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平民百姓还在议论什么酿酒方子, 什么白蜡,什么万金油,消息灵通的人士, 已经知道三七和大蒜素的存在。
仁和堂张大夫和王爷府的宁大夫联手, 一个是刚刚从战场回来的当世名手, 一个是退下来的权威太医,双双认定了没有希望的高热之症, 就这样被一昧神秘的药救回来。
这是什么的概念?!
是阎王说人三更死,它却说人不能死,然后硬生生的抢回来了。
没有人敢说自己不会出什么意外,不会有这个需要的时候。
于是,关于学政一案的审判,在这一股暗潮汹涌中, 被推动得更快了。
这本就是人性, 人性如此, 没有必要介怀。
而朝廷那边的反应也很迅速, 因为的确有其事,而且定城提供的证据也很齐全, 没必要为一个学政撕扯的太深, 以为朝廷真的要保这个人, 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于是, 不过是按一个学政贪图秘方为自己谋划钱财的罪名, 便将二品学政舍弃了。
只是, 定城既然如此不给面子, 非要将这个暗地里的较量摆出来, 那多的是其他的反击法子。虽然不能一下子将藩王削了,但是恶心人的法子多的是。
吏部又将这一年定城管辖内的即将任期届满的的官员名单划了出来, 这一年户部的考满严格了许多,许多官员的薪俸计算、攒造簿册、公过纪录,统统都重新评定了一遍。结果,自然不会是太好看。
户部重新开始加班忙碌,过年封笔之前,又有那许多空缺被发现了出来,京师许多流民匪患得到了整治,连送往辽东的军备都迅速了许多。只是如此一来,国库就差不多空了。来年分派给其他处的支援,便要慢了许多。
连督察院收到关于藩王的弹劾也多了许多,无非是定王擅自离开卫所,齐王花费奢靡。这个便算了,不痛不痒的,山高皇帝远,两位王爷都知道太孙侄子对自己是不甚放心的了,弹便弹罢。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不过即使以后知道了,李小寒也会说,这就是他们应该付出的成本罢了,甘蔗从来没有两头甜,没有人可以既要又要。
此刻,摆在李小寒面前的说,学政的罪名定下来了,即将押送回京处理,而临走前,张辅过来问题她想要怎样处置。
“我想要怎样都可以?”李小寒带着些许疑惑有带着些许不肯定,轻轻问道。
莫非即使是二品大员,沦为阶下囚之后,也不是按国家律法制度流程审判,还能任由自己这一介平民,私自做什么?
“对,都可以。”张辅的声音带着肯定,好像说一件平常事,又恍惚带着引人堕落之意。
哦,原来真的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李小寒心里想。
“那我想再来一遍,信和哥身上受到过的,在学政身上按照原样一丝不减的,再来一遍吧。” 李小寒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意,又带着一丝报复的痛快,慢慢说道。
曾经,那些从小受到文明和秩序的教育,被框在法律和社会价值里面的认知,那个法治社会穿上的纱衣,层层从她的灵魂里剥落。
她舍身赴会,挥下了权力的闸刀,成为这个时代的一员。
“好。”张辅轻声而坚定的道。
真是明亮而仁慈啊,即使落入黑暗里,也不曾罪及他人,也只是重来一遍。
所以说,这就是认知的偏差。
学政被押送回京的那一天,出发前,学政要求见了李小寒最后一面。李小寒想了一想,总得去见一见这落败的对手,见一见自己蜕变的缘由。
此刻学政已经很虚弱了,双目紧闭,靠在围栏一侧。咋看真的认不出,这是当日那个看起来严肃板正的朝廷命官。
在李小寒之前,张大夫的手指,刚刚从学政的脉腕上离开。
“这是?”李小寒疑惑问道。莫非还要张大夫亲自为其治疗?是出了什么变化?
“张大夫说他想来看一看这个病症到底是怎么样的,确保最后的症状一模一样。”张辅解释道。
其实张大夫十分有研究精神的全程参与了,甚至跟宁大夫记录的李信和的脉案做了对比,确保没有用上神药的学政,此刻已经飞快奔赴在死亡的路上。
这……疯狂的医学家,为了研究可以做出一切的狂人。
李小寒此刻对张大夫肃然起敬,决定此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张大夫。
听见人声,学政费力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他觉得自己日渐虚弱,但是又有一团火,从他的内脏肺腑开始烧起。
本是他曾经命人用的刑,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浮沉宦途几十年,他严防死守自己翻船的可能,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定城一个村姑身上翻了船。
如此迅速的,曾经的所有一朝全葬送。
想到这里,学政眼里浮现出不甘、痛苦和仇恨。
“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李小寒问道。这不是他们这些人的规则吗?
的确是如此,只是想不到败的是自己罢了。
学政终究无力的跌坐下来。
“你这个伤,是能治好的。我族兄,如今已经能站起来了。”李小寒不带感情的说道,这就是她最后来这里的目的——给出最后的一击。
学政猛地睁大了眼,眼里带上不可置信、奢望和祈求,曾经种种对权势的追求,全变成了对生的奢望。所有人,到最后都不想死。
“可惜,我李氏的药,不救李氏的仇人。”李小寒轻轻说。
*****
又到王府朝会。
“那大蒜素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三七,既然有如此神奇功效,那就不能想想办法?”
纵然再无耻,朝会也没有人说出,让李小寒献出秘方。
毕竟,今日可以直接让李小寒献出秘方,明日可以让张小寒献出身家,后日可以让王小寒献出性命。
都得披上一层等价交换的文明外衣,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然,他日谁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李小寒。
这是所有人都会维护的规则,即使这规则有时时脆弱的,但人人都在这个规则下生活,便人人都在维护这个规则。
只是,没有人出声。
于是,张辅不幸的被点了名,谁让先前一直是他跟李小寒打交道。
“小张大人不如说一说,应如何处理?”站在这里的,能被称为小张大人的,也只有张辅了。
“我能怎么说。军备采购,无非钱财,请拨款吧。”张辅十分一板一眼。
一时间众人皆寂静。他们要有钱,还能在这里说这么多做什么,边境之地本就不富裕,太孙上位之后,还三番四次的克扣,如今大家是紧巴巴的过日子。
想也知道,这独一份的神药,价格不会便宜到哪里去,王府即使能凑一点钱,那也给不出太多啊。
“咳,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没有钱财,那唯有诰赏已替。”张辅平平淡淡的说出来。
“胡闹,她一介女子,不安心在家安心女红家务,以后相夫教子,莫非想要凭己身得诰命不成。实在是牝鸡司晨,有失体统。”当场便有那古板跳了出来。
张辅凉凉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面红耳赤之人,“听闻王大人母亲、夫人、女子都是安心女红相夫教子之辈,王大人倒是变出钱财、军备来了。”
你说女人不行不能,你倒是自己行自己上啊。
“张辅!你,你,你……”王大人手指张辅,颤抖不止。
“承安,不得无礼。”不得已,张震只能出面喝止自己这二女子。真奇怪,儿子不是一直坚持那一套温文尔雅的伪装吗,怎么又变成了十五六的时候,回家磨刀霍霍的样子。
张辅低头不知是给他爹面子还是其他,不再说话。
于是,在场众位大人便知道,这一次,没有以前那么便宜,不用一分钱便能拿到方子或药物了。
做在上首的定王,双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承安,你去跟进一下,具体如何。”
“王爷,此例不可开啊!一旦他朝阴阳颠倒,岂不是贻笑大方,留下千古笑名。”王大人声嘶力竭,愤怒不已。
“王大人,你这样看不起女子,可千万要坚持,不要用你看不上之人的药。李姑娘说了,李家之药,不救李家仇人。”张辅满带讥笑。
“你……”王大人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真的没有药可以用。
本来也有三两个欲说话之人,想要表示反对的立场,此话一出,决定还是闭上了嘴。算了,等具体商量出来再说,万一现在被张辅顶一句不要用李家之药,自己也不能硬气的表示不用就不用。
毕竟政治都是妥协,没必要为这搭上自己的性命。
塌上的定王扫视一番,只见除了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王大人,其他人要么是低头无语,要么是皱眉思索,“既如此,承安与长史商量一下,上个折子吧。”
“还有没有其他事,没有就散了。”
“王爷,属下有事……”
待到例会结束,众人退下,张辅孤零零一个人往外走,连他爹张震都不想跟他走一起。
这个二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大了,现在浑身是刺,说不定不顺心了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要刺一刺,他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
还是在卫所的大儿子比较好,有什么事,打一场啥都完了。
张震避开二儿子往外走,却见一个年轻人不怕死的走过去。
咦,傅家小子,他们两人不是不和吗?
张震竖起了耳朵,自家儿子武艺可比不上傅家小子,万一吵起来动了手,他这个当爹的不得上前劝一劝架。
果然,只见那傅家小子一出声便是,“张承安,你这么维护那李姑娘,是你喜欢那李姑娘?还是你还觉得自己还在六岁穿女装的时候,别人一说相夫教子你就要发飙啊?”
啊,果然,是要打起来了的。张震紧张的左右张望,很好,已经走远了,旁边没有多少人。
自家夫人有一段时间病得严重,总说二儿子是那无缘见面的大女儿,儿子是穿过一段时间女装的。
这个事情,自从二儿子逐渐长大之后,府里再没有人敢提起过,这个傅家小子一开口就提这个,自家儿子绝对要发飙的。
万一打起来他要怎么劝架。
这边,张震紧张不已,张辅倒是很平静,“傅真,听闻你小时候说要娶我,知道我是男的之后,还满地打滚哭闹了三天,你不会,现在还放不下吧?”
“放屁,老子当时才八岁,年少无知受了骗。”
“哦。放下了便好,不然我现在还揍你。”
当年张辅力气小,可是手段却不少,大两岁的傅真只有被修理的份上
许是同想起过往,张辅冷笑一声,大踏步走远,留下气得要命的傅真傅千户。
没有打起来,太好了。张震擦把冷汗,也大步离开,就说他儿子刺人得很,傅家小子一直得不到教训是,真是的。
不过儿子这马车走的不是回家的路啊。算了,不回家也好,不然怪难相处的。
没有回家的张辅,一路到了谷门巷子,根本看不到什么刺人的样子。
“有点困难,但应该能成。”
“不急,成多少算多少呗。”李小寒又恢复回原来的样子,大仇已报,她没必要为了这个一直将自己困于负面的情绪中。
张辅却微微皱眉,明明回到从前相处,他应该开心才对,但是不自觉的,他心中升起一丝浮躁和苦涩。
如今也很好,只是那个曾经直白表现出自己很累很冷漠的李小寒,好像才是全部的真实的样子。
“你怎么了?”见张辅不说话,李小寒问道,莫不是很难办?
“没什么。”张辅摇头。
“不用着急,事缓则圆。”李小寒安慰道。
果然,事情的转机来了。
只是,这转机,也许所有人都不想要。
泰和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西鞑与北州暗地联手,前后埋伏夹攻朝廷东路大军,东路军大败,辽东府全线沦陷。
定城危矣,大魏危矣。
第 145 章
辽东沦陷的消息传来, 大魏陷入了恐慌之中。
冥冥之中,好像历史在重演。
在大魏之前的上一个皇朝,这片土地被异族短暂的统治过。那是一段屈辱外加惨烈的历史, 这片土地上的原生之民被作为二等人和工具而存在。
异族的统治不过百年, 还是动荡不安的百年, 仍然带来的是人口锐减、生灵涂炭的恶果,直到陛下揭竿而起, 将异族驱赶出境,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才有了和平安生的日子。
但是前朝统治带来的伤痛和恐惧,仍然萦绕在所有人心中。
而西鞑和北州,则是围绕大魏边境之线的两个最强民族,因此定王和辽东卫所,才会重重兵力驻守。
再加上, 西鞑和北州本就有着非常悠长和浓烈的仇恨历史, 两方之间也是动乱战争不断, 加上大魏, 三方一直不和,一直是动态的胶着之势。
如今西鞑与北州竟然私下合谋, 夺下了辽东, 剑指定城, 大魏瞬间一起面对了两个敌人。
而且, 不仅辽东沦陷, 朝廷东路大军竟然被围迁了。
要知道, 朝廷设有东南西北中五路大军, 辽东卫所是北路军, 定城是西路军,东路军就是此次支援辽东的军队, 南路军一直与海寇对战,最后是最多人最强大的中路军,中路军护卫京师、护卫皇城,一般只平内乱。
这一次,竟然葬送了辽东代表的北路军和支援的东路军,大魏军队直接损失了五分之三,这代价,何止惨烈。
而等西鞑和北州继续入侵,最近的便是定王所在的西路军。平时西路军对战西鞑一族尚只能打个平手,如今西路军面对西鞑和北州两族,不知能支撑多久。
现在能支援定城的只有中军和南路军,中军需要时间整备,南路军一直在南方水战,对西北方的气候和地形十分不适应,对战方式也不一样,对上西鞑和北州骑兵并无优势。
一旦西路军无法支撑到中军来支援,大魏再失一军,那么将难以抵抗西靼和北州联军,大魏就是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这些都是高层上的判读,大多数人看到的,是辽东沦陷的那一天,整个定城,都觉得北方的天黑了,那是一道道的烽火狼烟,把天空都熏黑了。
而抬眼望去,定城最高的王府宫殿上,信鸽扑腾着翅膀不断落下,这是边关告急,飞鸽源源不断的传送最新的消息。
定城的城门,八百里加急的战马,卷起黄尘滚滚飞跃而至,那是阻者死,逆者亡,跑死马,跑废人的边关告急文书。
商铺停摆,妇人惊慌,小儿哭啼,家家门户紧闭,惶惶无处可栖。
“小寒,我们怎么办啊?要不要马上回家去?”王氏着急的说。
其实回家去有什么用,可是回家本就是恐惧之下人的第一个反应。家,是最后的避难所,是心底的安全港湾。
“娘,你和爹先回家去,我得在这里等着。”李小寒回到。
她得等着定王府的任命和要求,等着最新的消息,才好做决定。
这一场战乱,她根本没有记忆。到底是前世堂弟没有跟她说这部分的内容,导致她毫无印象?还是蝴蝶翅膀引起的变化,原书中战情没有这么危急?
她现在只希望是前者,因此如果只是没有说,那这场战争是按照原来书本的轨迹发生的,虽然不知道过往,但是最终的结局是大魏胜利了。
因为只有大魏胜利了,才会有后来定王和太孙的相争。
不管如何,她得在这里等着,战争起了,这里的消息才是最快的,还有那三七和大蒜素,她得等到定王的处理方案——战乱起,第一时间必然先派兵遣将防卫,而后药材粮食这些必须马上跟上。
“那我们等着你,我们一家人得在一起。”王氏颤抖着说。
李小寒抿抿唇,安慰道,“娘,别担心,要从辽东下来,得经过龙门关之险,只要守住关峡,西靼和北州没有那么容易下得来。再说,王爷威武,英勇善战,不怕。”
这慌乱间,李小寒已经渐渐镇定下来。
不管西鞑是如何与北州汇合的,无法是绕了远路,但是要从辽东攻下定城,除非他们炸开了龙门关,否则轻易下不来。那可是号称龙之咽喉的关峡,就凭现在的热武器技术,哪里能这么容易炸开。
然西鞑的士兵绕路去了辽东,那原来的边境线必然压力大减,西鞑又不会凭空多了这么多人,此消彼长,西路边境线可以抽调出大量人马来守龙门关。
要说起来,在龙门关打守卫之战,比在西路边境线还好一点,毕竟大魏占据了地利之便。
如果是说西鞑和北州再绕路回去,那也不怕,这需要时间,到时候朝廷的中路大军肯定整备好了。都快要亡国了,李小寒就不相信朝廷还磨磨唧唧。龙椅上的那一位,可还是凭武力开国的皇帝,不管是眼光、魄力和决断都还在,天佑大魏,国运还在。
西鞑和北州不过是胜在私下勾连,打了辽东和东路军一个出其不意,如今已经知道了有了准备,大魏岂能在再犯如此错误。
一片慌乱中,李小寒大脑飞速运转,所有原书中的内容,还有张辅平日所说的朝廷相关情况,已经自己一直留意的相关书籍信息,不断互相印证、相交、推演,最终支撑李小寒的行动。
如同前世那一场地震,在排山倒海的震感中,脑中像是只剩下所有关于地震的自救知识,在千钧一发的时间里,支持她躲到了浴室三角区,甚至还眼疾手快的顺了那半瓶矿泉水。
“不怕,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李小寒坚定的说道,不知是说服王氏还是说服自己。
反正王氏是被说服了,整个人略略平静了下来。
不过,王氏又慌乱道,“你爹出门去打探消息了,不知道怎样?”
太过混乱,李贤东不敢让李小寒和王氏出门,自己去看一看外边具体怎么样了。
正说着李贤东,门外响起了开门声,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李贤东扛着一个麻袋闪了进来。
“街上都乱了,大家都在抢粮食。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开门的铺子,连忙抢了一袋米粮。先吃这个,咱们就回平山村去。”
“对,对,先放好。”王氏连忙迎上前去,“我烙些炊饼,这个方便。”
烙好的炊饼,虽然冻得硬,但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吃了。
听到李贤东回来的声音,屋里哄着李小霜的何大娘走出来,带着不好意思和压不住的急切心情说,“大姑娘,大姑娘,如今这情况,不安生,我想回家去。”
明明说好做到年前几天的,这些天王氏还特别忙碌,李小霜全靠何大娘带着。只是,如今何大娘却不好意思的提出了要离开的要求。
也是,平山村是李贤东和王氏的家,府城也是何大娘的家,纵使这家平日有诸多不如意,但是动乱之中,人都想和家人在一起。
“可以。娘,你给何大娘结算这个月的工钱吧,就按政整个月来计算,还有过年费也给何大娘结算上。”李小寒干脆说道,又劝说道,“何大娘,你最好买点粮食囤起来。”
这一笔工钱,对如今的李小寒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是对何大娘便不一样。有了这笔钱,何大娘可以趁府城物价还没有高到离谱的程度,囤多一点粮食。粮食让人感到心安。
“哎,多谢大姑娘。”何大娘激动中带着颤抖之意说道。大姑娘多好的人啊。
于是,王氏回房拿出钱来,给何大娘结算了工钱,李贤东还叮嘱了一句,“何大娘,外边乱,你身上带着钱,不要多做停留,先回家再让家人陪同出来买粮。”
“哎,我知道了李老爷。”何大娘胆战心惊的说道。
不一会儿,何大娘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换上了最差的土布衣裳,用锅底灰涂黑了脸颊弄乱了头发,匆匆的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谁啊?”李贤东紧张的说。
“贤东,是我,族长。”门外大声说道。
李贤东连忙得小跑过去打开了门,“族长,你们怎么过来了?快进来。”
于是族长带着行李和好几包药,族长夫人扶着李信和走了下来,李贤东帮忙接过一些行李,族长结了车钱,三人进门又紧紧关紧了大门。
“仁和堂也有点乱,大夫们也都不在,回家去了。”李族长说道。
大夫也是人啊,也有家小要顾。纵然定城此刻还是安全的,但是家人们还是见一见才安心。
“我问了张大夫,信和的伤,还是要继续吃药,但是可以不用呆在仁和堂了。我们商量着,捡了药,来跟你们汇合,得回家去。”李族长说道。
尤其李族长是一族之长,这个时候不在,不知道平山村乱成咋样。
“你们啥时候回去?”李族长问道,最好是有个伴,一起回家,安全。
“族长,我们还得等一等呢。”李小寒为难说道。
这就结不上伴了。
“爹,你跟娘先回去,我和小寒他们在这里等消息。”李信和撑着还带了几分虚弱的身体道,他能猜到李小寒在等什么消息,而且在平山村的确没有府城消息灵通。
“……那,那老头子先回去吧,我得陪着儿子。”族长夫人犹豫说道。老头子和儿子,她还是选儿子吧,这儿子不让人放心。
李族长皱眉不出声。
“信和哥,你还是回去吧,你这身体,得养着呢。到时候,有什么消息,我都告诉你。”李小寒劝到。
再说李信和这个样子,李小寒真怕他激动之下再受什么刺激,毕竟那天只是失了辽东两个县城,学子们便激动的说要弃笔从戎如今整个辽东都沦陷了,李小寒生怕李信和再做出什么来。
“对,小寒说得对,你跟我回去,你现在就是帮倒忙。”李族长说道。他得看住这个儿子。
这次轮到李信和皱眉不乐意了。
“早知道刚刚就不让那马车走了。”族长夫人说道。
“没有用,那马车不肯出城的。”李族长叹息道。
“族长和伯娘先歇一歇,如今情况乱得很,稍等一会没那么乱了,咱们再去雇马车。”李小寒劝到。
“也只能这样了。”族长叹息一声。
未料,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李贤东家大门,又被敲响了。
“谁啊?”李贤东带着防备问。
“贤东,是我,贵前。”门外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李贤东连忙打开了大门,果然见李贵前三人驾着牛车在门外。
“快进来。”
于是牛车连人,一起进了院门。
“你们怎么来了,可是族里发生了什么事?”李族长焦急问道。
“族长,族里还算好,隐约有消息传到去,但都不知道真假。你在这里太好了,咱们就是三叔公吩咐,出来打探消息顺便接你回去的。”李贵前如释重负说道。
族长不在,平山村李氏一族简直是群龙无首的样子。
两人又相互交流了些消息,李族长很快下了决定,“刚好,趁现在天还没有黑,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哎。”
于是,李族长一家三口,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谷门巷子又只剩下李小寒一家人。
第 146 章
谷门巷子, 辽东失陷第二天。
李小寒在剥大蒜,并没有洁白纤细十指纤纤,但是手指骨十分修长, 略带健康的肤色, 有着细微的劳作的痕迹, 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整齐,手指翻飞间将一粒粒大蒜剥去外皮, 瘪陷、发黄的都不要,只留下健康饱满的雪白蒜粒,最后还要用小刀子削去大蒜粒底部发硬的部分,将这些剥好的蒜粒堆成一堆。
“小寒,你怎么还在剥蒜啊,信和不是把药带回去了吗?还需要再用药吗?”王氏略带犹豫的问。
今日府城比昨日安定一些了, 最起码, 附近居住地的小儿啼哭声没有那么多了, 说明大人起码表面安定了下来, 小娃娃才能没有受影响。
只是这个时候剥蒜?家里那什么大蒜素还有一点,不够吗?还有其他人也需要?
“娘, 我剥这个有用。再说, 现在这个时候, 不干活我们也不能做什么, 不如干点活安心一点。”李小寒说道。
“也是。”王氏想起自己昨天烙了一天的馅饼, 点头赞同到。刚好李小霜还没有睡醒起来, 便和李小寒一起剥蒜了。
只是剥了一会蒜, 王氏忍不住又问道, “那要不,你去把你及笈的衣服做了?”
李小寒顿了一顿, 连剥蒜的动作都卡住了,片刻后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看着王氏,“娘,我做那个定不下心来。我看,及笈还是穿买的那套吧。不是还有一个毛领子是我加上去的嘛,也算我做的了。”
李小寒做衣服的手艺本就慢,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琢磨,如今要赶及笄的衣服,那是得一刻不停的赶工了,还不一定能赶得上,而且赶出来的效果不一定好。
王氏犹豫了一会,先前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偷偷帮李小寒做了。
但李小寒拒绝了,要让王氏帮忙做,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买一套呢。
承认她做不好衣服怎样,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做衣服的手艺傍身。
再说,她不是还做了个大毛领嘛,虽然毛领也是别人处理好,她之前负责缝在一起罢,但一证明她有钱,二证明她起码能缝。毛领多贵气多好看,够了。
王氏看着自己女儿可怜巴巴的神情,片刻后咬牙决心道,“成,那就这样吧。”
她的女儿,不会做衣服又怎样,她会的事情比做衣服难多了。
“谢谢娘。”李小寒收起可怜巴巴的表情,撒娇笑道。
难得在这个人心慌乱的时候,有了一丝丝奢侈的微小的安宁。
往日只道是寻常,如今才觉得是如此的珍贵。
“家里的蒜剩得不多了,是不是要再买一点?”
往年厨房里有几条稻草编好的蒜就足够过一个冬天了,毕竟大蒜也不能当菜吃,但谁能想到,就是这平凡至极的大蒜,还有如此功效呢。如今李家的蒜消耗得最快,自李信和受伤以来,李家已经买了好几次蒜了,但剩的又不多了。
“上次买蒜的时候,让菜农帮忙收了,也该是今日送过来的。只是如今这情况,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送过来?”李小寒解释道。
大蒜不是一味主菜,可不会像现代那样大规模种植,多是边边角角种一点。李小寒便跟往日熟悉的菜农说了,让菜农帮着收一收,可以给他一些劳务费,也省了李小寒的功夫。
只是先前约好时间,如今却不知道能不能如约送来,毕竟现在人心惶惶的,不能出来,不敢出来也正常。
“也是。”王氏点头道。
两人正说着这件事,忽地大门被敲响了。
“谁啊?”李小寒警醒的问。
这个时候大门响,总有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感觉。
“李姑娘,是我,卖菜的老刘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小寒松了一口气,走到门边,从门上的缝隙往外一看,果然是那平日卖菜的老刘头,连忙打开了门。
“怎么现在来了,不是约了中午吗?”李小寒问道。
菜农一般早上没啥空,都得去那集市卖菜送菜呢,这个朝代已经有了窖藏的技术了,虽然冬日里多是菘菜萝卜之类的,但也算是一门日常买卖。
老刘头挑着两箩筐的大蒜,进了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能进门,说明这生意李姑娘还是愿意做的。
这两天过得是吓坏人,昨日城里的粮价看着就涨起来了。他们这些府城附近的菜农,家里田地不多,春夏秋专门种些菜蔬,平日卖一些,多是冬日窖藏了慢慢卖出去,赚了钱再买粮,比那一年一轮的种粮食划算些许。
只是谁能想到如今这状况,大家都在抢粮,如何还舍得花钱买菜,毕竟菜又不顶肚子。人若要逃难,那得吃正经粮食才有力气。
只苦了老刘头这些菜农,家里菜没人要,钱也没赚多少,粮价还看着不断的往上升,家里粮瓮里的粮数了一遍又一遍,也不敢安心吃了。
今日老刘头一家,只除了老刘头的饭是按平日供应的,其他人全部减半了。半大的娃娃没吃饱,嚷嚷着要再添碗,被家里婆娘抽了一顿。
哭得老刘头心酸。
壮着胆子抬菜到集市,正是十二月准备过年的时候,往年菘菜萝卜这个时候最是好卖了——家家户户都得准备过年的菜呢,如今集市却空荡荡没几个人。没有办法,老刘头只能挑着菜回家,又把跟邻里收好的大蒜送过来给李小寒。
他还怕李小寒不要大蒜呢,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这大蒜,论饱肚子,比菜蔬还不如。
正忐忑间,李小寒已经蹲下来查看箩筐里的大蒜,随手抽了几颗剥开,是今年的新蒜,保存的也好。
“你们这蒜还不错。”
“是。”老刘头笑开一张松树皮一样的老脸,带着些许骄傲些许隐藏的推销之意说道,“我们这些种菜的人家里都有那深窖,全家精心伺候着,肯定是要比平常人家好一点才能拿出来卖。”
“嗯。”李小寒点点头,另一个箩筐却挑了框底的一颗蒜剥开来看,品质是一样的,老刘头没有以次充好,“既如此,那便按约定的价钱来结算吧。我称一称这个重量啊。”
“你称,你称。”老刘头笑得十分欢喜,他还怕李姑娘不要了,又或者压价了呢。毕竟,今日许多要他们菜的客户,都说不要了。
而另一边王氏已经拿出称来,如今李家这些工具都是不缺的了。
一称,老刘头还是老实人,当时约定八十斤的蒜,老刘头还多给了一斤。
“两文钱一斤,一共一百六十二文,再加上说好给你四斤一文钱的跑腿费,合计一百八十二文。你数一数。”
“哎,哎,”老刘头欢喜应道,原来那一斤本是要送给李姑娘的,这是行规,毕竟买多了,总得防着有那些许不好的,只是如今,老刘头想起家里嗷嗷哭的娃娃,厚着一张老脸,昧下了这两文钱。
一双长满了粗茧的大手,认认真真的把那铜钱数清楚了,老刘头用粗布包好,紧紧塞进胸膛里,“可以了,李姑娘,我走了。”
拿了钱,赶紧的回家去,把钱分了,再一起去买粮。慢了一步,这粮价可能又涨了。
“等一等,这大蒜,你继续帮我收。就按照今日这样的品质,市价多少我给多少,隔五日,你送到……送到西市青帮铺子去吧。跑腿费一样的给你。”李小寒说道。
料着这大蒜素必定推动大蒜涨价,李小寒只定了一个市价没说固定价格,不然就太欺负人了。
至于收货点,想来想去,还是青帮那铺子适合一点,到时候麻烦青帮的人帮忙收一下货,想来应该是愿意的。
“哎。李姑娘。”老刘头惊喜得睁大了眼,响亮应承道,片刻后反应过来,“李姑娘,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李小寒说道,“但是如果一次你的大蒜质量不好,我就要扣两倍的钱,两次大蒜质量不好,咱们的买卖就作废了。”
“我知道了。李姑娘,你放心,咱们家里亲戚全是做这个买卖的,我们不敢坏了这个名声。”老刘头激动的保证说。
原来家里沾亲带故的都种菜,相互拉扯相互发财,如今这世道,却是一起失去了活计。
李姑娘的这笔买卖,正是救了他们。家里亲戚多,到时男人们去各村里把这蒜收上来,平常人家多会在菜地一角种些葱头蒜尾,妇人孩子一起认认真真的挑好,再送到青帮西市的铺子去。
至于李姑娘说的话能不能算数,笑话,定城白蜡李姑娘说的话不算数,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还能相信谁。
定好了这笔买卖,老刘头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
“以后要做这么多呀?是要准备拿出去卖吗?”王氏问道,帮忙把蒜抬进去。
“嗯,不过还没有确定卖给谁,反正应该是不愁卖的。”李小寒说道,就看是卖给定王,还是卖给其他人了。
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
“谁呀?”
“李姑娘,是我,青松。“”
“快进来。什么事?”
“李姑娘,我就不进去了,如今有点忙。”青松眼底青黑,显然熬了一个夜,只苦笑道,“李姑娘,我们公子约你,明日早上辰时一刻,晴明巷子宅子见,不知你方不方便?”
张辅没能亲自来,李小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现在估计忙的很。
只是为什么约在明日辰时一刻,还要晴明巷子宅子而不是她家,这就有点奇怪了。
不过,“可以的。你跟你公子说,我明日准时过去。”
“公子吩咐我明早来接你,现在不安全,那我提前两刻钟来。”
“好。”
第 147 章
次日一早, 王氏听闻李小寒要出门办事,早早的起来给李小寒弄好了早饭,待李小寒刚好吃完, 青松便来了。
李小寒一身家常青绿袄裙, 头上一支碎玉石花样的白玉簪子, 打扮得十分家常,就这样上了马车, 出了门。
到了晴明巷子,李小寒进去了,先看到一身月白色绸缎底色上书泼墨山水字画的长袍的张辅,头顶这一个质朴的白玉冠,在檐上地上一片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可谓公子如玉, 气质非凡。
不是说战乱起忙成狗吗, 穿得这么风骚干什么?
李小寒一边走进去, 一边不自觉斜看过去。
张辅脸上微微扬起又压下去清浅笑容。
待坐下, 厨娘连忙送上早饭。
“你还没吃早饭?”李小寒惊讶问道。
“你吃了?”张辅难掩失落。
“我陪你再吃一点吧。”李小寒没有否认,看了一眼, 桌子上的早饭挺合她口味的, 热腾腾的胡椒汤, 雪白的八宝豆腐, 居然还有莲房鱼包, 都是费功夫又精巧的菜, 也只有晴明巷子这边的厨娘有这个时间和心思去细细折腾了。
李小寒家的伙食也很不错, 但是多是兼具巧思和实用, 这种古代大宅之间的炫技之作,李家人是不懂的, 李小寒作为一个隐藏的吃货,每次吃到都很珍惜。
于是两人又吃完早饭,漱完口,方开始说正事。
“关于三七和大蒜素两味药,王府现在的计划是这样的。三七之物,王府赏赐山地千亩,三年内换取可用的三七千株,不知道你觉得如何?”张辅说道。
直接给银两,王府现在银两十分紧张,那不如以山地换取。山地李小寒还可以再种植呢,眼看这战争不知道何时结束,王府是十分希望李小寒的三七越种越多的,到时再出钱采购什么或其他也成。
李小寒心下开始换算:山地千亩换三七千株,那就是一亩地一株,按照现在的山地价格,约莫是八两一亩地,就是说一株三七八两,即使是刚刚满三年生可入药的三七,明面上的价格李小寒也是亏了的的。
但是数不是单纯这样计算的,首先三七这个东西物以稀为贵,现在李小寒批量种植了,那价格自然会降下来,其次是土地,是比较特殊和抢手的一种资源,即使是山地,上千亩的山地也不容易取得,王府赐地千亩,那山地的来源和手续基本是不用担心的了。
唯有两个疑问,“这千株的三七是分什么时候取?山地在哪里?”
“保底是第一年四百株,第二、三年各三百株。”张辅说道,先前有问过李小寒山头的三七数量,这个数目基本是取了七成的三七,还余下三七给李小寒换取银两,“如果有超过千株的三七,王府也可以按照市价采购。”
“山地则在平山村附近,到时会有属官带着你去量取土地的了。”既然是方便李小寒,那自然是在平山村附近最好。
“可以,这个没有问题。”李小寒点头道。
三七本来就是种来卖的,如今王府出的价位实在,卖给王府是最好不过了。
见李小寒对三七并无意见,张辅继续说道,“至于大蒜素,王府以给你七品王府属官封诺、以及免征平山村所有李姓男丁兵役徭役换取药方。药方上交之后,你还可以制药出售,但是必须保证三年内不可泄露药方,否则收回封赏。”
这个交换,就有太多的空间了。
首先,“这个七品王府属官封诺详细是怎么一回事?”李小寒皱眉问道。
“这是一种荫官并非实职,一般是权贵子弟家出仕的基础。属朝廷命官之列,比如你七品,可以见县令不跪,你挂在兵部之下,但是平日基本没有工作;有俸禄,但不多。”张辅解释道。
哦,李小寒明白了,这跟《红楼梦》里面贾政差不多,贾政最开始时候是几品官来的,六品工部员外郎,后来贾元春封了妃,贾政便升了五品。
自己这七品虽然低了一品,但是女人荫官,也算是前没有几个古人,后面不知道有几个来者了,可见定王对大蒜素真的是需求很迫切了。
还有,李小寒担心问道,“免征平山村李姓一族三年兵役徭役是怎么回事?要征兵了?”
“对,很快通知就会下来了。”张辅叹息答道。
战况危急,老兵要上战场,后面的军需粮草等肯定要民兵来运输的了,万一情况更差,民兵上战场也是不出奇的事。
“那这三年?”李小寒略带犹豫的说,这三年是怎么计算过来的。
“要么早早确定战局,要么死守三年。三年之后,定王撑不下去的,必败,这是我们分析之后的结果,到时候,再多的承诺也没有用。”张辅解释道。
李小寒明白了,“我同意,没有问题。”
以一个方子,换的一时安定———给她官身,是给她来自朝廷的庇护,给她李家男丁,是给她身边武力的支持。
这个条件,完全是为李小寒量身定做的,能为她想到如此的,想来也只有张辅了。
“谢谢你。”李小寒这一声道谢发自肺腑。
张辅却没有接,“少则两日,多则三日,朝廷的任命书就会到来的了。你再在府城等一等,到时候带着任命和衙差一起回平山村去。”
“好。”李小寒应道。
事情很完美,再没有其他的疑问的了,一时之间,两人恍惚陷入了沉默。
“过三日,我便要随军了。”张辅突然说。
“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在府城统筹安排的吗?”李小寒脱口而出,“你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张辅微微一笑,“别担心,不用我上战场。只是三日后,王爷大军开拔龙门关,如今得到消息,辽东那边西鞑和北州也在整备,想来肯定是一场恶战,我必须在现场,才能更好的统筹物资,做出判定。”
“哦,原来是这样。”战场上的事,李小寒不是很清楚,但是想也知道,这种时候,肯定是在现场才能方便行事的,“那你一切小心,平安归来。”
“嗯。”张辅淡淡应一声,看着地下,忽然道,“李姑娘,十二月十四是你的及笄日吧。”
“啊。对,是的。”李小寒有点反应不过了,怎么话题转到她这儿了。
张辅并不与李小寒对视,继续说道,“到时我已经不在定城,既如此,那我便提前贺李姑娘生辰,愿你安乐平生,始终如初。”
“谢谢。”李小寒涩声应道。
忽然之间,离别的情绪突然汹涌而来,击溃人心。
“我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便舞剑一场,权当贺礼吧。”
说完,张辅也不看李小寒,从身侧抽出一柄剑,脚尖点地,疾步走进庭院中。
抬手剑起,带起衣袂翩跹,三千剑光如水,腾转间,如流星,如蛟龙。张辅目光看剑,却是满腔情思。
你要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能保证生死。
万一失败了,一个降将之子,再无退路,无非是奉全家性命以全忠义,绝无再投太孙之理。
没必要,拉着别人一起走这悬崖之路。
又是一个翻身腾跃,剑气荡起飞扬白雪,剑影穿梭,冷意逼人。
可是,真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
剑光追逐落雪,开始变得柔情百种,百转千回,慢慢随雪花消散于天地间,最后一点雪花,刚好落在剑尖之上,停顿片刻,被舞剑人无情轻轻抖落。
胸口的木簪子滚烫得要灼伤心肺,掏出来的却是一把寒光冷厉的匕首。
“李姑娘,世道已乱。赠你匕首,愿从无出鞘之时。”
第 148 章
十二月十二日, 大雪飞扬。
如张辅所说的最少两日,李小寒等到了王府的属官和衙差。
看着李小寒接过任命文书、官印和官服,李贤东和王氏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在他们的心里, 女儿是能干的, 但是从来没有敢想过, 居然能干到能当官了。
这真的是存在的吗?
两人不敢相信却又拼命努力听清李小寒跟两位王府属官对话。
“李大人,因着时间紧急, 所以来不及为你定制官服了,便从从前成套的旧制里给你选了两套冬服。待到来年,咱们有时间了,再为你制春袍子。”一名王府属官带着歉意说道,好像丝毫不为李小寒女子封官而感到诧异和不认同。
也是,能来的都是聪明人, 即使再有不认同都放在心里, 如何会在表面泄露出来。
“两位大人客气了, 我明白的。”李小寒微微笑道, 看着和善又平静沉着,好像这封官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很能唬得住人。
“李大人客气了。那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我还需要到李氏一族宣布免征徭役兵役的消息, 还有给你们先划出山地的大致范围。”
两位属官收到的通知是, 尽快将事情办完, 办不完的也尽量说明, 绝不能拖延, 兵部那边还在等着呢。
只是冬日寒冷, 关于人的事情可以赶着办, 但是山地这一块,冬日里惊醒野地里沉睡的野兽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不过是先大概说一说这个范围,来春再来上碑石了。
“明白的,两位大人请稍坐盏茶功夫,我们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最后收一收。”李小寒说道。
王氏连忙哆嗦的跑上来上了热茶。
其他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完毕,王氏这几日是一刻不停的,停下来便心慌。要收拾的,无非是把新送来的官袍等,李贤东再将李小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把自家的马车赶出来。
一盏茶功夫后,李家这边一辆马车,老钟叔还有张大夫骑马跟在一边,两位王氏属官,还有四位相伴的衙差,一起出了谷门巷子。
张大夫为什么跟在这里?
张大夫拎着一个小包袱,“我听闻你种出了三七,我得去看看。还有你那大蒜素,我已经申请,如今我也能看药方了,你先前不是说这大蒜素,是什么广谱杀菌药,但是具体怎么用,你也就说了个大概,我得跟着去研究研究。”
两位王府属官也跟着点头,张大夫的确是上官允许跟在一起的。
李小寒明白,这明显是张大夫的风格,这样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到自己身边,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那张大夫你不去军队那边看病了?”
“等我研究透了,我自然会去试验效果。”
“好的,张大夫不嫌弃的话,便在我家过一段时间吧。要务尔耳起舞二爸已”李小寒应道,研究这个药,估计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好的事情了。
出了门,依然是漫天飞雪,纵使这雪不是十分大,但是出门行路仍然是是十分艰难的。只是再艰难,如今也得继续前行,前方的战情可容不得人挑剔。
车马慢行,慢慢出了巷子,出了大街……往日热闹的府城,如今却是一派冷清,再无过年的气氛,即使有那一两个行人,也是匆匆忙忙,不敢多做停留。
一瞬间,风雪突然急剧加大,渐渐迷瞪了人的眼睛,马被狂风所惑,原本整齐的脚步变得犹豫而凌乱,停在了原地,回头嘶鸣。
远方恍恍惚惚的传来了钟声,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钟声从远到近,渐渐不可忽略,一声,两声,三声……直至九声。
风雪稍停,马儿是好马儿,刚刚不过是一瞬间的慌乱,如今已经又回复秩序。
然而,人却乱了。
几位属官和衙差失魂落魄的下了马,伏在了地上。李小寒和李贤东不顾风雪,从马车里急急忙忙探头出来,跟着下了马车。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颤抖。
又一轮钟声响起,当,当,当……好像响在了众人的心上,震碎了人的心神。
再无疑问的九声钟。
是帝崩!
“陛下啊!”
不知道是谁颤抖和痛苦的声音,惊起了一片。
“陛下,陛下啊!”随行的王府属官已经失了刚刚的体面。
街道上,刚刚还紧闭的店铺门被急忙打开,慌慌张张的店主流着眼泪走了出来,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刚好看见这伏地痛哭的一行官府众人。
像再不敢不愿相信的事情终于成为了事实,一时之间,哭声渐渐连成一片。
一代雄主,大魏的开国皇帝,前半生征战,将异族统治赶出这片土地,结束了民不聊生的乱世,大魏老一辈人民心里救苦救难的的皇帝陛下,驾崩了。
在帝位上坐了近三十年,勤勤恳恳,疏通运河,发展经济,规范律法,即使最后一程,在太子故去之后,执意弃藩王立太孙,也不损这位帝王的往日功绩,大魏年轻一辈心里的英明之主,驾崩了。
李小寒跪在地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想不到,居然是在这个时候,居然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陛下驾崩了。
纵然一直知道皇帝会在今冬故去,但是此刻西鞑、北州虎伺狼绕,太孙文治武功皆无力接班,王爷偏居封地后继无力……失去了一位权威的统领,眼见大魏分崩离散在即。
莫非,真的是天要亡大魏?
即使曾将原书剧情,在内心里过了千百遍,李小寒都忍不住发出这个疑问。
更不用说其他人。
此刻,对皇帝陛下的敬爱,对西鞑北州的恐惧,对未来的慌乱迷惘,使得长街上的众人痛哭一片。
飘飘白雪,依旧无情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寒只觉得心内一阵阵发冷,忽然听见马蹄声大街两头响起。
他们所处的大街,是定城最大的四条大街的之一,北通定王府,南通南大门。
马蹄声渐渐唤醒了痛哭的众人,北面来的马蹄声更快更急促更凌乱一些,渐渐的已经可见人影。
“是王爷,是王爷。”王府属官认出了前边的一行人,慌乱的喊道。
此刻,渐渐奔驰而来的定王一行人,为首的定王甚至只穿一身白色中衣,连麻衣都未曾穿上,急急驰行在出门的路上。
这是,上京奔丧。
李小寒忽然明白了定王。
死去的不仅是一位帝王,还是一位父亲,是一位高大到儿子半生不敢逾越和违抗的父亲。
就在这一行急骑即将疾驰而过的时候,南边的车马也来到了。
许是怕错过,南面而来的人不顾危险立在疾驰的车架上,大声呼喊,“圣旨到,圣旨到。定王下马接旨,定王下马接旨!”
陛下刚刚故去了,有什么圣旨,能这个时候,从千里之外的京城传到定城来?
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大魏里,没有人敢伪造圣旨。
定王的人马急剧嘶鸣着停下来,南边而来的人松了一大口气,高喊道,“圣旨到,定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二,老子命你守住龙门关,中军整备中,马上就来。守不住,你到地下也别来见老子!”
一片寂静,只余这道不伦不类的圣旨,飘散在空气中。
又听见那宣旨的太监带着哭音说道,“王爷,这乃陛下遗旨之一,从辽东失陷的消息传来,陛下强撑病体,用了太医所说的激命之药,就为了调兵遣将,备战辽东。王爷,我等乃辽东失陷当日已经从京城出发,早等在定城,陛下早预料到自己的死亡,也料到王爷你必然痛极赶往京城奔丧,便命我等在此拦下王爷。”
“王爷,陛下说,江山为重,子民为重,大魏不亡他便在,所有人不必为他守孝。你,接旨吧。”
寂静中,只余下这太监的哭音,然后又响起更大的嚎哭声。
李小寒只见一身中衣的定王,跪地匍匐上前,语带泣音:
“儿臣,接旨。”
《帝王书》:
魏太祖,大魏开国皇帝,文治武功极为出色。
魏太祖最令人钦佩的,是看透了死亡,甚至加速了自己的死亡,一道遗旨给定王守关,一道遗旨给太孙定方针,一道遗旨给齐王辅助,一道遗旨给宰相行权。
以最后遗命,聚全国之力,拉住了奔向悬崖的大魏,再续四百年江山。
第 149 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长街上定王等人马先接旨回了王府,大街上隐约的哭音一片,哭声里彷徨、恐慌和悲伤仍在, 却又多了一分希望与坚强。
李小寒摸一把脸孔, 只觉得生疼, 竟是眼泪流的太多,这风雪天里, 成了薄薄一层冰,刺得脸上生疼。
她曾以为帝崩于千里之外是剧情,如今才发现,自己也是被庇护的子民里一员。
“我们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李小寒站起来,撑着说道。
“走。”几位王府属官哭得更是狼狈, 只是此刻一个走字, 竟比先前更加坚定。
车马慢行, 李小寒看见周边的商铺渐渐挂起了麻幛。
一行人沉默远走, 只听到马儿的答的答踏在地上的声音,眼见的出了南大门, 李小寒探出头来回望这巍峨沧桑的城墙。
“李姑娘, 二公子来了。”老钟叔忽然说道。
李小寒眉头一皱, 不是说了不过来送别吗?
但是随着老钟叔话落, 城门口一匹单骑在风雪中越行越近, 的确是张辅。
李小寒连忙跳下马车来, 迎上前去, 其他人以为张辅追过来,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等在原地。
张辅穿着麻衣, 已然着孝。
“怎么来了?”李小寒问道。
“来送一送你。”张辅艰难答道,顿了一顿,继续说,“此去前路艰难,望你保重自己。”
李小寒带着点讶异又带着点怜惜的看着张辅。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她只是回家了,要去战场前路艰难需要保重的是他自己。
张辅竟然艰难的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他可能真的疯了。
帝崩了,天塌了。
他的脑内悲痛过后,又迅速运转,陛下故去,太孙登基,定王能得到朝廷的支持更是几乎没有了。定城在辽东之下,西鞑北州的必经之地,因此龙门关一战避无可避。
既无援军,又无后手,只能一往无前的必死之战,大约死在战场上,是他们这些人已经写明白了的命运。
大概是如此,才想着借着公事最后再见一见,见最后一面。
“陛下宾天了,战况艰难,你一人为官,可能会有很多为难你的人,朝廷若无你立身之地,你带着族人去江南……”
“你是不是直接从将军府里来的?有没有经过南大街?”李小寒却轻声打断张辅的话。
张辅停了一停,带着点失落,却明白自己终究是失了分寸,帝崩之下,自己更应该在将军府主持一切,“对,我从将军府里出来的,抄的近路。”
那就是没有经过南大街,刚好跟定王一行人错开了。
“刚刚我们在南大街上,遇到了定王人马。原来陛下已料到了今日一切,留下遗旨给定王,命定王不必奔丧,守住龙门关峡,中军已经整备中,立马来援。”
李小寒抬头定定看着张辅,慢慢开口,“所以,并非是绝境,前路艰难,你要保重自己。”
缓了一缓,李小寒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定城在等你们归来。”
“回去吧,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被人看见了你在这里不好。”
“好。”张辅心里忽地生出了希望,也许,真的是有生机。
只要能活着,只要有以后,就有希望。
两边人马再告辞,又踏入了漫漫风雪中,这一次再没有其他意外,一行人,终于缓慢的抵达了平山村。
此刻,平山村还是一片慌乱之中,帝崩的钟声传到此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风雪漫天,平山村并无骏马,骑牛出行的话风险太大——牛本就不如骏马轻巧,一旦陷入雪洞,根本出不来的,平民之家自然舍不得扔下自己的牛,即使扔下了,人不一定能走得回来。
平山村就像一个封闭的牢笼一样,家家户户门上挂上了白麻布,即使是李族长一家,也得不到任何的外界的消息,大家的心却越发煎熬。
因此,看见风雪中李小寒一行人归来,村中大半人都迎出来了。
“贤东啊,你从城里回来,皇上,皇上他老人家是不是走了?”
即使已经披上了麻衣,但是族里的一些老人,仍然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只带着渴望看向李贤东,希望这是一个误会,比如西鞑人什么的误传消息。
“三叔公,”李贤东艰难的开口,“皇上他老人家已经宾天了。”
“陛下啊,陛下啊!”随着三叔公的一声哭嚎,族里的那些老人家几乎个个都落泪,他们多是年少时从那个乱世里逃出来的,对现在的生活最是珍惜。
只是此刻,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西鞑北州来袭,陛下偏偏这个时候去世,莫非真的是老天爷抛弃所有人。
“陛下临去之前,给定王下了遗旨,命定王守龙门关,朝中中军会很快来支援。”李贤东带着泪意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三叔公等老人家,哭嚎得更大声了,那是声声泣血带泪。
最后还是李族长,作为一族之长,勉强提起了心神来,“德有,你们扶三叔公回去吧,别着了凉。”
这大冷天的,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了,在雪地里哭一场,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德有等年轻人连忙连扶带抱的把几个老人家往家里带。
李族长又转向两位属官及四位官差说道,“不知几位大人到来……”
这几位,身着官服,此刻仍然到来此处,应是有急事,只是他们又是跟着李小寒回来的,一时之间,李族长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问怎么应对。
“族长,陛下有遗旨,命不用为他守孝,大魏在他便在,这些大人是有事来办,我们先去你家吧。”
本来应该去李小寒家的,但是李家多日无人居住,炕冷灶头冰,连个热水都得现烧,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只能先去一趟族长家。
“好,好,好。”听闻陛下有遗旨说不用为他守孝,族长等人的声音都哽咽了,只是此刻终于是正事要紧,连忙领着人往自己家去。
到了李族长家,李族长家也是一片素白,看见来人,族长夫人连忙带着帮工奉上热茶。
“你带人整治一顿素菜,中午几位大人在家里吃饭。”族长悄声对族长夫人说道。
风雪天的,从定城走到这里,恐是一大早就出发了。如今这时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停留,起码午饭是一定得吃的。
“好。”族长夫人扫一眼,数清楚了大概人数,又对着王氏说道,“弟妹,你带着小霜别冷到了,你要不要先到厢房里来?”
王氏自然是无不应,李小霜这个年纪,她是生怕孩子病了,两人一起走了,剩下堂屋了,李小寒、李贤东和一同跟过来的属官官差,还有李族长和李信和两人。
饮下一盏热茶,这冻僵的手脚才微微活了过来,两位王府属官先开口道,“李族长,因李大人献上大蒜素有功,因此王府免了平山村李氏一族所有男丁三年的徭役兵役,这是证明文书,你收好。”
“免征三年徭役兵役?”李族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不敢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事情。
“对,当然这是有代价的,平山村一族自然应该辅导李大人,尽量提供所需药物。”王府属官道,按照他们理解,就是那一千亩地三七需要人种植,这才给了平山村人免役。
“一定的,一定的。”李族长连连点头,感觉这个消息就像一个炮仗,炸得人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才说道,“李大人是?”
“李小寒李大人,现在是我们兵部七品都给事中。”
李族长僵硬着缓慢转头看向李小寒,目光里像是白日见鬼,整个人都是裂开的。李小寒放下手里的热茶,对着李族长缓缓点头。
对,就是她,挂职兵部七品都给事中,目前的职责就是联系兵部所需药物。
“咳,咳,咳……”李信和一口热茶呛到,身为一个读书人,他自然是明白朝廷官制,也更知道以女子之身晋身官场是多么的让人惊讶。
在场的所有人,很体贴的给了这两父子反应的时间。、
过了片刻功夫,李族长又转过头了,心头狂喜,他就说,祖先说过,族里一旦有人有出息了,肯定会惠及全族,因此身为一族之长,要看重大局与未来,多关注培育族中人才。
李族长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他怎么也料不到,他关注培育的那些人才没有达到他的希望,甚至他的儿子,也只是考了个举人还不让他放心,以往野生的李小寒却真正达到了自己强大,惠及族人。
免三年徭役兵役,这是多么大的事情啊。尤其是这个即将乱起来的时刻,至于要做什么,那都是应该的。
“好啊,好啊!”李族长止不住的喜意,又转头对着属官说道,“我们李氏一族,一定全力辅助李大人。”
“嗯。这就好。”属官见目的达到,又继续说道,“王府还在这附近给李大人赏赐了千亩山地,只是如今天冷雪大,我们只能上山看看,先定个大概范围吧。”
“大人,现在上山不安全,不过我家里有附件山脉的图,是我自己所制的,虽然粗糙,但也能看清,不知两位大人要不要看一看?”李族长说道。
“那就先看一看。”村民自己制作的图,估计也是只能看过大概,他们来之前看过舆图,不过平山村这附近的山脉并非要地,又太小,舆图上自然是寻不着,如今能看看其他的了解一些大概也成。
却不料,李族长的山图拿出来,竟然是仿照官府地契文书上的图样所制,十分清晰标准,两位属官一看就明。
“你这图,很不错啊,莫非从前有传承?”两位属官惊讶问道。
李族长微微自谦说道,“祖先里也曾有人穿朱着紫,只是后人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百年,只能承一点点祖宗余荫了。”
穿朱带紫,那就是一二品的高官了,百年前,那可以追溯到前期的前朝,如今还能守下这传承,也是令人道一声敬佩。
“既如此,李族长的山图自然是无误的,还望李族长给我们说一说这附近山地情况如何。”两位属官的声音都多了几分尊敬。
“那我就献丑了,这一处,是我李氏一族的族地,如今王爷赏赐李大人,若是为了方便,我建议是尽量选相近的位置。”李族长手指点着某一处说道。
“可。那按李族长这图,往哪里划比较方便?”
“往西南这处,已经被其他姓氏零零星星的购置下,比较难处理,”李族长顿了一下,见其他人没有反对,继续说道,“不若往东南这一片划下,这一片多是低矮丘陵,种植药材也方便。”
“好,就这一片吧。带我等先画个图制文书,等春日天气好了之后,再来下石碑。”
于是,李小寒就看着李族长这一番老狐狸操作,就帮自己划了千亩好地。
待到商量完毕,也不用上山了,现在上山,能看到的还不如这山图呢,王府的两位属官和官差就准备离去。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得早点回去复命,还有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了。
“几位大人,天冷路滑,不如吃一顿粗茶淡饭再出门,不然空着肚子人容易生病,也不差这个时间了。”李族长邀请道。
“是呀。两位大人带着官差大哥一起吃一顿吧。”李小寒帮忙留客。
两位王府属官对视一眼,再看看天色,说道,“成。”
于是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说是粗茶淡饭,还真的是,不过是些青菜豆腐,酒肉是都没有的,唯有几份番椒炒菜,让人升腾起一阵热意。
快速吃完饭,属官带着官差告辞了。
“爹,你和娘先回去吧。我留下来,有些事要跟族长和信和哥说一说。”李小寒道。
突然回来,也没有办法提前说个消息,估计李族长和李信和现在都是蒙的,李小寒得说清楚。还有未来的很多计划,也需要族长支持。
“好。那我们先回家等你。”李贤东并无意见,说道。
“族长,我们到里面说吧。”
“成。”李族长振奋起精神,今日真的是太多的事情了,他得好好了解清楚。
第 150 章
“你是说, 你偷偷在山头上种了一千多株的三七?”李族长不可置信的问。
他当然记得自己儿子生病的时候,李小寒拿出的那六株三七,当时说有三株是野外的有三株是自家山地的, 但是李族长从来不曾想过, 这还能是人工种出来的。
他一直以为是李小寒一家早发现了, 但是没有挖,一直留着, 为了他儿子全挖了。
当然,也不能说不对,前边那三株的确是这样的,只是自己山地里那三株是种出来的。
儿子用了药,呕血就止住了,李族长心里记住这件事呢。这么大的情, 那是得还的, 他偷偷问过仁和堂大夫三七的价位了, 贵得令人咂舌, 最便宜的都十几两一株,李族长临回家前说要慢慢把钱还给李小寒, 结果李小寒非不肯收。
这人情, 欠大了。
如今告诉他, 这三七, 这一株最便宜都要十几两的三七, 在李贤东的山地上, 种了一千多株。
这是什么概念啊?一千个十几两是多少?漫山遍野都是银子!就这么放在那里!就不怕人偷了?
“不对, 你种了这么多, 大家偶尔也路过你家山地,怎么一直没有发现?”李族长问道。
“仿野生的, 种的乱,多掩映在杂树灌木从中,再说,每年初夏,我们都会去剪花胚,促进生长。没有花,长得就更平常了。”李小寒解释道,“而且这东西,叶子长得像假人参,可能也有人发现了,误以为是假人参,就没在意。”
假人参,李族长也见过呀,“是不是,假人参也是?”
李族长怀疑山地里漫山遍野都是不为人知的银子,都是因为自己蠢,才没有发现。
“不是。”李小寒无情的打断了族长的幻想,“假人参应该叫狭叶假人参,既不是三七,也不是人参,没有用,不值钱。”
族长被兜头一盆冷水,却终于回到了现实,“怪不得,这才对。那你想怎么做?”
“这一千亩山地,是那七成的三七的价格,也是用来种植三七的。这味药止血好,想来接下来几年需求量很大。明年我第一年种的三七也可以留种了,到时候可以杜仲三七一起种植,杜仲树下种三七。”
成千亩的山地,只用来种三七岂不是浪费了,当然是要进行套种,杜仲树底下种三七,既充分利用了土地,又相互相成。
还得想想还有什么适合套种的。
李小寒继续说道,“不过得麻烦让大家帮我先把山地休整休整,把路整出来了,无用的灌木杂木得清理。”
“这个没有问题,他们都三年不用服徭役兵役了,就是让他们来干这个活的。”李族长一口说道,不过是上山清理杂木,挖坑种苗,能在家里,不用去外边受冻受寒服徭役,甚至不知生死服兵役,他们占了大便宜了。
“只是,按你这么说,这千亩山地是三七的价格,那你这官又是怎么回事?”李族长还有一事不解。
“哦,那是献大蒜素的赏赐,包括李氏男丁免征三年徭役兵役,也是以这个名义赏赐下来的。”李小寒解释道。
大蒜素,李族长当然也知道,当时自己的儿子都烧得快死了,三个大夫都摇了头,那还有朝廷退下来的御医呢。就这,就被李小寒一味大蒜素抢救过来了。
这样的神药,能救命的,赏赐什么都不过分。
献上去也是应该的,他们小小的一介平民,保不住,还容易招来横祸。
“也好,你献上去也好,挣个官身,得到了安全。我先前就有些担心,这样的东西在咱们身上可保不住,如今看来,你处理得比我想象中好,我白担心了。”李族长说道。
“是。不过药方虽然说献上去了,咱们还可以继续用,我准备明年像建酒坊一样,建个药材坊,到时候把成品卖出去。”李小寒又说道。
“这……这还能自己继续用?”
“当然了。王府可没有给我半点银,他不给我继续用,我哪里来的银子做成本。”李小寒理所当然道,“再说,这秘方又不像三七,它的原材料就是大蒜,多得是,能用起来也是造福大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做起来不是这么回事的。王爷大气。”李族长感叹道.
“那倒也是。”李小寒也赞同。
犹豫了片刻,族长又出声了,“那你那官身,是怎么一回事?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当值了,你管什么?”
“我这个是荫职,不是实职来的,平日也不用干什么。”李小寒解释道。
“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欺负人吗。哪里有说给了官职不给实权的,那这当官的全力都是看管的事情。你这不管事,不就是一个摆设。太欺负人了。”李族长对族里有人当官期待已久,极为忿忿不平。
李小寒诧异的看了李族长一眼,“族长,你是不是忘记我是女的了。”
纵然是千百年后,那官场上也是男人比女人多,何况现在这个封建古代。真正的干实事,是认真审视过现实的环境,再一步一步的行动。李小寒对自己现在这个起步和切入点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李族长被李小寒这么一提醒,方才止住了口,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说,“小寒啊,你既然能走到今天,你比你信和哥厉害。你可千万别因为自己是女人,就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钱和权,那可不分男女的。”
李小寒真正诧异的看着李族长,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平日李族长也是颇为重男轻女的一个人啊,族里读书的可没有一个女孩子。
“你看什么看。我知道我这话跟什么贤良淑德的不搭,但你也不是走那贤良淑德的路子的,你在外搏杀,你就是咱们自己人,我得跟你说说这个道理。”
“族长,我知道了。我不傻。”李小寒道。
“也是,你最是聪明了。”李族长叹道,停了一停,真的是忍不住道,“这些东西,真的是你给你亲祖母磕头的时候,点化你的?”
不然说不通啊,李小寒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的就聪明成这个样子了呢。凭空生出来的智慧?
“嗯。对,亲祖母点化我,我神魂去那天上学了一段时间。”李小寒一本正经的回答,前世也是天上了。
“怪不得,怪不得。好好给你祖母烧香啊。”刚刚权力先锋的李族长又变成了封建迷信人士。
“爹,子不语怪力乱神。小寒妹妹本就聪慧。”一旁的李信和开口阻止道。
“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养你的伤吧。你看看小寒妹妹,再看看你自己,我不想比。”李族长嫌弃的说,“我原本还指着你当官的,如今看来,不当官是你和我的福气了。”
李信和无语,自从他脱离危险之后,他爹已经对他念叨过千百遍他行事不周性情不稳了。
李小寒不想参与李族长父子的自相残杀,“那族长,我先回去了。”
这半天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十分疲惫,“对了,张大夫会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明日信和哥你来一趟我家,让张大夫给你把把脉,看看现在康复成怎么样。”
“成,你先回去吧,我看看怎么配合你明年的计划,这人手你不用担心。你信和哥你也别操心太多,明日我压着他过去。”族长说道,“雪天路滑,要不要送你?”
这事情多的,他也得消化消化,好做安排。
“不用,在咱们村里,怕什么。”李小寒站起来说道。
“也是,那你慢点走。”李族长放心说,村里的娃娃从小在雪地里野,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拍拍屁股站起来便是了。
再一次踏上平山村这小路,路上一层到脚踝的雪,想来是今日帝崩的钟声,村人没有心情清理。李小寒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一时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不过是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然而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竟然让人错觉过了许久。
加快了脚步,李小寒快步的往家里走去。临到家门的时候,远远看见李兰花在她家门口不远处一株树下躲着,看见李小寒走过来,李兰花犹犹豫豫,却咬牙迎上来。
“小寒姐……小寒姐,那学政是不是被问罪了?”李兰花开口带着期待问道。
李小寒这才想起,学政窥视秘方的证据链条中,还有李兰花的口供。据说,李兰花当初确定了来人的目的后,十分果决的将自己在学政府所知道的全说了出来,还痛快至极的按了手印签了名。
“对。偶发高热,在押送回京的路上死了。”李小寒说道,这也是张辅后来告诉她的。不仅仅是学政的伤,更多的是朝廷放弃了学政,学政便死了。
“那……那学政家的老头子呢?”
“听说学政是独子,消息传回去,老头子便瘫了。”
李兰花露出了一丝极其灿烂和愉悦的微笑,往日里总带着一丝阴霾和算计全不见踪影。
笑过之后,她慢慢的又落了泪,李小寒还没有想好怎么安慰呢,李兰花已经自己随手用衣袖抹了去。
“小寒姐,谢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除了关系到我的命,有啥我能干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李兰花抹了眼泪,猛地跪下来,在雪地里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顶着满额头的泥雪说道。
李小寒心中疑惑,自己果然是主角王霸之气不够,这剧情,电视上台词不应该是,“从此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你让我做啥就是啥。”
不过这样也挺好,李小寒微微侧头,“很好。你这条命算我救回来的,如今你连我都不想给,你可得自己好好留着。”
“对了,冬天没啥事情做,你明天过来帮忙剥蒜头。”李小寒又说。
她的人手太少了,多一个人做苦力剥蒜头也挺好的,她指甲都剥痛了。
李兰花看着不像个纯洁小白花,但是李小寒就喜欢这种野生的带毒的杂草。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过一次的李小寒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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