掳走,就差就地成王。

    后院凉亭处,巴鹏举正坐于桌前蹙眉看案上的羊皮卷。

    那羊皮卷微微发黄,看起来有些年月了,背面打过蜡,却还是起了一点皮。

    姜澄泽上前施礼道:“巴将军,我乃新任郡太守,今日前来与将军商议。”

    巴鹏举看到他,又看到身后容颜绝俗的少女,眼睛一亮,迅速隐藏好自己过于露骨的目光。

    他上前友好道:“我前几日听说朝廷新派太守前来,本该我去拜会,只是如今敌军兵临城下,我忙于军务脱不开身。今日贤弟来的正好,你我可共同商议如何逃出敌军严防死守的城门。”

    逃离?叛城?

    这位巴将军倒是与昨日的自己想法不谋而合,姜澄泽闻言笑意一顿,他试探问道:“巴将军,逃离是怎么个逃法?”

    巴鹏举拍拍姜澄泽的肩膀,“贤弟啊贤弟,你有所不知,虽说朝廷派遣驻扎象鲁郡的士兵有五万人,围守我们的敌军只约三万,可据我派遣探查,他们这三万人之中竟有一万妖兵!这仗如何打得?!不是白白送死吗!自然是早些逃离为上策啊!”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战而逃,叛逃出走,保住自己的性命,百姓将陷兵戈战火,弃百姓于不顾。

    姜澄泽回答:“我已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只要我们守住这几日,只要援军一到,里应外合,不愁出不去这座围城。”

    “贤弟想的倒是简单,贤弟当真以为你的信件能送的出城?现下不论是信鸽,亦或是什么其他用道法符咒加持的信件,只要出了象鲁郡,都会被敌军截获!我们被围困的消息朝廷根本无法知晓!”

    风阮垂眸思索,巴鹏举或许所言非虚,姜澄泽轻功比自己还好,出城时被妖族之人用妖法打落,想必自己送出去的信件如今已经被敌军截获。

    姜澄泽扒拉开他拍自己肩膀的手掌,“巴将军,若是将军叛逃出走,百姓何如?”

    巴鹏举施然坐回桌前,也不叫贤弟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讥讽道:“怎么?姜太守是来说教我的?好啊,你想保住全城百姓,那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巴鹏举灌下一杯冷酒,“投降。”

    投降或许可以保住百姓性命,可一旦投敌,象鲁郡不战而败的消息传至整个北境,影响的是整个华朝战局!士气锐减不说,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象鲁郡是边陲重城,是攻破华朝国门的兵家要地,一郡不保,接下来弗彻的攻势只会势如破竹。

    象鲁郡,绝不能轻易落入弗彻手中。

    风阮冷笑一声,“巴将军真是好志气,有您这样的好将领在,真是象鲁郡百姓之福,苍生之福!”

    她话音一转,“据我所知,像象鲁郡这样的军事要塞,时常发生争端。昔年伍建元太守为护佑全程百姓在陷入战乱时可以有一处安身,不惜耗费八年人力、物力,耗光自己的全部家产,为百姓建造了一处地下避难所。避难所所在位置极其隐蔽,将军适才翻看的羊皮卷,是在找这处避难所的位置。”

    姜澄泽吃惊地看着风阮,眼睛里充满好奇,此等秘事她是如何知晓的?

    她言之凿凿,话语中的锐气激得巴鹏举浑身一寒,又看她不过一纤弱女子,冷笑道:“是又如何,这羊皮卷乃已故伍建元太守亲自交予我的,自然我想如何便可如何。”

    “哦?”风阮冷笑之意不减,“恐怕这羊皮卷是将军杀了伍太守的亲随才拿到手的吧。你在象鲁郡风评伍太守怎会将此图交予你?”

    姜澄泽受风阮影响成长了许多,他愤然道:“你根本不配为一城守将!大难当前,只想自己如何逃生,弃百姓于危难之中,伍太守为护佑百姓用心良苦,却被你这个你这个人面兽心、狼子野心、没没有良心的人作践,你简直猪狗不如!”

    风阮拍拍姜澄泽后背,给他顺顺气,“没想到你会的成语还挺多呀。”

    巴鹏举听到姜澄泽的话,狂傲一笑,“那又如何?我手握兵权,你们奈何得了我?”

    说罢,他目光变幻了一番,悠悠道:“不过,要想我出兵,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嘛,你身后这个女子能饮下我昔年酿造的一坛酒,我便答应出兵御敌!”

    姜澄泽气愤道:“你要强人所难?”

    “姜太守让我出兵顽抗,不也是强人所难?”

    姜澄泽怒道:“我不答应,我可以喝!”

    巴鹏举将语气压得迟缓,“那可不行”

    风阮拉住气鼓鼓的少年,对着巴鹏举挑眉笑道:“巴将军,若是我喝了这坛酒,将军当真出兵?”

    她这一笑,让巴鹏举心中荡漾了一番,面上依旧稳如泰山,“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好,上酒!”

    风阮说完,姜澄泽拉了拉她,低语道:“风阮,你疯了!你一个女孩子,饮酒伤身不知道吗!况且他拿出来的酒定是无比烈性的酒!”

    风阮眼底似有琉璃光华流转,字字清晰道:“我知故我为。”

    或许巴鹏举只是为了刁难他们的戏言,又或许就算她将烈性酒饮下,巴鹏举依然不会出兵,或许或许有太多的可能,但不试一试就转身出了这将军府,象鲁郡的攻陷就只在明日。

    就算有一线生机,她也会尽力一搏。

    姜澄泽看着少女眸中的坚定,松开了自己拉住她衣袖的手。

    天边乌云滚滚,天色已然阴沉下来,不一会儿,豆大般的雨点飞溅在凉亭四周,将本就冷寂的氛围浇得又是一凉。

    一个士兵上来,将巴鹏举所说的酒坛子呈了上来。

    酒坛并不是很大,约莫十二合。

    “十年前我女儿出生时我亲自酿了三坛酒,今日便启封了这一坛!”

    巴鹏举上前将酒坛的泥封打开,顿时整个凉亭酒香四溢。

    “这坛酒是我用西域特秘手法所酿,便是一个壮年饮下不足一两,顷刻之间也会醉倒,姑娘当真敢喝?”

    风阮笑了笑,“小女子不才,恰好腹中海量,千杯不醉,万杯不倒。”

    姜澄泽又睁大了双眼,她竟然有这般本事?这么能耐的嘛!

    巴鹏举将这坛酒举到风阮跟前,“姑娘,请!”

    风阮接下这坛酒,二话不说便饮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带来如火烧灼的痛感,到了腹中,更是如同燃起了一场烈火。

    风阮边喝边在内心问候巴鹏举祖宗,这厮的招数当真是阴损至极!

    姜澄泽眸中泛起担忧,在他的世界里,这一瞬四面落雨无声,眼中只有少女大口大口豪迈喝酒时站得笔直的身姿,微风掠起她身后的长发,却吹不走她的热血、坚毅与果敢。

    澄澈的酒液被风阮一滴不落地喝下,她将酒坛倒扣,示意巴鹏举酒液已经饮尽。

    “啪啪啪!”巴鹏举双手合掌拍了三下,“好!姑娘果然女中豪杰!”

    他话音一落,冷笑道:“不过,我依旧不会出兵!”

    姜澄泽闻言愤怒道:“你出言戏耍我们?你想出尔反尔?!”

    巴鹏举好整以暇坐回他的椅子上,捻须冷嘲,“是又如何?你可能奈我何?”

    能奈我何?

    风阮将手中酒坛朝着凉亭木柱上一掷,两指接下一片碎落的瓷片,衣袂飘飞,几乎转瞬之间就来到了巴鹏举跟前,凉凉笑道:“不知这样能不能奈你何?”

    巴鹏举震惊这少女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一瞬间完成了这么多动作,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支支吾吾道:“姑姑娘,有话好好说我可以出兵我可以出”

    已经晚了。

    瓷片毫不留情割断了他的气管。

    他的话语遏止在了喉咙中。

    风阮在姜澄泽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淡定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解释道:“我依他所言,饮下这坛酒,应下他的刁难,是想着或许他尚有良心未抿,若我喝下,他会出兵一战。”

    风阮垂首看着巴鹏举并未阖住的双眼,他大睁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死不瞑目。

    大雨滂沱,风阮语气凉得犹如此刻温度,“死到临头,说要改口御敌,不想也知晓当死亡威胁没有之后,他会反扑回来。为将,他不忠诚;为人,他泯灭天良毫无人性。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少女言语铮铮,自有谋策与傲骨,如利锥刺破姜澄泽一直玩世不恭的心,他突然道:“风阮,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好,”风阮从善如流,“那老大现在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将巴鹏举伪装成醉酒的样子抱回房中,然后找将军府的管家要两间客房,就说今晚我们要住在这。”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这个凉亭,把我背到客房里去。”

    “哦。”

    “哦?”

    姜澄泽俊眉一挑,喜滋滋问道:“为什么要我背你回去啊?”

    红润之色渐染风阮脸颊,汹涌的晕眩之感袭来,她趴到桌前,“你当真以为我海量?不过是趁着拿酒的功夫吞了粒清明丹。”

    “这酒后劲太大了,你快去,我支撑不了多久”

    姜澄泽听罢飞快将巴鹏举的尸体背在身上,纵身跃了出去。

    因为担心风阮,他回来的很快。

    凉亭中少女已经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她脸颊红红,侧首趴在桌前,身后长发顺着少女纤细的脊背垂顺铺满,雨水为幕,看起来娇娇俏俏,乖得很。

    姜澄泽走近她,回想起少女刚才悍然杀人的模样,挠了挠头,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人集这么多的特质于一身?

    他将怀中的披风披在后背上,防止湿掉的衣衫蹭湿她的衣服,又将一件披风披在风阮身上。

    撑起一把自管家那里借来的油纸伞,让伞面大部分遮挡住少女的身躯。

    滂沱大雨中,少年背着少女在湿滑的雨路中行走,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少女的身影,男人才从雨幕中现身,身后黑衣军士高举大伞,防止男人玄黑的衣袍沾上雨水。

    他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雨水模糊了他的神情,手中把玩着一个白色小瓷瓶。

    想着少女醉酒的模样,胸臆深处微微一麻,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

    姜澄泽将风阮抱进客房,安放到床榻,小心为她除去鞋履,将被子盖好。

    想想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她今夜醉成这样,若是遇到危险就麻烦了,他干脆抱着剑守在了风阮的房外。

    少年衣袍来不及换下,微微泛着潮湿,大雨滂沱中,他盘坐在风阮房门前,抱着一把剑,没什么困意,索性干脆赏了会儿雨景。

    赏着赏着,突然觉得鼻尖闻到了点不太一样的味道,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味道是什么,少年便晕了过去。

    暗卫将他迷晕之后,飞身入拐角处跪下道:“主上,已办妥。”

    静静地立在廊下的男人收回望着雨幕的视线,沉声道:“你在这守着。”

    黑金镶边鞋履穿过走廊,停在客房门口。

    客房门口处的少年睡得深沉,他指尖亮起一抹金光,少年昏睡的身躯被挪到一边。

    随后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中并未点蜡,他自灯烛旁拿起火折子,将灯烛点亮。

    微黄光晕慢慢点亮这一方居室,男人举起烛柄走近床榻,将灯烛搁置到了距离床边较近的位置。

    窗外大雨滂沱,室内少女呼吸静静浅浅,口中还咕哝着什么,睡得很不安稳。

    腹中的酒液随着时间的推移烧得她脸颊愈发通红,烛光照耀下像是一个魅惑人心的妖精。

    弗彻看着少女这副模样,喉结滚了滚。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少女的脸庞,少女感受到凉意,下意识将伸出双手将他的手指握在掌心,无意识用脸蹭了蹭。

    少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蹭在男人粗粝的大掌中,带给男人身体一阵乱涌的电流。

    这样轻柔的触碰让他呼吸变得深沉,拿着小白瓷瓶的手指一紧。

    她是他的欲,他的心魔,他的天光,是世间唯一能让他缴械投降的人。

    弗彻压下自己轻易就能被她撩拨得奔腾的欲.念,声音有些暗哑,“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少女闻言,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放开弗彻的大掌,环顾了一圈四周,“弗彻?”

    男人视线紧锁着她,并未言语。

    风阮见他不答,恍惚想起方才梦中情景,扑入他的怀中,“弗彻,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的你好可怕,你为了复仇要屠戮苍生,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她的身体在他的怀中微微发着抖,泪水染湿了他胸前衣衫,说得语无伦次。

    “我的小院子里花都开了,我想家,我想回家。”

    “我让你随我去小院子里看花,和我一同永远住在那里,你不随我去也不让我去。”

    “我拼命的跑回家,小院子里的花都开败了,满地都是红色的花瓣,你躺在花瓣中,我走近一瞧,那不是花瓣,那是你的血。”

    “你死了”

    她说着眼泪又涌出来一大波。

    她的梦很混乱。

    有南诏小院,有流血漂橹,有倒在血泊中的弗彻。

    大概是梦境太过真实,此时也处于醉酒状态,她哭得很是凄凉,“小院子没有了你也没有了我想回南诏,我想父王,我想娘亲弗彻,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风阮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孤身一人来华朝和亲,尽管她平日开朗乐观,内心深处也会彷徨害怕,也会想家想得泪流满面。

    她很少哭泣,只舍得在梦中这样大哭一回。

    弗彻心口一窒,原来那个琴师死了,她会哭得这样凄凉。

    自从他跟她摊牌之后,所有的触碰都是他强求来的,她再也没有主动触碰过他。

    今日她死死拥着他,放肆自己所有情绪在他怀中哭泣,待得明日酒醒,这一夜的事情她或许再也不会记得。

    弗彻捏紧手中的醒酒药,突然想缓些时候再给她喝。

    他将她拥在怀中,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黑发,“我带你回家。”

    风阮闻言抬起湿润的眼眸,吸了吸鼻子,“真的么?”

    弗彻冰凉而柔软的唇轻印在少女眉间朱砂上,低眸瞧着她,声音温柔,“带你回你的小院子。”

    风阮双眸湿润,带着大量的水色,却有倾城的笑意逐渐在脸上化开,“好。”

    弗彻将她抱起,指尖燃起一束金光,顷刻间便从原地消失。

    再次睁眼,风阮瞧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是她的小院子。

    她跑到院子里,摸了摸风琛给她搭的秋千架,转眼一瞧,风灵种下的中药草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而另外一边,便是各式各样的花簇,她喜爱颜色花哨,所以各个品种的花都种植了些,有的养在小坛子里,有的养在花盆中,有的就开辟一块地方种成一片小小花海,只留下几条供人行走的小径。

    小院子的布置很是精巧,置身其中就像是回到了那时的年少时光。

    弗彻眸中倒映着少女在院中快乐的模样,眸中不禁也浮现出一层浅淡的笑意。

    自她在岐水镇第二次脱口而出要回她的小院子时,他便知她心中已经非常想家,便派麾下一个妖兵前去将她的院子描摹下来,没成想,今日这幻境竟让她如此开心。

    风阮在院中摆弄了会儿花草,拉着弗彻坐到秋千上,夜风微凉,带着花草清新的气息,风阮仰首看着漫天繁星,“在这世间,吾爱有三。”

    风阮数着指头,“父王,娘亲,风灵。”

    “再加上风琛,师父,还有”

    弗彻好奇地挑起眉毛,“还有?”

    风阮狡黠一笑,将他拉近自己一些,“还有弗彻呀。”

    弗彻突然将风阮指着漫天星辰的手指攥紧,攥得很紧,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拉近自己。

    薄唇欺了上去。

    风阮有些呆怔,被迫仰起头任由他品尝自己。

    唇.舌之间的辗转缠绵,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起初是唇与唇之间清浅的触碰,随后男人眸色加深,将少女贝齿抵开缓缓欺进。

    直到风阮觉得呼吸不畅,男人才意犹未尽结束了这个吻。

    他抚摸着少女水光潋滟的唇,眉眼笼下一层温柔,“阮阮,你刚才数错了。”

    风阮被酒灼得脸蛋愈加通红,不敢抬眸看他,小声道:“什么错了?”

    弗彻看着她这副害羞的模样,不由低低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呃?”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

    “喂,弗彻!”

    弗彻知道,此刻片刻欢愉是他偷来的时光。

    斗转星移,大半夜已经过去,两人坐在秋千架上,少女的头靠在弗彻肩膀,已经沉沉睡去。

    待明日醒来,她也许什么都不会记得。

    一直耗用龙脉之力来维持这处秘境,弗彻的脸色也愈发苍白,额角冒出薄汗。

    他弯腰重新抱起少女,手掌轻挥,幻境渐渐消失在身后。

    风阮被男人轻柔地放到床前,弗彻拿出解酒药指尖轻抵开少女还微肿的红唇,将解酒药送了进去。

    窗外大雨不绝,姜澄泽已经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弗彻俯下身,指尖慢慢滑过风阮安详的睡容,嘴角扯开漠然的弧度,声音带着浓稠的暗哑,低低沉沉。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本生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如今对她爱欲加身,不能证得。

    他垂眸静静看着少女的睡容,眸中是难以掩饰的偏执与疯狂。

    第39章 女将

    风阮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梦中光怪陆离,醒来时脑袋有点发晕,却没有涨疼的迹象。

    喝酒果然伤身呐。

    窗外大雨已经渐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澄泽听到里面的声音敲敲门, 随后推门进来, 看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将解酒汤端到她跟前, “快喝!”

    风阮谢过,两三口饮了下去,问姜澄泽:“将军府中众人可有发现异常?”

    姜澄泽摇摇头, “小爷办事你放心,巴鹏举时常醉酒, 将军府中人人都习以为常。”

    风阮哦了声,掀开被子下床, 她敲了敲宿醉的脑袋,昨夜好似做了一.夜的梦, 她记得梦中一切,甚至此刻有种房间中有那人气息的感觉。

    风阮正心中纳罕,姜澄泽却面色古怪地瞧着她。

    风阮挑眉:“你怎么这副表情?”

    “风阮,你的眼睛,肿得像是小猪仔。”

    “好丑哦。”

    风阮微笑道:“我也可以让你拥有。”

    “大、大可不必。”姜澄泽退后两步, 他倚在门口, “如今巴鹏举已死,五万大军群龙无首, 城外敌军虎视眈眈, 可如何是好?”

    风阮将倾散的发丝全部束起,打扮得干净利落, “既然谁都信不过,那便我亲自来。”

    姜澄泽疑惑,“什么意思?”

    “随我来。”

    二人一路行至巴鹏举的房间门口,姜澄泽眯起他的桃花眼,对着守门的婢女道:”我特意来向将军辞行,还望姑娘为我通报则个。“

    他说完眨眨眼,俊秀的脸庞上满是少年欢脱的意气,引得那婢女脸色一红,“姜太守,你有所不知,我们将军饮酒后在苏醒之前一概不许人打扰,若是吵醒了他,将军可是要“

    她压低声音,“将军可是要发疯的。”

    姜澄泽当然知道,“姑娘有所不知,巴将军昨夜睡前与我商议象鲁郡被敌军包围之事,特允我今日早早将他叫醒继续昨日的商议。“

    婢女听完,退到一边轻轻打开房门,“二位请进。”

    姜澄泽掀开被子,巴鹏举的尸体静躺在床榻之上,脖颈之间有一道深深的红痕,表皮狰狞外翻,眼睛还大大地睁着。

    风阮走上前,自乾坤袋中拿出一粒圆圆的丹药,掰开巴鹏举的嘴巴,将丹药扔了进去。

    姜澄泽看着她这番动作,不禁疑惑道:“你这是在作什么?”

    “化骨丹。”风阮语气淡淡,“毁尸灭迹啊。”

    果然巴鹏举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像是内里有什么东西在蚕食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一点点瘪了下去,最后化成一张薄薄的人皮。

    姜澄泽好奇,伸出手指想要摸摸这人皮。

    风阮拦住了他,“还没化完呢。”

    话音落下,人皮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好神奇!”姜澄泽竖起大拇指,“你堂堂一国公主,会得下三滥招数蛮多嘛。”

    风阮慢悠悠从乾坤袋中又拿出一颗化骨丹,”姜澄泽,你嘴巴这么甜,要不要也尝尝呀?“

    “还是大、大可不必。”姜澄泽正色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风阮开始在巴鹏举的卧房中翻找,对他解释道:“巴鹏举已死,若是让百姓士兵们知晓恐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我们便对外宣称说他病了,由我来代他出征。””你!你一个小女子,你怎么能上阵杀敌?!“

    风阮挑眉,“怎么,这战场,你们男子去得,我们女子便去不得?”

    姜澄泽想起眼前少女的种种彪悍行径,好像的确是她比这世间大多数男子还要勇敢。

    “找到了!”

    姜澄泽向风阮看去,只见少女手中拿着一枚小小的金色虎符。

    她肿着一双核桃般大小的眼睛昂起下颌,骄傲笑道:”今日起,叫我风将军!“

    ***

    “什么?巴将军将主将之位暂交给一女子?”

    “这怎么行?女子能做什么?”

    “荒唐!简直太荒唐了!”

    “古往今来,岂有女子为将,我等为其裙下臣的道理?!”

    将军府的客堂中,六位身着金铁铠甲的将军在堂中吵得喋喋不休。

    门口处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热血,“怎么,几位将军要不同我打一架试试?”

    六位将军循声看去。

    来人身着一身浅银色盔甲战袍,手持长剑,头发束成一束盘在头顶,一双眼睛肿得核桃大,眉宇沉静,在门口立得笔直。

    身旁是同样一身盔甲的姜澄泽。

    风阮行至堂内,抱拳施礼,“象鲁郡主将,风阮。”

    她缓步行至主位上坐下,“巴将军将虎符交予我,自然有他的用意。适才听到几位将军对我为将颇有微词。为将者,若不能服众,军心则不稳。”

    少女声音铿锵有力,“几位将军可敢与我一同去往演武场在众多士兵面前比试一番?”

    她这话说得巧,男人大多都容易被激起胜负欲。

    “有何不敢?!“一个脸色黝黑年约四十岁的将军最先被挑动。

    这女子手持虎符,待任主将之位,既然她提出要以武力争出胜负,他们又有何惧?

    众人一同来到了演武场。

    细雨微斜,落在人脸上像是棉柔的柳絮。

    风阮站在演武台的中央,“哪位将军先来?还是众位将军一起来?”

    她这话中的狂傲简直是将几位将军的脸面放到地上摩擦。

    台下将士们爆笑出声,几位将军脸上青红交错,刚才那位黑脸将军最先沉不住气,走上台,礼都未施,“我乃左大营狄勇军,还请姑娘赐教!”

    他说罢,举起手中大刀,向风阮袭来。

    风阮习武多年,武功乃清守道长亲自传授,剑法卓越高妙,非这些以蛮力取胜的练家子可比拟。

    狄勇军举起大刀身影如惊雷闪电,刀刀不留余地劈向风阮。

    他挥起的大刀与风阮的长剑相击,兵刃相碰,发出铿然之声。

    在场的人都震了震,台上少女竟然接住了向来以力量著称的狄将军的大刀。

    台下士兵脸上惊震之色未消,又被少女忽然露出的笑容迷恍了眼。

    少女明眸皓齿展颜一笑,撤开长剑,自台上如游龙般滑过,随后又飞身而起,五指翻飞将长剑转了个方向,削掉了狄勇军的头鍪。

    狄勇军这次恭谨施礼,佩服道:“姑娘身手,狄某心服口服。”

    风阮回之以礼,“将军谬赞。”

    说罢,将掌心的大力符不着痕迹收了回去。

    她转身对着台下众人道:“不知哪位将军再来与我一战?“

    几位将军商议完,露出佩服的表情,其中一人出言道:“风将军,不用再战,将军实力可见一斑,我等心悦诚服。”

    风阮站在台上,不大的声音传到每一个士兵耳中,“敌军围城,四面楚歌,身为华朝的儿郎,应保家卫国;为人父母子女,为了骨肉至亲,要以身抵抗;身为士兵,这是我们的责任与使命!所以大家,可愿与我一战?“

    士兵受到鼓舞:“我们愿意!”

    风阮的声音清亮有力,“尔等都是英雄!”

    她走下台,姜澄泽递给她一把油纸伞,“接下来还做什么?”

    风阮神情依然沉重,她望着阴沉的天空,声音飘在雨幕中,“给我们留的时间不多了,他恐怕快要出兵攻城了。”

    她飞身上马,回答姜澄泽方才的问题,“找到伍太守为百姓准备的藏匿之地,备好食物,被褥,将百姓安顿好。”

    姜澄泽骑马跟上。

    风阮拿着罗盘,跟着罗盘所指引的方向,竟又回到了姜澄泽的太守府。

    暗道入口竟然在太守府么?

    这可如何找得到?

    两人在太守府门前下马,姜澄泽看风阮皱着眉头,对她道:”我继任时,伍太守昔日的一个小文官曾交给我一个木盒,想必那里面会有线索。“

    姜澄泽带着风阮走到卧房拿出被他随意丢弃到一脚的小木盒,“或许这里会有答案。”

    他将小木盒打开,将里面盛放的小册子一一翻过,“哎?怎么会没有呢?”

    风阮接过他手中的小木盒,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番,凝眉注视,“有暗层?”

    姜澄泽闻言,兴冲冲接过她手中的木盒,“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小爷可是‘班门弄斧’的好手,这种暗藏机关的东西小爷一看便知。”

    姜澄泽用指关节一点点在木盒上敲击,凑近了去听声音,终于听到一处空腔音,取出一枚袖针,轻轻旋了进去。

    他聚精会神的一番摸索之后,只听“咔”得一声,小木盒又有一处打开。

    风阮拿出里面盛放的纸张,摊开来。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姜澄泽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风阮解释给他听:“水落石出,天寒木落。暗道入口在太守府有水还有木的地方。“

    “有这样一处地方吗?”

    姜澄泽思索一番,突然眼前一亮,”我知晓在何处!“

    姜澄泽带着风阮来到自己房中,“我一开始来的时候以为这是伍太守的意趣,外屋露出天空,还专门建了处池塘养着小鱼,在池畔种植着一棵梧桐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姜澄泽唤小厮前来将水池放干,在池底蹦蹦跳跳,指着一处位置道:“在这儿!”

    他说罢,将手边凸起的池壁一旋,池底缓缓向两边裂开,露出里面的空洞。

    空洞黢黑,唯独可以看清连接着池底的台阶,再往下探,便是黑压压一片。

    风阮夸赞道:“没想到,你如此通晓奇门遁甲之术。”

    姜澄泽自豪得拍拍自己胸.脯,“小爷我向来聪明!”

    第40章 偷袭

    两人忙了一日, 夜色已深,风阮坐在案前,将布防图打开。

    姜澄泽坐在她对面, 为她煮了杯茶, 眼神担忧, “风阮, 这场仗, 就算我们的军士齐聚一心,恐怕也没有太多胜算。”

    “不一定。”风阮说着将布防图拿给他看,“兵法, 一曰度,二曰量, 三曰数,四曰称, 五曰胜。”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敌军切断了我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朝廷如今根本无法得知象鲁郡被围困的消息。然象鲁郡城墙高.耸坚固,□□手、床子弩、云石、横木、滚油等预备充足。只要能抵御过这几日,象鲁郡被攻的消息传出去,届时朝廷派兵前来,内外合击, 胜算便会大上许多。“

    “不可胜者, 守也;可胜者,攻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风阮言语淡淡, 微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蒙上一层圣洁的柔光。

    姜澄泽问道:“敌军切断我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如今粮食只够再吃三日,若是敌军这几日再不攻城,我们的士兵就要饿着肚子打仗,如此一来,打赢的可能便会变得微乎其微。”

    风阮何尝不知如今粮草不足,偌大一个城池,若是与外界切断了贸易往来,定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风阮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清晰地道:“不会。若是敌军三日内没有攻城的迹象,那我们便偷袭。”

    “先发制人?”

    “是。总比干耗着好,不搏一搏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输呢?”

    风阮将布防图小心收起来,看着姜澄泽眼下的乌青,“快去歇息歇息。明日还有好多任务呢。”

    姜澄泽点点头,”你也要注意休息。“

    他明显觉着风阮身形较之前几日清瘦了几分。

    象鲁郡由于地处边塞,三分之一居民都是异族人,民风倒是淳朴,这几日并没有生出什么乱子。

    第二日天不亮,风阮和姜澄泽便开始准备将百姓迁至地下藏身所,伍太守花费多年时光所建造的地下藏身所,为了防止敌人从外挖地道直接穿入城内,伍太守将玄铁焊在石壁上,且只距离城外距离颇长,确保了此地的安全性。

    姜澄泽派人将老人小孩进行一番妥善安置之后,又询问城中壮丁可愿加入守城战,守城无需武功在身,只要有力气,可以将云石、横木、滚油等投掷到攻城敌军身上即可。

    经过一番部署,百姓皆被安置到了地下,城中已然空空,姜澄泽安置了一日百姓,春日凉爽和煦的天气里也不禁累出了汗水,他端起案几上的茶水,咕噜咕噜几口喝下去。

    “风阮,今日城中已然大空,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风阮将自己在布防图上标记好的位置给他看,“敌军围城三面,迟迟不发动攻击,今夜,我们自未被围守的这面出去,偷袭!”

    姜澄泽气还没缓过来,”今夜便偷袭?“

    “不仅仅是偷袭,最好顺便烧他们一部分粮草。”

    姜澄泽说道:“有几成把握?”

    “七成。”风阮指着布防图上的位置,“那日我御剑而来,将敌军的布列瞧了个清楚,他们的主要军力都集中在东南北三面,西面为松懈我们的军心留出一方空余,我们自西面攻击,将他们注意力吸引过去时,由我去烧毁他们的粮草。”

    “你去?可是你武功虽高,轻功还不如我呢?不如我去!”

    风阮打断他,“你是不是傻啦?我会咒法的呀。”

    “可是敌军之中,还有妖兵呢。”

    风阮神情笃定,“妖兵,不会在象鲁郡出现。”

    ***

    夜风飒飒,星微月淡,光亮微乎其微,所有的景物在黑夜中都被隐匿了身形。

    高大的城门前,有一支队伍悄无声息夜色中狂奔而出。

    当头一人手持红缨枪,唇红齿白,眸色却亮如星辰,沉在黑夜中,漆黑的发丝在狂奔的马上飞舞。

    正是姜澄泽。

    他轻功最好,策马在前,其余几位得力干将紧随其后,最后便是一队挑选出来的最骁勇善战的士兵。

    他们出城门的动作不大,逐渐逼近敌军大营时,敌军猛然吹响号角,两方军队陷入了厮杀。

    他们并不恋战,靠近敌军之后迅速撤离,将敌军引在身后追击。

    姜澄泽这边刚刚出发,风阮便燃了一张隐身符御剑行上了空中。

    御剑飞行速度快上很多,风阮手持罗盘,照着布防图所标记的地理位置飞去。

    声东击西嘛,她不介意用两次。

    风阮指尖燃起一枚符咒,对着距粮草不远处的一个士兵一指,那士兵头发顿时烧了起来。

    紧接着,她又接二连三燃烧了几个士兵的头发。

    几个士兵顿时跳脚乱喊,引来附近很多士兵,大家一看自己同伴头发上火苗簇簇,急忙跑去找水。

    就在此刻,风阮御剑落地,指尖又燃起一枚符咒,粮草之上燃起更加凶猛的大火。

    火舌卷起,将这一方天地照得通红。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何人胆敢毁我粮草!用了隐身符?”

    说罢,一道妖力打来,风阮躲闪不及,隐身符被她打落在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你这个坏女人,抢走我的男人,还趁机毁了粮草。”

    风阮心中一沉,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这小煞神。

    卢芃芃。

    她竟然主管粮草么?

    卢芃芃指尖燃起一枚幽绿的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显妖异,“今日,我便让你知道,抢走我卢芃芃的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

    风阮时间不多,若是卢芃芃引来更多士兵,或者妖族中人,那就糟糕了。

    若是只有卢芃芃一人,那便好说多了。

    风阮最用得惯的武器便是白绫,她将长剑扔回乾坤袋,手中化出白绫,随着白绫如雷射般抛出,身形也随之一动,逼近卢芃芃。

    对待妖族中人,风阮用了十分臂力,携卷着厉杀之气的白绫利若惊电,打向卢芃芃门面。

    卢芃芃上次吃了她的暗招,对待风阮的招式也毒辣非常,狼族少主的武器竟然是一根雪白的狼牙棒。

    狼牙棒周身层层幽绿暗光,将白绫层层卷裹到棒身之上,只听“啪”得一声白绫四裂开来。

    她咧嘴一笑,轻蔑道:“不过尔尔。”

    卢芃芃嘴角泛起一抹阴险笑意,“你今日走不了了哦。”

    她说罢,自暗沉夜色中涌起好多双碧绿的光芒,待他们走近了,风阮才发现,竟然全是狼族中人!

    一个她还能尚且能对付,如此多的妖物,今日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近身相击,风阮五指一番,拿出长剑,剑芒光华洌洌,如流水般泻出粼粼波光。

    狼族众妖将风阮团团包围,他们显然不是少主卢芃芃这样的菜鸡,应该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狼族精英,各个妖法厉害。

    不一会儿,风阮身上便被狼族中人强烈的攻势划伤

    打不过。

    风阮被割伤数道,衣衫上血迹斑斑,其中一只狼妖突然怒龙般翻身而起,手掌迸射出凌厉必杀一招。

    杀气如锋铺面而来,风阮急急后撤,倒仰之中乾坤袋中红光大盛,一声凤鸣穿刺而出,听得众人紧紧捂住了耳朵。

    红光灿烈,以至于根本无法分辨出红光之中到底是什么,只能看到这红光将眼前的绝色少女笼在其中,他们根本无法近身。

    一片耀目的红光中,风飞飞身体发生剧变,它不再如小鸡仔般大小,身量长大了数倍,羽毛辉煌绚丽,亮若烈火台。

    众人面露惊诧,竟是凤凰!

    凤凰一族最后一脉承袭上古老凰王最尊贵的血统,风飞飞振翅一挥,大簇大簇的火团奔袭而下,将狼妖震得步步后退。

    另外一翅将风阮轻柔地卷起,抛向后背,高鸣着向象鲁郡的方向飞去。

    风阮大口喘息,将身体放松,爬到风飞飞的颈后,抚摸着它在深沉夜色中都如此绚丽的羽毛,“风飞飞,你涅槃了!”

    原来这就是凤凰一族的涅槃,万古难得一见,神圣恢弘,像是一场古老的法事般庄严。

    风飞飞转瞬间将她放在象鲁郡城楼之上,身体缓缓又变成小鸡仔的模样,“娘亲,我的确已经涅槃,现在对身体的掌控已经愈发自如。”

    风阮将毛茸茸的风飞飞放到掌心,觉得风飞飞这副模样比之方才可真是要萌多了,她现在真有种捧在掌心怕化了的感觉。

    “还是这副模样比较好看。”风阮脸颊轻轻蹭在风飞飞柔软的羽毛上,“涅槃后华丽辉煌,现下嘛,毛茸茸的可爱可欺。”

    城门高.耸,远处一片火光连天,姜澄泽和几位守城将军也登上城楼,众人脸上都扬起开心的笑容,“风将军这一招末将等佩服至极,敌军如今粮草损失大半,我军士气大涨,不愁无法打赢这场仗啊!”

    姜澄泽站到风阮身侧,问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身上怎么弄了这么多伤口,这头发这头发是被烧焦了吗?怎么一股糊味!”

    风阮从他手中扯出自己被烧焦的一缕头发,凉凉道:“还不是姜公子长得忒好看了,引得某些姑娘拼了命得想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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