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谢云舟脸上的笑容僵住,挑起的眼尾缓缓下滑,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愣了须臾,抬起手刚要去敲门,门打开。
“还你。”江黎用力扔出一物,下一息,门再度重重关上。
谢云舟看着砸进胸前的玉佩,太阳穴莫名突突跳了几下,一脸不解地垂眸凝视着,不知道江黎这是怎么了?
“叩叩。”敲门声传来,然后是谢云舟轻柔的声音,“阿黎,发生什么事了?”
屋内传来江黎赶人的声音,“不是让你走了吗,快走。”
她这副样子谢云舟怎么可能走,他更担忧今日若是这般走了,日后怕是连大门都进不来。
谢云舟忆起,之前他同江黎在一起时,每次发生矛盾他都会逃避,想着大家先冷静冷静,之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谈。
他一直觉得这种做法是没问题的,比起争吵好太多了。
但,他现在不那么认为了,有了问题要立刻解决,这样才不至于使误会加大,之前他所谓的冷处理对待公务还好,对待枕边人不妥。
不理不睬,只会寒了对方的心,经年过去,怕是谁也受不住。
这也是谢云舟近日才明白的道理。
他走近,贴着门说道:“阿黎,你先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江黎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手指比平日多用了几分力,字写得也不似平日秀雅,透着抹冷凝的气势。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看到谢云舟的那刹心情便不好了,之前两人没和离时,心情再不好她也会忍着,或者是躲到没人的地方哭泣。
可现下她不会了,谁招惹了她,她也不会让那人好过的。
“阿黎,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谢云舟继续轻哄,“不若告诉我哪里做的不对,我改。”
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以前江黎不信,现下也信了,谢云舟都开始说起违心的话了。
有了心仪的人,还来她这里做什么。
改?
他可以为任何人改,但不会为她。
之前不就是如此吗,他哪次为了她妥协,江黎不能想之前的事,想起来便越发郁结了。
“说了不想见你,你赶快走。”江黎冷冷道。
又写坏了一张,她放下笔,抓起揉成团扔地上,随后提笔继续写,心神不宁写什么都没用。
两个字后,她再度抓起揉成团扔地上。
谢云舟还在门外哄着,“阿黎,我腿上有伤,站久了会痛,要不让我先进去好不好?”
谢云舟腿疼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疼是真的,却没疼到站不住的地步,他就是想进去哄哄江黎,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他怕她会憋坏,真憋坏了,他会心疼的。
现下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她安好,他才安好。
再者她身上还有毒未清除,也不知何时会毒发,常太医虽说在研制解药,可听闻一直没成功。
谢云舟心里的担忧很重,心头像是压着块石头,他就怕江黎会不好。
指尖陷进掌心里,他用力抠了抠,张同对他讲,女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生气其实心里没气,若想哄这般性情的女子,最好的方法是你更惨。
当时谢云舟还没听太懂,“什么意思?”
张同嘿笑着说道:“就是苦肉计啊,在身上弄出些伤口,让她心疼。”
谢云舟不知这个方法可行不可行,毕竟之前他身上有伤时江黎也没说什么,神情也是如常的。
但谢云舟转念一想,现在也没更好的方法哄人了,他指尖陷进掌心里掐出血痕,又在腹部未愈合的伤口处重重抠了下。
他今日出行穿的浅色衣衫,腹部那一下,血液顺着未愈合的伤口流淌出来,眨眼间染红了衣衫。
谢云舟颤着音唤了声:“阿黎。”
随后,“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还不是直接倒地的,先是砸倒了身侧的盆栽,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花盆应声碎裂,碎片插进了他手臂上,很不凑巧,腰腹那里也插进去了一块。
若是给张同看到,估计会笑他做的太过了。
谢云舟倒觉得没什么,只要能见到江黎,哄得她高兴,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就是,她什么时候才肯打开门呢。
门还没打开,银珠的惊呼声先传来,“小姐,将军摔伤了。”
话音未落,“咯吱”一声,门打开,江黎走出来,垂眸看着谢云舟被血染红的衣衫,双眉皱起,“你怎么样?”
边说着边伸手去扶他。
谢云舟脸色惨白道:“无妨。”
江黎抿了下唇,心说,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无妨,真是嘴硬。
随后,她和银珠一人扶他一侧,把他扶进了屋内,坐在椅子上。
银珠道:“小姐,我去端热水。”
江黎轻点头:“好。”
银珠出去后,江黎站定在谢云舟面前,低头问他:“你能自己脱吗?”
他手臂上的伤,还有腰部的伤,都要脱去衣衫才能清洗上药,“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谢云舟不想自己做,他吃力抬起手臂,轻嘶一声,“太疼,不行。”
江黎凝视着他,见血流淌地越发多,心一横,亲自上手了。
“我来帮你。”她身子前倾,白皙手指落在他腰带上,长睫轻颤,“你忍着点。”
怕伤到他,她不敢太用力,呼吸都是屏住的,唇轻抿,胸前起伏缓慢,手指解衣扣的动作慢了又慢,轻了又轻。
眼角余光里一直在查看他的神色,但凡他蹙眉,她都会停下,轻声问:“很痛吗?”
谢云舟摇摇头,唇角上扬出好看的弧度,眼底光影绰绰,嗓音轻柔:“不痛。”
能这样近距离的睨着她,便是痛死,他也愿意。不动声色地朝前移了移,让两人的距离再度缩短,他抬眸锁着她的脸。
视线里,江黎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染了一团绯红,细密卷翘的长睫勾出浅浅的弧。
水漾的眸子里承载着迤逦的光,他堪堪在光影里失了伸,好似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们没有和离,她还是他的妻,她温柔的给他解着衣衫,脸上含羞带笑,他们会做尽夫妻间亲密的事。
床笫之间,他不再那般折腾她,他变得很温柔,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她不喜掌灯,那便由着她,纵使是黑夜,他也能一往无前。
她不喜做的事,他都不会再勉强她,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着,他们一世一双人,游历世间美景。
他们会生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儿子要保护母亲和妹妹。
谢云舟直勾勾凝视着江黎,脑海中织就出一副迤逦的未来,没忍不住,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纤细的触感惹得他心颤,他睨着她,眼神极尽温柔缠绵,他深邃的眸子里,除了她再无其他。
“阿黎。”他情不自禁唤出她的名字,指腹按着她腕间内侧,细细摩挲。
“阿黎。”一声不够,他又唤了第二声,头探出,鼻尖落在了她鼻尖前,没触上,堪堪停在了那里。
像是钩子一样,勾着江黎抬头看他。
江黎头抬起时,鼻尖擦上了他的鼻尖,一触即离,她脸上的红晕增多,“干吗?”
鼻息间涌入了他身上的清冽檀木香,惹得她轻颤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微微退开些。
谢云舟能干什么?
就是想靠她近些,再近些,她退,他近,他鼻尖再度停在她鼻尖前,只要一人抬头,立马可以触上。
他想碰触她,却不敢抬手,只能寄希望她抬头。
江黎也没抬,她眸光落在被他握住的手腕上,眼睫轻颤,手抽了抽。
谢云舟看到她泛红的脸颊,怕做的太过再把人吓跑了,乖乖松开了手,解释说道:“累么?”
只是解衣衫扣子并不累。
江黎淡声道:“你别动,我便不累。”
“好,我不动。”口口声声说不动的那个人身子又朝前探了,手抚上腰腹,一脸无辜地说道:“这样可以减轻痛意。”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江黎也不知,但他说能减轻痛意,她便信了。
他探出,她后倾,距离还是方才的距离。
谢云舟见状心里轻叹一声,胸口像是被什么掐了一把,有些酸疼,到底怎么样才能真正靠近她呢。
他好想亲她。
这个想法像是滋生在心底的藤枝,几乎眨眼间疯长起来,好似还在向外延伸。
谢云舟有些许压不住了,看江黎的眼神带了异样,喉结轻滚,试探地唤了她一声,“阿黎。”
江黎不知他今日怎么了,一直在唤她名字,声音还那么缱绻动听,这人,不会又在计量什么吧。
这次她没应,指尖移开他腰侧,把腰带随手放桌子上,然后去解他的衣襟扣子,很好解,她指尖绕着很快的解开一颗。
接着是第二颗。
谢云舟心底的藤枝还在蔓延,他搭在腿上的手悄悄攥紧,试图缓解注意力,但好像没什么用。
他眼睛里依然只能看到江黎,看到她轻抿的红唇,娇艳欲滴的,亲起来肯定很好。
他想起了他们之前的接吻,次数并不多,所以回忆也很匮乏。
谢云舟有很多后悔的事,后悔没有好好待她,后悔对她粗鲁,后悔她亲吻他时,他推开了她。
后悔在她哭着去找他时,他没有把人抱在怀里轻哄,而是厉声斥责。
这些后悔夹杂一起,让他激荡的心安静了不少,不怪江黎生他的气,是他活该。
许是他的的视线太灼热,江黎抬眸看过来,轻眨眼,“怎么了?”
他那般的睨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江黎担心是不是自己手重弄疼了他,“我弄疼你了?”
“没有。”谢云舟呼吸间感触到她的指尖在他胸前划过,隐隐的激起一阵涟漪。
心跳猛然加快,喜欢她的念头更重了,声音变得沙哑,“不疼,你做的很好。”
自成亲来,江黎最期盼的便是得到谢云舟的认可,一句“你做的很好”是对她的赞许和肯定。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相反,无论她做的多好,他都不满意,想到那些过往,江黎神色渐渐变暗,肩背绷着站起,手指向下滑去。
谢云舟看她神色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她肯定是想起之前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了。
曾经的事他无法再改变,但是不让错误继续他是可以的。
他握住江黎的手,放在衣襟处,仰视着她,“你做的很好,一点都不疼,谢谢你。”
“阿黎,我有句很早以前就应该对你讲了。”
“在我认识的女子中,你是最好的,比任何人都好。是我那时眼瞎没看出你的好,对不起,我错了。”
他一瞬不瞬凝视着她,见她眼底溢出水雾,喉结轻滚,“给你打好不好?”
他脸偏向一侧,还真让她打。
江黎睨着他,抽出手,噘嘴,“谁要打你。”
“不打吗?”谢云舟黑眸里淌着光,试探地问,“难道是舍不得打?”
“……”江黎不想听他胡说八道,后退,作势要走。
谢云舟一把拉住她,摆笑脸哄人,“我错了,以后不这样讲了,别气。”
江黎见过冷漠的他,见过疏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嬉皮笑脸的他,没了将军的威严,倒像是个放浪小儿。
“你这副样子可不要被其他人撞见。”
“为何?”
“太过放浪形骸了。”
江黎说完,觉得这话有几分过分,张嘴要解释,字还未吐出来,又听到他说了另一句混账话。
“那阿黎是喜欢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是清冷的那个我好,还是放浪形骸的我好?”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江黎见不得他那般嬉笑,说不上来为什么见不得,总之就是见不得,怼人说道:“都不喜欢,都不好。”
谢云舟也不恼也不气,眉宇间依然含着笑意,“好,我改,改到你喜欢为止。”
语罢,银珠端着水盆过来,无意中同谢云舟眼神对视上,忽地明白了什么,“小姐,奴婢还有事没做完,小姐自己可以吗?”
江黎道:“你去忙,我可以的。”
银珠转身离开,无人注意时,唇角轻扬了下,她贴心的把房门关上。
银珠走后,江黎没再耽搁,快速解开了谢云舟衣衫纽扣,“好了,剩下的你自己来。”
“好。”谢云舟站起,作势去脱衣衫,只是手臂刚动一下,眉梢便蹙起,那副神情好像很疼似的。
随后,他看向江黎,“阿黎,帮我下可以吗?”
江黎抿抿唇,到底也没忍心拒绝,“好。”
她上前为他把衣衫脱下,不经意中还是碰触到了他的伤口,这次谢云舟是真疼了,且很疼很疼。
那道轻嘶声也拉长了很多。
江黎把衣衫放下,又扶着他坐下,接下来便是亵衣了,被血染过的亵衣看着便触目惊心。
饶是谢云舟再想同江黎亲近,也不想让她看到这幕,他道:“你背过身,我自己来便可。”
舍不得她看血腥的画面,怕她做恶梦。
“你真可以?”
“嗯,总要试试的。”
谢云舟之所以不愿让江黎看,还有另一个缘故,他身上伤痕太多,若是给她看到她一定会哭。
毕竟,当初谢七看到他身上的伤时还哭了呢,男儿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女子,江黎娇弱,这般场景还是不要见的好。
谢云舟让江黎背对他,知晓她不是那般听话,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阿黎一直不肯转身,莫不是缠我的身子?”
“谁要看你。”江黎瞪了他一眼,转身朝里屋走去。
谢云舟睨着她纤细的身影轻摇头,哑然失笑,还是这般不禁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可爱。
清洗伤口的事谢云舟做过很多次,忍着痛一气呵成做完。不得不提的是,真的很疼。
他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日光映衬下泛起涟漪,眉梢皱着直到看见那抹纤细的身影才松开。
江黎从里屋走出,谢云舟已经穿戴整齐地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漾着淡笑。
那副神情,可一点都不像受伤的模样。
江黎狐疑打量着他,忍不住猜想,他方才那般虚弱的模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人行事越发让人搞不懂了。
她警惕地没有靠太近,坐在了他对面,两人隔着几步远,他便是再要做什么,也抓不到她了。
江黎如是想。
谢云舟心里生出酸意,坐那般远他还如何好看看她,随后他又宽慰道,无妨,把人哄过来便好。
哄人的方法很简单,他皱眉轻嘶,脸上神情痛苦。
江黎可不想人在她这里出事,站起身,走近,扫了眼桌子上打开的药瓶,“不是上过药了吗?为何还这般痛?”
谢云舟轻勾了下唇角,随即敛去,好久吐出一个字:“疼。”
江黎到底是心软,不忍他疼,偏头问道:“要不要去请常太医过来?”
她停在了他三步外,谢云舟想让她再靠近些,没说话,只是蹙眉轻摇了下头。
江黎看他脸色实在不好,也不问他了,自己做了决定,擦着他衣袖朝门口走,“你等着,我去让人请常太医来。”
谢云舟先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我没事。”
江黎忘了抽出手,眼睑半垂低头注视着他。
此时的画面是这般:
日光透过门缝隙流淌进来,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影迹绵延到了男子的脚下,黑靴上映出点点光晕。
男子端坐在椅子上,头仰起,下颌抬高,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痴缠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手虚虚握着,不敢太用力,但也舍不得放开。
女子眸底波光流转,杏眸里潋滟丛生,似乎漾着一抹异样,大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时的神色是哪般。
气还是不气。
须臾,敲门声传来,银珠隔着门问道:“小姐,要不要茶水?”
江黎回过神,缩回手,轻咳一声,“好,端来吧。”
银珠推门进来,脸上笑意盈盈,佯装惊讶问道:“小姐,你脸好红啊。”
江黎睨了谢云舟一眼,淡声道:“热的。”
随即她又道:“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把房门打开。”
他们如今的关系关着房门不合适,银珠点头应下:“是。”
银珠这个小机灵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特意把房门打开的幅度小了些,不过也是打开了。
她心道,这样总不算违背小姐的意思吧。
等银珠离开后,谢云舟先开了口:“阿黎方才是为了何事生气?莫不是我做了什么?”
不提还好,提了江黎心绪又不好了,抿抿唇,“忘了。”
看她眉梢蹙着不像忘记的模样,谢云舟轻哄,“你得告诉我,我才能解释给你听,到底是何事,嗯?”
江黎指尖摩挲着杯壁,侧眸迎上了谢云舟的眸光,唇张了张,到底也没说出来。
她不直言,那谢云舟便猜,七窍玲珑心不是假的,须臾间猜出了她恼怒的原因。
“你是听了外间的传言才生气的?”他试探问道。
江黎摩挲着杯壁的手指微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再谢云舟眼里这便是默认了。
果然,阿黎误会了。
随即,他想到一种可能,她那般生气,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是在意他的。
或许不多,但肯定有。
想到这个可能,谢云舟的心再次狂跳起来,血液喷张,有什么蠢蠢欲动。
他的阿黎啊,总算不再无动于衷了。
原本让她这样介意着,与他们的感情来说是好事,太长时间裹足不前了,这是个进步。
可是,谢云舟尝过酸涩难耐的滋味便舍不得让江黎尝试,让她喜欢上他的方法千千万。
吃醋不是最好的。
别说吃醋了,他甚至惹不得她皱一次眉头,他只想她开开心心的。
没想在其他事情上兜转,他直接开口解释:“没有别的女子。”
“嗯?”江黎挑眉出声。
谢云舟勾唇淡声说道:“你应该知晓我心中所想的。”
他眼神那般炙热,凝视着她时恨不得把她吞噬掉,她便是在愚钝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别的女子,一直都是你。
这话不是谢云舟第一次说,但却是江黎自和离后第一次生出异样,心莫名颤了下。
心尖有些发痒。
耳畔也传来热意,好像他那话是贴着她耳朵讲的,涓涓热意在耳中回荡,扰得她恍惚。
整个人像是坠在迷雾里,连心神都有些不稳,“什么?”
她故作不懂地问。
“阿黎不明白?”谢云舟含笑睥睨着她,黑眸里溢出的光似是把她团团围住,好像只要她点头,他便会用行动告诉她,他的炙热与痴狂。
谢云舟指尖轻轻叩击桌面,若不是隔着桌子,此时的江黎怕是早已被他拉坐在腿上,紧紧揽在怀里。
江黎抿唇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移开视线,端起茶盏喝茶时,淡淡说出一句;“嗯,不明白。”
谢云舟瞧着她手指轻颤了一下,唇角笑意放大,“那要不要我把那日的一字不落讲给你听。”
“要听吗?”
“阿黎。”
今日的他,似乎一直在唤着她名字,唤便唤吧,他同平日那般的语气叫她也无妨,怀就坏在不是,他唇齿压着,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听得江黎心跳漏了半拍。
握着杯盏的手都在颤抖。
江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思绪太多纷乱,她不想再同谢云舟说什么,站起哄人,“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你走吧。”
又在赶人,不过谢云舟没气,他道:“我走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江黎就没见过这般得寸进尺的人,“何事?”
谐云舟勾了下手指,柔声说道:“过来。”
江黎狐疑走过来,“到底何事?”
谢云舟站起,“走近些。”
江黎急着让他走,便也顺了他的意,抬脚走近,“你到底要——”
谢云舟从怀里拿出玉佩,抬手套在了她脖颈上,摆正,含笑道:“要一直戴着,不许摘下。”
见她抿唇,他又说道:“这是保你平安的玉佩,答应我一直戴着好不好?”
江黎回视着他,半晌后,不情不愿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谢云舟手落在她发髻上,见她抬头,解释道:“你发簪歪了。”
随即摘下,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玉簪,插进了她发髻中,接着,又把之前的发簪插入另一侧,不动声色地做完这些,他噙笑离开了。
江黎是后来才发现发簪的,还是金珠先发现的,江黎的发饰是她帮着选的,不记得有那支玉簪。
“小姐,簪子。”
江黎抬手取下簪子,放在掌中定睛去看,一眼瞧出是同她玉佩成套的玉簪,瞬间明白了什么。
金珠问道;“小姐何时买的这支玉簪?”
江黎道:“不是买的。”
“嗯?”金珠诧异。
“不是小姐买的,是谢建军给的。”银珠抬脚走进来,“小姐,奴婢说的对不对?”
江黎敲了下她额头,“就你聪明。”
银珠嘿笑,“那当然了,也不看谁的丫鬟,小姐这般聪明,做奴婢的也不能太差。”
随即三人一起笑出声。
江黎再度看向掌中的玉簪,莫名觉得掌心发痒,指尖轻缩了下。
-
谢云舟在金銮殿上说的那番话后来传到了谢老夫人耳中,饶是她之前同谢云舟讲过,他的事她不管了,可听到那般的言辞她还是气了一回。
舟儿哪哪都好,就是太过执拗,天子赐婚这是多么大的事,怎么可以拒了呢?
谢老夫人气得晚膳都没吃,一直在房间里唉声叹气,谢云舟外出来回请安,被谢老夫人留下训斥了许久。
“……我是说过不管你,但你也不能那般肆意妄为啊,那是什么地方,金銮殿,你就不怕说错了话,惹得天子大怒,招来杀身之祸?”
“便是你不在意,可谢府上下这些人你总要想一想吧。”
“还有俊儿秀儿呢,他们可是稚子,若是因你有何闪失,你可心安。”
谢云舟淡声道:“您放心,我敢那般讲便是思量好的,不会有事。”
“伴君如伴虎,哪里是你说的那般轻巧。”谢老夫人就看不得他这副不管不顾的模样,“下次不要这样了。”
“好,儿知晓了。”谢云舟站起身欲离开,谢老夫人唤住,“圣上赐婚你真不要?”
“这话儿已说很多次了,”谢云舟再次表明心意,“儿只要江黎。”
谢老夫人翻翻白眼,“那若是江黎不要你呢,你当如何?”
“那儿便终身不娶。”谢云舟定定道。
“……”谢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了,“你你你……”
“母亲请歇息。”谢云舟转身走出。
谢老夫人骂人道:“我还歇息什么,我能睡得着么。”
谢云舟隔着门听到了谢老夫人的谩骂声,但他没说什么,骂便骂,左右他的事自己做主。
无妨,他不气。
……
同样因这件事忐忑的还有一人。
荀衍也听说了金銮殿上发生的事,忙完后去了别苑,他想看看江黎好不好,凑巧江黎不在,他坐下等人时听到婢女们的交谈声。
“昨日谢将军来,今日荀公子来,咱们府上真是热闹。”
“那还用说,他们都是为了小姐来的。”
“欸,你说小姐心悦哪个啊?”
蓝色衣衫的丫鬟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压低声音说道:“小姐的心思谁能看出,大抵都不讨厌吧。”
“我觉得小姐更喜欢谢将军。”
“为何?”
“小姐今日出门时发髻上戴的簪子听说是谢将军送的。”
“真的?”
“我听金珠姐姐和银珠姐姐是这般说的。”
“那准没错了,看来小姐更喜欢将军多些。”
“其实荀公子也不错。”
“人好有什么用,得小姐喜欢才行。”
两个丫鬟边给盆栽浇水边朝前走。
荀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看来我们府上快要办喜事了。”
荀衍握着茶盏的手指用力一捏,茶盏顷刻间碎成片掉到地上。
他皱眉扫视一眼,起身离开。
这日,江黎从外面回来后,听闻荀衍来过,但又没见到他人,一脸狐疑地进了书房。
之后的三日,荀衍都未曾出现。
江黎想他有事要忙,便也未去派人寻他,只道,他空了自然回来。
-
何玉卿今日心情有些不好,一直唉声叹气,听的江黎也忍不住叹气,问道:“出了何事?”
何玉卿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讲起,最后道:“无事。”
江黎道:“别瞒我,快讲。”
何玉卿眼睫轻颤,红着眼睛一一讲起,原来,赵云嫣近日一直往江府跑,一呆便是半日,像是女主人似的,让下人们做这做那。
何玉卿去了反倒像个外人,还得看她的脸色。
这事说起来怪江昭,也不怪江昭,为何说怪呢?
他的府邸连个人都拦不住,不怪他怪谁。
为何说不怪呢?
因这段日子江昭领旨去了外省办差,燕京城的事他一概不知,临行前他把府里事宜嘱托给何玉卿了,还把府里银库的钥匙给了她,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就差明说了。
可何玉卿到底同赵云嫣不同,没赵云嫣那般不要脸面,不管不顾跑进人家府里,指东指西的,像是在自己家里那般随意。
江黎听完,站起,“走,去看看。”
江黎是江府的二小姐没人敢拦,也没人敢说什么,今日凑巧,赵云嫣也在。
赵云嫣见她来,含笑迎上来,“阿黎来了,快,快坐。”
江黎没理会,径自坐下。
赵云嫣命婢女端来茶水,“阿黎这是龙井,尝尝看。”
江黎开门见山道:“你为何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来?”赵云嫣反问道。
“你同我兄长已经和离了。”江黎提醒,“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和离了可以复合吗。”赵云嫣轻抿一口茶水,咽下后道,“就像你同谢云舟那般,不也是和离了么,他不是还照样去的府邸。”
这话似乎在质疑江黎的名节。
“我们如何是我们的事。”江黎道,”外人无权过问。”
“那我同你兄长的事也轮不到你过问。”赵云嫣道,“时辰不早了,你还是请回吧。”
“赵云嫣,你真当这是你的丞相府吗。”江黎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江黎了,她怒拍桌子站起,“请你离开。”
赵云嫣愣了须臾,随后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我便让人请你走。”江黎轻嗤,“不过,真要那般做的话,你的脸面也不会好到哪去。”
“江黎你别太过分了。”赵云嫣冷声道,“我日后可是这江府的女主人。”
“你?”江黎嗤笑,“我兄长允了吗?”
“他……”
“我兄长不会允的。”
赵云嫣被堵的无话可说,但又不能不说,不然她会气死,“江黎,我当你是江昭的妹妹与你宽容,你要是再咄咄逼人,别怪我不客气。”
“那我倒要看看你想对我如何不客气。”
“来人,把江黎赶出去。”
还真有人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来,一看这些人江黎便认出不是江府的下人,应该是相府的人。
他们慢慢逼近。
江黎不卑不亢,动都不动,怒斥道:“我看你们谁敢!”
一行人被江黎的气势吓到,突然不知要不要继续了,赵云嫣道:“愣着干什么,快把人赶出去。”
气氛正紧张时,有人从外走进来,“我看谁敢!”
那人着一身红色蟒袍,头戴乌相帽,阔步走来,日光淌到他脸上,勾勒出他清隽的五官,脸部线条深邃,眼神犀利。
江黎轻唤道:“谢云舟。”
谢云舟走近,站定在江黎身侧,不怒而威道:“退下。”
没人再敢动一步,躬身退下。
赵云嫣摆着手叫人,“欸,别走啊,回来,快回来。”
可惜,没人听她的。
谢云舟冷眼睨着她,“是你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请你出去。”
同样的话从谢云舟口中说出来似乎更吓人,“嗯?不想走?”
赵云嫣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和谢云舟硬碰硬,用力咬咬牙齿,唤了声:“春草,走。”
随后主仆二人一起离开。
谢云舟轻斥一声:“人呢?都出来。”
随后,江府下人哆嗦着走出来,估计是被吓到了,腿都是抖得。
谢云舟道:“你们记住了,以后江府无关之人不许放进来。”
众人跪地道:“是。”
谢云舟问江黎,“吓到了吗?”
江黎摇摇头,“没有。”
“你可还有话对他们讲?”谢云舟又问道。
江黎道:“府里的事兄长交给何小姐处理了,你们若有事可以同她讲。”
众人:“是。”
何玉卿是稍后进来的,原本她是要同江黎一起进来,是江黎拦住了她,要她等等。
何玉卿明白江黎的意思,她是怕赵云嫣给她难堪。
赶走了赵云嫣,何玉卿心情好了很多,握着江黎的手连连道谢,“阿黎,谢谢你。”
江黎道:“一家人应该的。”
何玉卿红着脸,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江黎打趣道:“我江家的钥匙可在你手上,你要知道历来只有江家主母才有权拿的。”
“那是阿昭哥给我的。”
“那说明兄长已经把你视作江府女主人了。”
“……”
谢云舟还在,何玉卿推了江黎一下,要她别乱讲,江黎笑笑,没再说什么。
……
日子惬意过了几日,因一件意外乱了方寸。
江黎毒发了,几月未曾毒发,今日的早上突然毒发,大口大口吐血,吓得金珠银珠白了脸。
谢云舟赶来时,江黎已经昏了过去,气息很弱,好像随时会殒命似的。
谢云舟急的额头上都是汗,问,常太医可有法子医治?
之前常太医研制的解药效果不佳,只能压制毒素不能清除,他道:“将军莫急,老朽再试试。”
谢云舟不可能不急,他急死了,“好,你试。”
随后,又命谢七找来匕首,银珠端来碗盏,做好了剜心取血的准备。
其实,谢云舟从边关回来后身子很不好,强行取血怕是会有性命之忧,但眼下这般也顾不得。
见常太医一直摇头,他兀自扒开衣衫,对着胸口插去,不知是先前失血太多的缘故还是其他。
刀子插入没多久,他便体力不支倒在了椅子上,幸亏有谢七护着,碗盏里的血才没洒出来。
血还好,就是谢云舟人不太好,他看上去比江黎还虚弱,躺在榻上三个时辰也没转醒的迹象。
气息也是越发的弱,无论谢七怎么呼唤,他就是不醒。
常太医给他施了针,随后道:“只能看将军的意志了。”
也就是说,谢云舟能醒过来,他便可以活,醒不过来,那他就……
里间刚刚苏醒的江黎,听到常太医的话,胸口一缩,说道:“常太医,您一定要救他。”
“他不能死。”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