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雨停,风声在窗户边呼啸。
小山宝靠在爸爸的枕头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复遥岑没舍得去搬它,给它盖了件衣服上去后,自己躺到了床的里侧,睡黎阳的枕头。
她枕着他的手,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再说话,连眼神都没有交缠到一起,仿佛两个不熟悉的人,没人提起刚刚浴室里那一场极致的亲密。
不过黎阳对于枕着他的手臂睡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了,似乎很理所当然地就睡上了。
她很困,没几秒就熟睡过去。
复遥岑虽也有些倦意,躺得很舒服,但还没沾床就睡。
因为手给她枕的关系,两人几乎是面对着彼此的,所以他阖下眼就能看到她雪白如玉的肌肤,红唇如樱,阖上的眼皮粉粉嫩嫩娇艳不已,睡着的黎小姐要显得温柔许多,跟早前在浴室里被他吻得情动,哼唧撒娇喊复遥岑一样,把他的情绪喊得一下子高涨,意乱情迷,紧紧箍着她让她帮忙灭火,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她。
她微微动了动,缩了缩露在空气中的肩头,脑袋沿着那只手挪动,最后栽在复遥岑胸膛中。
复遥岑觉得刚刚不应该穿上那条烘干的t恤,现在又很热了。
但是他还是拉高了被子把她单薄纤细的肩头盖上,自己朝她挨近,手一揽,整个人抱到怀里去。
…
黎阳醒时,天是一片不浓不淡的烟灰色,窗外云雾在晨风里荡漾,摇摇曳曳如沙滩浪花;往远处眺望,云罗山一层又一层,模模糊糊地在晨雾中重叠延绵,无边无际。
时常在青山园里经过一处处绿意盎然的生动窗画,眼下这一幕仙气浩大的窗画让黎阳很有新鲜感,觉得偶尔出来玩玩很不错,见识更广阔。
不过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景色显然已经是清晨,黎阳就马上爬了起来,心想也不能白跑来山上受个罪,让她家小山宝也受了罪,日出还是要带它去看一场的,还有专门开着直升机来救她们的复遥岑,他也要看。
她扭头看向自己身后打算喊枕边人,一瞧,她身后空荡荡的,昨晚给她枕着手臂睡觉的男人此刻并没在床上。
黎阳扒拉了下被子,想看看猫是不是在被窝里,没看到,又环视一圈房间,都没有。
复遥岑和猫都不见了。
黎阳起来洗漱后开门出去找。
以为复遥岑又在沈牧那儿,结果门刚开,一股冲头的冷气扑面而来,她好像被一个冰罩拢住,整个人都迈不开腿。
而门口走廊下,复遥岑把米白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处,垂在额前的发丝似乎挂着霜白,一时间仿佛融为一体。
他坐在一把漆色已经被腐蚀得露出木屑的破败太师椅上,头顶的屋檐下垂着一排冰凌,他手中点燃的烟烧出袅袅白雾飘到冰凌上,圈绕交织,深深缠绵在一起,最后化为乌有。
说不清是冰凌吞噬了烟雾,还是烟雾融化了冰凌。
地上铺着个小毛巾,那只粉白色的猫坐在毛巾上,正低头吭哧吭哧吃着清晨六点的早餐。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一点鱼腥味,似乎是拿鱼汤泡着猫粮。
不知道复遥岑是不是又为了他女儿去和客栈老板没脸没皮地讨要人家的鱼汤。
但是大清早,爸爸陪它吃早餐,黎阳莫名觉得她们家山宝很幸福。
听到开门声,复遥岑偏头看来,下巴被这个动作隐在领口里,只露出半张五官辨析性极强的脸孔,远处的青山绿意落入他灰色眸中,如梦似幻,似乎他天生就属于深山中这样的冰雪交迫却无风无波的日子。
他最后吸了口烟,就把烟抵在地上一汪未干的水渍中碾灭,转手将烟蒂丢入几米外一个垃圾桶,然后才回头说:“醒了。”
“嗯。”
黎阳屈膝蹲下摸那只歪头看她的猫,“你怎么这么早起来?猫也跟着你起了。”
“睡不着,小东西喊我我就醒了。”
黎阳一下子蹙了蹙眉,看着猫问:“你喊爸爸干嘛?昨晚的肉消化了?我们吃一顿你已经三顿了。”
“喵。”
两个大人都失笑。
黎阳觉得它真是太馋了,迟早吃成个胖猫。
没多久山上的所有人都起来了,一群人前后走去看日出。
这里已经是山顶,不用走远就能看到很绚烂的朝霞,但是韶凝和沈牧还是嘀咕着什么要去找鲜为人知的最佳角度,所以走远了。
黎阳带着猫,不想跑太远,怕它一不留神又跑丢了,她跟着复遥岑。
其他四个同学一起。
复遥岑带黎阳去了昨天停机的观景台。
那观景台有半边建在一个悬崖突出的点,走到围栏边,脚下即是浮云婀娜虚虚实实的万丈深渊,云烟从山下飘起穿过栏杆铺满观景台,空气里覆满晨霜的清爽味道;
抬头视野极其开阔,四面八方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植被,挂着晶莹剔透的雨珠。
视线再放远,是整个偌大的锡城,城区繁密的建筑宛如排兵布阵,笔直如一张网,清晨的烟雾似能渗透入那一条条静谧的小道中,每一间房子在清晨的万籁俱寂里都温柔得过分。
黎阳对锡城其实还没多熟悉,所以此刻站在这,蓦然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这座城温柔得难以形容;更加不真实的是,复遥岑就在一侧。
她名义上的老公,半年没见,却在这个很平凡的早晨陪她在这看日出,一下子这个日子即使在多年后也应该显得不寻常起来。
复遥岑也是温柔得,温柔得……值得她永远记得,离婚后也记得。
小猫不懂日出,被放在地上后各种撒欢,在爸爸妈妈脚下窜来窜去追着小蝴蝶走,有他们俩在它就很安心没有惊慌失措乱跑。
黎阳手撑着围栏,拿手机拍了下远处半轮跃出天际线的旭日,夸赞:“真是美啊。很奇怪,无论在哪个国度看的都是同一轮太阳,又感觉他们完全不一样。”
复遥岑微微偏头望她。
黎阳知道他在看,就继续说:“西亚的日出带着残缺的凄美,带着激励人心的力量;锡城就是人间理想城,一看就想放弃疲惫,在这聊度余生。”
“是嘛。”复遥岑喉咙中有一句话险些生理性地脱口而出,说,那你还要走?
但是他压制住了,没有说出来。
一回头,他家小猫一不留神跑出了观景台,复遥岑马上喊:“山宝,回来。”
它像个偷溜出门玩被爸爸逮到的小朋友,闻声一个激灵,马上怂怂地吭哧吭哧跑了回来,一个躺倒就睡在爸爸脚上撒娇。
复遥岑拎起它:“昨晚才洗,一会儿又脏了。”
他摘掉它身上的一片树叶,把它塞到黎阳手里。
黎阳说:“你先抱嘛我再拍两张照,老父亲带会儿娃就烦了。”
“你抱着它,我给你们拍合照。”
“嗯?”黎阳愣住,扭头看他时有些尴尬,又有些脸红,随即就配合道,“好啊。”
她收起手机,把猫搂入怀,“我们拍照了宝贝。”
复遥岑边往观景台中央走边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几百年没开过一次才相机,取景框对准那张在朝霞下无比娇艳的脸。
复遥岑从没见过这么甜的黎阳,以前总觉得她是白玉兰,这会儿,像粉色玉兰花。
她一头羊毛卷细软地披在米白色羽绒服上,风吹起几缕发丝,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小巧,弯起的唇眼含着光,温柔万千。
小猫双手抓着妈妈的发丝,好奇地盯着镜头。
一个美,一个可爱。
拍了几张,收工过去,黎阳又说:“我们拍合照吧。”
复遥岑微顿,她已经把猫塞到他怀里,自己抽出他的手机,开了前置,抬手。
小猫茫然地窝在爸爸臂弯,傻傻但又很乖地仰头看妈妈,黎阳说:“你看镜头,山宝。”
它不懂,就要看妈妈。
黎阳无奈。
复遥岑盯着镜头里她的粲笑,说:“让它看吧,不也挺好看。”
黎阳听话,挪动拇指按在拍摄键,最后一秒她嘀咕了句:“穿的好像情侣装。”
复遥岑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按下拍摄键。
黎阳看着新鲜出炉的一家三口合照,觉得拍得真好看,本身她长得不错,复遥岑那就更毋庸置疑,那张脸是真的太伟大了,没有一处死角,连眼珠子的颜色都是吸引人的,他们家的猫也是颜值扛把子,妥妥亲生无疑。
再加上,他们一家都穿白色。
她忍不住笑。
“复遥岑,感觉别说放眼整个锡城,就是加上整个三角洲和北市,这些名流圈子里也没有哪一对联姻夫妻会一起大清早在山上带猫看日出,又一家三口合影的。”
“……”
复遥岑说:“你不觉得煞风景吗?”
黎阳挺自然的:“不啊,我在夸咱俩的关系呢。”
复遥岑:“哦,夸你半年玩失踪?关系也是这些圈子里最好的?”
“……”
黎阳瞥他:“你不知道我住哪儿吗?你的房子我至今都不知道藏在云尼山哪处犄角旮旯里,你不找我你还好意思说我?”
复遥岑:“……”
他说:“我说你就会去找我?”
黎阳扭开脸,“我才不去讨人嫌。”
复遥岑看着她写着生气的后脑勺,无奈一笑,抱着猫遛弯边走边说:“我这半年在这待的时间不到两个月。”
黎阳回头看向那抹披着日光,无比高大的背影。
“我去西北了。”
“哦…”
“云尼山上的住宅区都在酒店下面。酒店再往上,那个高度就几间房子,分布得远。顺着云湾那条路直走一公里看到的那一座就是我的。”
黎阳注意到他的用词单位,一座。
必然是很显赫的。
“哦,没事我不会去打扰太子爷生活的。”
“……”
复遥岑把猫放在左肩趴着,回头瞥她,“随你。过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市?安排好了跟我说,当然,也可以带着我女儿上山找我,年前我都会在这。”
“嗯。”
日出渐渐如丝绸般铺满东方天际线,粉红的朝霞洒满整个山湾,脚下云雾渐稀,微风拂过,神清气爽。
赏完美景的一家三口踱步回客栈,等凑齐了人,就准备下山了。
复遥岑和沈牧还是坐他们的直升机,黎阳两人和几个同学原路走下山。
其实她们也可以坐他们的直升机下去,四个人一只猫还能坐得下,但是黎阳和韶凝是陪同学来爬山的,不好就这样抛下他们。
不过复遥岑怕她带着猫不方便,女儿又再次跑丢,所以自己把猫带去坐直升机了。
小猫被沈牧捂住耳朵后怂怂地藏在他羽绒服里,在飞机螺旋桨的嗡嗡声中害怕得不敢抬头。
沈牧开玩笑和在驾驶座里的复遥岑说:“不随妈,它妈妈可是能去战乱国家看日出的人。”
复遥岑护犊子:“它还小,才八个月。”
直升机穿过骄阳明媚的山空,地上的万物逐渐化为小尘埃。
走在山路上的几个人看到直升机从头顶飞过,直直往市区冲去。
女同学贾衫说:“好酷。黎阳,你才来锡城半年就交了这么,”她也没好直接说这么有钱,就婉转道,“这么厉害的男朋友啊?”
黎阳只随意“嗯”了声,无意推辞解释什么。
又走了几步,韩桉瞥了她一眼:“原来你有男朋友。”
黎阳没看他,只是在大家随之投来的好奇目光下,大大方方地点个头。
吕悦又瞄了眼韩桉,问她:“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啊?是因为男朋友太有钱了吗?”
黎阳懒洋洋道:“只是没必要,有钱没钱,都是我微不足道的私事。”
吕悦闻言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没走几步路她又想起了什么,憋不住问:“你说你家猫只有它原主人能抱,那为什么你男朋友抱它它也那么乖啊?”
黎阳微微撩起眼皮,望着天空那架已经渺小到只剩一个黑点的直升机,“我男朋友就是它原主人。”
“啊?”
几个同学都齐刷刷地再次看向她,但是,虽然很意外,却也觉得挺合理。
吕悦最后彻底讪笑一声,说了句“原来如此”后就闭麦。
边上的韩桉也在这些言语中没了再和她打探什么的心思,已经心死,似乎自觉比不上那个在她有危险之时开着直升机穿过潇潇雨夜到山上救她的男人。
韶凝倒是伸手拍了下吕悦的肩,开始算账:“你昨天是不是抱我家猫了啊?导致它跑出去。”
“啊,我……”她一阵紧张。
韶凝脸黑黑的:“都说了不要抱它,它会应激,这大荒山的,这天气,你怎么想的?”
“我没有。”吕悦下意识推脱,“我就摸了它一下,它就跑出去了。”
韶凝哼笑:“那你是有毒啊?虽说它不喜欢被陌生人摸,但是摸过的人也不少了,就你摸它一下它就吓死了?能跑那么远。”
“……”吕悦脸色极差,“不好意思啦…”
黎阳按住还想发声的韶凝,出声道:“是摸还是抱,已经过去了,就算大费周章我也已经找回来了,你后面不要再碰它,吕悦。”
“哦。”吕悦听出来她话里有话,说什么摸还是抱,明显是笃定她抱了猫的,又说大费周章找回来,这是讽刺她呢。
虽然心里憋着股气,觉得一只破猫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比人还重要,她昨天为了找猫也摔了几跤,腿上都淤青了。
但是她确实是心虚,也不敢生硬辩驳。瞥了眼身后,他们的男同学鞋带松了,韩桉在等他,此刻和他们拉开了几米的距离。
见男同学听不到她们的交流,没那么丢脸,吕悦就嘟囔了句:“知道啦,肯定不会碰啦,你们家猫这么金贵。”
韶凝朝她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大家同学一场,以后在学校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来爬个山没必要闹不愉快,黎阳肯定不会这么罢休不算账的,就像去年在酒馆里那一出。
大家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下山,到市区后一起吃了个午饭,就各走各的。
黎阳正寻思着去哪里找复遥岑拿猫的时候,就发现复遥岑给她发了消息,说猫借他养几天,等过年的时候见面再带它回去。
韶凝看了,直呼:“太子爷这一晚上,原来是奔着抚养权来的!!!居心叵测!!”
黎阳失笑。
本来还有点舍不得,闻言倒是忽然觉得,他也是她们山宝的爸爸啊,爸爸要养它几天也正常,就给他养吧。
后面没再和复遥岑见面,黎阳也没再出去玩过,每天在忙着学习上的事。
复遥岑最近没下过山,一直在上面待着,安静等着过年。
闲来无事每天就是去各种各样的河里垂钓,为了给家里孩子吃点好的。
一晃眼十几天过去,到了腊月二十多,小年马上就到了。
那天复遥岑在风鸣河上的一艘船钓鱼,他家小山宝睡在他脚边的猫窝里,骨碌碌的大眼睛非常认真地看着鱼漂。
手机振了下,复遥岑拿起来一看,看完低头对上女儿好奇的眼神,“不是你妈妈。”
它像是听懂了,又趴下去。
复遥岑叹息:“你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这么久都不找爸爸。”
“喵。”
“无情无义女大学生,是真不要咱俩了。”
“喵。”
复遥岑把在晃的鱼竿收起来,摘下钩住的一条不小的鲤鱼,重新丢回河里。
扑通一声,小山宝差点一起跳下去,非常不乐意地趴在船边对着那个水波荡漾的坑嗷嗷叫。
复遥岑重新丢了鱼饵下去,反手把它抱回来放怀里,躺入摇椅中,“乖,那是鲤鱼,不能吃。”
“呜。”它可怜巴巴地哼唧,别别扭扭地趴在爸爸胸膛,对那条又胖又圆的鱼还是不能释怀。
复遥岑亲了它脑门一口,小家伙歪头一瞅,终于开心了,对着爸爸摇了摇尾巴。
复遥岑按了下手机屏保,上面显示了一家三口在云罗山的合影,他把屏幕指给它看,“这谁?”
它认出来了,小爪子一下子搭在屏幕上,要去摸妈妈的脸。
复遥岑:“你想妈妈了没?我们给她,打个视频?”
“喵。”
复遥岑一笑,上微信拨了个视频过去。
黎阳在书房苦干论文,正愁眉苦脸,看到视频通话是真不开心,但是看清那个“会摘月亮的复大公子”的名字,她一愣,好像一下子被人从乱七八糟的世界里摘出去,丢入一个花团锦簇的山林中。
复遥岑找她,绝不会有让人烦心的乱七八糟的事。
黎阳潜意识里知道,知道他有这种让人神清气爽的魔力,只是平时没去注意,这一刻被心头忽然的春风吹得,蓦然意识到了。
但是不知道这视频是干什么,总觉得有些暧昧。
她犹犹豫豫了会儿,才点了接通。
画面一晃就是一个漂亮的小猫头,它对着屏幕好奇地眨眼睛。
黎阳立刻就笑了,“复遥岑??”
磁性的男声从听筒里飘出来,他的脸只在镜头一角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小点,让人心痒痒。
复大公子:“孩子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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