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韶凝打算在锡城电台实习一年就回北市工作的,谁知道她做的那档节目很火,电台为了留她使出浑身解数。
有天沈牧问她,有没有考虑以后就在锡城发展。
他对锡城电台里的事了如指掌,给韶凝分析了不少利弊。韶凝觉得困惑,不知道他怎么对人家台里以后的规划都那么了解的。
一追问,沈公子笑笑跟她说,锡城电台的台长是他叔,他偶尔会问问她的情况。
韶凝震惊,质问他难不成她进锡城电台也是走的后门,不是凭的实力。
沈牧没承认,只是说在她进电台之前,他就在他叔面前提过一两回和她是朋友而已。
这么一说韶凝就坚决认为她的工作和他有关了,她很生气,坚决要辞了这份工作回北市。
沈牧一急,各种哄各种说就算是因为他而她毫无悬念杀到最后进了电台,但是这一档节目的火爆和他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每天去买热搜啊?
韶凝还是不喜欢走后门找工作,前有黎阳被诬陷那事,她膈应得很。
沈牧为了留她,为了求她原谅,想方设法,最后和她扯缘分,扯心狠,说她就这么回去了那他岂不是孤家寡人,复遥岑现在也基本常年在西北,他连个吃饭的人都没有。
韶凝是不相信他的鬼话的,沈公子朋友圈厚实得很,且她也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缘分的,不就是当初因为黎阳的婚事认识了复遥岑,他是太子爷的朋友导致她也渐渐熟识而已,这算普通缘分罢了。
沈牧却说起两人认识的时间远在此之前,很多年前她十几岁那会儿,在网上就经常和他聊天了。
韶凝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回想十来年前在网上冲浪关注的那个锡城本地账号,因为对方风趣幽默谈吐不俗对锡城各地风土人情信手拈来又出口成章的,所以她对他尤为崇拜。
后来那个人不更新了,也就没了联系,但是前几年沈牧说他也认识那个人,就导致她对沈牧也颇有好感。
所以,那个人是他?
沈牧为了留她自爆马甲,然后被打入冷宫至少一周,一周里他每天都要找她破冰又要找电台里的人打探她有没有离职的意思。
最后总算没有,她给的理由是,因为复遥岑偶尔会带山宝和他吃饭,她回北市了那这辈子就很难见到干女儿了,她是为了山宝留下的。
沈牧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只要不走就好,他都差点给家里老爹递上调至北市分公司工作的申请了,但是这样的话,她就损失了现在的名利了,去北市要东山再起,太可惜。
对于她这样刚毕业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手上能做起来一档属于自己的节目,很难的。
韶凝就也没有搬家,一直住在那个和黎阳之前一起找的房子里,离青山园不是很远,偶尔复遥岑要是带山宝回锡城,她会接它去养两天,会带它回青山园去玩一玩。
2021年新年,韶凝带男朋友回北市,顺便去黎家探望了下闺蜜的父亲,那天是年初三,复遥岑刚好也到岳父大人家拜年。
黎岸生这两年临近退休,老了一点,讲话语气也温和了一点,他看着韶凝和男朋友在一块,就自然而然想起自家的女儿。
想起来了就忍不住问复遥岑:“阳阳不休假吗?这都两年了,还不打算回一趟?”
复遥岑似乎早有准备,说:“她有她的计划,我问过,她说同事好多安排了休假,她就不方便也离开了。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应该回去。”
“她没家室吗?”黎岸生皱眉,“这孩子怎么想的,她是忘了自己也结婚了。”
在场的韶凝和沈牧都静静无声,不知怎么说。
韶凝偷偷看他们太子爷,复遥岑这会儿应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吧?明明他也很想她回来吧,可是还要在岳父大人面前找借口。
“我们没孩子,其他人都有孩子的。”他安抚岳父大人,“没事,我更希望她专心工作,等她觉得想回来了,一次性回来,不用再出去了。”
黎岸生叹息。
晚餐后他们三个人一起出门。
车里沈牧和复遥岑说:“你岳父大人马上退休了,他一退休和复家的合作就不再那么紧要了,要是方便你跟他说你们离婚得了,省得你还要费心应付他,自己也难受。”
韶凝在车后座安静听着,没敢插话,她想听听复遥岑怎么说,他现在心里是不是还装着黎阳。
黎阳和她聊过这个话题,她很希望复遥岑交女朋友,山宝养不了就给她和沈牧养,反正它很爱干妈也很喜欢沈牧,他对它可温柔了,不是一定要跟着亲爸的。
因为两人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车厢昏暗,车轮静静碾压在北市新年繁华的长街上,走得很慢。
复遥岑的声音似午夜电台里的男主持,含着一股苏极了的磁性,或者说,喑哑,想念一个人的无奈:“我们俩至死都是夫妻,没必要跟岳父大人说。”
沈牧蹙眉,瞄了眼后座的女朋友,又看他:“不是我那个啊……可是遥岑,黎阳已经两年多没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她打算在外面待多久,也许待到老呢?她也许明年会休个假回来,但是,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三五年和她见一面?就这样维持着这段似是而非没有尽头没有着点的关系?”
复遥岑没说话,仰着头靠着颈枕,闭上眼。
沈牧:“你岳父大人退休了,两家就算知道了也不影响了。”
“怎么不影响?他退休的时候会分家,要是知道我们离婚了,她成了自己一个人,那这个家里的东西,没有任何依靠的她分不到两分。”
沈牧欲言又止。
复遥岑:“我再怎么也得帮她把属于她的东西拿到手,等她回来不至于还要辛苦工作养活自己,或者哪怕死了该是她的还是她的,生前没有死后也不能穷困潦倒。”
沈牧认真开车,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把复遥岑送到他要见的老师家中后,沈牧看着上了副驾座的老婆,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没完成使命。”
“没事,太子爷天生硬骨头,不然能是太子爷。”
“……”
韶凝只是惆怅于她又该怎么和闺蜜复命呢,复遥岑不想死心,他打的是就算她死了他也是属于她的主意,真的劝不动。
…
过了年黎阳才收到这阵消息,大概是韶凝怕大过年跟她说让她烦心。
黎阳其实说不上多么意外,她这一年为了让复遥岑不要再等她,开始不在他发的每条朋友圈点赞了,总是托词她忙。
复遥岑要求她至少一周点一次,毕竟他是靠这个来确定她的安全的。
她起初故意烦躁地说她没时间,而且她不会有事的,有事新闻会出来的。
而复公子呢,锡城太子爷呢,他说那我就找我的人脉去了,三天打一次电话确认你安全,不过分吧?他说他不想从新闻上看她的消息,除了她对着镜头侃侃而谈的画面之外,其他他都不想看。
黎阳没辙,只能一周给他点一次朋友圈,因为据她所知,他们分社的所有同事都认识复遥岑这三个字,一提起他就说他当年在中东某国的大使馆里,还参加过哪次哪次救援,反正他年纪轻轻但是履历深厚前途无量,后来因为他母亲而离开更是让大家对他的名字更是刻骨,都觉得太遗憾了。
所以复遥岑想要从这些同事里了解她的信息,易如反掌。
黎阳也想过休假回国,但是一来,除了她其他记者同事都有各种缘由需要回去,就连那个没女朋友的摄影师庞庆也需要回去看望生病的父母,而她的话……除了复遥岑需要她,其他没人需要。
而复遥岑,她很怕回去之后,加深他的感情,更让他无法忘记她了,她不想他一直为她牵肠挂肚,真的舍不得她的复遥岑这样。
而且她回去也只是几天而已,几天后就走,对他来说好像更雪上加霜。
所以,她想自私地再扛一年。
想再对不起他一年,他现在已经能接受她不是每条朋友圈都点赞了,偶尔她隔了两条没点,他也没有太大的意见。
她问过同事,复遥岑有没有跟他们打探她的消息,同事们都说没有,她就心安理得越拖越久,但是她每条朋友圈都会看,每张照片都会保存起来。
对不起他已经是注定的了,或让他背地里牵肠挂肚,一直担心着她;或在两人纠缠了五年后,把他抛弃了。
都是黎阳对不起复遥岑,这个本该遭了一次劫难之后,现在可以安逸过日子的人。
2022年三月。
黎阳出国的第三个年头,当初一同来这儿的赵玉磊再一次休假回来,他心情不错地给黎阳报喜说:“你嫂子怀孕了。”
黎阳惊讶:“哇,恭喜恭喜。”
其他同事笑说老来得子。
赵玉磊无所谓,丢了一大袋喜糖给他们后特意丢了一小袋子给他们家小妹妹黎阳,再和同事们笑说:“老来有子就不错了,还管他老不老的。”
众人哄堂大笑。
黎阳拿着那袋喜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复遥岑,他今年,几岁来着?两人初遇那会儿,才是2015年,他27岁,2018年离婚,他30岁。
如今已经2022年了。
他今年生日就三十四岁了。
复遥岑还没孩子呢,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女朋友,这人该不会堂堂一个世家大公子,锡城太子爷,最后也要老来得子吧?
分社里似乎有两个男同事喜欢她,如果她不是已经有他了,她可能会和这样一个在同一环境下的人尝试在一起,但是现在的她不会。
她还是等他有女朋友了,结婚了,到时候……到时候她也不会和别人在一块的,和他在一起过,黎阳觉得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她甚至也没法去花太多时间想他,吃了两颗喜糖,就回去准备了,她和赵玉磊今天有直播任务。
跟着他们的摄影师还是那个庞庆,三人多年合作已经很默契。
出发去的地方是15年黎阳第一次出国时复遥岑给的地图上着重圈出来不能经过的地方,如今她却要和两个同事默默前往了。
现在那个地方刚经历过一场恐怖交战,他们去做的是战后拍摄,但是很难保证那地方现在就没有风险了,很多地方总会突如其来发生二次袭击。
但还是得去,二十二岁的黎阳和二十九岁的黎阳,终归是不一样的,她长大了也成熟了,经验丰富,是在这个世界上能被一部分人记住的出色的战地记者黎阳,和当年的游客不一样。
下车时刚好下雨了,黎阳不知道为什么还挺喜欢下雨做采访的,可能是炮火的烟气会被浇灭一下,掩盖一些,她没那么喘不过气来,可能会让她想起属于她半个家的烟雨江南。
身上印着press的马甲被雨打得看不清上面的字,黎阳在雨中连线了国内电视台。
镜头随着她的嗓音在满目疮痍上寻找生命的痕迹,或某些建筑曾经存在的意义,伴随着这场过分庞大的风雨,她说着那些渐渐被雨水冲刷掉痕迹的熊熊大火,像雨点一样铺天盖地的爆炸与弹孔,画面没来由的伤感。
采访进行到一半,忽然漫天飞雨的天空上传来了飞机盘旋的嗡嗡声。
黎阳怔愣,和摄像大哥对视一眼,随即马上在雨中对着镜头说她们得撤了,边说边转身走人。
跑路期间黎阳收到赵玉磊的电话,他自己孤身一人又做记者又做摄影在另一处地点工作,应该也是听到声音了。
黎阳一边和他商量撤退路线一边跑路,风雨把她的眼睛模糊得看不见,忽然就在一处台阶上滚了下去。
“阳阳!”
庞庆扛着装有摄像机的背包,艰难地也在跑,见此马上去拉她。
黎阳手脚膝盖都被摔疼了,眼睛被雨打得发酸,她忽然在到处破败的环境中迷失了方向,“我们往哪边走庞大哥?”
庞庆拉着她往赵玉磊所在的庇护所跑。
赵玉磊先到了,三个人在庇护所中碰面的那一刻,黎阳才安下心来。
今天她背包里是带了衣服和食物的,只是不多,很难想象这个战后采访真的会发生二次袭击,现在地面上轰隆声不绝于耳,让整个庇护所似乎都在微微震颤。
她拿了条毛巾擦头发,听其他两个人商量他们怎么回去。
这次三个人不是自己开车来的,是被同事送来的,但是现在同事显然来不了了,这种地方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得出了战区才有,就是说他们至少得等个几小时,等第一轮炮火停歇,再出去跑路。
赵玉磊说着说着,看向一直抱着自己膝盖坐在地上没有出声的黎阳:“阳阳?你怎么了?你刚刚摔得很严重吗?”
黎阳回神,扭头就撞上赵玉磊和庞庆关心的眼神。
她张了张口,“我在听那个爆炸声。”
“没事,不会持续太久的,你别担心。”庞庆以为她害怕。
黎阳嗫嚅了下唇瓣,缓了缓,忽然说:“你们说,这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争呢?”
两个男人都沉默下去了,两秒后都带着无奈的表情浅笑了一下。可能他们年轻时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年纪上来了,成熟了,也变得麻木了,只想做好自己的就好了。
黎阳说:“我这问题是不是很傻?”
“不傻。”赵玉磊说,“你是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的,那相反,就是为什么会有战争的原因,世界是两面性的,对立性的,就像这地球有黑夜和白昼一样,万物天生如此,人性天生如此,都是对立的。”
黎阳:“我是……觉得活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我来找我存在的意义。”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有些惊讶,静静看着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黎阳听着外面细微的爆破将风雨掩盖,她静静说:“其实来之前,我差不多也找到一点意义了,只是太晚了,我已经为这份理想付出了很多,我不能下定决心拿那短暂的三年来换我已经努力了七年的理想,或许他真的可以代替这份理想,但是我们认识太晚了,让我下定不了决心留下。”
赵玉磊说:“你不是离婚了吗?阳阳?”之前以为她没男朋友,后来听说她老公打电话到分社找她,以为她出事了,大家才知道她结婚了,但是也离婚了,他以为是那个男人还喜欢她,才会关心她,但是她不喜欢。
“如果不出来,我们就不用离婚了。”黎阳轻吁口气,捂住有些发冷的身子,“如果世界上没有战争就好了,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可以让人活得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只有当战地记者,可因为有战争,我当初就选择来了这里,因为这个地方看似最伟大,在这里死去比在任何地方死去都有价值。”
庞庆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黎阳看着他,浅笑:“可我现在,忽然不是那么想随时随地的死了。所以,我要是在别的地方做事就好了,在那些不是最残酷最伟大的但是也有属于它的意义的地方,那样等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我的理想就可以回去找他了,不会有天忽然死在这里。”
她叹息,“可这世界上,它就是有战争,有死亡,还是永无止境的,这份理想我忽然也说不清我有没实现,我到底做了什么帮助了这个世界,好像没有,那这还算理想吗?我好像失去他也没完成自己的理想。”
赵玉磊马上也凑近安抚她:“怎么会没有?你是黎阳啊,是知名记者黎阳,报道战争揭露残酷就是在阻止流血。我们不会有事的,没事的,我们这会儿只是暂时躲一躲而已,你别想这些,我们后面会一起回国的。”
黎阳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暴风雨里的二次袭击中如此伤感,甚至想大哭一场,可能是她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复遥岑了吧,比他们的婚姻都长,她真的没想过时间这么快,一下子就超越了过去属于他们俩的时间。
两个三十多近四十岁的人像大哥哥一样安抚她忽然崩溃的情绪,黎阳也一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终于黑夜来临时炮火停歇,他们从庇护所出去,打算回分社。
来时的路被炸毁了,他们只能前往一条很偏僻的路,那路离分社更远,但是也只有这一条可走。
几人在布满淤泥和杂草的路上跋涉前行,看着雨后黑云笼罩的西亚天空,黎阳吸吸鼻子,忽然想起她遥远的一个身份。
在北市,其实她的身世一点不比复遥岑差,长公主是名副其实的,走哪儿都一堆人前呼后拥,但是她真的在那儿过得一点都不快活,在锡城几年才是她最惬意的日子。
想来她只是有那个富贵身而没那个命。
三个人千辛万苦找了辆车送他们回去。
那是辆本地运货的破皮卡,很老也很旧,开车的是个当地人,看着很淳朴。
庞庆问对方怎么这么晚在路上,对方说的意思是本来和他们一样要走原来那条路,要去加罗安运货,穿过这座城市是抄近路,但是没想到又发生了二次袭击,只能等夜晚停火了才抄别的路走。
加罗安就是他们分社所在地,西亚的第三大城市,所以确认对方方方面面都没问题后,几人都上了车。
那路崎岖坎坷,破碎的水泥地掺着雨后的淤泥,走一步颠簸几下,黎阳在后座和赵玉磊一起,庞庆坐在前面。
她困倦又浑身痛,下午摔的那一跤,没有特别摔伤哪儿,却浑身都痛。
赵玉磊和她说话,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从背上的包给她拿药出来。
黎阳正要开口,忽然车子停下了。
彻底卡住了,黎阳叹息。
司机操着一口地道的阿语和坐在副驾座的庞庆说,麻烦他下去看是哪个轮子陷入泥土里了,给垫一下石头,他加大马力开出去。
庞庆很正常地下车。
但是他刚下去,忽然从路边草丛里钻出来两个人,一人拉开副驾座的门钻进去,手中紧握的枪对准后座,一人在下面,枪对准庞庆。
黎阳和赵玉磊怔愣住。
车子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进了,空气冰冷而肃杀。那个在车下的男人一边朝庞庆吼着让他回去报信,一边飞速跳上皮卡的货箱尾部,连同前座的男人,两把枪对准了黎阳和赵玉磊。
赵玉磊拿身子护住黎阳,屏住了呼吸扭头透过后挡风看着在后面草地上呆愣住的庞庆。
最终车子远离了这段灰暗不堪的道路,不知道驶向了哪里。
很长一段时间后,车子停在一栋被轰炸得摇摇欲坠的大楼前,路上手被绑住的两个人被带进楼中,而就在他们身后,两声枪响。
他们吓得立马刹住脚步,僵硬地回头去看。那个司机挺直的身子轰隆一声倒在了车旁。
两人对视,呼吸都很急促,接着就被快速带到第二层去。
对方把他们丢到昏暗的墙角边,将他们脚也绑上了,接着用英语互相交流。
黎阳就嘴还能说话,但是又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和赵玉磊疯狂地用眼神交换信息。
通过赵玉磊的判断,这不是和西亚交战的极端组织,他们不是被俘虏的,应该是外国来这儿的商人,或涉黑的团伙,反正目的应该不是单纯的为了杀害记者,可能是为了钱。
两人的心都宽了些,因为如果是被反政府极端组织扣押,那他们必死无疑,这些年最不缺的就是被极端组织杀害的记者。
从对方英法交换的语言中,黎阳听出来他们说“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有钱。”
因此两人确定了,绑架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为钱而来的,但是那两个人都围着黑色面罩,看不清是哪个国家的人,语言应该也不是他们的母语,只是为了混淆视听。
而那个司机,明显是收钱办事,也是这两人为了模糊掉他们的戒备心。
赵玉磊懊悔自己和庞庆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中这样的招,害得黎阳也一起出事,小姑娘下午才伤心了一阵,这会儿要是出什么事……她一个人就没法再在西亚活下去了。
赵玉磊不断拿眼神安抚黎阳,想说话却不敢,怕他们听得懂汉语。
忽然,一个人走过来问他们要家里的联系方式。
赵玉磊说:“你们不是已经让我同事去单位报信了吗?我们单位会来赎我们的。”
“家里信息!!”他怒吼,抓着赵玉磊的衣领子,脸上露出来的双眸如吞人的深渊巨口。
黎阳着急地看着对方,还是害怕这些没有血性的人做出什么事来。
忽然,一把枪指向黎阳,对方用她威胁赵玉磊,操着一口阿语凶狠地说不说信息就杀了她。
黎阳停滞住了呼吸。
其实这种事情不是唯一一例,记者出事不是只有死在战场上,这些地方各种各样的意外层出不穷,绑架绝非绝无仅有,但是她这一刻不禁想起多年前在西北医院,初惊婉好不容易苏醒的那个夜晚,复遥岑抱着她说:我没有再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能力,至少在我还记得你名字之前,你别出事。
黎阳很难过,难过于她明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还去承诺他去答应他,她简直罪该万死。
如果,如果当年在他取消婚约后,老老实实待在北市做她的黎小姐就好了…
那样至少他们都一生平安。
赵玉磊比她还紧张,用阿语和他们斡旋:“别碰她,你可以杀了我,可以联系我单位,但我家里没钱,真的没钱。”
站在远处的黑衣男人对着窗外开了一枪,近距离的爆破声让黎阳深深颤抖了一下。
赵玉磊想要离她近点,奈何手脚都被绑住,“黎阳,黎阳别怕,大哥在呢。”
黎阳低下头,声音嘶哑地说:“我不怕,你别担心。”
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把枪对准赵玉磊,然后问黎阳:“家里信息。”
黎阳抬起头,在犹豫要不要说,是告诉黎岸生吗?如果不是有赵玉磊在,她其实宁愿选择死也不想告诉黎岸生来赎她。
可是,不告诉他,就得告诉复遥岑……
她更不想告诉他。
赵玉磊眼神疯狂示意黎阳不要说,新云网会赎他们的,就算家里给了钱也无法马上到这来接他们,这只会是个无底洞,他们会不断索取。
可是,他们在两人对视期间,倒计时了起来。
十,九,八……
黎阳心跳如雷,开口念号码:“156……”
拿了十一位数的号码,他们一个人马上出去打电话,可是不到一分钟就回来,凶狠地抓着黎阳的衣领说:“你骗我。”
对方立马要朝她开枪,赵玉磊大喊:“别开枪,别开枪!!我来说,我来说。”
忽然,枪口继续扭头对准他,人却没有要问他,而是依然死死盯着黎阳:“说!”他大概看得出黎阳家里才有钱,赵玉磊是真没钱。
可是,黎阳的号码是真的:“号码没错……”是黎岸生的号码。
“就是错的!那个女的说打错了!”
黎阳瞬间明白,是安如佩听的,虽然这种电话听起来确实很假,但是他们肯定会自报家门,如果说他们在西亚,绑架了记者黎阳,那就得信个几分了。
安如佩……她故意的。
看出她眼神灰暗下去,他们的枪头骤然对着赵玉磊绑在身前的手掌和腿上连开两枪。
黎阳崩溃尖叫,睁大的瞳孔里溢出滚滚泪水,歇斯底里地用阿语呐喊:“别打!!!别打!不要!!!”她着急得要从地上起来,泪流满面,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哭喊,“别杀他,他才有孩子,别……你们杀了我,杀我。”
那个枪口陡然移过来,对准她的腹部和肩头各自开了一枪。
黎阳倒在了地上。赵玉磊目眦欲裂,看着她身上被打穿的印着“我是媒体”英文字样的马甲,看着滚滚流出的血染深了卡其色的衣服,他呆愣住,“阳阳……”
两个人狠狠咒骂一声后出去了,空洞洞的楼房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喘息声。
窗外投进来的半寸雨后月光不足以看清血的颜色,但是能感觉到地上留下了一摊不断在扩大的血。
赵玉磊眉头深皱,腿上和手掌的伤让他心脏跳动不正常,一抽一抽的,像失水的抽水泵,在停止工作前夕的预警。
他整个脸部被疼痛牵扯得是扭曲的,可是此刻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女孩子,疼好像消弭了,忘记了。
他往她那儿挪了过去,手和腿全是僵硬麻木的已经不为他所控制,他只能挪动腰身朝她靠去。
终于到了她身边,他弯下身,靠在她面前,“阳阳,阳阳。”
黎阳闭着眼,唇瓣泛白无色,张口说不出话,只剩孱弱的喘息声。
赵玉磊眼里掉下眼泪:“阳阳…”
“对,对不起…”黎阳用气息声说,“号码,没错,但是……”
“别说了,别说,你坚持住,庞庆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一定会带我们出去的,大哥一定带你回国,啊,你坚持住。”
“我问你们,复,遥岑,有没有找你们……”她依然闭着眼,唇瓣捻动发出一丝丝的声音,“你们,都说没有,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但是,玉磊哥,要是你,活着出去了,你答应我,不要让他知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新…网,有个记者,死了。就说,黎阳啊,黎阳还在,西亚呢,她很好,但她不想,回去……”
“你坚持住,”赵玉磊额头磕在地上,眼泪掺进她的血里,废掉的手掌和她反过来的话让他痛不欲生,声音嘶哑,“你答应我坚持住,大哥一定会带你回国的阳阳,一定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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