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今年的夏日和秋日,与谢云舟来说是最难捱的,一边是对江黎深深的惦念,一边是谢云权的寻而不得。
到了边关七日,才有了谢云权的消息,同他猜测的一般无二,谢云权被匈奴敌军掳了去,那边送来信笺,要救谢云权必须用谢云舟来换。
为此军中起了争执,一部分将领不赞成谢云舟涉险,说匈奴人诡计多端其中必有诈,一部分将领支持谢云权去。
当然,支持的是一小部分。
但无论多少,今日便不是谢云权有危险,换成其他的人谢云舟也是会救的。
那夜,商议过后,他决定用自己换回谢云权。
谢七闻言,眼眶都红了,拦住他不要他去,谢云舟定定道:“那是我兄长,我一定要救他。”
谢七问道:“大公子的命是命,主子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谢七还提到了江黎,“若是主子出了事,谁来救二小姐呢。”
说到这谢云舟又无比庆幸,昨日他收到了常太医派人送来的信笺,信中言明,他找到了化解噬心散的解药,不日便可练成,二小姐身上的毒有望能解。
与谢云舟来讲,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江黎日后再也不用受噬心之苦了。
“有常太医,我很放心,”谢云舟负手立在帐中,仰头凝视着夜空中的明月,“再者,阿黎身边有荀衍在,他会照顾好她的。”
也便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庆幸,江黎未曾选他而是选的荀衍,如此,他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主子若真是这么不在意,为何要一直随身携带那半截金簪。”谢七胸前起伏不定,“主子还是放不下二小姐的,既然如此,主子为何非要去涉险,咱们想其他的方法不行吗?”
“你有何方法?”谢云舟反问。
“我——”谢七梗着脖子道,“属下半夜潜入悄悄把大公子带回来。”
这个方法谢云舟想过,行不通,敌军军营守卫森严,去了只会是送死,他不能让任何一人涉险。
“好了谢七,”谢云舟拍拍他肩膀,“放心,我一定会安然回来的。”
谢七怎么会放心,匈奴敌军对待俘虏有多残忍他是知晓的,剔骨,抽筋扒皮,五马分尸,那一种死法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主子,您别去,我去。”谢七劝慰道。
“你好好在军营等我回来。”谢云舟敛了眼底的笑意,清冷道,“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
谢云舟去换谢云权回来那日,下起了雨,很大的雨,像是天被捅破了口子,他穿着一身盔甲在雨里慢行,身后士兵的眼睛都是红的。
换人质时还发生了件插曲。
匈奴人趁谢云舟接住谢云权时对着他腹部刺了一剑,这时天空中响起惊雷,然后是闪电。
映得匈奴人的脸格外的狰狞。
谢云舟手握着剑刃一点点拔出,脸上毫无惧色,他侧身唤了声:“谢七。”
谢七上前扶住了谢云权,随后谢云舟被他们带走。
他被关在那里一个月有余,这一个月里,受尽了各种酷刑,粘着盐水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时,他突然感觉不到痛意。
这大抵便是伤痛过重麻木的原因。
最让匈奴人气愤的是,无论他们怎样严刑拷打,谢云舟硬是不说出一句求饶的话,甚至吭都不吭一声。
他们原以为他只能忍一日两日,谁知后面的三日四日……足足一月,他都如此。
更别提泄露军事机密了,从谢云舟嘴里问不出一句有价值的的东西。
匈奴主帅为此很愤恨,喝醉酒后亲自对谢云舟用了刑,不知他从哪听来的这种刑罚,简直比死还让人难受。
他用短刀划开谢云舟腹部,在上面倒上虫蚁,让那些虫蚁钻进谢云舟肉里,这些虫蚁本就是用血滋养大的,闻到血腥味后异常兴奋。
又疼又麻又痒的感觉瞬间袭来,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行。
上次用过这种刑罚的人已经成了白骨了,谢云舟是第二个,他没有求饶,甚至连哀嚎都没有,唇角一直含着浅淡笑意。
眼神里溢着嘲讽,“有种你们就杀了我。”
那些人一边惧怕他,一边又狠狠折磨他,“想死,不可能。”
……
一个月,三十日,谢云舟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在受刑,有几次他受不住昏过去后,被对方用冷水泼醒,眼前竟然产生了幻想。
他似乎看到江黎了,少时的江黎最喜欢穿着一袭粉色的裙衫,像是蝶儿般在院中翩翩起舞。
她笑声轻软,总喜欢唤他,阿舟哥。
等他回眸同她对视时,她又羞赧的朝另一处看去,确定他不看她后,她才偷偷侧眸看过来。
她的余光里不是花草,是他,满眼都是他。
谢云舟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眼尾轻挑溢出笑意,后来,他慢启唇,吐出一句话。
阿黎,好想你。
江黎停止跳舞,回眸看过来,杏眸里波光潋滟涟漪丛生比日光还耀眼。
谢云舟舍不得闭眼,他怕闭眼后便看不到她,就那这样一直睁着一直睁着,漆黑的眸子动也不动,呼吸也渐渐弱了下来。
但唇角的笑意不减,江黎说过喜欢看他笑,那么,他便一直笑给她看。
那夜,谢七带人闯入牢房救走了奄奄一息的谢云舟,待回到军营后,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谢云舟,士兵们都流下了泪水。
七尺男儿,一月便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想而知经历了什么。
谢云舟身上的伤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外,其他人都未曾看到,实在太过残忍,皮开肉绽不说,腹部那里肉已经腐烂,恶臭味传来。
军医只能剔肉给他保命,看着混杂着肉里的虫蚁,谢七红着眼眶一拳打在了柱子上,咬牙切齿道:“主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之后大战频频开启,有谢云舟坐镇一切都不一样了,大燕军所向披靡,把敌军打的落花流水。
然,便是谢云舟做的有多好,都不能人人满意。
朝中有人奏本,说他行事嚣张,目无军纪,几次下旨都不回,请天子重罚。
所幸天子知晓他的不易,金銮殿上把人痛骂一顿才算了了此事。
后,捷报一封封传来,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眼馋谢云舟战功的人,开始盘算其他的。
他们怕谢云舟功绩太高,日后不好对付,遂,参奏谢云舟的奏折日日都有。
这些谢云舟并不知,夏去秋来,谢云舟看着湛蓝的天空眉梢淡挑,谢七给他端来汤药,“主子,该喝药了。”
这几个月来谢云舟日日服药,人都快喝吐了,未伸手接过,轻抬下颌道:“放那吧。”
“主子若是不喝伤便不能完全好。”谢七又端出一贯说辞,“主子难道想回到燕京城去见二小姐时也这般模样。”
谢七说的是他脸色惨白,清瘦的似风儿能吹倒的样子。
“主子不怕二小姐会担忧?”说什么都不管用,唯有江黎才是良药。
谢云舟听不得谢七碎碎念,接过碗盏,仰头喝完,谁知,还有另一碗,他皱眉,“我好了,不用喝这些。”
“要不要喝不是我说了算的,这是军医亲自熬的。”谢七道,“主子还是喝下吧,不然二小姐她……”
谢云舟没等谢七说完,接过碗盏,一饮而尽。
谢七见谢云舟还算听话,轻咳一声:“看主子这般配合,属下有件事要告诉主子。”
谢云舟道:“何事?”
谢七绷住脸,让自己不至于笑起,“那个,燕京城来信了。”
“燕京城?”谢云舟挑眉,“谁?”
“银珠。”谢七道。
银珠的信是写给谢七的,初时看到信谢七也欢喜了好久。
提到燕京城谢云舟总想起江黎,还以为是她给他写的信,后,想想,不会的,她现在同荀衍在一起,哪里有空给他写信。
滂湃的心就这样沉静下来,谢云舟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他淡然转身,不再理会谢七。
谢七轻咳一声:“银珠说她们过的很好。”
谢云舟:“好。”
“银珠还说,生意也不错。”
“嗯,好。”
“说二小姐身子也安好。”
“好。”
“二小姐无事时还是喜欢下棋。”这话是谢七偷偷加进去的,银珠没提。
“是吗?”谢云舟忆起,江黎同荀衍下棋的场景,心瞬间被扎了下,难言的酸涩涓涓溢出,赶都赶不跑。
酸涩继续蔓延,顺着血液流淌到周身,起初只是心里不大适,后来哪哪都不适。
谢云舟大抵是又病了,还是无药可医的那种病,名为相思病。
太过难捱,他不想在听下去了,转身欲走,谢七也没拦着,高声道:“银珠还说啊,二小姐想吃醉仙鸭,荀衍亲自给二小姐去做了。”
“……”这话更扎谢云舟的心,都远在千里之外了还要听这些让人心悸的事,谢云舟眉头紧锁,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是吗,挺好。”他淡声道,眼底像是沁着墨,黑沉沉的。
那股“谁也不要招惹我的”冷凝气息再度浮现,若是谢七有眼力价,现在应该离开才是。
可是,他没有离开,还再继续说,真假参半,谁都不知道他说的那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
反正落在谢云舟耳中都是真的,且都是让他难过的事。
不想再听了,他道:“很晚了,去睡吧。”
才戌时刚过,晚什么晚,一点都不晚,他就是嫉妒了,不想听了,忍着胸中苦涩,佯装无所谓地赶人,“还不走。”
谢七没走的意思,嘿笑着走上前,偏头道:“银珠还说……相看。”
“相看?什么相看?”
“哦,荀衍啊,正在同人相看。”
“是吗,相看挺好的。”谢云舟话未讲完,倏然顿住,瞪眼问道,“你说谁相看?”
“荀衍。”谢七把信递给谢云舟,“你自己看。”
谢云舟接过,草草看了一遍,上面确实提及了荀衍相看的事,谢云舟猜测,应是谢七问了些关于荀衍的事,银珠回信时才提了一句。
虽只有一句,却让他死寂的心刹那间活了过来。
这是不是说…荀衍同阿黎??
谢云舟抿抿唇,示意自己要冷静,然,确实不好静下来,他眼前浮现中江黎的模样。
一颦一笑皆让他心醉。
大抵,他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她了。
……
深秋节气时,谢云舟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把对方打的屁滚尿流。
那日,他再次收到了朝中的密旨,要他即刻动身回京,那夜他交代清楚后面的事后,便同谢七一起驾马离开了边关。
没日没夜的骑行,只因心中最深的惦念。
他对着风诉说心事:阿黎,我想你了。
-
心事成魔,见到江黎那刹,他脱口问出,氤氲着眸子,柔声问道:“阿黎,许久未见,想我了吗?”
江黎征愣看着,隐隐的光眯了她的眼,她卷起细密的长睫轻颤着合上又掀起,那道身影依然还在。
他脸上漾着笑,眉宇间也都是笑意,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缀着光,眼尾轻扬,问她:
“想我了吗?”
起初,江黎还以为是梦,这几日她时而会做些梦,都是关于从前的,少时,她便喜欢跟在谢云舟身后,时常看着他颀长的身影发呆。
她最喜欢他笑的样子,可惜,他这人不爱笑,难得看到一次,也会在不经意对视后敛起。
那日的梦里,他笑了,且笑得很开怀,他们对视到一起,他没想平日那样敛了笑意,而是缓缓朝她走近,站定在她面前,用极尽温柔缠绵的眼神睨着她。
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江黎是在他的凝视着醒来的,睁眼后,她还有一丝怅然若失,心道,应该在梦的久一点,看看接下来要做什么。
随后反应过来,她又轻嗤一声,江黎,你莫不是呆了。
眼前的人同梦境中的人重合,江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那样征愣睨着他,光在两人眸中兜转,他们都坠进了彼此眸中。
被光紧紧裹着。
忽地,心好似裂开了,有暖意涌了进去,似乎有什么发了芽,冒出了头。
像是初春草儿那般露出了尖尖。
“阿黎。”谢云舟又唤了一声。
江黎回过神,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近,下意识伸手去推他,随即想起银珠提到的谢云舟在军营中受伤的事,推却的力道轻了很多。
谢云舟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便是这般轻轻一推,他便连着后退了两步,莫名的,觉得江黎碰触的地方又痒又疼。
也不知是痒多还是疼多。
或许都有。
江黎见他脸色一下子变白,问道:“你没事吧?”
谢云舟不可能对她说起受伤的事,摇头,“没事。”
两人许久未见,一时没了话说,江黎抿抿唇,随口问道:“你几时回来的?”
谢云舟今日才到的燕京城,本想换件衣衫再来见她,可他耐不住,便先来见了她。
“今日。”
“面过圣了?”
“没有。”
昔日谢云舟可不会这般同江黎闲话家常,这次的和离让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大将军。
谢云舟端详着她,见她气色很好,心安了不少,启唇刚要说什么。忽地,听江黎叫了一声。
然后还没反应过来时,江黎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纤细的柔荑紧紧环着他腰肢,脸颊贴着他胸口,声音发颤道:“黄蜂,黄蜂。”
江黎幼时被黄蜂蜇过,一个月才好,伤虽然好了,但那种难捱的记忆像是刻在了心里,方才看到黄蜂飞过来,她条件反射般的只想躲。
恰巧谢云舟在眼前,她想也没想,投进了他怀里,怕黄蜂蜇到她的脸,她还把脸颊藏了藏。
不知黄蜂几时飞走,她不敢动,只能颤抖着声音问:“黄蜂走了吗?”
谢云舟挑眉看过去,黄蜂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片黄色的叶子,轻瞟飘落下来。
他手扣住她的头,把人往怀里护了护,淡扬唇角,一本正经道:“别动,还没走。”
还没走?!
江黎吓得越发不敢动了,其实不是她胆子小是被蜂蜇的记忆太恐怖,那时她的伤口在手背上,半个手臂都是肿的,还很疼。
上药的时候更甚,那个夏日,她都只能穿着厚衫,穿薄衫肿起的地方隔着衣衫会被看到。
太丑了。
丑到不算什么,疼才是最难忍受的,夜夜不能安寝,辗转反侧,她再也不要尝试了。
“还没走吗?”她刚要抬起头,又被谢云舟按下去。
谢云舟道:“别动,还在,不是一只,是两只。”
“两只?”江黎想死的心都有了,抿抿唇,闷声说道,“我们要不要先离开这里?”
她真的怕死了。
“不能动,它们会发现的。”谢云舟定定道。
这要搂抱着一时片刻还行,时间长了总是不妥,江黎白皙手指缓缓松开,欲退开时又被他拉了回来,“你想被蜂蜇?”
江黎当然不想了,她摇头。
“那便不要动。”谢云舟垂眸,眸光落在她发顶,眼神温柔缠绵,从没想到老天爷会如此厚待他,九死一生后,还能等来这样的光景。
他只愿,这刻能再久些。
他有多久不曾抱过她了。
真的,很久了。
“好像又飞来一只。”
“那怎么办?”
“无妨,我带你离开。”谢云舟衣摆就着吹拂而来的风拍打出声,他的声音也混在其中。
“好。”江黎早便想离开这处了。
“你闭眼。”谢云舟又道。
离开为何要闭眼?
江黎没问,而是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眼睛闭上那刻,她似觉脚腾空而起,身子瞬间打横。
她下意识勾住了谢云舟的脖颈,脸贴着他胸口,心砰砰跳个不停,“你、你干嘛?”
“带你离开。”谢云舟步子迈得很大,还能听到他踩在石子上发出的细碎声音。
“我自己可以走?”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虽是为了帮她,可这般,还是不妥的。
“不怕被蜂蜇了?”
“……”
江黎还是怕的,抿抿唇,“怕。”
“怕便不要动,乖乖的。”谢云舟把她往上托了托,“我刚发现了一只蜂巢,里面峰不计其数。”
江黎闻言,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紧紧闭着,脸转向里侧,心砰砰砰跳快。
她心脏跳地快,同此时的迤逦景象完全无关,是不安在作祟,手下意识的扯上了他的衣襟。
这是江黎害怕时惯会做的小动作,那些年同谢云舟关系还算和谐时,她也扯过他的衣襟。
不过,时间太久,她记不清具体是几岁发生的事了,或许是很小的时候。
谢云舟心猿意马,眉宇间笑意加重,看着前方低头吃草的马儿,他有些不太想走过去了,若是能这样一直抱着她该有多好。
他故意放缓了步子,头微低,下颌若有似无地轻触她发顶,隐约的,他嗅到了她发丝间的清香。
没忍住又蹙鼻闻了闻,顿觉心旷神怡。
谢云舟眼神有些许闪烁,脚下的步子再度放缓,江黎心一直提着,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觉得,这段路程有些许长。
想抬头去看看,再次被谢云舟制止,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乖,别动。”
声音太过轻柔动听,江黎这些更不敢动了,不用讲话,只需要细细感触,江黎耳畔被他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发颤。
他,心跳怎么这般快。
或许是抱她太吃力的原因,江黎心道。
路终归是有尽头,便是再不舍,谢云舟还是把人放了下来,他手扣住她的头,平复心跳。
似乎…不太管用,心跳又快了。
江黎不明所以,颤着眼睫问道:“怎么了?峰还在?”
谢云舟看着前方一望无垠的草,压下了想唬人的心思,若是被她发现他诓她,江黎会生气的。
也会不理他。
谢云舟喉结轻滚,在开口的那一刹反悔了,生气便生气吧,他想多同她温存一会儿。
“嗯,还在。”谢云舟道。
“……”看不见的地方,江黎一脸苦恼,她有心想去转身看,又怕被蜇,只能静静倚着谢云舟什么也不做。
风吹来,隐约的把更远处的声音吹拂过来。
银珠笑着道:“谢七,你主子越来越坏了啊,竟然感诓骗我家小姐,哪里来的黄蜂,睁眼说瞎话。”
“我家主子是想同你家小姐相处,”谢七道,“你是不知在军营这几个月主子过的什么日子,差点死掉。”
随后,谢七又道:“昏迷的时候唤的还是你家小姐的名字呢。”
银珠撇撇嘴,“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谢七想起那日救谢云舟的情景,心都是颤的,“主子身上都是伤,大伤小伤,伤口有深有浅,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谢七不是吓银珠,他只是想告诉银珠,便是那般难捱,主子想的依然是二小姐,这份情深义重可不是谁都会有的。
银珠没亲眼见,但听谢七说起,也挺吓人的,皱眉问道:“那你呢?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银珠围着谢七转起来,边转边扒拉着看,“那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谢七拦住她,“我没事。”
说话间,两人的眼神对视到一起,随即又分开。
银珠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我去找小姐。”
谢七想拦住她的,但晚了一步,随着银珠那声:“小姐。”
江黎像是骤然从梦中清醒般,抬起头看了眼谢云舟,瞥到他发烫的视线后,她急忙朝后退去。
退得太快,险些摔倒,谢云舟见状伸手去扶她,冷白修长的手指方要碰触上,被她侧身避开。
她躲避的动作同之前一般,谢云舟荡漾的心就这样沉了下来,唇角的笑意也顺势收起,指尖微缩,感触到风在上面留下肃冷的气息。
他指尖似被冻得发麻,征愣须臾后,手指蜷缩到一起,然后收回。
方才江黎投怀送抱的那幕,好似是做梦,来的悄无声息,消失的也悄无声息,梦醒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胸前的暖意也没了。
谢云舟想留住,伸手拢拢拢衣襟,才发现胸前变凉,他终是…又没留住。
就像梦里般,他每次都想留住她,可每次都未曾留住,她走得决绝,仿若今生不会再同他有丝毫牵扯。
心里有道声音在叫嚣,阿黎,别走,求你,别走。
撕心裂肺的声音,到底也只有谢云舟自己一个人听到,心酸压上心头,谢云舟的脸色暗下来。
忆起江黎喜欢看他笑,他牵强的勾起唇,本欲笑给她看,后来才发觉,心太痛,他连扯动唇角的力气都没了。
眼神里倾诉着太多的情绪,酸涩,难过,失落,寂寥,心痛,最后凝聚在一起,是万般的不舍。
不知今日这般际遇他日还能否遇到?
他想,怕是不能了吧,等江黎回过味知晓他骗了她,大抵还会不想见到他。
谢云舟敛去了眼底苦涩的笑意,柔声道:“阿黎,我送你回去可好?”
江黎乘坐的马车还未曾修好,车夫道,还要等上半个多时辰,这里风大,且天气有变,兴许会下雨,淋了雨便不好了。
江黎抬眸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抿抿唇,有些犹豫不决,在她迟疑空挡,谢云舟许是心魔作祟。
亦或是历经生死后的执念,他不想再忍了,趁她征愣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纵身一跃,两人同时跳坐到了马背上。
江黎在前,谢云舟在后,他把她紧紧护在怀里,之前他们也曾同乘一骑,但那日江黎还要抓着缰绳,今日的她什么都不要做。
谢云舟身子前倾,双手拉着缰绳,头微偏,脸颊贴上她的脸颊,声音就那么涓涓溢出。
“别紧张,不会让你摔的。”
“怕的话闭上眼。”
他带着她策马驰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明明很冷,可江黎却觉得耳根发烫,只因他的脸自始至终贴着她的脸。
她眼角余光里,都是他的影子,剑眉入鬓,漆黑狭长的眸,高挺的鼻梁,鼻翼两侧映出淡淡的影。
薄厚适中的红唇,精致的下颌,不知何时他衣襟送松了些,隐约的,她还看到了他一侧的锁骨。
男子的锁骨同女子不同,越发挺立勾人些。
之前做夫妻时,江黎不曾注意过,大抵也是他们每次同房都在夜里,他又那般急迫,叫她没机会细看。
此时诈见,她在那片冷白肌肤里失了神,眼睫簌簌发抖,脑海一片空白。
他昔日穿衣可未曾有过这般不严谨的时候,哪次不是打理密不透风,晃神中,江黎抿唇移开了视线。
她太过紧张,未察觉身后那人唇角很轻地勾了下,然后眼神下瞟扫了自己领口一眼,随即露出更为满意的轻笑。
某个念头再次窜出来。
阿黎,他是决不能放手的。
“驾——”高呵一声,马儿飞驰的更快了。
江黎怕摔,身子后倾倚上他,方才她怕贴的太近不合适,还特意空出了些许距离,这下好了,他们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她贴着他,他揽着她,从后面看过去好似一个人。
唯一不妥的是,他心跳太快,都要把她背脊震麻了。
江黎不安的朝前移了移,还没移开多少,谢云舟又是一鞭打在马背上,马儿受痛疾驰。
江黎不差,没坐稳,朝后倾倒。
谢云舟再次如愿,把美人抱满怀,他道,还是老天爷懂他,让变天来的如此及时。
快进城门时,谢云舟勒马停下,先是自己下马然后抱着江黎下马,江黎是女子,身子到底更孱弱些,这段路程坐的她身子发颤,腿发软。
刚触地时有着站不稳,无意识晃了晃。
谢云舟单手揽住她,拂在她耳畔柔声细语:“靠着我,不会摔。”
灼热的气息涌进耳中,江黎只觉一股滚烫热意涌上,搅得她心颤难宁,好似有鼓声在胸口鸣起。
声声震耳。
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江黎莫名心慌,好在金珠银珠很快赶到,上马车前,谢云舟扣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塞上一物,不待她看,他转身朝马儿走去,跃上马,进了城门。
江黎低头去瞧,掌心里摊着一块玉佩,玉的成色极好,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江黎一脸诧异,坐进车里后,还是不停睨着瞧,银珠凑巧,噙笑道:“小姐,谢七说了,这玉佩是将军专门去寺庙给小姐求的。”
江黎微顿:“他求得?”
银珠点头:“是。”
江黎忆起,谢云舟是不信佛的,他常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与其信佛不如信自己。
当日信誓旦旦的话还在耳畔回荡,怎地他也去求了。
银珠似乎知道的更多,叭叭继续道:“听谢七讲,这玉佩很不好寻到,是将军很久才寻到的,而且对方起初并不想卖的。”
“那后来为何卖了?”江黎不解问道。
银珠努努嘴,“小姐看玉佩后面的字。”
江黎翻过玉佩,果然看到两个字:黎儿。
黎儿?
她的那个黎。
“黎儿”上面是祥云,祥云是吉兆,可保安康。
他是想她安康。
银珠道:“好像是将军同玉佩的原主人讲了什么,加之后面那个黎儿,原主人便卖给了将军。”
这点谢七也未曾对银珠细讲,是银珠自己理解的。
江黎握着玉佩,似乎还能感触到上面残留的暖意,她指尖微缩,握紧了玉佩。
刚刚骑马远走的人又折了回来,是谢七。
谢七手里拿着两袋子吃食,停在马车前,“二小姐。”
银珠从马车里走出,“怎么了?”
谢七把吃食交给银珠,“深色袋子那个是将军买给二小姐的。”
银珠不解道:“那这个浅色袋子的呢?”
谢七挠了下头,从来不知脸红未何物的男子,脸颊上染了红晕,拉着缰绳边回走边道:“你猜。”
银珠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买给你的。”
声音太大,连车内的江黎和金珠都听到了,银珠羞涩地跺了下脚,心说,你买就买吧,喊那么大声干嘛。
怪羞人的。
马车内,江黎睨着银珠,“谢护卫挺不错啊。”
银珠见江黎一脸玩味,娇嗲说:“哎呀小姐,你干嘛取笑奴婢。”
江黎戳了下她的脸颊,“真是越发女大不中留了。”
“奴婢才没有,”银珠又瞥见金珠在笑她,脸越发红了,捂着脸看向另一处,“不跟你们说了。”
-
谢云舟宫面了圣,又是一番嘉奖,黄金白银但凡能赏的,天子都赏了。
有人见他风头出尽动起了歪心思,“启奏圣上,谢将军平叛有功,臣以为还要赏赐些其他的。”
“哦,爱卿说来听听。”
“将军尚无家世,圣上何不为将军赐婚。”
此话一出,朝堂沸腾,除非谢云舟、江昭外,其他人纷纷附和,“丞相此言有理。”
天子大喜,轻笑道:“朕也正有此意,不知谢爱卿喜欢何样的女子?”
谢云舟虽人不在燕京城但对燕京城的一切了如指掌,之前便是丞相一道道奏折参他,怎地今日见他安然回来,还立了大功,便又动了其他的心思。
谢云舟不傻,也不会任人宰割,除非他愿意,否则无人可以勉强他。
他屈膝跪地道:“臣有一事要禀。”
天子道:“讲。”
谢云舟沉声道:“臣只心悦发妻,除她外,任何女子都不娶,还望圣上成全。”
以丞相为首的众臣脸色当即沉下来,“听闻将军与发妻和离了,如何同发发妻在一起啊,还是另选他人吧。”
“这便不劳丞相挂牵了。”谢云舟道,“我心只悦她,任何女子在我眼里皆不及她万分之一,她若允我在一起,我自当高兴,她若不允,我便守着她,绝不再娶!”
问世间能有几男子敢说如此豪言,更何况是在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相当于把日后的求亲路都给断了。
只有谢云舟敢。
天子倚重谢云舟,虽有遗憾,到底没再说什么,“便依爱卿之意,赐婚之事休要再提。”
谢云舟眸光同丞相撞上,谢云舟一眼瞧出丞相的不甘,怕是那日他去相府责罚赵云嫣引起了丞相的不满,这才处处为难。
然,谢云舟半点不惧。
……
谢云舟当众拒婚这事几经辗转传到了江黎耳中,彼时江黎正在整理账簿,闻言,手一抖,在本子上划出长长的线。
她扬眉道:“你说什么?”
何玉卿走近,磕着瓜子道:“谢云舟啊,金銮殿上当众拒婚了,还说他有了心悦之人。”
江黎长睫轻颤,“是吗?”
何玉卿含笑道:“那你想不想知晓他心悦谁啊?”
江黎眼睑半垂,敛去眼底的异样,淡声道:“不想。”
“你真不想知道?”何玉卿走到江黎面前,单膝蹲下,下巴抵书案上,眨眨眼,“真的不想知道?”
江黎拿笔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啊,不想知道。”
“行吧,你既然不想知道,那我便不多言了。”何玉卿随手把瓜子放书案上,端起那盏未曾饮用过的茶水轻抿一口,促狭问,“你真不想知道?”
江黎心里升出异样,但面上还是如常,眼睫一颤一颤的,“啊,不想知道。”
“不好奇?”何玉卿道,“他可说了,这辈子便是不能娶她,护在她身边也是极好的。”
能换他这般讲的人,应该是个很出色的人,江黎不知是心口突然发酸的缘故还是其他,突然没了看账簿的心情,放下笔,“要不要对弈?”
何玉卿之前对下棋不感兴趣,但是为了同江昭有话可以聊,她开始好好学习下棋了。
“好啊,走。”
……
半个时辰后,画风是这样。
“阿黎,你便不能让让我吗?”何玉卿噘嘴道。
“好,下局让你。”江黎道。
下局——
“阿黎,你让我八子不行么?”何玉卿耍赖。
“已经上你五子了。”江黎道。
何玉卿:“……”
这局依然是何玉卿输,且这一整个下午都是她在输,她蹙眉想,到底是哪里惹到江黎了,之前她不会这般不留情面的。
想破脑袋,何玉卿都没想出,离开别苑时都在唉声叹气,她太菜了。
何玉卿前脚离开,后脚有人进来,江黎烦闷了半日,心情实在不好,以为是金珠,头也不抬地说道:“去换菊花茶来。”
“为何要喝菊花茶?”
“去火。”
语罢,她抬起头,几步外,男人一身玄色衣衫含笑睥睨着,光缀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五官立体分明,仿若画笔秒绘而成。
他脸上那抹笑意似是裹挟了春风般清爽,不其然的,江黎想起了何玉卿的话。
金銮殿上,谢云舟当众表明心迹,他有心仪之人,并为她终身不娶。
如此痴情,来她别苑这作何。
江黎站起身,在谢云舟含笑注视下缓缓走近。
然后——
当着他的面,重重把门关上,只说了一句话:“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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